第一百二十一章午夜降妖


    紫苑閣,頂層主臥。


    “住手!”翀白素大步向前,出手攔住龍傾。


    “翀白素你給我滾!”連一眼都不想看他,負氣般的扯過錦被使勁擦著兩片薄唇,直蹭得唇角微紅。她剛才一定是瘋了,才會一路跟他糾纏,甚至還被他迷惑,主動吻了他。


    “淩紫沁!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趕我走?”無可奈何的跺腳,他是有事情瞞著她,可是天地良心,他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好嗎?難道他那混帳先人做的事也要他承受罪責?


    “我為什麽總是在趕你走?”驀地從床榻上掙紮起身,神力束縛被玲瓏咒層層崩斷,“因為從遇見你,我就直覺你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可是你一直在說要我相信你,你絕對不會背叛我!所以我才幾次問你,你到底有沒有事情瞞著我?現在總算證明我是對的,你就是騙子。”


    他一點都不知道,她多希望這一刻她那向來無比精準的直覺,會是錯的!


    她是想要相信他,就像他一直說的那樣將心托付給他保管,可是現在真相就擺在眼前。


    “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沒有做哪怕一件對不起你的事!”翀白素將珠子撇到一旁,蟄龍印骨碌到桌子下方,幽藍色的光芒似乎愈發盛放。


    “那你說說看,你為何靠近我?擔心我覺醒之後會像無數被你們推進絕境的祖先一般,清算你們的罪嗎?”星眸冷然,身子卻不再掙紮,冷靜下來後整個人散發出卓然不可侵犯的威嚴,“巫醫族先祖的野心,確實比起其他世家更深沉幾分,若非今日莫苕胤揭開這一切,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說,會一直騙我騙到死為止?”


    轉頭看向床榻邊的龍傾,見他似有迷茫,淩紫沁輕笑一聲,“怎麽,龍傾你聽不懂啊?”


    “龍某確實不曾懂得。”三大世家的野心,說到底所差無幾,她為何要單獨拎出巫醫族?


    淩紫沁笑得森然,一把將龍傾拽到床榻中央,神色妖媚,“陪我一夜,我就告訴你!此事對你酬劍山莊而言,應該是最最重要的一件事!你把這個討厭的死騙子趕出去,我就什麽都給你,如果你想要,就連我一起收到手裏,這筆交易對龍少主來說,不算吃虧吧?”


    “淩紫沁!”翀白素臉色驟變,出手攻向龍傾,“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一個女人把男人帶上床,除了想共赴巫山**外,還能做什麽?”淩紫沁全力出手擋住翀白素的攻擊,殺招祭出生生將白衣逼退,“至少,龍傾他比你這個滿嘴忠心的混蛋,要幹淨得多!我要跟他怎樣,都與你無關!滾!”


    滅神咒與玲瓏咒一黑一紫同時打出,照亮了剛剛陷入夜色中的紫苑閣,翀白素沒來得及再說,就被兩股咒術直接從窗口打飛出去。


    龍傾收手的瞬間,暖玉溫香覆上胸膛,心跳驀地快了一拍。


    紫苑閣靜寂無聲,窗外沒有沉悶墜地的聲響,或許是一直等在外麵的巫醫族影衛將翀白素救下帶走,或許是他自知理虧無法再恬不知恥的出現在她麵前,沒點火燭的主臥房裏隻剩下蒙蒙光影。龍傾緩緩閉上雙眼,將全身顫抖著的女子環在懷中,任由夜色將兩人覆蓋。


    “龍傾。”許久之後,淩紫沁從他懷中起身,一滴熱淚落在微涼的指尖。


    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不會許你未來如何,但是你想遠離此地紛爭,我可以帶你走。”


    “我不想走。”愈發濃重的黑暗中,她看到指尖上那抹凝結不散的淚,能走到哪裏去?


    “其實你不必怨他,翀白素確實沒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龍傾想了想,在黑暗中伸手擦去她的眼淚,放進口中,是一片苦澀。


    夜色姍姍來遲,遙遠的燈火映照進木窗時,隻剩下星星點點模糊的光影。腦海中有無數光芒閃過,又有數不清的片段飛躍,每一個畫麵都是幽暗的藍色。


    殺戮的血色交織中,誰的眼淚一滴一滴如繁星般隔空墜落,最後凝結成一抹永不褪盡的幽暗之色。頭頂上方永遠都是七彩雲霞波瀾壯闊的場麵,美妙的如同夢幻,入眼的近處卻是無數族人身陷死地無助的嘶喊與垂死掙紮。


    千百年來的回憶盡數湧動,每一分熾烈的恨意時時刻刻都在將她的執著焚燒殆盡。


    當妖化的莫苕胤死在她燃起的紫焰時,當紫苑閣中塵封已久的絕殺大陣開啟,帶著萬鈞不當之勢將奪取神族精魄的罪人撕裂焚化時,悲慟中激湧的狂肆喜悅將整顆心充滿。


    那不是她的悲慟,她卻感同身受,甚至比那些早已飛灰湮滅的神族更痛。


    那不是她的喜悅,她卻一再體味,那是她一直莘莘渴望著的大仇得報的狂喜。


    “不。”聲音幽怨低沉,淩紫沁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到底是想做待嫁的將府嫡女,還是想完成千年來未完的報複將三大世家一一處決。她隻知道屬於她的真相,不能再被人蒙騙。


    想清楚的同時,像是全身的勁力突然被抽幹,身子一軟倒在龍傾懷裏。


    “開啟酬劍天爐要複出怎樣的代價?”伸手環在他腰間,從來沒有感情用事,隻有利益互相製衡時,才有聯合的可能。她始終無法翀白素,正是因為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對她的好太過突兀,每一次甜美的夢幻到最後都被證實為虛假。


    “龍傾,所有的交易都要在雙方願意的情況下才能達成,一廂情願的交易會被視為欺騙。沒有無法達成的交易,如果交易不成,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你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多。告訴我,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隻要你說,隻要我有,一切都可以商量。”


    從過去到現在,他都是她最單純的一段關係,她也希望他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命運。她和他攜手走得這一段路,對她而言至少是幹淨而直白,沒有任何令她不舒服的地方,所以她才希望他留下。


    龍傾這人無論背後有多少手段,至少目標明確,算得上是順心而為的真君子。


    “重新開啟天爐需要兩樣東西,神族嫡係的血脈和天師真傳的印信。天師真傳的印信就在碎月中,那也是開啟酬劍劍池的密匙,現在就放在淩公子手中,作為我與他定盟的信物。”


    她討厭被親近的人欺騙,父主想要的若直接說,未必不能請她幫忙,或許不必將他推上台前,龍傾很清楚他對上這樣的女子,隻會滿盤皆輸。


    他被她吸引的下場,就是會漸漸失去最初靠近她時的念頭,可是他卻不敢將她留在身邊。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你要找的人?”她不是淩紫沁,也不再是孫箐婉,現在連她也無法斷定她是何人。無數世的回憶交纏一處,她隻記得最後的畫麵是猩紅一片。


    誰的血染紅一片一片的冰冷,綻放出沒有溫度的花瓣,那是她的族人嗎?她希望她是!


    “太皇太後壽宴之前,月瀾煽逼出你體內的神咒,我才確定你就是那個人。”龍傾暗中猶豫,片刻之後又開口道,“我聽從父主安排到雲陌提親是酬劍族慣例,當時隻是試探,以兵刃換取世間奇珍入劍,曆代皇族君主都喜歡那些無用又花哨的東西。”


    “血我可以現在給你,你能給我什麽?”淩紫沁咬著下唇,她要知道他能給她什麽價碼。


    “現在還不行,沒有覺醒的血脈,會被視為篡奪。就算勉強開啟天爐,鍛造出來的也不是神兵,而是妖刃。”龍傾側身與女子對視,夜色中星眸閃著寒光,似星辰又似微弱的螢火。


    “紫沁,不必急於一時。我可以等下去,等你將雲陌之事處理幹淨,再隨我前往酬劍山莊,我不會逼迫你現在動身,你亦不必給我怎樣的承諾。”


    龍傾臉上帶著清淺的笑容,指尖描摹著女子沉靜寂寥的輪廓,“我隻希望待一切結束後,你將酬劍山莊作為一次漫長的旅程,飽覽沿途無數美景,然後到山莊做客。你若不想以天師傳人的身份現身,我就不會讓一人知道你的存在,不讓他們打擾到你。”


    “你就沒有想過,如果真的覺醒,或許我也會踏上那條路,站在世家的對立,與你決一生死。你的族人和我之間,其實根本沒得選。龍傾,你今日還不是酬劍族長。”伸手緩緩點中他的咽喉,一片幽幽的紫色凝結在指尖,照亮刀削般的下頜,片刻又無聲無息的收回。


    殺了他一個又有何用?世家仍是世家,少了一個少主,再過二十年又是一個新的輪回。


    “是沒得選,你和他們都是我的族人。”龍傾笑笑,“天星石上三生流轉,大長老看出你的出身不在此間,隻有去路沒有來路。紫沁,我不想問你從何而來,也不想問你為誰而來,龍傾隻想說若人生不能快意而活,那便是白活一場!翀白素身上的暖香是安魂香,所以這具你經曆過什麽,可以推演得出。”


    淩紫沁驀地攥緊雙手,須臾陷在掌心中的指尖被龍傾一一撫直。


    “你並不是真的神族嫡係出身,無需背負著她們的命運,這個身份承認與否,在你不在旁人。於我龍傾,你是天師唯一的弟子,上天注定的酬劍聖女,你若想取我性命,我雖然不想枉死,卻也沒有抵擋之力。便是酬劍族盡數死在你手裏,那也不是嫡係的報複,而是天師清理門戶。千年以來,酬劍族聖女每一次出世,都必定會死傷一片,但酬劍族至今穩坐世家之首,憑借的就是執著。酬劍天師相傳是劍池百年中的戾氣化身,神力無窮卻有鬼神之心,傀儡道人並非本族唯一的天師,卻是本族唯一一個沒有大開殺戒的天師。她最終鎖死天爐心懷遺憾而去,百年來無數族人為開啟天爐殞命喪生,因此龍傾希望此事能有一個轉機,族人不再白白送命。紫沁曾說要以煉器之道交換,區區煉器怎比得過我族無數人之性命?所以龍傾一口答應,並不需要父主應許。”


    “千年前的叛逃雖然事出有因,但是先祖們選擇離去的時機不對,龍傾也不想為他們辯解。隻是龍傾相信,待你去過酬劍山莊親眼見到那些族人後,這一切都會有最終的答案。酬劍族人都是癡人,一生癡迷於鑄造神兵利刃,在他們眼中隻有無數奇珍,其他並不重要。”


    龍傾錯開那雙瑩瑩閃爍的星眸,伸手揉亂了她的長發十分寵溺,“十七年前,酬劍族被四國圍剿,即便麵臨滅族的大難,也沒有排出全部的長老,就是因為當時有一件神器正在鍛造之中,鑄造它遠遠超過保命,可惜到最後這件神器也沒有鑄成,成了父主畢生之憾。我與你交手許久,覺得那件東西最適合你用,若你去到劍池中可以拔出它,它便是你的。”


    淩紫沁突然做床榻上坐起身,她一直想要件護身兵刃,淩空飛速的勾勒成一張圖樣,“這件東西,你能打造的出嗎?”


    龍傾亦坐起身看向那件兵刃,不住皺眉,半響才開口說,“這件東西是何物?太複雜精巧,龍傾煉器還不到如此精妙的地步,或許族中長老們可以勉強一試!”


    “金絲玲瓏,是一件中看不中用的廢物。”淩紫沁揮袖拂去圖樣,心下黯然。


    當日她按照綾羅玉符中的圖樣勾勒出這樣寶貝,原本第一個想拿給看的人,現在卻不在。


    原來不是人心易變,是她太好騙。


    即使過了那麽久,心傷凝結成陳舊的疤痕,她卻還妄想著有人能夠不一樣,何其可笑!


    她還試圖自我催眠,相信世間真的有什麽能夠永恒,或許真的有永恒不變,便是她的蠢!


    再次提起玲瓏二字,溫暖轉瞬成蕭殺,她想跟那個人做個了結,用他塞給她的玲瓏,將她與他的幹係,割舍的幹幹淨淨。


    這一刻突然醒悟婠婠是有多恨她,才會用她送的勃朗寧結束一切,原來一切真的會重演!


    “巫醫族咒術精純,其實紫沁大可不必將翀白素趕走,多一人保護你是好事。”龍傾將女子抱到懷中,緩緩盤起她的長發,他與翀白素之間有不言語的約定,便是在四國皇族沒有放手之前,合力保護她周全。他們兩人都有各自的目的,暫時的聯手隻是因為共同的目的。


    “巫醫族的野心,也是三大世家的野心,他不是惡人,也做不了那個惡人,你要提防的是翀白羽,他的風雷咒才是邪咒,翀白素神力精純無法為惡。待你完全覺醒之後便會知道,神力越是精純,人心便越是通透執著,他是百年來巫醫族第一神子。”


    “巫醫族不與外人通婚是為何,龍傾你真的知道?”淩紫沁側頭仰視,突然覺得龍傾是否想得太過簡單,神力精純便不是壞人嗎?擁有越強的勢力便擁有更多毀掉別人的機會!心性通透,未必通透的就是善良,直白的惡意的比起暗藏野心來,到底哪一個害人更深?


    “神族嫡係絕跡,其他世家血脈不純元靈每況愈下,就隻有巫醫族受到上天眷顧,屢屢出現神力精純的巫山神子,千年之後又會是如何?”難道龍傾就隻看得到百年之事?


    龍傾猛地坐直身體,俊眉冷凝,直直的盯著女子一言不發。她在暗示他什麽?


    淩紫沁見狀心下淒涼,突然無聲的笑起來,笑容寂寥得如同窗外清冷的冬雪,笑得幾乎落下淚來,原來酬劍族才是最傻的那一支,果然是龍傾口中癡迷鑄劍的癡人!


    就連龍傾這個未來的酬劍族主都懷著這樣單純的念頭,世家遲早會走上滅亡之路!


    “待過千年,酬劍族咒術會緩慢蛻化為今日的四國皇族那樣,不精純不穩定,隨時都有被元靈反噬的可能。而四國皇族的靳雪咒也會因為沒有新的神族嫡女用來欺淩而漸漸喪失。巫醫族卻始終保持著正統的神力傳承,即便虛弱仍舊強過其他人太多,到那時,你們與皇族麵對的敵人,就是這個世界上真正的神族後裔!身強體壯在他們的神咒麵前將會變得不堪一擊!莫苕胤沒有說完的話,現在我已經知道了,翀白素為何要騙我去巫山,其實非常簡單。”


    龍傾驚愕的看著字字哽咽的淩紫沁,她被蟄龍印引動神族血脈後也看到了曾經的舊事?紫沁她到底知道了什麽?


    “若我進入巫山神殿,將會被清凝鏡抽空骨血,滋潤巫山,巫山上所有巫醫族人都會成為神咒的擁有者!巫醫族一統天下!”冰淚逆流回心中,那些重演的片段正是演繹了這一段!


    什麽巫山大婚?什麽一世長情?什麽伴遊天下?通通都是假的!


    翀白素說的一生一世,實際上隻是他的一生一世,心口不一,卻是演技堪神!


    放肆的朝紜,陰沉的莫少白,舉棋不定的莫欽承,甚至她那城府極深卻麵目如畫的兄長淩偌寒,放在他翀白素麵前根本算不得什麽!沒有誰的演技像他一樣,以命相搏!


    真的就險些騙了她!一生一世,他若成功,她便成了那些殞命的神族一樣,一生隻一世!


    冰淚滾落,下一刻身子被龍傾使勁甩向身後,眼前一片朦朧水光,入鼻氣味兒腥苦。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淩紫沁摸一把眼淚,卻看到龍傾擋在她身前,與一片汙穢霧氣相持,霧氣中不時伸出利爪向滅神咒凝結成的法陣抓去,那些聲音正是它們利爪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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