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一語成讖


    璟月宮,慕月殿。


    慕月殿的死寂被世子府癡傻的三公子打破。


    “姐,糖糖。”跌跌撞撞的衝到莫君嬛身邊,男子嘴裏不時流下口水,兩隻手死死拽著莫君嬛的紅衣,“姐,糖糖,君苧姐姐給我糖糖,被你們藏到哪裏去了?”


    莫君嬛突然就流下淚來,抱著弟弟一語不發,隻是眼淚不停的流下。


    “姐,君苧姐姐好美,她說長大以後要帶我去找神醫,神醫能治好你的臉。姐,把糖糖還我,我要去給君苧姐姐,她就會早點長大。”三公子兀自胡亂說著,大殿之上一片唏噓。


    淩紫沁猛地閉上雙眼,莫君苧,或許她的受寵並非毫無理由,至少癡兒不會說謊。


    莫君嬛緩緩搖頭,“你不能吃她的東西,她是庶出的賤人,賤人就是賤人,如果不是她,姐也不會這樣。玉兒乖,你不是最愛姐姐嗎?愛姐姐就不要理睬她!”


    “可是玉兒昨夜見到君苧姐姐,她好可憐,一個人坐在水邊,身上都是血。她一直哭一直哭,玉兒怎麽叫她,她都不肯回頭,玉兒好怕。”一身黑衣的男子撲到紅衣身上,全身顫抖著,“姐,你是不是又讓哥哥打君苧姐姐了?我看到她身上的傷,都是姐姐的鞭子抽的!”


    莫君嬛苦笑連連,最終隻得將弟弟抱在懷裏,殿外漸漸響起微弱的哭聲,世子府裏的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即將麵對的下場,便是淩紫沁所說的淩遲處死。


    “我認罪。”莫君嬛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麵對淩紫沁,低聲開口。


    淩紫沁沉默搖頭,示意這件事並不由她做主,認罪又是何罪之有?


    “請聖上將我賜死,我隻求聖上看在玉兒他尚未成年不懂世事的份兒上,不要降罪於他。”莫君嬛走到玉階台前,規規矩矩的跪下。


    “莫君玉並非無辜。”淩紫沁冷然開口,邁步走到在地上兀自擺弄著衣帶的癡兒身邊。


    “淩紫沁!我已經認罪,難道你還想趕盡殺絕嗎?”莫君嬛厲聲叱責。


    就連不少朝臣亦對此事有所非議,千錯萬錯既然已經有人承擔,何必還要為難一個癡兒?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淩府嫡女不開口則已,開口便是有十足的把握。


    “郡主當日不是也對莫君墨兄妹兩人趕盡殺絕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此簡單的道理,既然你的爹娘沒有教導你,那麽今日就由臣女好生教導一番,免得郡主帶著今日的錯論來世投胎又是噩夢綿延。”涼薄的麵容上,沒有半分笑意。


    殿中眾人皆盡被那句勿施於人挑動了某根脆弱的神經,不時轉頭看向鎮國將軍。淩辰贇臉色微寒,深邃的雙眼看不出任何情緒,目光全部集中在女兒身上。那是他的女兒!


    莫欽承眯起雙眼仔細打量著女子的神情,此時在她身上看不到半分心影的影子,心影永遠都是柔情似水的模樣,不會有這般刺骨的冷意,更不會有那樣冰封的神情。


    她到底是從何人身上學來的如此冰寒?是淩辰贇嗎?不,淩辰贇身上的勁力是沙場征戰的殺氣。那麽是得自於心影嗎?難道心影這些年來過得並不好?


    莫欽承在此刻終於將兩個身影在心底分辨清楚。


    “玉兒,你君苧姐姐的身子美嗎?”淩紫沁左手微動,憑空抓出一把糖果,拿了一顆遞給地上的莫君玉,“你告訴我,我就將這些糖都給你吃好不好?”


    星眸逆轉,勾魂術絲絲縷縷匯集,靈引透過目光強悍的壓製住莫君玉混亂的神思。


    她要他親口承認他們對庶女做的好事,再多的證據,也不及當事人自行認罪!


    莫君玉興高采烈的接過糖,一把塞進嘴裏,聲音支支吾吾起來,“美!大哥說君苧姐姐的身子比煙花巷中最漂亮的花魁還要美!大哥還說等他將君苧姐姐接回來,也給玉兒開開葷,讓玉兒嚐嚐美人兒的味道!大哥說君苧姐姐被姨娘喂了藥,不認識玉兒了,玉兒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就是玩壞了也沒有關係。大哥接回君苧姐姐那天夜裏,將玉兒的小黑抱走了,說是要給君苧姐姐配種,可是人怎麽和狗配種啊?姐姐你知道嗎?你告訴玉兒好不好?”


    淩紫沁緩緩搖頭,“我不知道,玉兒你和哥哥對君苧姐姐做過什麽,你還記得嗎?”


    朝臣無不聞之色變,莫欽承臉色黑得猶如木炭。


    莫君嬛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萬萬沒有想到向來口舌不甚伶俐的玉兒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完了不要緊,可是今日整個世子府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他們死定了!


    “記得!二哥說君苧姐姐肚子裏有蟲,必須要我們幫她將蟲子取出來,不然她就會死!”莫君玉說著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起很可怕的事情,“玉兒看到過君苧姐姐的肚子,上麵總是有黑色的東西動來動去,就像蟲子一樣,二哥說那些蟲子會害死她!”


    “既然有蟲子,那為什麽不請醫者去診治?”淩紫沁又遞過一顆糖。


    “大哥說這種蟲子必須要童男的原陽灌進去才能治好,醫者一大把年紀不是童男之身,所以大哥二哥讓玉兒去抱君苧姐姐,說玉兒抱過姐姐,她肚裏的蟲子就會死掉,她就可以活下去!君苧姐姐那天死命的推打玉兒,還咬玉兒,咬得玉兒好疼,玉兒都不敢抱她!但是後來哥哥們將她綁在樹上,玉兒就救她了!後來哥哥們又叫來好多玉兒不認識的人,說他們都是大公無私的好人,他們將君苧姐姐圍在中間,一個接著一個的救了姐姐的命!”


    莫君玉又吃下一顆糖,渾然不知他的一番話已經將整個世子府拖入火海之中。


    “我娘和姨娘們都說,君苧姐姐生病是報應,我們好心救她,她卻不知報答,死有餘辜。還說像君苧姐姐那樣的人,得葬在水邊,魂魄被水衝散,才不會化作厲鬼糾纏我們。姐姐,什麽是死?為什麽要君苧姐姐要變成厲鬼?我們救了她的命,她不是該好生感謝嗎?我大哥說,女子感謝男子的方法有無數種,但是說到底也隻有以身相許最好。什麽叫以身相許?”


    “我娘罵了大哥,說大哥讓我碰君苧姐姐,是弄髒了我的身子,說那小賤人不配得到嫡係滋潤,她應該被千人騎萬人睡。大哥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何況小賤人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早晚都得死,清理門戶還是自家人動手最好。姐姐,什麽是小賤人?是糖吹的小人兒嗎?”


    “玉兒,我問你,君苧有沒有說過不讓你碰她?”他是否無辜,就在這最後一問。


    大殿上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無數道鋒利的視線定格在茫然不知錯的莫君玉身上。


    “君苧姐姐說過!但是大哥打了她一巴掌,將她的牙打落兩顆,而且玉兒喜歡抓她!玉兒一碰她,她就哭叫不止,玉兒覺得好玩!就不理會她說不要了!”


    莫君玉揚起純淨的笑容,那笑容讓在場眾人都不寒而栗。


    淩紫沁將手中的糖全部放到莫君玉手上,極盡溫柔的開口,聲音又輕又軟,“玉兒,這些糖,我都送給你路上吃。等你見到君苧,就會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


    “聖上,臣女懇請聖上將世子府上下處以極刑!”淩紫沁緩步走到玉階之前,長跪不起。


    陰影中的楚鳶全力以赴的壓抑隻所有的情緒,跪在玉階前的兩人,一人是他的死敵,另一人是賦予他新生的主人。他的大小姐,她在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麵前,為兩個庶出的死人討回公道,他會永遠記得這一日!


    莫紹蘭亦離席並肩長跪,“兒臣懇請父皇將世子府上下處以極刑!”


    “朕準了!”莫欽承起身龍顏震怒,“世子府乃是我莫氏皇族之恥!不除不以謝天下!世子府上下一幹人等明日午時淩遲處死!太子著一千禦林軍,今夜前往世子府抄家!”


    “聖上英明!”朝臣立即起身離席,向著莫欽承山呼萬歲。


    禦前侍衛很快便將心死的莫君嬛等人拖了下去,慕月殿卻沉浸在死寂中,暫時無法平複。


    夜無殤端起酒杯慢慢飲下,隻覺得這一杯酒品出無數滋味,她是何人,他似乎更了解一分。知道的越多,就越覺得危險,越是危險就越有趣。她正對他的胃口,他就喜歡這樣的女子,論心計論智謀都不在人下,可是隻要不觸碰她的底線,便不會看到她深藏不露的陰暗。


    淩紫沁此人,便是紅塵中的魔鏡,有照亮別人的一麵,也有深心叵測的背麵。


    每一麵都是她,又都不是她。夜無殤遠遠看去,隻見女子臉色如常,不見半分喜色。


    喜怒不形於色是好事,可有時也是壞事。她若將行跡掩蓋得太過,身邊人就很難知道她的真實心意。嘴角彎出一個明顯的弧度,不知道也好,是人就會有寂寞的時候,她若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他倒是十分樂意陪她天南地北的閑談。


    她是個有故事的人,絕對不是傳聞中花癡貌醜這四個字可以簡簡單單的說清楚的女子。


    宮人手腳利落的打掃著大殿,冷了的菜肴被撤下,熱氣騰騰的飯菜重新擺上矮幾。


    莫紹蘭不時夾起一些果品放到淩紫沁麵前的磁碟中,極少看見她吃用,幾次同桌,她在他身邊也隻是一杯接著一杯的飲酒。


    不時有忽明忽暗的目光落在身上,淩紫沁漠然處之,她今日所做在別人看來定然是為了太子,莫紹蘭早已說過太子妃與太子同責,她一再挺身而出,難保不會落下個牝雞司晨的惡名。隻要她雲陌天女的身份一日不被點破,就會有人懷疑她出頭的目的。


    “殿下,既然世子府之事已了,不如殿下就宣布一樁喜事,衝衝此地的煞氣也好。”


    朝紜柔美的聲音響起,聲音偏高,殿中不少人都抬頭看去,讓莫少白不得不理會。


    “朝紜公主有何喜事?朕倒是有些好奇。”莫欽承淩厲的目光落在莫少白身上,永夜與蘭若都是虎狼之輩,太子年紀小急著穩固地位,攀上永夜不足為奇,但是若連少白也與蘭若牽扯不清,雲陌太平之日怕是真的就要走到頭了!


    “父皇,兒臣與朝紜公主情投意合,懇請父皇賜婚。”莫少白起身,沉聲開口。


    朝紜站在一旁,喜氣洋洋的揚起小臉兒,“蘭若欲與雲陌修百年之好,還請聖上成全。”


    “公主不必急於一時,若以聯姻結盟,尚需蘭若修書,此事還要從長計議。”莫欽承臉色如常,轉頭看向莫少白,“皇兒當日自願以身做比舞籌碼,難道忘了當日的約定嗎?”


    “父皇,兒臣並未忘記,隻是兒臣已無玉王之名,當日淩小姐所言公主不能嫁與之人僅是玉王,而非少白。因此少白如此……”莫少白硬著頭皮,殿中響起的竊竊私語聲已讓他十分尷尬。


    “荒謬!”莫欽承沉聲叱責,“試問天下誰人不知你就是玉王,玉王便是你,言辭上狡詐多辯,難道這就是朕多年教導你的為人之道嗎?”


    “兒臣苦戀公主七年,今日終於修成正果,還望父皇成全!”莫少白並不抬頭,隻是沉穩出聲跪倒在地。當一道微涼的視線終於遲遲落到身上,一時間心中無數念頭閃過百感交集。


    “此事並非朕可以一語以蔽天下悠悠之口,你可知為君者言而無信的代價?”莫欽承不容莫少白多說,大手一揮,“紫沁,當日對決勝出之人是你,你來說說此事該如何處置!”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剛落座不久的紫裙再次起身走到玉階前方。


    莫少白抬頭看去,隻見女子也正看向他。星眸中帶著無盡的冷光,卻再看不出別的情緒。


    似死水不起半分波瀾。


    “聖上,臣女以為二殿下所說並無不妥,臣女當日所說便是朝紜小姐不能嫁與玉王,今日的二殿下並非當日的玉王,來日若皇族之中有佼佼者,未必不能賜封為玉王。”


    “因此,公主想與二殿下結發百年好合實為本朝喜事一樁!”笑容漣漣,淩紫沁對著莫少白盈盈施禮,“臣女恭喜殿下多年夙願一朝實現,臣女祝殿下花開並蒂早生貴子。”


    莫欽承暗中皺眉,莫非紫沁這丫頭真的心屬紹蘭?


    “多謝淩小姐成全!”朝紜正要出口相激,不成想卻突然聽到淩紫沁一番話卻是圓了她的心意,難道她想錯了什麽?不!心中犯冷,就算是她想錯,這件事也必須進行下去!


    “公主不必言謝,此事乃是蘭若雲陌兩國的大事,天下取其二,就算公主想要草率,此事也草率不得。”淩紫沁微微笑道,瑩白色的小臉上喜意盈盈,三分真三分假誰人能看清?


    “二殿下素來是本朝皇嗣中的佼佼者,大婚之隆重隻怕還要勝過太子殿下三分。天下無人不知二殿下潔身自好,從未有女子進入玉王府,如今與公主名分未定,就先行接入府中,這樁婚事聖上若不答應,天下癡迷於殿下的女子恐怕也不會答應,本朝百年基業向來持禮守節,皇嗣又怎會做出有損名節之事?所以公主大可不必急於成婚,臣女相信,二殿下既然染指,就一定會給公主一個合理的交代。世間芸芸事,隻有情之一字最難揣測。但是自古婚姻二字落在名號下,吃虧的始終都是女子,公主倒是可以仔細想想,此事是否真的合適?”


    一番話擲地有聲,莫少白臉色微白,殿中不少皇親國戚卻是麵容發黑。


    淩紫沁的指責沒有一句是基於私人情緒上的怨懟,有的隻是憂國憂民的愁思。


    蘭若近年來屢次三番騷擾雲陌邊城,慘烈的戰役不下十數次,每每都是年關時節進行騷擾,為的是何事在座眾人都心知肚明。與蘭若結盟的下場,無異於與虎謀皮。


    相較於一個武將之女如此憂慮國事,身為皇嗣的莫少白卻憑著個人的小情愛便無視於禮數將蘭若公主接進府中,若朝紜是名副其實的公主倒還好說,不過真正做實這個名分尚且有待定奪,偏偏這女子是曾經的太子妃,姑且不論她自身輕佻無德,便是那蘭若太子對她的不喜,可想而知迎娶這樣一位公主,對於雲陌而言隻能是禍事。


    再來,便是朝紜急著大婚,有眼睛的人就都看得出,莫少白在開口時已是俊眉緊皺,顯然對於此事並不如何熱衷。不難想象朝紜入住玉王府邸,恐怕也是另有隱情。


    一時間大殿上議論紛紛,最後議論之聲終於變成鴉雀無聲。


    朝紜冷眼挑眉,“淩紫沁,你幾次三番破壞我與少白的姻緣,莫非還對他有情?”


    莫少白猛地抬頭向兩女看去,神色瞬息萬變。


    淩紫沁聞言微愣,隨即笑道,“世子府一支是皇族,血煞不出九日,同族不能行大禮,公主若執意大婚,按理必須壓後。更何況九日一過,便是太子大典,公主再如何尊貴,遠來是客禮數低於本朝儲君,這婚事也必須再次延後。”


    絕口不提私情之事,目光柔柔的落在莫紹蘭身上,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中湧動。


    “紫沁說得有禮,公主大婚之事,就等到蘭若國書來了再做商議不遲!”莫欽承開口,將此事壓下,莫少白的一顆心卻怎麽也壓不下來。


    “淩小姐,我有話要與你說,借步!”不容置疑的邁步上前,莫少白朗聲開口。大殿中人人側目而視,淩紫沁直視莫紹蘭,得到對方頷首之後,在莫少白之前離開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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