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何為無心


    莫傾城,卿雲閣。


    太子府的馬車緩緩駛向遠處商街最繁華的所在,所過之處無數百姓駐足而觀。


    馬車上的保暖擋風的布簾始終沒有放下,每個人都看到裏麵身姿端正的將府嫡女,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名門之氣。倒是身邊坐著的紹蘭太子殿下,雖然貴氣逼人,卻稍顯稚嫩。但皇族依舊是皇族,天威之下誰人敢說個不字?因此不少曾經見到玉王就會暈厥的女子,如今的目光便集中到莫紹蘭身上。誰還會記得他多年之前的紈絝劣跡?那不過是少不更事罷了。


    如果他已是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定然是皇嗣中最傑出的一個。雲陌百姓都知道,按照莫氏祖律,立長立嫡隻有最初確立太子之位時才會用到,之後便是立賢,八殿下莫紹蘭的太子之位便是立賢而來。賢名,最是不易。或許是他在不為人知的地方,做了為國為民的大事。甚至坊間有了隱隱的流言蜚語,說當今太子才是真龍之身,聖上養於宮中精心栽培多年的人中之龍,若非如此,又怎會在一夜之間突然咒術大增,勝過被眾人看好的玉王?


    殿上文武都是廟堂上的油老鼠,對於當日較技時國師率雪與將府嫡女的出手相助一字不提,在十分默契的封口之後,百姓隻知道最後的結果,便是不顯山不露水小皇子大獲全勝。


    這全勝是近乎完美的,因為莫紹蘭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傷痕,在謠傳中變成整個雲陌咒術最厲害的那個人,厲害到就連國師也無法匹敵的程度。


    民心向背,便是如此。先看到結果,此後才會逆推過程。可是即便是偏頗的,也是民心。淩紫沁淡然的看著無名的某一處,任由莫紹蘭品味著其中的感覺。這對於他而言應該是件新鮮事,但絕不是唯一的事。這件事上莫少白栽了個跟頭,所以玉王之名不再。


    今日她便也讓他看看何為民心,這也是為何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緣由,再稀鬆平常的事,一旦被掩蓋住部分真相,也會成為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被蒙住雙眼的百姓,很容易就會成為權貴的擁護者,遵守權貴製定的種種遊戲規則,但是一旦規則破壞,他們也同樣會瞬間化為不分情由的暴民。盲目的背後,是蒙蔽,愚昧,還有從眾心理。


    從來隻有成王敗寇,在他之前無論莫少白做過多少勤政之事,都會被百姓瞬間拋之腦後。


    相較於淩紫沁的沉心靜氣,莫紹蘭就很難接受麵前的一切。


    那些朝他投來熾熱目光的陌生人,每一個人的目光都是一道無形的壓力,他的肩上似乎是多了一些什麽,變得沉重而堅實。這些就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皇族的責任嗎?


    莫紹蘭第一次意識到,原來被人仰望,被人期待,也是一種重負。


    當馬車終於停在卿雲閣門外時,百姓遠遠的圍成一個圈,每個人都想瞻仰一下太子和太子妃的姿容,這也是他們僅有的機會。就在不久前,皇榜已經張貼到各城門上,十日後,紹蘭太子的太子大典和大婚會同時舉行。待他們名分確立後,想見一麵,難如登天。


    當莫紹蘭小心翼翼的扶著淩紫沁下車時,百姓們無不知曉未來的帝君和帝後感情甚好。


    淩紫沁抬頭望去,卿雲閣還是老樣子,大堂中沒有忙忙碌碌頂著虛假笑容的店小二,牆上也沒有泛著油光的招牌菜名。倒是掌櫃的換上一個擋著半張臉的女子,身著一條厚實雍容的翻毛長裙,腰間佩戴著一塊兒霧色玉飾。女子保養得很好皮膚微微泛著光澤,眼角唇角微有幾絲皺紋,看不出有幾許年紀,擦肩而過時一抹淡淡的藥香味兒傳來,顯然是巫醫族之人。


    長廊上隱隱有著熟悉的暖香,淩紫沁挑起嘴角,星眸閃過漠然,他追來又能如何?


    莫紹蘭推開廂房木門時,就看見翀白素半臥在軟榻上,麵前的矮幾上隻擺著一盞茶。神色中有幾分慵懶,身上鬆鬆散散的白衣不知是穿在身上還是搭在身上,總之是一來看不見腰帶,二來分不清裏外。隨意的搭著,頗有幾分名士風骨。美中不足的便是名士好酒,而翀白素不勝酒力,隻能以茶代替,折了幾分放蕩灑脫,平添一絲文雅之氣。


    偏偏就是這份文雅卷墨的意思實在有些難以形容,顛倒疏狂大夢人世一場,都是因酒而起,哪裏有人醉茶的?雖然心中不甚樂意翀白素破壞他與紫沁難得的獨處,但也無法可想。


    莫紹蘭邊看邊搖頭,不自覺腳步略停,須臾背心處被女子的小手微一用力推了進去。


    淩紫沁橫一眼不遠處的白衣,活生生的就是怨婦來查房的模樣,隻差沒有又哭又鬧質問為何會離他而去。當即臉色不變,利落的邁步走向軟榻,略整理一下衣裙,直接坐到邊上。


    側目去看,軟榻上的男子似乎多了一分笑意,卻依舊沒有睜眼。


    “紫沁,你在席上沒用什麽,就在這裏吃用一些,再回府不遲。”


    莫紹蘭拿過窗口的方桌上放置的菜譜,走回女子身邊。


    翀白素坐起身來,順手接過菜譜,隨便翻了兩下,啪的一聲扔在一旁。


    “都是油膩的東西,沁兒不會喜歡的,你要請人家吃飯,也要看看人家喜歡吃什麽才行吧?雲陌太子還真是遺傳到莫氏皇族的欺人太甚,學得個十成十,你說吃人家就要吃嗎?”


    淩紫沁想也不想,伸手拿起菜譜,從第一頁翻了起來。


    卿雲閣有古怪,出現這種東西已經是意外中的意外,不知是何人處學來這種方法,竟然連配料都寫在菜名下。越看越是皺眉,這種東西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沁兒想吃什麽?”翀白素一轉眼將剛剛嘲弄莫紹蘭的話全扔到腦後,齜著牙陪起笑臉,討好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我想見這菜譜的發明者,是你的人嗎?”突然心生好奇,淩紫沁側目低聲說了一句。


    翀白素頓時垮下臉來,“沁兒,那個……咳咳,真的不是我的人。”


    “沁兒,這菜譜的發明者受過巫醫族搭救之恩,因此才將菜譜的樣式留了下來,一共九十餘份。東西雖然都還在,但人早已不在了。”翀白素撓撓頭,麵樓難色,讓他上哪兒去找一座墳?就算真能找到,難不成他還要去挖墳掘墓不成?


    “死了?”柳眉皺緊,這兩日死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些。


    眼見暗色漸漸染上那雙星眸,翀白素頓時心中暗叫不妙,連忙取下菜譜拉住微冷的小手。


    “沁兒,那菜譜的發明者是百年前大啟孫皇後的同胞姐姐,這、這早死了快百年的人,讓我去哪裏給你找嗎?就找到了也是森森白骨,問不出什麽來的!”


    淩紫沁瞥一眼他,不動聲色的將手抽了出來,臉色微寒,“你不是可以將死人複活嗎?我現在就是想見她,要麽你將她複活,要麽你和她一樣滾出去。”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所謂的無所求,其實是要的別誰都貪心。


    他們要的隻是她的人,哪怕留不住心,翀白素想要她的命,偏偏一意孤行還要她的心。


    可是,她哪有心?心作玲瓏色,每一次都是粉碎到不能再碎,寸寸化成灰。


    若有,給他也罷。反正心意這種東西是談不上珍貴的,隻有愚蠢罷了。


    可惜,她身死的次數太多,多到連蠢下去的資格都沒有。


    翀白素張口結舌的卡在那裏,她眼底飛快閃過的悲涼沒有逃過他的眼睛,她和他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差錯才會一再橫生這樣的別扭疏遠?


    “你放手吧,答應你的東西,總有一天會給你,不必這麽急。”起身向外麵走去。


    “我們走。”莫紹蘭微微皺眉,突然上前一步拉起淩紫沁的手。


    淩紫沁抬頭對視,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接,一般無二的風雪彌漫。


    “放手!”翀白素大怒,劈手就向莫紹蘭攻去,同時低聲吼道,“沁兒,你昨夜才……”


    “你為何救我,你心中有數,我也不是癡兒,是你的跑不了,你在擔心什麽?”


    冷眼看去,隻覺得他身上的白衣愈發冷冽起來,推開莫紹蘭走到他麵前。


    “他才是我未來的夫,你今天想說什麽,不如就一次都說清楚吧。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你為了巫醫族不惜犧牲色相救我,這件事就算張揚出去,別人也隻會羨慕你豔福不淺。”


    轉頭看向莫紹蘭,淩紫沁笑得淡然,“殿下,如果你想退婚,我沒有任何疑義,因為這具身子是被他玷汙過的。又或者,退婚會對太子大禮有影響的話,休妻也是不錯的選擇。”


    “不可能!”莫紹蘭執意牽起她的手,“紫沁,跟我走。”


    眼中閃過的堅定讓淩紫沁有一瞬間的錯愕,他的執念又是為何?


    “你休想帶走她!”翀白素怒極攻心,出手再無保留,刺目的白光對著莫紹蘭如同萬箭齊發。淩紫沁瞬間卷起狂風將莫紹蘭遠遠送離,左手迅速繪出大陣,堪堪擋住禦雷咒。


    “你喜歡他?”說不出的酸楚,心口碎裂的聲響聲聲綿延成片。


    淩紫沁不答話,隻是收回的右手再次繪出精巧的法陣,不斷向大陣加強。層層紫色由亮變暗,漸漸成為幽冥之色。無數新的法陣向著大陣增強,瑩白的雙手上下翻飛。


    “你喜歡他?”苦澀一點一滴落在地麵上,沒有半分聲響,仍舊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不喜歡我,就不會想要嫁給我。翀白素,你還是放棄吧。”莫紹蘭回神,朗聲開口。


    “住口!”翀白素猛地揚手,一道勁風將莫紹蘭掀翻在地,“我要聽她親口說。”


    “我喜歡誰,都與你無關。”聲音泠泠而起,這樣的交手無濟於事,淩紫沁剛一出手就明白翀白素不可能真的傷了她。無論這種保護是出自哪種目的。


    變故突生,就在她收手的前一刻,翀白素猛地閉上雙眼,撤回所有神力。


    萬法陣瞬間沒有抵擋向著白衣勝雪的男子砸去,淩紫沁突然慌了手腳,心口刺痛,想要收手卻來不及。


    “白素!”下意識的驚叫出口。


    下一刻,一道素白色的光芒穿牆而來,迎在翀白素身前與萬法陣同歸於盡。


    巨大的風卷起三人,向著牆上撞去,淩紫沁忍著口中的腥甜,向翀白素的方向跌跌撞撞而去,卻被一道幽藍色的人影擋在麵前。


    啪的一聲,淩紫沁被打得跌坐在地,失去血色的臉上如今浮現起五條血色指痕。


    翀白素和莫紹蘭兩人愣在原地,一時間忘了如何反應,廂房中一片沉寂,隻有猩紅滴滴答答順著淩紫沁的嘴角落下,不多時就在地上匯聚成巴掌大的赤色一灘。


    卿雲閣中溫暖如春,赤色凝固極慢,淩紫沁低著頭,青絲滑落幾分泡在一灘血水中,眼淚漸漸滑下,星眸毫無光澤,不知在想些什麽。傷口凝住後,房中隻剩下壓抑的呼吸聲,又輕又淺,幾乎難以分辨。


    門外的腳步聲打破靜寂,侍衛低聲通報,“殿下,聖上命您立即回宮。”


    莫紹蘭如大夢初醒,動了動身子,向著淩紫沁走了一步,就被月瀾煽冰冷得能夠殺人的目光逼退,卻仍舊不放心,隻得低聲囑咐道,“紫沁,我先回宮,你等我回來接你!”


    紫衣似乎瞬間失去全部光彩,淩紫沁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莫紹蘭離開後,月瀾煽緩緩揚起手,深藍色的星隕咒凝聚在指尖,冷眼看著地上的女子。


    “白素,跟為師來。”仙不留出現在牆壁上的大洞外,向翀白素招手,“過來!”


    翀白素遲疑著起身,目光卻一直定在星隕咒上,師娘要做什麽?


    “淩紫沁,你今日該死!”月瀾煽冷然開口,指尖深藍色泛著青光,似天際雷電。


    身形驀地停住,翀白素緊緊皺眉,咬著下唇,不肯再向牆邊走去。


    “你錯了。”冷若冰霜的女聲響起,淩紫沁抬起頭,瘦弱的雙肩微微顫動,“我早該死了。”


    臉上的傷隻是疼了一下,哪兒比得上心中的殤。如果再活一次,還是同樣的結局,那麽死和活,又有何分別?不如就死了吧。輪回轉世,忘卻前塵。


    聽上去輕鬆又不必負責,對她而言,正是再好不過。這一世,兩生,活得太累。


    “那我今日就送你去死!免得留你在世上糟蹋別人!”月瀾煽揮手打出星隕咒,淩紫沁合上雙眼,沒有做任何抵抗的意思。


    “不要!”翀白素飛身撲向女子,同時反手祭出禦雷咒成陣,卻失了準頭偏出許多。


    淩紫沁瞬間被撲倒在地,鼻尖傳來陣陣焦糊的氣味兒,壓在身上的氣息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暖香。她其實一直很想告訴他,她早已身魂合一,不再需要他的安魂香。


    “滾開!”月瀾煽飛起一腳踢向背部被劈出道道傷口的翀白素,“她不配你為她死!”


    “她說得對,你讓開。”淩紫沁從地上起身,迎向月瀾煽,“動手吧。”


    “沁沁,不要!”翀白素向月瀾煽爬去,每挪動一寸身下都是濃重的血色,“師娘!求你不要!求你!放過沁沁!不是她的錯!”


    “不是她的錯,難道還是你的錯嗎?”月瀾煽冷笑道,一手指向仙不留,“小仙當年至少還有一個情真意切的擁抱可以用來回憶,那你呢?你說!她給過你什麽!”


    星眸錯過,淩紫沁無聲的笑了,原來是這樣,他一直要的真心實意的擁抱,出自羨慕。


    狂亂的搖頭,翀白素從地上爬起,再一次擋在淩紫沁身前,“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她活著,我能看到她,僅此而已。就這樣,隻要她還活著,在誰身邊……都不重要!”


    如果有哪種疼痛能超過心碎,那就是此刻,淩紫沁捂住心口,沉悶的疼痛漸漸陷入骨髓。


    “她是個沒有心的死人,就算你死,也喚不醒她!翀白素,看在你是小仙的徒兒,我才好心勸你一句,你放棄吧!她這種人根本沒有活下去的資格!”冰藍色漸漸籠罩麵容,讓月瀾煽毀容的半張鬼麵變得更加駭人。


    “不!不是這樣!她心中還有情!我不會放棄的!”翀白素不時嘔出血來仍舊擋在前麵。


    “有情?我看你是自作多情!活得膩了!”月瀾煽冷哼一聲,回手收了星隕咒,厲聲厲色,“隻要你能證明她有情,我就饒她不死!否則,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


    翀白素立即轉身,一把抱住女子,“沁兒,吻我!”


    淩紫沁一動不動,眼中無數熱淚如碎裂的星光一般四散,卻沒有一分表情。


    所有的痛苦,始終沒有掩住心頭竄動的零星喜悅。


    該哭還是該笑?這世間,終於有一個人為了她留下,不再是她一個人……


    “吻我!沁兒!”翀白素聲音哽咽,幾乎是哭著在祈求,就算是騙師娘的也好!


    他隻要她活著!活著就有希望!


    半響,一個又冷又苦澀的吻緩緩落下,淩紫沁閉上雙眼,終於吻向翀白素。仙不留長出一口氣,一把拉過月瀾煽,悄悄從原路返回,將廂房留給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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