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死生由命


    大將軍府東院,紫嵐亭外。


    楚鳶被淩紫沁一指點倒後當即暈厥,眉心處一個不大的紅點漸漸化作三顆水滴模樣。


    “帶他離開。”翀白素知道這句命令的對象絕對不會是龍傾,眨眨眼拖著黑衣侍衛向紫苑閣正門走去。心下卻有一絲糾結,從語氣聽上去,她對他已經和對楚燼等人是一樣的指使。


    難道他好不容易才從兩兩斃命的絕境中重新變成自己人,竟然是變成她的下人?


    算了算了,下人也是人,總好過變成鬼就是了。瞥一眼龍傾,發現對方眼底一抹黯淡的光亮閃過,必是嘲弄無疑。頓時狠狠翻了個白眼,心說這廝得意什麽,哪天惹到他頭上,他就偷溜進洞裏把南宮洛從飛火雷霆中放出來,到時候他倒要看看龍少主還能張狂到幾時?


    拽起楚鳶的瞬間,翀白素愣了一下,腳步停下,伸手在侍衛的脖頸外側連點幾指,臉色微變,恨恨跺腳,氣得牙根癢癢,卻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就算他鬧得天崩地裂也挽回不了,隻得大力拖著楚鳶繼續前行。


    楚燼的目光落在暈厥的楚鳶眉心處,大小姐對那人做了什麽不得而知,但是他從神子臉上看到忿忿不平,心疼,氣急等等,瞬息萬變的狂躁破壞了白衣勝雪的美好。


    “紫沁,累不累?”結陣成點,靈引盡數壓製在米粒大小的血色中,她對陣法咒術的領悟又有精進,出乎他的預料。龍傾揚起清淺的笑容,與別人不同,他希望看到她一天天強大起來,為她的每一分進步而慶幸。紫沁越厲害,日後重啟天爐的可能也就越大。


    酬劍族上下都崇尚至高無上的力量,咒術大成的年紀越小也就意味著越受人尊敬,她若到山莊做客,無論是父主還是族人都會想盡一切方法將他留下。大長老已經看過她出手,此前一直持否定態度,此時卻變得欣然接受。甚至連父主對她的態度也有所動搖,從生死勿論帶回去到眼下的以貴賓之禮請回,這其中有多少區別,龍傾比誰都清楚。


    父主態度的轉變意味著能夠對她出手相助的助力又多了一分。


    而明月回報,巫醫族長最近似乎有出山的打算,巫醫族對於她的態度似乎也有不少改變,因此數日來少主翀白羽被幾位長老製住,沒有再鬧出什麽笑話。


    在她看不到的暗處,關於她的爭論從沒有過一刻止歇。她是妖女還是聖女,至今沒有定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咒術不再是最初揣測的魔咒。淩紫沁的紫芒,不是簡單的某一種咒術,而是多種力量的結合體,她越是神秘莫測,對她感興趣的人也就越多。


    永夜太子不住驛館,反倒是住進太子府,其中有多少是她的意思,又有多少是莫紹蘭的布局,隻怕沒人知道。派出的探子回報說兩位太子日日同食同寢,相談甚歡。


    夜無殤,一個暗中精於算計麵上卻一臉仁義道德的新起勢力,會與莫紹蘭紈絝有什麽話題能夠相談甚歡?龍傾覺得那不是真正的交情,而是兩人結盟用以迫使莫少白徹底失勢的手段。失去封號的不受寵的皇子想要通過聯姻的方式得到別國的勢力,卻被即將到來的太子大典所阻礙,最年少的小皇子一朝得勢後立即顯出背後的助力,卻是其他皇朝中最為兵強馬壯的一個。到底是引狼入室,還是憑借東風,此刻卻無人說得清。


    唯一確切的消息就是,這一切光明正大的背後都是她出手左右。


    天下再大,三大世家之外,隻有四國,她用一個冬天贏得兩個世家的興趣和兩國太子的愛慕,近百年來從未有像她這般。能與今日的淩紫沁媲美的也就隻有百年前大啟孫皇後,龍傾以為她對江山格局的影響隻怕會勝過孫皇後。因為那位傳說中的完美皇後一心想要天下國泰民安,而淩紫沁卻繼承鎮國將軍的血統,骨血中帶著十足的殺伐之氣,出手從不心慈手軟。


    淩紫沁避過他眼中的微光,淡然開口,“不累。龍傾,再陪我走一遭。可好?”


    龍傾挑眉,他與她交手從未在人前,甚至連兩人的貼身侍衛也不曾旁觀,因為以兩人曾經毀掉洛靈無著庵後山的威力而言,一旦交手怕是鎮國將軍府不是要翻修而是要重建。


    “就在此地?”紫苑閣近在咫尺,整座樓閣內外布下多少看得見看不見的陣法與符咒,她比他更加清楚,稍有偏差引動大陣,她的香閨必毀無疑。


    “對!”話音一落,絳紫色的長袖卷起疾風厲雪將一旁的楚燼瞬間卷起,拋向枯樹下方。


    楚燼腰身一挺,借力拿捏住全身的勁力,堪堪在枯樹下方穩住身形落地,沒有難看。


    龍傾微微頷首,笑意十足,“反應敏捷,怪不得你想調教他。”


    “他要學的還有很多,他若有清風一半,我也不必如此。”口上雖說不甚滿意,但是看向楚燼的目光卻帶著一線柔光。


    楚燼咬著下唇,目光不時在兩人身上掃過,大小姐無論站在誰身邊,氣勢都不弱於人。


    “他比清風貼心。”龍傾淡笑,意有所指,“紫沁的侍衛,都是內侍,清風比不得。”


    淩紫沁微一錯愕,臉色古怪,“龍傾若想,我猜清風隻怕也不會拒絕。”


    龍傾猛然住口,待看到她眼底那一抹惡作劇的笑意,終於明白她是刻意為之。


    風雪漸漸環繞,卻沒有幾分冷冽的氣息,冬去春來的意味越發濃鬱。


    淩紫沁抬頭向遠處望去,隻見遠處的天際盡頭徘徊著一隻背影倉惶的大鳥。她突然很想看看精羨鳥出身的巫山禁地,是不是真的想楚燼回報的那樣,是妖獸遍地荒無人煙的所在。


    龍傾皺眉,下一刻伸手向上繡著金線蓮花的寬袍大袖擋住她的視線,一如兩人當日重現。


    “不要看它。”她背後彌漫的黑霧是他想要將她遠遠拖出的深淵,可是這一刻龍傾突然察覺她不是無力自救,卻是寧願在深淵中沉淪。她沉醉其中,卻並未墮落。


    這是怎樣揪心的刺痛,他越是不希望,就越是發現她不肯回頭。


    如果一路陪著她降落,深淵之下又會是怎樣的場景?龍傾想知道,卻隱隱有著擔憂。


    “相傳它是會為姻緣帶來厄運的鳥,是嗎?”自問自答的低聲,似乎根本就沒想過要聽到別人的肯定或否定,“可是若沒有姻緣,又有什麽可怕呢?”


    “若姻緣已定,也沒有什麽可怕。”龍傾放下手,突然低聲笑道,“紫沁,你即將與太子大婚,可做好為人妻的準備?莫要到時才發覺無法勝任。”


    “龍傾你會為進退禮法所惑嗎?”見他搖頭,她亦輕笑,“為人妻,第一件要做的便是約法三章,既然大婚是女子逃不掉的宿命,自然要尋個知冷知熱的人。太子素來疼我,若是賭一次,龍傾覺得我會另外選擇嗎?或者,我有的選嗎?若選一個自身難保的人,最後也不過就是給城外亂葬崗多添座新墳罷了。何必害人害己?”


    “翀公子待你不薄,龍傾竊以為紫沁會動心隨緣。”眼底笑意全無,他站在一旁,看著他們並肩偕行,有幾分真情多少假意,當局者迷。


    又或者,她心如明鏡,隻是不願跨出那一步。


    “薄與不薄,隻有他自己心裏最清楚。巫醫族若想要擺脫頹勢,趁早煉丹造船出海尋訪仙山才是正經,寄托在別人身上的奢望,隻會落空。”她知道,龍傾一定知道她的身份。


    憑著女人的直覺,殺手的警惕,龍傾瞞著她的事隻會比翀白素更多,但她與龍傾兩情相願,沒有齬齷。隱瞞從來都是雙向的,因此她特別厭惡翀白素單方麵撕毀和她的約定。


    她問了他幾次,他沒說,她就當作沒有。而這個沒有的限度僅僅在於不要被她發現,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不知道,但是若被她發現端倪,隱於冰麵下的烈火就會焚天而起。


    從來都是紙包不住火,若他包得住,那是他的本事,她寧願被這樣的人騙,棋高一著自然運籌帷幄統領全盤。偏偏翀白素做不到,還死鴨子嘴硬。


    龍傾靜靜的看向她,那雙星眸中風雪凝重,流轉不休的暗色亮色,糾纏紛爭。


    “父主想見你。”下一刻,龍傾低聲開口,隨即又補了一句,“得天師真傳的入室弟子,酬劍山莊無一子弟有此殊榮。父主他,沒有惡意。”


    “你護得住我,我便去走一趟。”淩紫沁笑道,邪肆而狂妄,“就算龍傾護不住我,我也會偷偷潛入一探究竟。酬劍族擅長煉器舉世皆知,我想借著少主的東風挑選一些小玩意兒。”


    他倒是真敢說,酬劍族長見她是為何?長長的睫毛閃動,隻要不是為了素心影當年的舊情未了,隻要不是想要迫她再嫁,一切好說。不知傀儡道人的名號與神族嫡係的骨血相比,哪一個會讓族長更感興趣?


    “隻要我有。”龍傾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她是他見過的最懂人心意的女子。


    “那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淩紫沁揚起笑容的同時,雷霆之威驟然出手。


    龍傾收起笑顏,立即出手,本想拿捏著力道,卻在動手的瞬間發覺她暗中雜糅的力道和適才對上翀白素的力道全然不是一個檔次。他若不使出全力,連一招也過不去。


    衝天而起的紫芒與黑光相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一時間近處的飛鳥無不倉惶振翅逃離,將軍府大門外暗中埋伏的探子侍衛無不捂住耳朵臉色蒼白,似被重錘擊中心底。方圓十裏內,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駭然回頭四下打量,短暫的寂靜之後,人吼馬嘶之聲響做一團。


    南院書房裏,正翻看兵書的淩辰贇雙手微抖,與身旁的副將對視一眼。


    副將遲疑片刻,沉聲開口,“將軍,小姐如此,恐怕要盡早離開。”


    淩辰贇長歎一聲,“紫沁未必想離去,她如此便是在向皇族示威,她有足夠的能力自保。”


    她的女兒,並不像她那般,隱忍著將所有苦楚都往肚裏吞,淩辰贇覺得這樣也好,心影走得太匆忙,一生困苦一生淒涼。如今女兒如出鞘利劍般冷凝鋒利,大抵不會再步她的後塵。


    心影若是知道女兒長成如此模樣,或許也就可以安心了。


    紫苑閣中,剛剛安置好楚鳶的翀白素聞聲立即奔向窗前,隻見兩人的身形在風雪中被紫黑兩道光芒瞬間包裹其中不見,威力驚人!


    紫色的光芒乍現出的每一道光亮都不是咒術,而是無數法陣和符咒同時出手的明暗交接。這才是淩紫沁真正的實力,相比之下她與他過招的那些場景,就像是在一座龐大宏偉的宮殿前擺放的小小馬車,全然不值得一提。


    大將軍府門外,四方探子暗自奔走,無不向著各自的主家通風報信,說得都是淩府嫡女無名咒術大成之事,威力驚人且已經能夠與酬劍少主龍傾交手百招平分秋色。


    楚燼緊緊抱著大樹,幾次險些被兩人同時動手激發的力度卷入其中,忽快忽慢招招殺機,這才是真正的生死相搏,相較於方才唯美到精致的對招演示,此刻兩人已然沉浸在血腥中。


    半柱香的時辰一到,兩人同時收手。紫裙衣帶飄飛,女子額間覆著一層薄薄的汗意。龍傾沒有任何變化,宛若剛剛兩人什麽都沒做,隻是對立相望。


    “多謝。”平複心跳,淩紫沁露出一個淺笑。他讓著她的地方甚多,還幫著她從旁作勢。


    “滿意嗎?”龍傾走上前去,取出絲帕為她擦拭熱汗。


    想了想,終究是沒有躲開,就那樣揚著頭,由著他曖昧,臉色平靜。


    龍傾走後,楚燼下意識想要逃離紫嵐亭,理智告訴他,如果此時激怒淩紫沁,他的下場隻怕會比被抄家的世子府裏的那些人更慘。但是巨大的威壓下,他甚至連起身這樣簡單的動作也不可能做到,隻能看著大小姐靜心之後一步步向他走來。


    “你知不知道,我為何將你留下?”淩紫沁伸出左手抬起楚燼的下頜,目光直指。


    “因為……我不如楚鳶有用,令大小姐費心。”她時常蹙眉,每次看到這樣的表情,他都想要伸手將她額間撫平,但是他不敢動手。就像此刻,他以全然屈服的姿態跪在她麵前,將咽喉到小腹所有能夠一招致命的死穴都暴露在她麵前。


    絕對服從的背後,是他對她的刻骨迷戀,不能自拔,他也不想將這樣的感覺抹殺。


    為何會那樣排斥楚鳶的到來,不僅僅是因為所處的位置原本是他的,更因為他在楚鳶眼中看到同他一樣的狂熱追求。不同的是,他已經學會掩飾好一切情緒,即便最近的一些日子他發覺大小姐在下意識的躲避他,甚至將他和煙彤調往南院,那樣的放逐。而楚鳶卻像他當時一般,毫不掩飾對於主人的愛慕之情,隻差沒有走到他當日魯莽的提親那一步。


    淩紫沁挑眉,神色更加清冷,“你希望我懲罰你?”


    “是。”楚燼咬著下唇,半響才低聲開口,“我給大小姐丟臉,我的咒術是大小姐親傳,卻在大小姐麵前,輸給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人。請大小姐重罰。”


    “你贏不了他,”淩紫沁邪氣凜然的輕笑道,“此時此刻贏不了,以後也贏不了。”


    楚燼眼中猛地乍現出難以言喻的痛楚,原來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


    “因為活人,是永遠贏不了死人的。”手勁狠了一分,強迫楚燼無法避開她的目光。


    “他是我手中的人偶,他與我交換的條件便是以身相許,一身的血肉都是我的,我讓他死,他絕對活不了。但是你不一樣,我要你活著。”


    楚燼聽不懂,隻能愣愣搖頭,“他的資質比我好得多,他得到大小姐的重用是理所當然。”


    “楚燼,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同樣的話,別再讓我說第二次。”耐心被耗光,楚燼比翀白素還要無可救藥,同樣的固執和愚蠢,為什麽他們都可以視她的拒絕於不顧?


    “你是我的貼身侍衛,不到最後時刻,都不能犧牲自己保全我。而他隻是我手中的一顆棋子,我答應他要幫他殺一個人,所以他把這條命獻祭給我,我會一分一分剝奪他的自主意識,直到他成為我手中的殺人工具。你是我的人,我要你活著,陪在我身邊,而他隻是一場雙方情願的交易。你同他比,永遠也殺不過他,因為你是盾,而他是劍。”


    “大小姐!”楚燼沒想到竟然會聽到這樣一番話,再開口不知該說些什麽。


    “要我親自留住你嗎?”淩紫沁俯身向下,如果留住男子的手段就隻有那樣一種,她寧願驅離身邊所有人。她要的是公平的交易,而不是將她待價而沽。


    “不!我永遠都是大小姐最忠心的侍衛。”從心底湧出無窮無盡的呐喊,他不想隻當一個貼身影衛,他想成為她的人,像翀白素那樣從旁侍奉,任何時候都可以出入她身邊,而不是隔著一道冰冷的木門。“既然你隻想做侍衛,那就遂了你的心願。永遠別讓我失望。”冷言相向,在親眼目睹他和煙彤遭人暗算之後,她隻能在他們中間選出一人留下。另一個,必須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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