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為誰舍身


    天山靈隱寺,後山魍魎劍陣。


    翀白素趕到後山劍陣時,仙不留已與持恒交手,兩名老者都是身穿灰袍,纏鬥在一處根本分辨不清誰是誰。劍陣中光華大盛,不時有極其慘烈的尖利嘶吼聲從劍陣中傳出,間或也有十分幽怨的歎息聲聲不絕於耳,翀白素雙手握拳,神力挑起極點,也隻能勉強看出劍陣的輪廓,可是完全無法看出陣眼在何處。


    “持恒!虧你還是修行人,你為了一己私怨將生人引入煉鬼陣之中,就不怕遭天譴嗎?”仙不留氣急,出手都是殺招,他趕來時隻看到靈隱寺方丈一人站在陣前念念有詞,再上前卻發現持恒正在以煉魂之法強行從大陣中抽取精魄為他所用!


    這也是靈隱寺僧眾的修行法門,但此時大陣之中有紫沁丫頭,她是生魂入陣,若大陣穩定,她或許還可以自行走出,但被持恒如此觸動,魍魎劍陣自然會變成守勢,陣眼緊鎖之下再也無法脫身而出。據傳這座大陣至少也要由數名高手合力,才能強行打開一個時辰,但那是平素,眼下已經被觸發的大陣如果全然關閉,至少也要月餘才能重新開啟。


    仙不留不敢去想,若是紫沁丫頭的生魂被關在劍陣中一個月,此後還能不能回得來,又或者是……這世間還有沒有淩紫沁這個人的存在?誰人不知魍魎劍陣煉化陰物?生魂雖然是陽世之人才有的私物,但論起具體還是陰神一類。


    “老衲潛心禮佛數十年,何來的私怨?”持恒略微皺眉,眉眼之中盡顯慈悲之感,遠遠看上去越發有一代高僧之相,法相莊嚴肅穆,甚至帶著些許悲憫之意。


    “今日之人絕非當年之人,否則施主也不必急於將她帶離,這座魍魎劍陣隻能困住陰物,卻困不住生人,當年芸小姐曾經三進三出魍魎劍陣,不曾有半點損傷。今夜有緣人再入大陣之中,又是一段新的傳說,這是她二人之際遇,命中注定該有此劫數。從何而來老衲的私怨?”


    仙不留氣得胡子微翹,出手更是招招不容情,“這種話你就留著騙鬼吧!你當老夫是傻子嗎?當年那人將靈隱寺鬧得天翻地覆,險些毀了這座大陣,還出手傷了你師兄天心,這兩件事雖然被你們壓下,但不表示就無人知道!你師兄因此動了凡心,一念起而邪魔生,後來險些喪命,還是被天歲那家夥以封穴之法撿了條命回來。這些年過去,天心本來也該死心,偏偏又遇上紫沁丫頭,有著和當年的芸小姐一樣的血脈,所以你們也想靠著她掙脫宿命!”


    持恒本來平靜淡然的臉色聽到宿命二字時,突然變了顏色,“你知道什麽是宿命?”


    仙不留冷哼一聲,全力出手將持恒擊落在地,鮮血順著持恒的胸前落下,一個足有拳頭大小的**出現在持恒胸前,“你們這一支的修行是借助陰物行鬼修之法,這樣的修行本身就有傷天和,所謂的送陰物如輪回,根本就是欺騙莫氏皇族的借口,他們不懂可是我知道!”


    “天心發現紫沁丫頭身上暗藏血脈之後,你們終於找到方法可以從這座鬼寺中脫身。因此為了掩蓋你們不可告人的秘密,天心不得不在蓮台殿上裝神弄鬼玩**,像你們這種鬼修之人根本不可能圓寂坐化,你們唯一的下場就是被曾經為你們蹂躪淩虐的怨魂將三魂七魄撕成碎片!可惜千算萬算,你都沒有想到紫沁丫頭的進境神速,本體沒有到來,隻來了一個幻影,被你們送入劍陣之中!沒有肉身,自然就沒有血脈,沒有神族之血的洗刷,這座煉鬼陣就不會徹底毀去!當年芸小姐幾番出入,恐怕也是被你們逼得無奈!你們這些不人不鬼的東西有什麽資格活在世上?你們是自願入陣才會被厲鬼冤魂困住,難道還要拖別人下水不成!”


    持恒一時卻沒有死,整張臉上顯出奇異的灰色,“你是何人!怎麽會知道魍魎劍陣之事?不過你知道也救不了她,她是生魂入陣,要麽在裏麵找到機緣,要麽就死在裏麵!芸娘算什麽東西?不過就是個血脈不純的廢物罷了!哪比得上淩紫沁的骨血,香氣四溢!神族之血的味道就是醇美,那些世俗的女子汙穢不堪,就是因為她們,我才一直無法飛升!”


    仙不留出手,厲雷轟然砸向開始妖化的持恒,“受死吧!妖孽!”


    持恒灰飛煙滅的瞬間,一道灰霧從破碎的身體飄出,一直飛快旋轉的魍魎劍陣猛地停下。


    翀白素靈光一閃,驀地出手,在仙不留來不及出手攔住他之前,祭起神力將灰霧纏住。


    就在此時,魍魎劍陣飛快旋轉,卻在劍陣上方露出一塊黑色拱形,將灰霧向那處吸去!


    陣眼!仙不留突然醒悟過來,猜到徒兒要做什麽,立即出手卻已然錯過先機,眼睜睜看著白光與灰霧糾纏在一起,向著陣眼飛去!


    “白素不要!”翀白素耳邊響起雷霆之聲,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前,最後聽到師父仙不留聲嘶力竭的呼喊聲,隨即被吸入陣眼,後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頓時暈了過去。


    魍魎劍陣內,無極虛空。


    不知過了多久,淩紫沁終於在蒙蒙灰暗中,看到一道瑩白色的光芒漸漸亮起。


    一直懸浮在半空中無法落地的她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全身骨骼酸軟,隨即瞬間的異樣消失殆盡,再一次恢複到無覺。與此同時一道水藍色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將她從地上扶起。


    “你是誰?”長裙及地的裝扮必是女子無疑,但是無論從哪個方向上看去,來人的臉都被長到腳踝的青絲遮擋住。女子身姿極美,輕移蓮步走近時,宛若一朵初開的雪蓮,甚至還有淡淡的香氣。


    淩紫沁皺眉,對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會是那個人?手覆上心口,沒有任何顫動,感覺不到心跳,也沒有綾羅玉符的溫熱,她依舊被困在大陣之中。不同的是,幻影的感覺越來越清晰,與之前蒙著一層薄紗斷絕五官之觸的感覺截然不同。


    虛境化實景終究還沒到凝成實體的程度,不過正因如此她還沒有完全陷身此地。


    水藍色的女子沒有立即搭話,而是看著淩紫沁,似乎有些好奇,長發無風而動,平白增添一分柔媚。


    淩紫沁見狀也不再糾纏,或許這人隻是怨念沒那麽深的女鬼吧,撇去心頭的煩悶,她已經認識到熟悉感往往帶來的都不是好事,惹一身麻煩還不如不理會。


    但是腳步剛一動,立即就被女子扯住衣袖,淩紫沁的目光淩厲起來,半空中漂浮的冤魂厲鬼都在慘叫,而且無法落地。她出現時雖然可以移動,但是女子出現時,仿佛突然出現了光芒,然後怨懟的慘叫聲驟然消散,空間中一切雜亂無序從上方消失。


    “你能送我出去嗎?”注定得不到回應的問題,女子沒有任何反應,隻是固執的扯住她的衣袖。


    “你見過我?”換一個問題,淩紫沁提防著女子的手,但對方似乎沒有惡意,隻是那樣拽著。拽的小心翼翼,仿佛她與她並不在一個世界裏,中間的間隔是無數個星雲流轉的光年。


    女子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兩次抬頭想要說什麽,卻沒有出聲,但扯著衣袖的手卻愈發拽緊。淩紫沁臉色微變,她越是這幅受氣溫馴的模樣,就越是招人討厭!


    “素心影,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人是鬼,但我不是你女兒,你這樣纏著我不放,對你對我,都不是件好事。”僵持不下的局麵讓淩紫沁心煩意亂,電光石火間突然猜到眼前的女子是誰。


    她隻是這具身體的娘親,不是她娘,她的父母如果有他們一半的好,她就可以像個普通人一樣長大,不是現在這副模樣。


    說不羨慕,半真半假,真的那半是她累了,懶得再去相信誰,期待誰;假的那半卻是眼前現實如此,就算她再如何哭天搶地,時光無法重來。她再也回不去當年的無憂無慮,索性也不想再回去。每一次的回想,也是一種傷,不致命卻永不愈合。在她一生最美的時光裏,眼底心中永遠都是無盡的血色。為了活下去,她已經蛻變成陌生人。這就是命運送給她的最好的禮物,堅硬到她自己都撕扯不來的盔甲。


    “紫沁,你恨我……”水藍色瞬間變得灰白一片,女子的聲音很低沉很悲傷,她鬆開手沒有抬頭,一步步向著無邊無際的灰暗中走去,“恨我啊……”


    淩紫沁皺眉,隻猶豫了片刻,就立即追上前去拽住女子。入手是全無溫度的冷意,那不是活人有的溫度。素心影來過這裏,像她一樣被吸引進來,還是死後怨念不散才滯留此地?


    “你聽清楚,這句話,我不會再說第三次。我,不是你女兒淩紫沁,你最好清楚這一點!”


    素心影似乎很開心,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警告,自顧自歡天喜地,被扯住的一刻馬上轉身回抱住淩紫沁。淩紫沁眉頭緊鎖,由著她靠近,素心影的身高比她還要猛出一些,卻比她清瘦不少。她甚至能感覺到她的骨頭,膈著她微微發疼,那是同她一般無二的堅硬。


    “紫沁,不要恨我。”聲音幽幽,開口便是悲戚,長發向兩旁翻起,露出一張滿是淚水的臉龐。遍布四周的黑暗在這一刻徹底被光亮照射得無法遁逃,淩紫沁的目光定格在她臉上難以移動。這是怎樣的一張臉孔?很難找到詞匯去形容,隻是在看到這樣的麵容時,她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神韻天成,無法描摹,無法言喻,無法與任何一種東西像類似。


    素心影臉上美好的形狀,是隻屬於她一人的獨特,不與凡世煙塵混為一談,臻至極致。


    很美。那種美與淩紫沁的美完全不同,不是五官精致如同精雕細刻全無敗筆的極品,相反是一種靈韻。如果曾經的淩紫沁身上有半點這樣動人的靈氣,那麽她的美貌就不是庸脂俗粉可以遮擋住的。素心影的美是緩緩流動著的清泉,世間最為純淨的溫柔,而她的美則是誤落凡塵中的翩然,千山萬仞置於絕境而獨立的冰寒清絕。論靈韻,她比素心影差了一籌空穀幽然;論華貴,素心影比她少上三分外柔內剛的分量。


    一雙母女,卻是平分秋色的姿容,無分高下。


    唯一的不同,就在於她還活著,而素心影早在十幾年前,魂飛魄散命歸九泉。


    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誰也逃不開命定的劫數。


    天下不能有兩個天下第一的殺手,名號便是命定,死生有命。


    天下也不能並存兩個天下第一的美人兒,素心影辭世後,淩紫沁的美方才舉世矚目。


    所謂的天妒紅顏,隻是新人換舊人的冷血輪回,天道終究是無親。


    “當年我懷著你時,常常夢見你身披龍鱗頭頂串珠,手持利刃從雲端滾落,一身都是血色,你總是喊著要我救你帶你走,我沒有辦法,隻能在你出生時將你易容,藏起你的美貌,將神力封住。我總想著,如果你能躲過皇族的糾纏,就不會像我一樣。可是……你今日還是到了這裏,我的女兒,你已經覺醒,所有人都會知道你的身份,都會想要謀奪你的血脈,我苦命的孩兒!為何上天要如此對待我們?”素心影的眼淚漸漸變成血色,淩紫沁心頭微酸,伸手在她肩頭輕拍。


    “別擔心,一切都過去了。”臉色微暖,神族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正因如此才讓她娘在生下她之前格外擔心她會走上神族既定的命運。


    “不!”素心影的臉色極為難看,緊緊抱著女兒,“你不懂,這件事永遠都不會真正過去!隻要還有世家在,皇族就永遠會惦記著長生久視!”


    她的女兒已經這般大了,她在大陣中無知無覺的過了這些年,她已經長成幾乎和她一樣高挑的女子。可是她們的命運卻是如此的相似,她不能看著紫沁像她一樣下場淒涼!


    “紫沁!告訴我,你有沒有嫁給皇族?皇族有沒有威脅淩將軍?”她九死一生嫁入將軍府,為的就是以兵權製衡皇權。


    星眸冷然,淩紫沁挑眉問道,“你當時懷著我被雲陌先皇指腹為婚時,不就知道我會嫁入皇族嗎?雲陌太子的正妃,是先皇禦賜的無上榮耀。據我所知,這也是你當時非常樂意的。兩次入宮謝恩,甚至還……”


    “不可能!我怎麽會同意這樁荒謬的婚事!我怎麽會將你嫁給……”素心影狂亂的搖頭,卻在下一刻猛的停下,死一般的寂靜蔓延開來。


    淩紫沁皺眉,如果她沒有裝瘋賣傻,那麽隻有一種解釋說的通,麵前這個素心影不是亡魂,而是一段意外留在陣中的意念。要麽是她有預感一定會等到她要等的人,要麽就是她當年在故意躲避著什麽事,因此執念長存。而她不是冤魂也非厲鬼,所以盡管滯留多年,卻始終沒有被煉化。


    “現在的雲陌太子,是不是驚雷的兒子?”素心影冷靜下來,挽住淩紫沁的手臂,她們並肩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反倒像姐妹。


    淩紫沁不動聲色的推開她的手,縱然她是幻影不怕被人窺探,縱然她是名義上的娘親,但是這樣的事她不希望任何人在她不縱容的範圍外做的過分。


    手臂上輕微的刺痛瞬間拉扯回所有的五官之觸,這樣的反常,隻能說明麵前這人比她預計中的要厲害上許多。能對幻影造成傷害的方式無外乎兩種,要麽就是直擊本體,要麽就是強行拉扯魂魄從本體離開,由陽世轉為鬼修。無論她是有心還是無意,淩紫沁都不會順從。


    素心影是淩紫沁的娘親,僅此而已。這具身體現在歸屬另外一個人,她說得清楚,至於素心影不想聽,或者聽不懂,都與她無關。


    “不是。”皺眉補了一句,“莫少白的玉王封號被廢,現在的太子是小皇子莫紹蘭。”


    淩紫沁仔細盯著素心影的每一寸表情,她是知道的,她與驚雷之間應該是有過約定的,不然也不會如此迅速的想到關鍵。


    果然,下一刻素心影咬住下唇,“你不能嫁給他!我雖然不知道小皇子是何人,但我知道他不能救你的命!你若非嫁皇族不可,也隻能嫁給熔陽之人,天下皇族中隻有驚雷的兒子才有這樣的能力,紫沁,聽娘的話,你不能愛上別人!你隻能……”


    “隻能和莫少白交配,不然寒露就會發作是嗎?還是因為你的骨血是神族後裔,所以我隻能和你早已預定的男子在一起,一生像你一樣東躲西藏是嗎?”


    淩紫沁露出了然表情,“為了活命而不擇手段的話,這是高貴的神族淪落的初始嗎?嗬,與其這樣寄人籬下苟且偷生,壽命再長,又有什麽意思?”


    素心影扯住女兒的袖子,“紫沁,你不能這樣想!你是神族後裔,你身上的血脈是這個世間最高貴的血統!眼下隻是權宜之計,驚雷的兒子論理是你的下屬,娘知道這樣委屈你,嫁給他是下嫁,但是隻要你能度過天譴,自然就能恢複神族真身,不必再受世間種種擺布!”


    “我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淩紫沁話音剛落,隻覺得身後一陣疾風襲來,熟悉的暖香從身後的虛空中轟然落下,急忙轉身接住他。


    本是暈暈乎乎的翀白素在落入冷香的瞬間驚醒過來,美眸剛睜開,就揮起一掌劈向近在咫尺的素心影,瑩白之光照亮所有看似柔和的空間,顯露出暗藏其中的血腥猙獰。“你!不許你靠近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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