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重修王府


    璟月宮,偏僻廢殿。


    廢殿外輪值的禦前侍衛跪地一片,足有二十二人之多,但是沒有一人知道一門之隔內的廢殿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帝君深夜前來探望淩小姐時,廢殿中隻亮著一支即將熄滅的火燭,人將府嫡女早已不知所蹤。廢殿內沒有宮人侍奉,殿外卻有多名侍衛守護,他們都是禦前侍衛中的精英。他們被派來保護整個雲陌此刻最不容有失的女子,而他們卻弄丟了她。


    甚至連一點點的搜尋的方向也找不到,因為他們全然不知道她是如何離開的。


    帝君莫欽承此時就站在矮桌前,放眼四顧,周圍並沒有任何掙紮打鬥的痕跡,甚至連腳印也不曾留下一個。這或許是他今夜得知的最好的消息,因為他可以確信紫沁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她是自願離開,又或者是有人前來接應。不是淩府家臣,也不是巫醫族人。


    “聖上,玉王府大火,死傷無數,二殿下現身似是暈厥。將軍府今夜有貴賓,東南同時動手,淩小姐正在回府路上。”廢殿大門無風閉合,陰影閃現,跪在帝君身後低聲回報。


    “將她攔下,請進宮中,告訴她朕要見到少白安然無恙。”莫欽承皺眉。


    身後陰影一動不動,“聖上,卑職不能出現在二殿下麵前,請聖上明示。”


    “你二人從明日起,自會跟在紫沁身邊,她才是你們真正要侍奉的主子。不是朕,不是少白,更不是太皇太後。你二人的命是心影救回來的,誰是你們的主子,你們應該心裏有數。”


    跪地之人緩緩抬頭,露出一張格外熟悉的臉孔,正是跟在莫少白身邊最親信的重嵐。


    “小主子不會接受卑職,請聖上收回成命。”他們是素心影救回的沒錯,但是這些年來他們為了保護熔陽之心,雙手飽飲鮮血,早已不再是當年之人。與其被小主子嫌棄,不如在暗中從旁協助。更何況重嵐年長一些知道當年的舊事,而流光那時太小,尚且記不太清楚。這許多年來,流光隻記得有一位主子,就是當今的雲陌之主,重嵐無法完全信任他。


    “你以為今夜朕的皇兒回來,還能是原本的那個人嗎?你們要保護的熔陽之心,怕是已經不再了。很快,你們就會看到朕的江山在風雨中飄搖,莫氏無法再給你二人安身立命的立足之地。你若不願跟隨紫沁,就趁此機會離開,一切都還不晚。”莫欽承麵無表情,驚雷是什麽人,心影又是什麽人,一切總歸會做個了結。她們當年做了什麽,他並非全無所知。


    知道就是他對她們的縱容,驚雷既然心甘情願去賭那一場,他又有何話可說?那畢竟是她的兒子,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她都可以毫不在意,他再想保全,也未必保得住。


    當少白還是玉王之時,因為要隱藏他體內含有熔陽之心的事實,暗中被除掉的禦醫少說也不下二十人。而他為了她們已經犧牲無數無辜之人的性命,如果她們還是執意如此,他能怎樣?帝王金口玉言的至高皇權,可比得過神族的天算無雙?終究不可同日而語。


    被上天遺落在凡世的神祗,與世無爭卻被世人淩辱至死,肮髒的貪念觸碰到神明的身上,理應遭受最殘酷最嚴厲的懲罰。這樣的懲罰遲到千年,但是不會繼續拖延下去。臨世的妖星披著神明的血脈重生,這是上天賜給紅塵巔峰的皇族的毀滅。


    他一直以來都以為如果不是當年的種種錯誤,他一定可以阻止她,隻要皇族之中有人可以收服神族嫡係,授之以幸福,一切磨難當迎刃而解。


    但是他錯了,他無能為力的事,輪到他的兒子們身上,依舊錯得離譜。


    一切都是宿命,無法扭轉的宿命,將四國皇族推上亡國滅族的命運。


    他們的祖先當年對神族聖女的所作所為,將會分毫不落的報複在他們身上,直至喪命。


    “卑職願意跟隨小主子,隻是擔心小主子不會理睬。”重嵐猶豫片刻,伏身拜倒,“請聖上降旨,將卑職賜予小主子,無論是侍衛還是小廝,卑職皆願鞍前馬後至死不渝!”


    “去吧!將朕的皇兒帶回來,朕會給你二人你們想要的身份。”莫欽承揮手,長袖卷起無形無色的勁風,將重嵐送出廢殿門外。


    莫欽承拿起桌上的經書,入手一片冰冷,心也跟著冷了下去。


    雲陌命運盡毀於此,紫沁丫頭沒有誦經,經文雖有翻動的痕跡,但是上麵並沒有女子的氣息留下。他所擔心的事,正向著他最不想見到的局麵一步步靠近,即將走上絕路。


    冥冥之中的天意,似乎這次要從雲陌開刀,破而後立山河不改,無法長存的隻有莫氏。


    莫欽承將經文合上,輕輕放入取暖的炭火盆中,很快竄起的火焰將薄薄的經書吞沒,飛灰落入火盆最底層。他直直的盯著火盆,那些象征著神佛賜福的經文,在焚化之後,誰又知道它們曾經是被人寄予厚望。一旦勢敗,珠玉蒙塵身敗名裂,等待他們皇族的就是如此下場。


    她對他們不會有任何一點的憐憫,就像他們曾經對神族聖女所做的那樣,淩虐至死。


    莫傾城,卿雲閣。


    莫紹蘭得到淩紫沁衝入玉王府救人的消息後,幾次心急如焚要離開卻都被夜無殤死死拖住,兩人最後大打出手,莫紹蘭攻,夜無殤三兩下將他擊敗,然後捆起來放在一旁。


    “莫紹蘭,你我一樣都是太子,你怎麽就一點自製力都沒有?你跟那巫醫族神子學什麽學?翀白素的實力放在那裏,別看他明麵上裝瘋賣傻,實際上絕不比龍傾差。所以舍生忘死這種事情,你想搶是搶不過他的!別有點事兒就往上衝,你以為現在的你能當得了紫沁的擋箭牌嗎?本王告訴你,別說是你,就算是你我一同上前,也擋不住今日之事!”


    夜無殤自飲自酌,每過半個時辰,就有一名侍衛將最新的消息送至,他看完既焚。


    每一條都是一個變數,而他絕不會在明裏插手雲陌國事。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隻要她記得他,永夜不同於其他三朝的心急如焚,他夜無殤有的是時日陪她玩。何況,她鬧出這麽大動靜,似是不準備繼續呆在雲陌不是嗎?一時一地玩膩之後,再換個地方重新開局,直到天下大亂,禍國的美人兒依舊是美人兒。父皇早已說過,整個永夜欠她的,四國也都欠她的,她想怎麽玩就隨她去,她想要什麽就給她什麽,隻要她讓他活著,活下去就是仁慈。


    非常古怪的交代,似乎是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事情曾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無論用怎樣的手段都無法逼父皇說出當年他們到底對她娘做了什麽,隨著年紀越大,夜無殤對這件事就越有興趣,越感興趣就越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成為太子。父皇說過,隻有永夜太子才有靠近她的資格,其餘皇子哪個敢偷窺不屬於他們的人,活該被暗地裏處理掉。


    所以當之前的太子在筵席上醉酒出口對她不敬的言辭之後,夜無殤立即在當夜暗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覺的除掉不遵守規則的笨蛋。那麽有趣的人不應該被不懂得欣賞的蠢貨毀掉,但是他卻隻能一等再等,等大局穩定,等宮中的勢力向他傾斜,等到他有足夠的力量保護她。


    “本王的事情不用你管!放開我!我要去……”莫紹蘭的話隨即被打斷。


    “你要去做什麽?翀白素帶著紫沁回府的路上被宮中趕去的人直接截去璟月宮,世家再怎麽目中無人也不會鬧到宮裏去。王法,也就隻有這個時候才管用不是嗎?我要是你,這個時候就不露麵。你若露麵,就是逼著紫沁給你一個說法。欺君犯上的理由,然後是夜會你皇兄她的舊情人的借口,再然後就是你必須表態是否還要大婚。你以為這些事情好應付嗎?”


    夜無殤拿起烈酒,不由分說的捏開莫紹蘭的嘴灌了下去,不少酒順著莫紹蘭的麵頰滑落,下一刻雲陌太子雙眼無神頭一歪呼呼睡了過去,不多時打起呼嚕,聲音似是入睡多時。


    “父皇讓我保護她帶走她,許她一世幸福,但是不能愛上她。這算哪門子的規矩?”夜無殤臉色難看,嘴裏念念有詞,“偏偏她想輔佐你,她若留在雲陌成為你的妃,我還怎麽一統天下?跟天女兵戎相見?我才沒那麽傻呢!她為什麽把你托付給我,你還不明白啊。還不就是看出我不急我還能等下去嗎?她看透我,也看透你,她不想讓你蹚渾水,我卻偏想!”


    淡漠的笑意出現在臉上,轉眼間又恢複成玩世不恭的模樣。夜無殤取出一丸丹藥放入酒中,隨即將酒水緩緩喂入莫紹蘭口中,明日絕對是最難捱的一日,雲陌太子年紀太小不適合看到那麽血腥的一幕。與其日後夜不能寐,不如幹脆不要親眼目睹為好。


    最後一條密信隻有一句話,巫醫天火夜襲玉王府,隻活一人。


    被天火灼燒的生人,模樣要多淒慘就有多淒慘。夜無殤輕啐一聲,巫醫族主翀宇潼的鐵血無情都被掩蓋在高超的醫術之下,所以不少人都忘記他當年威逼巫醫聖女之事。世人總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忘掉不少猙獰的真相,但他絕對不會忘記。


    最大的危機已經來臨,他絕不會坐視不理,更不會讓紫沁受到來自巫醫族的威脅!


    馬車還在向前緩緩行進,遠遠的璟月宮在夜色中出現,宛若飄渺仙宮。


    翀白素抱著淩紫沁坐在車中,馬車後麵的橫轅上放著莫少白。


    淩紫沁不時輕聲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帶起少許腥甜,她眯著星眸沒有說什麽。她說了翀白素就不會讓她進宮,她若在天明之時仍舊沒有回到宮中,就是欺君之罪。誦經,她寥寥草草的看了幾頁,卻隻字未讀。她隱約猜到莫欽承的意思,但她並不想保佑雲陌皇朝。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靠近的每一個人,都是為了有朝一日毀掉雲陌而做準備,她不會祈福。哪怕隻是徒有其表的做做樣子,也不想。她不想再委屈著做那些不想做的事,當年素心影委曲求全的下場,已經再清楚不過。她和她娘不一樣,她沒有多餘的顧忌,不會為情所動。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傳說中神祗是沒有感情的,如今她已經能夠理解這是為何。


    有情便有惑,神明無惑,無悲亦無喜,心如凝光,因此不動凡情。


    若沒有最初的那一份悸動,就不會有之後漫長無盡的期盼失望和怨懟。


    “不想去,就不用進宮。今夜,巫醫族主會到帝都,你若也不想見,我就打發他走。”翀白素伸手撥弄著錦緞般的青絲,纏身的是她身上的冷香,懷中的人慵懶且疲倦,並不是適合應戰的好時機。進宮去,麵對的那一個帝君雖然看似開明,其實最無情。


    一個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皇兒喪身火海的帝君,一個將江山大勢讓子嗣們放手一搏的帝君,他是無情薄幸的,但也是英明至極的。翀白素不得不承認,在這樣的爭鬥中活命的皇嗣,絕對比起那些一步封王順利繼承權力的太子們要厲害得多。莫欽承動手雖然晚了些,不過他選擇的路,與永夜那個老狐狸如出一轍。豢養蠱蟲,十蟲一蠱,百蠱一蠱王。


    最原始最血腥的手段,往往也最為有效。


    “他來做什麽?”睫毛呼扇幾下,卻因為太過疲憊而最終沒有睜開,女聲甚至帶不起厭惡。她知道是為她而來,但是為什麽?若是求親,翀白羽是她的手下敗將,她不會嫁給廢物。


    “他想將淩公子接去巫山診治。傳回的消息說,天歲老人近日出關,想要見一見淩府嫡長子,看看我無法解開的毒,到底是怎樣的奇毒。”翀白素輕吻著她的長發,翀宇潼出山,龍雪煥定然也會離開酬劍山莊,他二人素來不和,不知這次又要鬧得怎般天翻地覆。


    “天歲老人是翀白羽的師父?他醫術如何?”坐直身子,淩紫沁伸手推開白衣。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聞此人的名號,龍傾用來練功的假人,也是出自天歲老人之手。


    “他不是醫者。他擅長秘法,確實能做到一些訓產醫者做不到的事。”翀白素盡量給了一個公正的評價,“沁兒如果想試試看,我會一路護送你和淩公子去巫山。”


    淩紫沁搖頭,“他可以去,但我不能。”


    不能去的理由就是因為翀白素,他護不住她,她也不想再看他為她受傷。她現在還是雲陌的太子妃,世家皇族就都紛紛插手,一旦她離開雲陌地界,這些人隻會更加肆無忌憚。


    “你真的要將淩公子送去巫山?”翀白素一愣,他以為他不會放下淩偌寒不管。


    “對。哪怕隻有一點機會,我也會去試,因為我希望他活下去。我知道沒有什麽人該死,沒有什麽可惜,但我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我要他活著,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我不會去見翀宇潼,替我轉告他,我接受任何條件,隻要淩偌寒安然無恙,他就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否則,沒有見麵的理由,我,不接受任何意外和借口。想跟我交易,就拿出足夠的誠意。”


    無奸不商的交易,說全其實應該是任何她可以接受的條件,她要淩偌寒活下去,至於活在哪一處並不重要。這一刻淩紫沁突然有些理解素心影當年的心情,當她對即將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時,最後能夠做的就是盡一切可能讓她活下去,活著才有希望。


    素心影當年沒有想到的是,現在的她沒有原主的嬌弱,所以那些留下的保命退路,於她而言根本就是無用的廢物。不知道無心栽柳最後會結出怎樣的果實,她沒有興趣知道。


    “沁兒,任何代價,你都願意接受嗎?如果他要你嫁給……”話音被吻封回嘴中。


    她給不了的承諾,她不會說。同樣,她此刻無法告訴他,是否能夠永遠留住他。


    嫁?不如說一句賣,更為精準。


    感情雖然不能兒戲處之,但是婚姻卻古往今來都是利益交換的籌碼。


    馬車停下,早有人將莫少白接過,禦醫早在攏月殿中恭候多時,誰也不敢怠慢。


    翀白素伴著淩紫沁走進璟月宮時,一襲白紗當頭罩下,誰也沒有看清白紗下蒙著的女子究竟是何人。私自出宮,罪同欺君。


    廢殿外的侍衛不知所蹤,淩紫沁邁步推門而入的同時,帝君莫欽承轉身麵向她,臉色和善,並無不悅,“朕明日要賜給少白一座新的府邸,年關就在眼前,總不能讓他無家可歸。”


    淩紫沁輕聲應道,“聖上仁慈。”


    莫欽承目光灼灼,“紫沁覺得哪一處適合少白居住?”


    “歲末年終,大興土木不宜,不如暫且住進宮中,待冬去春來再行定奪。”依舊溫婉,眼中卻多了一道厲色。問她莫少白應該住在哪裏?不如幹脆問她,莫少白應該死於何地!


    “都城能工巧匠無數,紫沁不必擔心,朕隻問你應該建造於何地?”


    莫欽承大步上前,帝王之威盡顯無疑。淩紫沁默默抬起頭,星眸凝沉,微光森然,一時間整個廢殿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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