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天淵真傳


    大將軍府東院,煙水閣。


    翀白素帶著廿宛匆匆趕到位於煙水閣二層的臥房時,淩紫沁捂著臉背對門站在窗前,淩偌寒正全身微抖的站在桌旁,兄妹兩人間的氣氛十分詭異。


    “翀公子請回,淩某絕不會隨你共赴巫山!”淩偌寒抬頭見到翀白素,臉色愈發冰冷起來,說著上前一步氣勢逼人,“淩某雖然不知道你向沁兒許諾怎樣的好處,但是淩某一人做事一人當,絕不會成為淩府的拖累。死生有命,並不因為我姓甚名誰而有所不同,否則古往今來的賢君能士也不會一一殞命。偌寒並不貪生,更不用說什麽怕死。”


    淩偌寒話音一落,翀白素就看到窗前纖細的女子身影如晚秋寒風中落葉一般倉惶顫動。


    青絲及腰,宛若天下間最巧手的女子織成的錦緞,背影看不出女子心緒如何,隻見雙肩異樣的微微聳起,怎麽看都像是受了委屈的模樣,不由得暗暗心疼。


    “來人,送大小姐回房休息。”翀白素一揮手,廿宛立即上前,伸出雙手恭恭敬敬的扶著淩紫沁向門外走去。房門隨即閉合,發出沉悶的聲響,那聲音正是房中兩個男人的心聲。


    當女子輕巧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淩偌寒終於支持不住身子,晃了幾晃之後向地上倒去,被眼疾手快的翀白素立刻扶穩。但是翀白素隻扶了一下,就立刻鬆開手,臉色陰沉。


    “你動手打她?”沁沁不是遇上一點小事兒就會承受不住的嬌弱女子,更不會矯揉造作的演戲,她的剛強是令人炫目的光彩,可是就在剛才,翀白素親眼看著她捂著臉從這裏離開。


    淩偌寒虛弱的坐在桌前,全身大汗淋漓,他現在每天按時服藥,但是這些藥隻能從重一樣,在體力充沛和神智清明之間,他隻能選擇後者。


    無聲默認翀白素的推測,房間內陷入死寂的沉默之中,許久翀白素伸手沒好氣的為淩偌寒診脈,須臾撇嘴,瞪一眼一臉病態的年輕公子,“你今日肝火大盛,昨夜的藥全都白服了。別總想著死,你死了,不會讓她有半分輕鬆。”


    “我死了,才不會成為拖累淩家的罪人。翀公子,我很想知道,沁兒許給你怎樣的好處,才請得動你親自護送我一個將死之人去巫山。即便你是巫醫神子,但是巫山素來不許外人進入,偌寒不是任人欺瞞的蠢貨,我要聽真話。”淩偌寒費力的抬起頭直視翀白素冷漠的美眸。


    這才是翀白素真正的麵貌,高超的醫術之下,是絕壁冰刃的容顏,從為他診治的第一夜開始,翀白素就告訴過他,巫醫族的醫者沒有仁慈之心,在他們心中追求臻至極致的醫術是與生俱來的本能,而不是出自仁義道德。在他們眼中,隻有可以治愈的活人和沒價值的死人。


    “她把她自己許給我,換我為她肝腦塗地,犧牲一切,滿足她所有的要求。”翀白素麵無表情,冷淡的開口,他們之間的羈絆按照她的說法就隻是交易而已,他並沒有說錯什麽。


    “為此,本公子會信守承諾,為她做任何她希望我去做的事情。將莫少白逼入絕路,訓練紫苑閣的死士,清理她身邊不確定的勢力和人。當然,這些是我非常樂意去做的,不是每一件事都非得需要沁兒的許可才去動手。你留在這裏,就是她最大的軟肋,你沒有淩將軍那樣值得被帝君惦記的利用價值,也沒有自保的能力,如果你還把她當做妹妹就應該離開她。”


    翀白素對淩偌寒沒有多少好感,他或許是一個不錯的兄長,但他同時也是個蠢貨。付出,犧牲,所有的一切都要以換得足夠的利益最為基本保障,才能動手。而淩偌寒屢屢居於人下的原因,無外乎就是因為錯誤的估計局勢,在如此混亂的勢力紛擾下,書呆子無法立足。


    “沁兒要麵對的是四國無休無止的陰謀,我和龍傾雖然暫時結盟,但是一旦龍傾壓製不住酬劍山莊那些老不死,很難保證不會出現當年南宮洛被封入禁地的慘事。你會成為所有人借以威逼利用的軟肋,因為她在乎你。她是真的把你當做兄長,雖然事實上你並不是。”


    淩偌寒聞言猛地抬頭,半響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沒有告訴她?”


    “我當然不會說!”翀白素冷哼一聲,“但不是為了維護你們淩家的名聲!而是我不想讓她在這世間孤零零的一個人!她,除了我以外,應該有真正的親人,血脈至親!”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淩偌寒站起身來,微冷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麵前的年輕公子,此人比他預料中的要精明,與外界傳言更是全然不同。他離開璟月宮之前,早已將文淵閣中所有關於上古神族有關的古籍暗中轉移到淩府,數年之中他一直沉浸在那些生僻古怪的記載中,就是希望能夠找到扭轉天命注定的方法。


    滴血認親,是最容易混過去的檢驗親緣的方法,除此之外書中記載的換血之法雖然略微準確,但也不是絕對。唯有精純的神力才能不出任何錯誤的辨別出親緣關係。


    “就在你帶著沁兒雪夜趕往圓覺寺的那天夜裏,我當時化身成引路的小沙彌,距離不過兩尺,所以我可以非常確定,你們沒有任何骨血關係。但是沁兒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因為你曾經為她哭過,而且你並不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所以她才會那麽在乎你還有你的感受!”


    “別讓她失望!別讓她看清你的企圖!別讓她連你都得放棄!”翀白素越說越激動,一把攥住淩偌寒的衣襟,揮手打出一座繁複精致的法陣,法陣迅速將整個臥房四周都密封起來。


    “淩偌寒,我相信蘭臻並沒有從你身上占到什麽真正的便宜,文淵閣名列第一的雲陌大學士,在陰影重重的深淵之中有著令人驚歎的勢力。別跟我說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你,淩偌寒得到過天淵異士的垂青……”話音未落,淩偌寒的身影原地消散,下一刻,翀白素猛地向前衝去,同時揮袖揚起刺目的白光向身後襲去。


    金石相撞震耳欲聾,兩人瞬間換了位置,不同的是翀白素此刻背對淩偌寒。


    任何人看到淩偌寒出手的狠絕隻怕都會大吃一驚,隻除了翀白素。自從他無意中在宮裏看到天淵異士的獨門印記之後,就開始留心上那些古老的記號,但是最初的追查方向都指向莫韶南,直到玉王府被天火籠罩前蠱蟲哀叫,他才確認莫韶南與天淵無關。


    純正的秘法最忌諱的就是同時修煉其他,同為上古傳承的神咒也是同樣,因此當莫韶南使出毒蠱時,翀白素就全盤推翻所有放在莫韶南身上的猜忌。而這些年來,除了尚未成年的皇嗣之外,能夠長住璟月宮的人屈指可數。再怎麽不想去確認,也改變不了淩偌寒是秘法高人的事實。他最擔心的是,如果這件事被沁兒得知,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最親近的人,以最柔弱的模樣出現眼前,無聲渴求被保護,但是直到最後才發現其實那個人的一切都是假象。再堅強的人也無法容忍這樣的欺騙,從頭至尾都被蒙在鼓裏。


    更何況她心中好不容易撐起的溫柔,除了對他偶爾為之,就隻有對淩偌寒才有。翀白素不自覺的皺眉,他不會讓任何人毀掉她!絕對,不容許!


    “本公子以為天淵應該告誡過你,不要和擁有神力的人交手,因為像你這樣駁雜不精的元靈天生就不是神力的敵手,被壓製的滋味並不好受吧。”


    冷然回頭,不出所料,淩偌寒臉色又白了幾分,細瘦的身形搖搖欲墜。


    淩偌寒呼吸沉重,整個左手都泛著妖異的光芒,光芒淩亂不穩定,“你怎麽會知道?”


    翀白素嗤之以鼻,“本公子是巫山神殿的主人,清凝鏡上觀穹宇九玄,下查厲鬼三千。你覺得你那一點點見不得人的小妖兒,能逃得過上古神器?我不單知道此事,還一字不差的知道你當年拜在天淵門下時,曾近答應過他一個條件,而這個條件就是成為她的試毒人。她發現你是生機完足的十全之人後,用門中的不傳之秘交換你的效忠。所以你根本不是在宮中被人謀害,雖然體內的毒性有一些確實來自愚蠢的宮人,但是更多的則是你親自服下。但是你對此事絕口不提,甚至幾度屈服於皇族淫威之下,都是為了逼著沁兒走上與皇族對立的路!本公子倒是好奇,你這樣做是出自誰的授意?別說是你自己的意願,你知道我不會相信。”


    “如你所說,我為了得到本來沒有的強大力量,將自己的身體出賣給天淵異士,她言而有信,傳了我一門十分奇妙的功法。但是你不會將這些事情告訴沁兒,我非常肯定。至於我為何誤導沁兒,那是我淩家的家事,不是你能幹涉得了的。神子可以推算一下,如果我不是知道什麽隱情,為何還要留在這裏?別說是武將府上出身的粗人,就算是尋常人家的男子,看到親妹受到這樣的欺淩之後,如何能咽下這口氣?我留下自有留下的理由,擺在我麵前能夠選擇的路隻有兩條,要麽帶著沁兒走,要麽送她走!”


    淩偌寒走上前去,並不畏懼翀白素指尖竄動的神力,聲音亦是極低,“你想知道我為何隱藏實力,任她被人欺辱也袖手旁觀,不是因為我毫不掛記她,而是因為我不得不。其他的話,我不能再說,這是我與那人的約定,生死為契。我是為沁兒才會被留在世上,我與她的關係,不是兄妹那樣單薄,但是我不能說,一旦那句話說出來我就會死。你也看見過沁兒以符咒勾勒成的大陣,那人的手段遠勝沁兒!沁兒在那人手下,走不過十招。”


    “我想沁兒一定跟你叮囑過,不要讓我墮落成妖物是嗎?”笑聲低沉喑啞。


    翀白素突然露出涼薄的低笑,“如果我說是,你會向她動手嗎?沁沁,有著先天的直覺。”


    關於危險的預感,有時候太準確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她努力想要去相信一個人絕對不會背叛她時,心底卻有個聲音不停遊說她應該除掉他。翀白素冷眼看著麵前的淩府嫡子臉上閃過妖冶的笑意,她最擔心的事情,早已發生。而且淩偌寒妖化的程度遠遠超過她的預計。


    “當她再一次陷入危險,我就會認為合你與龍傾二人之力無法保護沁兒,到那時我會帶著她從所有人麵前消失,去到天的另一邊,她應該去向的遠方。我有這樣的實力!”


    淩偌寒伸出左手,無數星辰在掌心中舞動跳躍,片刻之後又歸於虛無,光芒凋零消散。


    就在哪個瞬間,翀白素從裏麵看到一閃而過的光影,難以置信的撲向淩偌寒,卻被淩偌寒迅速閃身躲過。兩人眼中凝結的冷芒在半空中狠狠刺向對方,威懾與欺壓並生。


    “你!你怎麽會知道那個地方?你去過?”他非常確定,光影中的東西會讓天下大亂,無論是皇族還是世家都在追尋那個地方,遺落千年的上古之物,竟然會落在淩偌寒手中?


    “我?怎麽可能?”淩偌寒搖頭,“那個地方不是我能玷汙的,同樣的,你和世家那些肮髒下流的廢物們也別想邁入一步。那是屬於她的,她是為它而生,它隻屬於沁兒一人。”


    翀白素全身僵硬,如果他真的帶走沁兒送到那裏去,那麽他們永遠都沒辦法再見一麵!


    “你是神子,上古時流傳的記載中說神子是天生侍奉神族聖女的男子,若不是這樣,你以為我會容你活到今日?翀白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沁兒在暗中做了什麽,是她的授意,但也是你的縱容。在她完全覺醒之前,以你踏入待詔之境多年定心不失而言,你可以拒絕她的要求,甚至誘惑她傾心於你。但你沒有阻止,你在縱容她對你為所欲為,讓她百般利用你。”


    淩偌寒全然變成另一個人,素來的淡泊從身上片片剝離,顯出下麵覆蓋著的魅惑冷豔。


    “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沁兒,我不管攔在我麵前的是你,還是淩將軍,還是別的什麽人,通通都要死!”當他說出死字,突然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翀白素正要伸手去扶,一層薄薄的黑氣從淩偌寒頭頂向外散開,瞬間消失不見,淩偌寒也隨之暈厥過去,嘴邊淌出一絲濃黑的血。


    終於明白他為何不顧身體日漸消瘦也要保持住神智清明不墮,宿魂魅魄,這並不是天淵異士的法門,而是有人借天淵之手傳給淩偌寒如此邪門的功夫。吐出一口渾濁的氣息,秘密壓在心上沉甸甸的讓翀白素不好受,是誰安排這一場曠世的棋局,他已經有了頭緒。


    他早該想到才對!翀白素咬牙,能夠驅使天淵賣命的,世上隻有一人!


    飛快的出手點住淩偌寒周身大穴,送他走,無論妖化成什麽模樣,沁兒說要兄長活著,淩偌寒就必須活著。他的神力無法阻止淩偌寒妖化,但是天歲老人未必不可以。


    翀白素扶起昏沉的淩偌寒,雙手齊出繪製成無數暗芒,凝結成陣,封印住淩偌寒的全部神識。在他們到達巫山之前,禁製無法解開,這一趟他非走不可,否則一旦出現變故,今日的淩偌寒不是幾名影衛能夠製住的。


    即便曆經千年,曾近的輝煌卻依然如同深沉的夢魘一般不曾遠去,那些被世家追尋數代的過去依舊存在。屬於神族的過去,他努力想要徹底摧毀的過去,原來一切並不是傳言,他們隨時都會被拽進千年前的爭鬥不休中。


    以淩偌寒的身體所能展現的不到傳說中萬萬之一,他絕對不會讓沁兒身陷險境,他管不了那麽多,勝敗名聲滅族,咎由自取和逆天而行之間本就沒區別!


    她隻是他的沁兒,她為他而來,他不會管那些屬於神族的命運,還有早該放棄的世仇。


    “來人!”揮手撤去禁製,翀白素立即招來貼身影衛,同時進門的還有等候多時的楚鳶。


    “去西城門備車,今夜動身。”淩偌寒不能再留在這裏,畔宛立即轉身離開。


    楚鳶留在原地,打出一連串奇怪手勢。翀白素搖頭,楚鳶麵無表情再次打出同樣的手勢。


    “我不能這樣做,你敢將此事告訴沁兒,我會第一個動手除掉你!”


    翀白素沉聲開口,楚鳶比起楚燼心狠手辣,而且來得更加沉穩。竟然遊說他下手暗殺淩偌寒?理由僅僅是不想看到沁兒分心,很難不讓他猜想背後的目的。


    楚鳶深深的看了翀白素一眼,隨即轉身離開,黑色的背影在最後一抹冬日的陽光中顯得異常陰森。翀白素皺眉,沁兒的殺心已經足夠濃重,身邊跟著這樣的死士,隻怕會惹來麻煩。


    “公子,大小姐請公子立即到南院阻止翀族主白日行凶!”靈兒一路小跑直奔翀白素。


    邊跑邊喊,“翀族主與龍族主又打了起來,龍少主攔不住,大小姐讓公子馬上動手!”


    翀白素翻了個白眼向樓梯走去,那兩個老鬼根本沒完沒了,“他們又為了什麽事動手?”


    “他們在爭奪淩將軍的歸屬!”靈兒立即答道,同時跟在白衣身後向樓下走去。


    身形一晃險些從樓梯上滾下去,翀白素停步,俊顏扭曲。真是好特別的嗜好!他怎麽沒發現,那兩個老東西越老玩得花樣越多!連沁兒的爹都不放過?龍傾那個混蛋在幹什麽?他讓龍傾去鎮場子,結果就弄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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