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天牢退婚


    天牢,最底層。


    九五至尊駕臨整個雲陌皇朝最不可能的地方,讓天牢內外新換的獄卒都倍覺驚訝。


    但是這兩日來,令他們驚訝的不隻有這件事而已,一天四次輪班的獄卒突然通通患上怪病隻能躺在地上,而天牢裏原本關押的三十餘名犯人,一夜之間無疾而終,屍體被堆在過道裏碼放整齊,隻剩下最後一間牢房中的將府嫡女身負重傷無法醒來。所有牢房的精鐵圍欄無一例外的換上新的,而新換的圍欄上沒有門,請來的工匠則說如此精鐵質地堪比世間最上乘的玄鐵所鑄,用他們的尋常工具根本無法打開。


    以至於如此多的原因混雜在一起,根本沒辦法請禦醫為牢裏病得正重的淩小姐診治。在帝君沒有駕臨之前,獄卒們每隔半個時辰就要從屍體上麵跨過去,走到天牢最裏層和女子說話。就算下獄,她的美也無法遮掩,同樣無法改變的還有她尊貴的身份,太子妃。


    太子殿下換了幾換,不換的卻是太子妃,如此一來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她有多不尋常。


    沒有人敢輕視,沒有人敢褻瀆,即便她身陷囹圄,即便她孱弱的伏倒在地,無損她的美。


    莫欽承走到最底層時,屍體早已被獄卒們搶先一步搬到一邊,但是天牢裏腐爛發黴的氣味兒卻是揮之不散。獄卒在門外跪得整整齊齊,沒有人膽敢多嘴一句,唯恐成為替人背黑鍋的倒黴鬼。文武百官大多留在天牢門外,也是跪了一地,隻有鎮國將軍跟在帝君身後寸步不離。沒有人膽敢在此時發難,天牢裏關押的不止是未來太子妃,更是鎮國將軍教出的好女兒。


    文臣們對那日將府嫡女在金殿上大義凜然的斥責銘記心底,在他們心底已經將淩紫沁看做阮丞相辭世之後,天下難尋的輔政之材。她是女子這件事雖然會阻礙她成為文臣之首,但是卻會在她成為太子妃時勾勒下濃重的一筆,百年之後所有雲陌子民都會記得她的名字,如同百年前大啟孫皇後一般,永遠被人傳頌,千秋萬代,她的名字會比雲陌皇朝更長存。


    相較於文臣的心思,武將卻更直接,他們想要的不是留名青史,而是一個真正的將才。放眼天下,真正一心為國為民的權貴,除去鎮國將軍外再無旁的人。他們曾經寄予殷切希冀的淩府嫡子,到頭來卻成了文淵閣大學士,雖然嘴上不得不說大將軍教子有方,可是心裏真正的念頭卻是悔到骨子裏,眼看著淩辰贇已經老去,可是鎮國將軍之位後繼無人。


    而今,終於讓他們見證有人可以撐起這個名號,偏偏是個女子。不少將領無法可想,最終隻能向現實低頭,女子便女子吧,總好過無人統領。至少將門無犬女,論身手淩紫沁的身手在他們所有人之上,雖然是另有師承,論心思,幾番交鋒,她都以雲陌為先,隱忍知進退。


    淩辰贇跟在帝君身後踏入天牢,入目可及的一切都讓他憂心忡忡。


    但是君臣禮數克製他不能立即衝進去看女兒的狀況,越往裏麵走天牢就越陰冷,甚至就連牆上的微光也變得朦朦朧朧,淩辰贇咬著牙,想象不出紫沁是怎樣在這樣的環境裏備受煎熬。他隻是踏入這裏不到一刻,就覺得牢房中的死氣比起戰場上數以萬計的屍體更讓人難以忍受。再多的腥風血雨,也比不過此地積壓已久的怨氣,甚至連風聲在這裏都會變成鬼唱。


    莫欽承大步直奔最底層,即便是玉王入獄,他也未曾想過要踏入天牢,但是今時今日當他從太子口中得知無數紛繁複雜的糾葛,他突然恨極了莫紹蘭輕描淡寫的模樣。


    他的皇兒是怎麽形容紫沁丫頭被下獄這件事的?如果他沒有記錯,隻是“殿前失禮”。


    一個能在多國皇嗣和世家子弟中間如魚得水的女子,她怎會做出失禮的事?怎樣的失禮,配得上押入天牢的重刑!一個即將成為一國之母的女子,以一個不可能的罪名,獲罪入獄,這無疑是對莫氏皇族最大的諷刺。而她,還是剛剛為雲陌爭得聲名的功臣!


    “來人!還不將牢房門打開!”莫欽承望著伏在地麵上的女子的身影,心疼得揪在一起。


    獄卒哆嗦上前,“啟稟聖上,一早奴才們就發現牢房所有的門都被重新換過,根本沒有鎖!請來的工匠們都說,這圍欄是精鐵所鑄,非常人能觸碰,奴才們用鐵水澆用斧子劈都沒有用!聖上贖罪!奴才們都是剛調到天牢駐守,不知道這兩日發生了什麽!”


    莫欽承盛怒之下一腳踢開獄卒,怒不可遏,龍顏大怒,“難道就沒有人能打開這牢門?”


    獄卒被踢得一個趔趄,倒在冰冷的地麵上,立即爬起身來規規矩矩的跪好。


    “微臣聽聞酬劍族主近日來逗留都城,酬劍山莊擅長鑄造神兵利器,或許他會有辦法。”


    淩辰贇比莫欽承更急,他上手仔細把弄著圍欄,的確是精鐵所鑄,而且這樣的圍欄不是凡物,似乎是被人刻意鍛造一般,從上到下沒有一個接縫,完美的潛入石牆之中,想要拆去,就隻有將石牆搗毀。但是當年鑄造天牢所用的石料就是建造璟月宮時所用最多的通天石,薄薄的一片石板,也可以擋住壯漢掄起的大錘。如此厚度的石牆,想要拆除也不是件易事。


    一旁早有伶俐的獄卒飛奔而去,前去請酬劍山莊的貴客。


    或許是幾人的說話聲驚醒地上的女子,隻見堇衣微動了下,淩紫沁從地上抬起頭來。


    蒼白的臉色如同從地底深處爬出的幽魂,失去血色的薄唇讓所有人心驚,瘦到沒有幾兩肉的身子慢慢匍匐向前,最終挪動到圍欄處,費勁僅存的氣力向前伸出手。


    莫欽承連忙蹲下身,不顧地上的髒汙,緊緊的握住女子的手,像是握住雲陌的未來。


    “聖上,請你……”甫一開口,一線黑血從唇邊落下,聲音沙啞,星眸黯淡無光。


    “紫沁,你要什麽,朕都答應你!”莫欽承還是第一次被她用這樣的目光凝視,那一眼像極了她娘親當年得知身中劇毒之後落淚的模樣,一時間心頭微亂,他要是去她了嗎?


    在她蒙受如此淩辱之後,莫欽承真的無法再用任何借口留下她,猜到她即將出口的請求。


    莫氏皇族加之於她身上的恩寵和羞辱,都是淩遲的利刃,刀刀見血,他不忍悲劇繼續。


    “我沒法再做雲陌太子妃,請聖上還我自由!”更多的血從嘴裏湧出,兩句話似乎已經耗盡全部的氣力,話一說完,血跡斑斑的小手無力的滑落地麵。


    “請聖上高抬貴手,可憐末將唯一的女兒!”淩辰贇也順勢跪了下來,精鐵圍欄如何出現在此地,他隱約有些猜測,相信他能看出來的帝君不會看不出來。


    再將紫沁強留宮中,最後的結局一定是他們兩人會以一死一傷收場。


    莫欽承緊緊的抿著嘴,鳳目散發出駭人的光芒,玉王下獄時,她傾身相救,之後險些喪命在國師手下。今日輪到她含冤入獄,他的皇兒卻趁機威逼。幾番反複已經讓整個雲陌宮廷陷入風雨飄搖之中,盛世之末往往是從宮廷大亂開始,他阻止不了也來不及阻止,隻能送她離開。可是要將這樣一個女子送去哪裏?難道真的要落發出家嗎?重兵看守下,任由紅顏老去,是怎樣的罪過?莫欽承不知道,一路上他都以為回宮之後麵對的難題應該是兄弟鬩牆。


    不想事到臨頭,最難抉擇的卻是她的歸宿。


    “告訴朕,離開雲陌,你要去哪裏?”莫欽承仍然保持著蹲身的姿勢,卻沒有再握她的手。既是留不住,不如不再強留,放龍入海,總好過將她困於此地,然後攪得天下不安。


    其實從靈隱寺被大火焚毀,魍魎劍陣被破的那天開始,他就明白雲陌皇朝氣數已盡。


    天師當年在山頂布置伏魔陣,就是為了定住風水,龍尾無法掙脫,龍脈自會安頓在雲陌境內,形成修養生息的風水局,同時也是江山永固之意。就在那夜,月華殿光華散盡,龍脈消失得無影無蹤,欽天監再也搜尋不到龍脈的下落。大勢已去,宮殿廟宇傾頹在即,他能斬了所有知道這件事內情的太監,卻阻止不了注定發生的一切。


    天意向來由不得任何人隨心如願。


    雲陌江山生局作死後不久,鎮國將軍府裏突然死局做活,有人開啟數年前就在那裏的絕殺大陣。莫欽承曾經以為那座陣伴隨著素心影的離去已經成為再也無法開啟的死陣,可是如今它被人徹底開啟,由死轉生。卻不是出自淩紫沁之手,而是另有其人。


    雲陌江山多有暗合風水之處,卻無人知曉身為帝君的他其實最擅長的就是風水觀望之術,若非如此也不會在當年算準時機,偶然出手相助素心影,假借她之手取得龍玉扳指。


    欽天監遍尋不到的龍脈,並沒有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是被鎖進將軍府東院的陣法中,變成大陣的一部分。莫欽承形容不出心底的怪異,是驚懼還是期待,他不知道。


    天下即將一統,卻不是在他的子嗣手中,易幟之事馬上就會出現在眼前,江山卻不再姓莫。莫氏坐擁百年河山,聽上去是怎樣氣勢磅礴的不世偉業,可是一切即將過去。


    繁華散場後的寂寥,萬紫嫣紅背對的蒼涼,莫欽承不願去想,能多一天的太平就好。


    他知道一切有多難,數年間所有他向上蒼苦苦哀求的事,最終無一成真,全部逆行。


    “去巫山,神子說他會帶我走,去天的盡頭。”淩紫沁猶豫片刻,終於給出違心的答複。


    放眼天下她可以去任何一個地方,除了巫山。就是因為翀白素的存在,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踏入巫山的範圍。她不想再糾纏不清,任何人的手放在她身上,都會令她作嘔。


    她想要的自由,哪怕是犧牲掉一切來交換,也在所不惜。


    愛與被愛,她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觸碰。感情不是生命中的全部,就像吃飯隻是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不僅僅是為了吃五穀雜糧一樣。不是必需品,沒有必要將全部身心投入進去。


    為什麽她就不能悠然自得的生活下去,聽風賞月,看雪飄落,為什麽她一定要被人糾纏?


    無數複雜的神色從眼中一閃而逝,卻盡數被莫欽承敏銳的鳳目捕捉到。


    所有的神色到最後都變成疲憊,也是唯一能夠說服他放她離開的理由,隻有她對人世間的紅塵紛擾覺得乏味厭惡,她才不會插手世間事。這也是他能說服自己,將她放走不會威脅到江山的僅有的可能。盡管莫欽承非常清楚,這是他的自欺欺人。


    “天的盡頭,就是東海。如你歸去,後會無期。”莫欽承從地上站起身,神色已然恢複成尊貴的帝君,鳳目中的不可一世,凜然的掃視過麵前的將門父女。


    “末將謝過聖上隆恩!”淩辰贇額頭落地,咚咚作響,耳邊傳來帝君低沉威嚴的承諾。


    “朕準,鎮國將軍之女淩紫沁,解除與太子的婚約!從此以後,兩不相欠,莫氏任何人不得再強迫爾等訂立不情願之約!”莫欽承話音剛落,身後猛地傳來一陣匆忙的腳步聲。


    莫紹蘭的腳步停在距離帝君不到一丈的地方,帝君的話一字不落如冰錐刺入心脈。


    “淩將軍,朕有話對你說。”莫欽承大步離開,淩辰贇起身匆匆跟了出去。


    臨走前,他看見年幼的太子殿下眼中噙著瑩瑩水光,也不好再說什麽,安慰顯得空洞。


    天牢靜寂無聲,莫紹蘭站在圍欄外慢慢跪下來,伸手握住女子冰冷的小手,眼淚墜地。


    “你要離開嗎?”去巫山,和神子在一起,翀白素是神族後人,不像她和他之間,隔著永遠無法化解的滅族之恨。他貪婪的看著她,將每一分冷若冰霜的美收進心底,在他成為太子之前從未想過她會屬於他,在他成為太子之後從未想過有天失去她會變成怎樣。


    此刻他終於知道失去她的痛,錐心刻骨,卻無法真正去恨誰。


    恨父皇放她遠離,可是再不放手,她會死在雲陌,就像當年的神族聖女一樣,被人分食血肉。恨皇兄三番兩次傷害她,將她逼入絕境,卻更恨他十幾年有眼無珠沒有保護好她。


    每一分回憶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甜蜜的,悲傷的,被她擁緊的,被她推離的,莫紹蘭終於發現,每一個回憶中她都始終站在他身前,為他擋風遮雨。保護他不被傷害,即便是身陷囚籠,她還讓人去保護他。


    他曾經以為淩紫沁是恨著莫氏所有人的,在他們對她做盡不仁不義威逼利誘的齷蹉事之後,她不可能再保持著一顆公正的心對任何與莫氏沾親帶故的人。可是她收了莫君墨,又幾次保護他,特別是金殿較技爭奪太子之位,她完全可以袖手旁觀任他們兩敗俱傷,但是她卻出手助他成為雲陌太子。莫紹蘭真的不懂,究竟是怎樣的心態讓她對他保持著公正的平常心。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殿下,我真的應該離開了。”任由他抓著她的手,沒有任何感覺。寒露越發猖狂,體內肆虐的冷意漸漸侵占全身,她卻無能為力。


    她保護不了淩家人,反而會拖累他們,莫少白命不該絕,現在她暫且將他的賤命記下。


    “殿下想問我什麽?”莫紹蘭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孩童心性的他沒有又哭又鬧,壓抑著悲傷的模樣更加令人心疼。


    莫紹蘭抽了一下鼻子,有些難為情被看穿心事,“紫沁,你為什麽不暗算我?”


    “殿下沒有做過任何想置我於死地的壞事,我為什麽要暗算你?”柳眉挑起,微驚詫。


    “我是莫家人,皇族曾經對神族犯下……”在知道那些事後,再難懷抱和她相守的天真。


    “殿下要和我算一千多年的舊賬嗎?”淩紫沁輕笑出聲,“神族的命運不是我一個人能背負得起的,千年之前神族勢微,因此被淩虐,反觀從神族分支出去的世家因為自身的強大,久矗紅塵之外,四國不敢侵犯。殿下明白嗎?那並不是人神之間有怎樣不可化解的矛盾。”


    “弱小的一方強大的一方蹂躪,強大的勢力若無法持久分崩離析,就會被新生的勢力吞並。朝代更迭,天下一統,分分合合,無不是因為此消彼長的輪回。神族身處紅塵,理所當然的就會被人惦記,世家來日強盛,也會妄圖侵占四國。這不是宿命,隻是規律使然。”


    淩紫沁靠在精鐵的圍欄上,身上的氣力不多,好在她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裏。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她和莫紹蘭這樣相依相偎的交談,她離開後,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她則是被天下人覬覦的神族血脈,相見之時永無寧日。


    “我不想去承受神人之間的恩仇,那些對我來說太過遙遠,這一世我隻是不被鎮國將軍放在心上的女兒,無論我身上有多少被人惦念的秘密,那些都不是我能選擇的。殿下懂嗎?”


    伸手點中莫紹蘭的心口,“我想要的隻是自由,平凡的過一生,日升月落草長鶯飛,哪怕要忍受孑影獨立的孤寂。人生一世,最初的念頭會被之後無數的雜念取代,但是隻有最初想要的,才是真正的自己。遇事多問本心,不要被外界的流言蜚語左右,就不會走錯路。所以,在你沒有對我不好的前提下,為什麽我要做傷害你的事?就因為你姓莫嗎?除去這個太子的身份,除去莫紹蘭的姓名,你還是你。我看到的,就隻是你這個人而已。”


    “殿下,不因人廢事,這是最基本的原則。”笑容極淺,他還小,她能教給他的,她都會去教,還是當日的想法,如果雲陌江山落在莫紹蘭手上,她就收回想要毀天滅地的打算。


    “不因人廢事。我記得了。”雙手伸過圍欄,莫紹蘭緊緊的抱住女子,心知是最後一次。壓抑的哭聲從天牢最底層響起,天牢門外淩偌寒跪在地上,莫欽承臉色發黑,那是誰的哭聲兩人心中再清楚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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