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真仙假仙


    東海,建木城。


    三天兩夜的行程之後馬車終於緩緩駛進建木城,龍傾掀起布簾向外看去,此時天色尚早,城門剛剛開啟,還沒有多少人出入。不同於雲陌那個似乎永遠也過不完的冬天,建木臨海氣候溫和,即便是早春也是微暖的,一絲春風吹拂過淩紫沁的麵頰,星眸睜開向外看去。


    “紫沁,路途遙遠奔波辛苦,不如休息一日再去尋那位仙人。”


    兩人在路上少有言語,淩紫沁極少開口,醒來後性情大變,隻有被體內的寒露折磨到幾乎失神時,才提到過一句建木城有接應的仙人。但是除了知道仙人名喚畫扇之外,再無其他。


    碧海青雲的名字,龍傾倒是聽說過,那是五十年前名盛一時的青樓,繁華繚繞二十載,後來毀於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火中。之所以一座青樓的名字會那麽響亮,則是源自當年自稱天下第一的花魁濫觴。濫觴雖美,卻是個瘋人。相傳那場燒盡一切的大火就是她的傑作。


    大火過後那片廢墟空置三年無人問津,再後來有人盤下廢墟修建一座道觀,名為了悟,不知從何時起建木城中開始流傳這樣一種說法,口口相傳人盡皆知。相傳隻要在圓月之夜在道觀中燃起九根檀香,就會擁有可以媲美花魁濫觴的美貌。但是二十七年來,始終沒有人燃得全九根檀香,每當檀香燃起,觀中就會平地刮起一陣怪風,怪風吹過,檀香熄滅。


    有人說那是心願未了不肯離去的花魁之魂,也有人說那是濫觴死後不甘心的怨氣。


    碧海青雲早已變成塵埃灰燼,但是在世仙人卻理應安然無恙。明月前去打探,不多時就回報說畫扇仙人就在了悟觀中,隻是仙人隻有在每天傍晚才會現身,提前和錯後都見不到。


    “好。”馬車在客棧門前停下,淩紫沁下車的瞬間,突然轉身向著長街盡頭望去。


    龍傾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卻不懂她在看什麽,“紫沁?”


    女子不發一語,徑直向前走去,並不理會他的召喚,龍傾見狀立即跟上前去。


    “你回去休息。”跟了沒兩步,走在前麵的淩紫沁突然回頭,對著龍傾皺眉道。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建木城雖然歸屬雲陌所有,但是四國商旅往來不斷,時有紛爭。”不等龍傾解釋完,淩紫沁冷臉轉身,又向前走去。


    明月停好馬車,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突然後頸一陣發冷,淩小姐似是變了一個人。那些曾經在兩人中間暖意融融的默契,被冰冷的目光取代,少主說那是神族完全覺醒之後的本來麵目,六親不認,七情六欲在神族身上不值一提。雖然少主說的輕鬆,但是明月真的怕淩小姐會再也不理少主,幾次被那道冷冽的目光從身上擦過,他都覺得像是死過一次。


    了悟觀門前。


    此時觀門尚未開啟,門口有一小道士靠在斑駁的木門上睡的正香,香到連口水順著嘴角落下也不知曉。淩紫沁也不上前問話,隻是靜靜的站在門前打量,入眼處兩行暗金色的陰刻對子,上書“極是道宗太極還從無極起,元為善首三元總自一元分”。


    龍傾停步,也向道觀望去,兩人一語不發,足有半個時辰。


    天光大亮,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天朗氣清,不少小商販在道觀外鋪開地攤,張羅起一天的營生來。但是當他們看到靜立的淩紫沁時,都停下手裏的活計,隻顧著傻傻的盯著她。


    美人兒在建木城並不少見,但是如此姿色的美人兒卻是絕無僅有。


    聽著濫觴傳說長大的建木百姓們,心底卻沒有辦法將眼前的美人兒和花魁轉世聯想到一起。因為這人的美,不是迎來送往的花團錦簇,而是冷若冰霜的侵身之寒。


    如果他們知道眼前這人正是天下第一美人兒定會頂禮膜拜,而此刻所有人都看得發傻。


    小道士揉了揉眼睛終於醒過來,大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機靈的眼睛看向兩人。


    最後目光定在女子身上,“有緣人,你要見仙師嗎?”


    小道士這一開口頓時將周圍圍觀的百姓嚇了一跳,建木城無人不知了悟觀門前的小道士是個不會說話的啞巴,二十七年來從未與任何人搭話,數年間容顏未改被稱為不老仙童。


    卻是無人知曉,原來他竟是在等有緣人的到來,頓時眾人望向女子的目光又染上幾分驚異。不老仙童等的有緣人,絕不是世間尋常人,這仙人般的女子或許真的就是下凡的仙子!


    “我找畫扇。”淩紫沁也打量著小道士,但打量隻有一眼,就收回目光。


    “仙師昨夜雲遊……嗚!”小道士笑嘻嘻的剛開口,下一刻咽喉被女子猛地掐住,按在道觀大門上動彈不得,手抓腳蹬卻始終無法擺脫,不多時臉上憋紅,呼吸急促。


    圍觀百姓呼的一下散開多遠,驚呼聲此起彼伏,誰也沒有想到仙子般的女子卻出手狠戾。


    “紫沁,不要這樣。”龍傾聲音低沉,上前輕輕握住女子柔若無骨的小手,冰寒四溢。


    淩紫沁側目瞥他一眼,僵持片刻之後,漸漸放鬆手指,小道士的身體柔柔的滑落地上,落地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截柳枝在地上。


    龍傾倒退一步,俯身將柳枝撿起,隻見柳枝大半已經幹枯,隻有靠近頂端的部分還有少許溫潤。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頃刻間暖風卷起,了悟觀大門應風而開,一座古樸雅致的鼎出現在大門內。門外百姓地攤行人瞬間被暖風掃蕩個幹幹淨淨,隻剩下少許柳枝在地上打轉。


    跟來的明月驚愕得連退幾步,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怪異的場景,放眼看去整條長街上空無一人,倒是長街盡頭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到了悟觀前的異樣。


    龍傾手握著那一段柳枝,無數念頭從心中閃過,世人相傳有柳枝接骨之秘,卻從未傳說過柳枝化人。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她一眼看出這些都是假象,卻是從何分辨出的?


    “你留在這裏。”淩紫沁一步邁進道觀,大鼎突然閃過一道暗色金芒,金芒晃過星眸,背脊處傳來星星點點的鈍痛,腳步保持著一進一出的姿勢,停在門欄處,身形微有搖晃。


    龍傾發現她的不對勁,立即上前從後麵扶住纖細的腰肢,“紫沁,你怎麽了?”


    “此地有異,你退後。”言簡意賅到根本無法令人信服的地步,龍傾更是無法放手。


    “不可能!我不能讓你一人涉險。”不容拒絕的低沉聲響,開口的瞬間打橫抱起女子,龍傾跨過門欄,卻沒覺得有什麽異樣。若說有什麽不合常理的地方,也隻是大鼎太過巨大。


    “愚蠢。”耳邊傳來女子冷聲低斥,龍傾但笑不語,他是真的蠢。


    “貧道是此觀觀主畫扇,不知這位小姐破了貧道觀外法陣所為何事?”


    剛一饒過上進門香的大鼎,就見正殿門前站著一名白須白發出塵飄渺的道人,道人手持一柄金色拂塵,腳蹬祥雲飛履,身上的白衫隨風輕動,正是一副十足的仙人模樣。


    淩紫沁沒有看他,靠在龍傾懷中,低聲開口,“別搭話,將我抱進正殿,別放手。”


    龍傾心知有異,當即依言而行,邁步向前,卻剛走出一步,就被冷冽的勁風迎頭痛擊。


    腳步未停,因為勁風隻一瞬,就消散於無形,他看到淩紫沁堇色長袖輕動,十指連番舞動,勾勒出異常繁複的法陣,法陣無色無形,將勁風擊散。


    他邁出的每一步,從抬腳到落地,短暫的時間裏,她手中一個完整的法陣凝結而成。


    鬥法,無聲的進行,淩紫沁緊咬下唇,嚐到血的腥甜氣息。


    龍傾屏息凝神,從大鼎背後走到擋住正殿前的畫扇麵前,隻有二十九步,而他卻像是走過漫長的一世般疲憊。臂彎裏的女子全身都被熱汗打濕,額頭頂住他的心口,疲憊盡顯。


    他終於抱著淩紫沁走進正殿,畫扇收了全部法陣,也跟在兩人身後進來。


    “怎樣進入東海神殿?”淩紫沁轉過頭來,對視畫扇,目光冷冽。


    鳳沁石不在身上,她曾經想過,就算找到仙人,對方也未必會將她送入東海中的浮城。


    “貧道不知。”果不其然,畫扇的反應同她所料如出一轍。


    “說不說在你,殺不殺在我。”淩紫沁從龍傾懷中下地,沒人看到她是如何出手的。


    當她話音落時,冰冷蒼白的手已經掐住畫扇的咽喉,並且漸漸用力,指節顯出慘白,詭異妖魅。一圈暗金色的法陣驟然出現在兩人腳下,無數絲絛從法陣中伸展開來,向上圍攏。


    “即便小姐大開殺戒,殺光城中生靈,貧道亦不知。”


    畫扇臉色沒有還手,不知是無力還手,還是不想還手。


    龍傾倒吸一口冷氣,她竟對仙人無禮,上前勸阻,“紫沁,仙人沒有惡意,他是在……”


    “他沒有惡意?”暗金色的雙眸瞬間轉到他身上,“我有。”


    “小姐。”明月猛地上前一步,雙手按在暗金色法陣上,頓時焦糊的氣味兒彌漫開來。


    “留下他的性命,小姐才能找到通向東海的路,要殺他,也不必急於一時。”


    龍傾側頭,隱隱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怪異,但是淩紫沁顯然對這句話更加受用。


    悶聲響過,畫扇被不知從何而來的繩索捆緊,扔出陣外,滿麵塵埃,再也看不出半分仙人飄逸出塵之風。淩紫沁冷眼看向他,覺得那身白衣格外刺眼,仙人,這個世間根本沒有!


    蒼白的小手收回堇色長袖內,法陣卻並沒有撤去,“你有什麽資格同我說話?”


    開口的瞬間,明月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一般被女子袖中突然飛出的紫綢卷入陣中,麵對麵的距離不足一尺,看不出悲喜的麵孔比起強烈的恨意更令人覺得恐怖。


    “紫沁,他隻是下人,不懂事。”龍傾上前,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他是下人,但他是個很聰明的下人。並且,是個有秘密的下人。”


    紫綢收緊,頓時明月臉色漲紅,呼吸困難,他努力放鬆著身體不去掙紮。


    “回答我,你以怎樣的資格,在我麵前多嘴?”距離繼續拉近,光芒流轉帶著蠱惑人心的魅力,淩紫沁一時興起好奇,伸出一根手指點在明月胸口,跳動加劇,“憑它嗎?”


    “你稱我為小姐,哪一家的小姐?是誰吩咐你如此稱呼?龍傾?還是龍雪煥?告訴我。”


    目光越發冷冽,不帶姓氏的稱呼是在暗中有某種關係,似乎確實有人如此稱呼她,在她覺醒之前,記憶雖然清晰,但其間所有的感覺和情緒都早已飄遠。朦朧而模糊的心悸,不是麵前這些人給的,所以那樣親昵的稱呼讓她覺得格外難以忍受。


    “沒有人吩咐屬下如此稱呼。”低聲咳嗽著,此刻全身上下都像是被放入滾油中烹炸一般,疼痛從身體最深處湧動,明月不敢動,在暗芒如鋒的目光下,甚至無法開口說謊。


    “屬下以為,當今世上能配得上小姐的,隻有我族少主,因此自作主張不稱姓氏。屬下自幼跟隨少主身邊,一切以少主的心意為尊,少主傾心於小姐,屬下當盡犬馬之勞以全。”


    下一刻,法陣和紫綢同時消失,明月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卻發現身上沒有內傷。


    “紫沁,我、我並沒有那樣的意思。”龍傾麵露尷尬,同時不動聲色的以眼神警告明月。


    “龍少主調教出的好下人,忠心可嘉。”挑眉,淩紫沁直視他,“龍少主不如他坦率。”


    說完轉身離開,也不待龍傾再多做解釋。一道紫色綢緞從門外飛進,上麵泛著道道金絲,綢緞將被一招製服畫扇從地上拽起,拖向門外。


    “少主恕罪!”明月見身份已經被女子點破,隻得走到龍傾麵前單膝跪下。


    “你果真有事瞞我?”風輕雲淡下暗藏多少隨時可能噴薄而出的雷霆,明月比誰都清楚。


    “族主吩咐屬下,必要時可以將蟄龍印搶先放入東海神殿的地宮中央,一旦淩小姐控製不住人身,化身九霄天龍,就將其當場格殺。”明月不敢猶豫,說出真相。


    在龍傾離開之後,族主逼著他發下毒誓,一切應以酬劍族未來為己任,他不是少主的私物,而是酬劍山莊的侍衛,族主命令他必須時刻牢記身份,否則任何人也保不住他。


    “族主還是決定要以她祭劍,是嗎?”耳邊傳來的聲音,輕得如同微風,卻沉重的壓在心頭。指尖殘留著她身上獨一無二的冷香,懷中依舊是能夠溫暖她的炙熱的心。


    龍傾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她,那樣心思玲瓏的女子,隻是一個眼神的交匯,貫穿人心。


    他在她麵前,毫無秘密可言。她說他沒有明月坦率,前提是她早已知道他為她執迷不悟。


    “族主說,饒她一死的唯一可能,就是她懷上少主的骨肉,否則神族嫡係不能留!”


    明月艱難的開口,世家之人向來看不起尋常百姓,更視皇族身上雜糅不精的元靈為骨血外流的恥辱。神族嫡係的出現,將意味著世家之上更有上古純粹的力量存在,如果無法掌握在手中,那麽漸漸強大的嫡係後裔就會將世家踩在腳下,與世家仗勢踐踏凡人無疑。


    龍雪煥決不許這樣的狀況出現,就連向來與他對著幹的翀宇潼這次也抱著同樣的心思,除了至今頭影沒露的墨書族主外,世家大勢所向便是如此。


    淩紫沁的最終歸屬將成為她是否能夠安然無恙存活人世的唯一決斷。


    “我做不到。”龍傾隻剩下頭疼的份兒,別說她不可能心甘情願,他又不能強來,就算她願意配合,以他現在的能力,想讓神族女子受孕,難過登天。


    一道冷入心脾的風吹拂而過,主仆二人同時住口,出現的門前的堇色讓他們心跳加劇。


    “我很醜?”聲音越發輕柔,聽在龍傾耳中,卻比冤魂厲鬼遊蕩陰間唱的勾魂小調更加瘮人。她美得如同仙子下凡,但是任誰被那兩道駭人的金芒瞪視著,都不會興起輕薄的勇氣!


    “不。”嗓子發幹,龍傾不知道話是怎樣說出口的,“你很美,美得讓龍某不敢褻瀆。”


    “那你為什麽不想要我?”一句話險些將龍傾逼得奪門而逃。


    明月眼睛瞪得如同銅鈴,淩小姐醒來之後性情大變,眼見少主被逼得啞口無言隻得代答。


    “屬下冒昧,小姐想要少主嗎?”龍傾聞言轉過頭去,輕咳一聲,臉上微紅。


    淩紫沁垂下眼瞼,沉吟片刻,“我不知道。”


    腦海裏閃過一些莫名其妙的畫麵,瞬間變了主意,伸手比著明月,“你立刻出去,關門!”


    龍傾沒反應過來之前,冰冷的薄唇覆上他的唇,暗金色的雙眸瞪得他一陣心慌。


    直到淩紫沁已經走遠,他才下意識伸手按在唇上,她……吻了他?


    那是一個冷到心底的吻。


    她離開前,留下的最後一句話,卻是說畫扇,“這人,也是柳枝所成的障眼法。”


    混亂的思緒終於平靜下來,龍傾苦笑,他的心已經亂了,不然怎會想不清楚,能被她輕易出手製服的人,怎麽可能會是真正的仙人!下一刻,巨大的疑問卻從心底迅速升起,既是假的,紫沁帶走他又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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