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九五之陣


    傍晚時分,僻靜小路,分岔口。


    座下駿馬沉重的呼吸,鞍上急著趕路的年輕公子充耳不聞,一味大力將手中的馬鞭使勁向駿馬身上抽去。馬鞭烏黑,隻有最下麵手握的把兒鑲嵌著一層厚重的老銀,老銀上麵又有一小圈兒散發著瑩瑩光亮的珍珠,細看上去珍珠雖然不大,卻貴在每一顆都是一般大小,光澤亦是相同。這樣的十顆珠子至少要從上千顆珍珠中才能挑選出來,小而亮顆顆飽滿的極品。


    一路飛馳到分岔口,年輕公子終於勒住韁繩,麵前五條土路上都有人馬走過的痕跡,另外兩條卻許久都沒有人走過,已經長了半路的荒草。此時剛剛入春,荒草尚未泛綠,一片濃淡不一的土黃色迎麵而來,依稀仍停在冬末的模樣。


    駿馬原地踱步,馬上的公子轉身看向即將沉沉下沉的紅日,不由自主的皺緊眉頭。


    翻身下馬,正要去查看哪條路上的車轍印新一些,身後卻猛地穿來利箭破空的嗖嗖聲響。


    年輕公子反手一道紅光,堪堪將利箭攔下,但是他失算了,第一支利箭過後,四麵八方無數的破空之聲響起。聲聲不停,駿馬中箭一聲嘶鳴,連掙紮也沒有就倒在原地,黑色的血從傷口滑落到地上,枯草瞬間被黑血燒焦一大片。顯然毒性驚人,隻不知是何人要取他性命。


    年輕公子臉色難看,突然一揮長袖,半空之中驚現一道黃紙符咒炸裂開來,幾乎所有的利箭都符咒揚起的打向一旁。強光過後,年輕公子已經不見蹤影。


    箭聲立停,身著黑色勁裝的影衛從陰影中走出,來到年輕公子適才站立的地方,仔仔細細檢查著地麵,然後又快步走回陰影中。


    “太子殿下,地上有血跡,他確已中箭。”馬車裏的人正慵懶的吃著點心,聞言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隨即把玩起一個小巧的香囊,香囊寒氣四射,正是蘭若至寶寒魄冰絲。


    “繼續趕路!”沐璿眯起眼睛,莫紹蘭受傷,莫少白遠在雲陌,趁著還沒進東海,除掉一個是一個。就讓那個假人陪著赫赫有名的鎮國將軍僵持,他才不會真的和未來丈人動手。


    兩匹駿馬拉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向著建木城疾馳,許久之後,又一輛馬車風塵仆仆的駛過。馬車有些破舊,看上去不值幾個錢,但是拉車的馬卻健碩異常,看來是有人想要藏蹤匿跡,在馬車上做了些手腳,偏偏馬匹卻忘了隱藏。


    馬車本來已經駛向其中的一條岔路,行出五丈左右,又停了下來。


    此時天色已晚,天際隻剩下蒙蒙光亮,從車內下來一名黑衣男子,眯著眼睛鼻尖微動。


    不多時走回馬車邊兒上,“有人受傷,就在不遠處。”


    “嗬!真是有趣呢!本王一路過來,看到的不是死人就是死貓啊死狗啊的,哪兒來了一個活人?青崢去把他帶過來,本王倒是要看看哪一個如此福大命大,還能呆在這裏。”


    蘭臻挑起布簾,從馬車的小側窗裏伸出一隻手摸著影衛的麵頰,“要是個女的就直接殺掉,你要是敢背著臻兒偷腥,小心你的……”


    青崢側過頭,溫熱的舌頭抵住主子的掌心,蘭臻一愣,隨即麵頰泛紅,別扭的收回手。


    樹叢中藏身的年輕公子被青崢很輕鬆的拖了出來,那人臉色青紫,頭發散亂,一雙手抓得全是血痕,幾乎要露出白骨,顯然是毒發之時凶手尚未離開,那人為求自保死命按住。


    “莫紹蘭?”蘭臻走下馬車,仔細端詳著中毒已深的男子,冷哼一聲,“醜鬼。”


    青崢拎起莫紹蘭要往馬車上送,被蘭臻伸手攔下,“救他做什麽?一個還沒長成的小屁孩,本王可沒有心情跟個小鬼春風一度。不及他二哥一半漂亮,真不知道莫欽承怎麽生的!”


    “殿下,他精於機關,對於陣法的理解也屬當世高手,殿下還沒拿到門鑒之前,留著他或許會有用。”青崢不疾不徐的說著,同時伸手在莫紹蘭胸前連點數下,止住流血的傷口。


    “用得著他嗎?”蘭臻挑眉,伸手戳中影衛胸口,“難道你不行?你貼身服侍父皇數年之久,難道沒有學到父皇的十之一二?你若這般無用,本王留你何用,你還是趁早滾回龍床上諂媚賣肉來得更合適!青崢,這名字可沒有你的本名箏兒好聽,還不就是個被人玩弄的!”


    青崢臉色未變,似乎是早已被主子罵慣了,依舊是麵容淡淡的看向蘭臻。倒是蘭臻越說越氣,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影衛規規矩矩的不反駁,讓他全身不自在。


    “你怎麽不說話?你啞巴了嗎?說話啊!難道本王說得不對嗎?你不是個自幼賣肉爬上龍床的賤貨,靠著身體成為禦前帶刀侍衛的感覺如何?父皇有沒有夜夜疼愛,雨露恩澤到讓你無法起身。你倒是說說看,本王和父皇哪一個更……嗚!”


    “臻兒,你鬧夠了,不能耽誤正事。帝君派我來,就是不想看你意氣用事。”青崢手勁不小,捏住主子的下頜,雙眼迸射出駭人的光亮,“太子殿下床上的功夫其實不怎麽樣,雖有後宮秘藥滋潤,但是腰肢僵硬,目光渙散。屬下是看在主仆情分上,不想破壞殿下的興致。”


    “你!”奮力說出一個字,銀牙被捏得生疼,下一刻身子被影衛拎起甩向馬車中。


    青崢提起昏迷中的莫紹蘭也上了馬車,蘭臻剛一起身,就被影衛按在軟墊上無法動彈。


    “殿下,還想再重複一遍那個十年嗎?”黑衣影衛壓上尊貴的太子的身體,氣勢淩人。


    “每日被三位公主拖到床榻上羞辱?殿下別忘了,三位公主都是殿下的親皇姊!屬下再如何被人用盡,那也是恩寵,不是倫常盡碎。”青崢騎在蘭臻身上,一隻手將他的手腕製住,然後三兩下用結實的牛筋綁在車壁上,“既然殿下難以保持平常心,就靠在這裏好好想想。”


    “想清楚,你到底是想要成為真正的神族返回汐夷去報仇,還是就這樣和屬下糾纏。若是想不清楚,今夜就不必再走。”青崢麵沉似水,此刻看上去比衣著雍容的蘭臻更似太子。


    “想什麽?我現在隻想殺了你!你肯定是不愛我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不!你從一開始就沒愛過我,我不要你,我要青峰!你這賤人,你滾回汐夷去!滾回你的龍床上去!”


    蘭臻紅著眼,咬牙切齒的說出那些話,側頭不讓眼淚被影衛看見。


    都是報應!報複他當年用計毒殺了青崢青峰兩兄弟的童養媳,強行將他們擼進太子府,現在報應來了。他分不清愛上兩兄弟中的哪一個,後來青崢被父皇看中入宮成了禦前侍衛,後宮**之事不絕於耳,甚至連他都曾經親耳聽見那些禦前侍衛諂媚誘惑的叫聲。


    “要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也愛著你?不隻是青峰一個人。”青崢聲音極低,哭鬧中的蘭臻錯過他的話,影衛坐到一旁不再說話,取出傷藥給莫紹蘭上藥,然後閉目養神。


    馬車中的哭聲傳出許久,在空曠的夜幕下遠遠的傳了出去,到後來嗓子都哭啞了,哭聲才漸漸低了下去。馬車再次向建木城駛去,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


    青崢抱起哭累睡著的汐夷太子,心疼的摸著他手腕上的紫痕,歎息聲被馬蹄聲踏碎。


    東海岸邊。


    日落時分,夜漣憐指揮皇兄在最靠近海水的地方挖出一個一丈見方的條形大坑,然後將破破爛爛的布條放在其中,又用鬆軟的白沙將破布蓋住。當最後一捧白沙落下,日暮的微光剛好消失在西天,最後一抹光暈,紅得似血,一如兩人站立的海灘,曾經被這樣的顏色淹沒。


    夜無殤割破手腕,一滴又一滴的血落在白沙上,鮮紅轉瞬消失不見,憑著記憶將白沙下麵的仙錦勾勒出大概模樣。夜漣憐低聲唱誦著他聽不懂的咒語,然後消失的血色在白沙上重現,不再是他剛剛滴血的框,其中所有的沙子都被染上一層驚懼的紅豔,紅得妖異。


    月光從海的盡頭升起時,白沙上的血色似乎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拉扯住,徑直拖向海水中。


    夜無殤兄妹兩人站在東海岸邊,等待著月光將破布全部覆蓋的時刻。


    奇異的場景在兩人麵前突然出現,月光照耀到的每一處,海水突然褪色成淒厲的慘白色,最後整個東海都消失不見。海水一直想著東方退去,不知去了哪裏,隻留下白莽莽的海底。


    月光沒有上岸,微冷的光暈在海水浸沒的最後一線處停滯不前,時間慢慢過去,始終沒有再前進一步。青白的冷光似乎就止步於海岸之前,距離夜無殤的埋布之處,隻有一線之隔。


    但就是這一線之隔,卻始終沒有越過的意思。冷光成牆,刺破濃重的夜幕,止步東海。


    夜無殤啞口無言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質疑,月光竟然止於東海?


    “不!”夜漣憐突然口吐鮮血,血噴在白沙上,小小的身子也隨之倒下,“怎麽會這樣!”


    “皇妹!”夜無殤連忙扶起妹妹,但夜漣憐的魂兒就像被勾走一般,全無反應隻是流淚。


    “我告訴過你,沒用的。”霽媃姌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腥冷的海風中顯得格外刺耳。


    “為什麽!”夜無殤驚愕轉身,“為什麽月光隻照耀著東海?為什麽皇妹的衍術失效?”


    “告訴我!到底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夜漣憐從傷心中強打起精神,眼淚變成血淚。


    “我們鮫人族自降生人世就帶有曆代先人的回憶,所以你會知道那些事情沒什麽意外。”


    霽媃姌伸手一指,無形的風將小公主從夜無殤懷中拍到海灘上,“錯就錯在你自己身上。”


    “我不懂,既然記憶沒有錯,她做錯了什麽?”夜無殤想要再跑過去,卻被勁風擋住。


    “她錯就錯在太自以為是,我族的記憶並不是一開始就完整,而是每過十五年,就會有新的回憶被記起。她二九剛過,自然記憶隻覺醒過一次,隻要再過一些年,她就會慢慢想起另一些回憶。這回憶會告訴她,東海屬於真正的神族,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神族嫡係。在嫡係骨血沒有出現之前,混合凡世骨血的肮髒可以篡取東海的力量,一旦真正的神族回歸東海,所有被篡取的力量都會被剝奪。真正的神族後人已經出現,並且在幾日之前就駕臨此地。”


    夜漣憐傻傻的聽著,失神的雙眼中一片蒼茫,空曠得讓人心疼,“沒有機會了……”


    霽媃姌挑起嘴角,諷刺出聲,“你想去東海神殿,還有一招可以用。”


    兄妹兩人同時抬頭看向她,神色中的質疑超過希冀,霽媃姌冷哼一聲,“殺掉淩紫沁,她身上的龍骨已經覺醒,威力等同於神族親臨,將她的血點在仙錦上,就可以進入東海。至於找不找得到神殿,就要看你們的造化了。”


    說完右手不自覺的緊緊握住左手指尖,她的女兒,她突然希望憐兒不是她的女兒。


    不是她的女兒,或許就不會犯她當年的錯,雖然她後來趕去芸娘身邊,將一切解釋清楚,但那時為時過晚。大錯鑄成,芸娘不怪她,還給她留下保命的信物,但是她卻怨恨當年的她。


    “不。”夜漣憐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血色盡失的唇哆嗦著,聲音細微到聽不清,“不。”


    “皇妹?”夜無殤麵前的禁製一解開,他立即跑到女孩身邊抱住她,“你怎麽樣?”


    “皇兄,送我回永夜。”夜漣憐緊緊的閉上雙眼,錯過霽媃姌微變的神色。


    “你不想去東海神殿嗎?”霽媃姌低聲輕笑,“就算沒法殺掉她,至少可以傷她取血。”


    “我和你不一樣。”永夜小公主歇斯底裏的尖叫聲,血淚橫流,“霽媃姌,我不是你!”


    “我不是你!我不會像你一樣背叛!我不會像你一樣毀掉別人的一生!我回不去,那是命,我不會拖著別人給我殉葬!我是夜洛城的女兒,他說我是他的小公主,我跟你從此以後再無幹係!皇兄,我們走!”夜漣憐揪緊夜無殤結實的肩膀,心底的絕望比退潮更清冷蕭瑟。


    “你說沒幹係就幹係嗎?這一世就算你再怎樣,也逃不脫命運,你是我女兒的命運!”霽媃姌俯身,雙手插入白沙之中,將沒有現形的仙錦拽了出來,“你不要?我要!”


    “你想要就拿去吧,反正於我已經沒用了,就當成故人遺物留個念想也好。”夜漣憐沒有回頭,因此沒看到霽媃姌的雙手剛一碰到破布就開始流血,也沒看到她臉上青紫交加。


    “你不認我……也好……”背後傳來的聲音十分古怪,兄妹兩人對視一眼紛紛回頭。


    霽媃姌所站之處,白沙紛紛向下陷落,連同她的身影一起。


    夜無殤突然明白了什麽,放下夜漣憐向婦人跑去,卻被婦人揮出的灰芒擋在流沙之外。


    “你!你要做什麽!停下!”夜漣憐也跑向流沙,同樣被灰芒阻攔。


    “我的血裏,有當年芸娘救我時留下的神族骨血的殘餘,待血流盡,仙錦自然會複現。”


    “不!我不要什麽仙錦!我要你回來!娘!娘!”夜漣憐哭喊著撞向灰芒,大巫生前最後一道禁製,卻成了隔絕她們母女的牢不可破的囚籠。哭聲劃破天際,每一聲都是撕心裂肺。


    “你不是我的女兒,你是鮫人族的公主,憐兒,記得你今夜說過的話,永遠不要背叛。”


    霽媃姌緩緩閉上眼睛,強忍著腐骨之痛,流沙下陷,幽藍色的海水卻從下湧上,將她的身體慢慢淹沒,最終沒頂。她一直高舉著的破布染上血後,慢慢現出真正的模樣。


    海水湧上,霽媃姌的身影徹底不見,淡淡珠光縈繞的仙錦浮在水麵上,隨後一直凝固在東海邊緣不肯挪動的月光,開始慢慢移動。清冷的光輝照耀在仙錦之上,衝天而起的金芒將天幕貫穿,一時間無數飛花從不知何處飄落,如雪綿延。


    “娘!”夜漣憐痛徹心扉,哭到無力兩眼一翻終於暈倒在白沙之上。


    夜無殤亦是眼圈泛紅,咬住下唇,俯身抱起皇妹,又緩緩拾起水麵上金光閃閃的仙錦。


    霽媃姌,一代大巫的傳說就此終結,當年暗算於不算恩人的恩人,今日為了恩人的後代重拾遺落的神跡,葬身東海。


    建木城中,翀白素站在窗前目睹海上金光衝雲的奇觀,正要去找沁兒,卻見到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白須白發的老者。冷汗一發不可收拾,已經提製極點的神力,竟然沒發現來人!


    與此同時,關在地窖中的莫紹蘭被一桶刺骨的冷水潑得睜開眼睛。


    “還沒死,就別再裝,雲陌太子半個時辰就醒了,你們姓莫的還真是愛演呢!”蘭臻扇了莫紹蘭一耳光,“今夜,你若破不了九五之陣,本王就閹割了你!像閹割你二哥那樣!讓你永遠都無法再浪蕩溫柔鄉,到時候你還能不能站住太子之位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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