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暗色剿殺


    建木遠郊,百裏暗林,傍晚時分。


    殺,殺光他們,隻要將他們全部殺光,就能從這裏逃出去。


    莫少白已經殺紅了眼,指間的紅芒越來越淺,眼前影影幢幢,不知是鬼影還是人影,越聚越多幾乎就要將他吞沒。他當初離開都城時帶走的二十名死士在甫一進入暗林邊緣時就折損五人,那時天光出動,後來身邊沉重的喘息聲越來越少,一個又一個死士倒在路上。


    他們闖入暗林中央,日頭正在正當空,莫少白找到國師率雪提到的分岔路時,已經不足七人。再後來沒有幾分熱力的陽光漸漸西斜,他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如果在天黑之前,還闖不出暗林,他們就會全部喪命在此地。暗林邊緣有不知來路的殺手暗算,等衝到深處時殺手不見蹤影,隻剩下無數鬼影,同時響起的還有冤魂厲鬼的淒厲喊叫。沒有軀體的遊魂為何能發出那樣刺耳的尖銳聲響,莫少白不知道,也容不得他多想。


    “玉王殿下,向東!快!啊!”馬匹倒地掙紮擰動,將上麵力竭的死士牢牢的壓在下麵。


    “撐住!”莫少白狂亂的打出靳雪咒,失控的紅芒擊散無數猙獰的鬼影,卻仍是來不及。


    他衝到死士身前,倒地的棗紅色駿馬咽下最後一口氣,忠心耿耿的死士已成一團白骨。


    白骨穿著黑色勁裝,一抹灰色的厭惡從肋骨下幽幽散出,那是他在世間的最後痕跡。


    “流光!”莫少白神智清明的瞬間,突然想起許久不曾見到身影的侍衛,頓時失聲大叫。


    “流光!”不願再去分辨流光和重嵐兩人對他是否忠心,重嵐死不瞑目的模樣總是在那夜之後無數次夢回在他的腦海裏,忠臣不事二主的恨意太過根深蒂固,讓他忘了這兩人跟在他身邊曾經無數次為他擋下陰狠歹毒的暗算。忠心除了用命,用其他東西來衡量都太過膚淺。


    “流光!”坐下的駿馬受驚,莫少白揮舞著酸軟的手臂,奮力將最後的元靈凝結成咒,他不能死在這裏,他還有太多的事沒有完成。靳雪咒淺到幾乎無色,腥甜同時湧上心口。


    “殿下!”從黑暗無盡的殺戮中突然衝出重圍的身影,讓已經絕望的莫少白大喜過望,奮起最後一點力氣,從即將傾倒的死局中絕地重生。


    不想承認在最初看到流光策馬奔到中途迎接他時,莫少白心中很有一些疑慮,但是此刻他隻覺得沒有什麽事情比看到貼身侍奉多年的影衛還活在人世更讓他覺得歡欣。


    可是喜悅瞬間就被悲傷和不忍所取代,因為流光拉扯著他已經碎裂的衣袖。


    “殿下快走,我來斷後,不能在這裏拖到天黑,鬼怪越來越多,再這樣下去,沒法脫身!”


    流光心急如焚,若論惑人心智,或許沒有什麽比起陰森的鬼叫來得更讓人無法忍受。他看向主子,曾經風流倜儻為天下追逐的俊朗玉王,如今變成這幅狼狽的模樣,心底的壓抑是說不出口的傷。說出來,顯得太矯情。隻能將一切埋葬,於是那些苦澀的悲傷醞釀成最深不見底的毒沼。有時候放手,是為了讓同行的人走得更遠。


    “不行!”莫少白揮手擊退又一批撲來的鬼影,緊緊的拽住流光的手腕,“跟我一起走!”


    “殿下,流光能服侍殿下是三生修來的福分,殿下不必為了我這種人……”流光咬牙。


    “你是哪種人?”莫少白死死的攥住,用力到骨節泛白,“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的背叛,我不怕被你出賣!現在那些人都不在了,你還能把我出賣給誰?”


    流光目瞪口呆,臉色變了幾變,最終沉默以對。苦澀的笑容慢慢鋪滿麵孔,他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隨著太皇太後的瘋癲,帝君被軟禁,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也會被時光掩埋。


    然而事實上並沒有,他年輕的主子,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銳,或許他應該死在這裏。


    “我什麽都知道,你沒有退路。”莫少白直望進侍衛眼中,“現在他們都不在了,那些事情也已經過去。流光,你願意離開這裏,還是願意跟著我?”


    流光咬著牙,眼底出現掙紮,他最好的下場,就是死在這裏。


    沒有多少主子會真正從心底往外重新接納一個曾經出賣他的影衛,何況那些所作所為早已不配稱之為影衛。這不是所謂的氣量問題,而是最直接的安危。


    “我,不能。”咬著牙吐出三個字,流光連忙轉身,又重新殺回鬼影之中。


    手起刀落,狠狠落刀,每一刀砍下去都像是斬斷一件他不想要的過去。流光眼前一片血色,腥甜黏膩,他不知道那是他的血,還是砍傷了什麽怪物。他什麽都不想再看,死可以從糾纏不去的惡夢中解脫,那麽他寧願一死。


    曾經他以為,最難麵對的是被玉王殿下知道曾經的背叛,最信任的背後最不可能的出賣。


    但是此刻他才體會到,最難的是重新做回那個幹幹淨淨的影衛,一心為主,他犯下的最大的錯,就是陽奉陰違的侍奉過兩位主子。還愚蠢的以為那是他報答玉王唯一的方法。


    他想要保護的,最後卻是被他親手傷得最深的。


    再也來不及,將發生過的事扳回正途,錯到他無力扭轉的地步。


    “為什麽!”莫少白在他身後雙目緋紅,再也提不起一點點的元靈。


    “因為我太蠢!不配站在殿下身後!”流光狠狠甩落熱淚,錯事做盡,終於錯到無路可走。他的一生都毀在隨著小太監暗中潛入湘月殿見到太皇太後的那天夜裏,他被花言巧語蠱惑,然後越錯越多。說再多,也是借口。錯的永遠無法再挽回,就像殿下失去先皇封號一般。


    今日的玉王不再是當年的玉王,美人如玉,玉碎就再難粘回去。


    玉王府可以重建,禦筆親題的牌匾再掛回去,可是百姓心中倒下的玉王永遠不會再來。


    “我以為站在暗中為殿下解決掉所有肮髒的事,殿下就可以永遠站在天光下……”


    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全部哽咽在咽喉以下,悶痛倒流回心中。


    流光拚命砍殺,再也不想開口說一個字。因為他知道,隻要再多說一句話,就無法拒絕玉王的邀約。背叛和出賣已成事實,他不想辯解,唯一能做的就是以死贖罪。


    “流光,我親手軟禁了雲陌帝君,走到今天,已經眾叛親離。”莫少白放棄所有抵抗,幹脆坐在地上,不肯再向東前進一步。而遠處的天際,紅日此刻已經西沉,隻剩下最後一抹微光。整座暗林即將陷入鬼影肆意的夜幕中,他們再不無法離開,就會成為此地新死的亡魂。


    流光出手微亂,被鬼影擊中左肩,但是依舊沒有回頭。


    “重嵐他,因為我的錯判,被蘭太子害死了。我……”莫少白似乎用盡全身氣力終於親口承認那個血腥的事實,“我如今隻剩下你和國師。你,真的也要離我而去嗎?”


    “留下來。”疼痛沿著每一寸骨骼直達天靈,莫少白聲音哽咽,“我要登基,成為雲陌之主,成為天下共主,我、我還有很多事情沒做,我想要……想要補償被我辜負的人!你,重嵐,紫沁……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是別人在暗中假借我的名義進行,我需要你。”


    “殿下,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沒臉再說留下。”終於還是說出口,流光跪在地上。


    心知就算莫少白原諒他,他也永遠無法原諒曾經犯下的錯,在玉王失去封號的那段時日裏,無數曾經被深埋墳墓的舊事都被挖掘出來,每一件甚囂塵上的流言蜚語都是對莫少白的玷汙。隻有他知道,那些事中有多少是出自太皇太後的授意,打著斬草除根,為殿下掃平一切礙眼的石子的名義暗中進行。有一些經過他的手,有一些他略有耳聞。


    是他蠢得沒有一點分辨力,才會做下錯事,是他的愚蠢玷汙玉王之名,他卻無力回天。


    “你已經錯無可錯,現在還要棄我於不顧!流光,你真的可以袖手旁觀?”


    莫少白從地上起身,挪動無力的腳步站到影衛麵前,“看著我,你為了別人背叛我,現在又要遠遠逃開。我真的想不通,就算是兩個陌生人,共度十載寒暑,至少也會在危難之時伸出援手,為什麽你口口聲聲說辜負我,卻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還說著要走。”


    “我怕會髒了殿下的手。”話音未落,身後突起爆裂之聲,流光驚異回頭,隻見一隻鬼影在他身後炸裂,出手的正是莫少白。


    “那就別再做我不喜歡的事。”莫少白笑容極淺,淺得像是霧中迷月,冷意隔在外麵。


    “我們離開這裏,去東海,我要得到神族血脈,然後一統天下!”突然高聲呼喝,聲音在暗林中回蕩不停,驚起無數暗藏其中的鬼影冤魂。流光起身護住已經脫力的主子向前衝。


    “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流光耳邊傳來雲陌玉王殷切期待,“成為雲陌下一位鎮國將軍。”


    被寄予厚望和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許在有些時候的確能起到同樣的激勵,當月色初生,流光以萬夫不當之勇終於護著莫少白,走出冤魂厲鬼環伺的暗林的邊緣。


    一片清冷的月色涼薄的落在兩人身上,將所有血色凝結成不引人矚目的暗芒。


    “你是本王最得力的心腹,我,莫少白以雲陌儲君之名賜你國姓。”當流光再次跪下準備為曾經贖罪時,頭頂上方卻傳來主子的賞賜。


    驚愕抬頭,隻見雲陌玉王已經邁步向前走去,遠處燈火通明的建木城一如傳言中的那般,喧囂繁華。流光露出一點點笑容,然後大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的身影走遠後,幾道黑影瞬間出現在他們適才停步的地方。


    “小主料得極準,雲陌玉王不過就是個廢物,不足為患。”開口的是一名女子,聲音清脆悅耳,似乎還不到二八之年。


    “他原本就是個廢物,還妄想神族血脈,真是笑死人呢!不要臉至極!”又一人接口道。


    “隻可惜,我們來得太晚,沒攔住其他人,沒探到他們的底細。”先前的女子有些惱怒。


    “怕什麽?姐妹幾個今夜就進鬼城去看看,反正小主交代過他們月圓前夜要動手破陣,我們那時再看不遲。”第三人開口,奶聲奶氣聽上去似乎還是個小娃娃。


    “行了,別說些有的沒有的,還不趕快去通知小主!再晚,可就看不到東海神殿現身的盛事了。”一名男子的聲音突然夾雜其中,十分尖酸的叱責了兩句,頓時黑影都四散而去。


    建木城,羅刹陣外圍。


    三個時辰轉瞬即過,夜幕迅速將天際潑墨,當盡頭最後一線紅芒無力的消失時,整個建木城中的大紅色燈籠漸次亮起。唯有城主府舊址附近一片漆黑,腥鹹的海水在十丈方圓中湧動,沒有越過一步,但也沒有退下的兆頭。城中的百姓和商旅無論活人還是柳枝枯骨,都自發的躲開此地,偶爾有頑皮的孩童從此地經過好奇的駐足打量,也都被畫扇卷起的柔風驅散。


    明月抬頭看去,隻見長街的盡頭,有三三兩兩的百姓躲在房屋的轉角處,偷偷的伸頭看來,一發現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立即都作鳥獸散。


    不知那些海水中藏了什麽玄機,會將那些殘魂打散顯出柳枝原形,明月向著海水看去,然後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別處。沒理由的恐懼從心底最深處升起,他隱隱覺得水裏有古怪。


    龍傾不言不語,不時將一線黑芒探進水中,他一動手,水麵就如同油鍋潑水一般突然炸開,無數水光高高揚起,然後又落回。陣中的水眼還在不時輕動,但是始終沒有打開的跡象。


    自從正午時分淩紫沁追著莫紹蘭進入大陣之後,海水湧出的地方突然縮緊成拳頭大小,每個想要跨進水中的人都被畫扇擋住,金仙擔心外界的幹擾會給陣中帶來無窮的變數。


    在最初的焦慮和迫切被時辰拖延成無奈之後,他們突然發現原來什麽也做不了。大巫霽媃姌留下的法陣,不是咒術,而是衍術。關於南海鮫人族,他們唯一了解的就是他們的來曆。


    被神族驅離的罪人,說到底也還是身懷純正血統的神族人,前去破陣的則是神族天命在身的聖女。由始至終都不曾和他們有什麽關係,一切都是神族的家事。


    後趕來的蘭臻和沐璿兩人一直站在海水的邊緣,距離最近的地方,畫扇提醒他們不要站得太近,但是兩人異口同聲的拒絕。


    “不知死活的小子。”畫扇冷哼一聲,揮了揮拂塵,他手中的拂塵此時是一片幽藍色,如同海水一般。龍傾看著拂塵似有所悟,不由得暗自皺眉。


    他和翀白素分坐在長街兩邊,眼看天色漸晚,明日就是真正的破陣時,擔心壓在心底。


    異人靠牆,一語不發,眼底和臉上同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龍傾看向異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天淵異士的傳人,身上有種古怪的氣味兒。不是藥香,也不是什麽名貴的香料,他無法確定眼前這人到底是誰。但是她同意異人留下,顯然是知道此人來曆。龍傾暗中試探過,靈引探不出他的底細,此人境界似乎還在翀白素之上,絕對沒有第二種可能會全然探不出他的秘密。靈引如泥牛入海,全無一點消息。


    “可以了。”靠在石牆上席地而坐的翀白素突然睜開美眸,抖動衣衫從地上站起身來。


    被原地定身,不得不忍著惡心,看了一下午水麵的廿宛終於被釋放,他幹嘔起來,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但是巫醫族人向來吃得清淡,因此他隻是嘔出幾口水,就再無其他。


    明月皺眉,他隻能看一會兒就覺得全身不對勁,廿宛被巫醫神子逼著看了三個時辰,滋味一定難受至極。但是水下到底有什麽?


    “神子,我看……”廿宛喘勻氣息就急著開口。


    “不用說出來,你看到的都是幻影。”翀白素慢慢勾勒的法陣,法陣脫手停在大陣正中央的半空,“我進去接她,你守在這裏,待會兒我們一出來,你就引動法陣,將此處毀去。”


    “小子,你怎麽知道陣裏發生了什麽?”畫扇皺眉上前攔住翀白素的去路,“我不會讓你白白送死,你還沒得到她,進不去神族秘境。別說是你看到的,老夫試過,天眼也看不穿!”


    翀白素淡然開口,“我沒染指她的身體,不表示我就沒得到她,神族血脈,不在哪具肉身,而是要看裏麵住著的是不是神族的靈魂。”


    聞言眾人臉色驟變,人人皆知想要得到聖女的手段隻有一個,如今翀白素當眾否認,難道他已經另辟蹊徑,或者僅僅是在擾人心念?


    隻有坐在最遠處的夜漣憐聞言突然輕笑出聲,若有所思的輕聲嘀咕了一句。


    “無論她是誰,從何處來,她都是神族真正的聖女。”她在陣中召喚他,心口灼熱。


    話音一落,翀白素騰身而起,腳下凝水成冰,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幽藍色中央。


    “你笑什麽?”蘭臻突然回頭瞪向永夜小公主,清脆悅耳的童音在夜色裏顯得格外刺耳。


    “我笑你們這些家夥一個都別想染指紫沁姐姐,她已經不是過去的她,神族無心,你們的小手段還是收起來比較好。”夜漣憐轉頭看向夜無殤,“太子皇兄,你放手吧,你娶不了她。”


    夜無殤心頭一緊,知道皇妹和神族的糾葛極深,難道她知道了什麽?


    “紫沁姐姐和皇兄你很有緣分,但不是你想要的緣分。反正你動情不深,我勸你還是早早放棄,免得太過傷心。別問我為什麽,你該問的不是我。”夜漣憐低聲嘀咕著,“是父皇!”夜無殤全身一顫,突然覺得背心處一陣刺骨的寒意,下意識轉頭正對上異人冰冷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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