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妖靈附身


    午夜,東海浮燈。


    茫茫黑暗漫無邊際,整座東海之上,此刻唯一的光亮就是輝星龍盤上的星辰之力。


    夜漣憐開啟天眼窺視瑤光陣位消耗不小,接連送過兩人入陣之後小臉兒上已經帶著淺淺的疲憊,趁著蘭臻沒有破陣的時間,她扯著皇兄夜無殤的衣襟沉沉睡去。安眠是最好的恢複,而且他們能夠睡的時間並不多,一旦進入東海神殿,他們就必須時刻防備。


    淩紫沁環抱雙膝坐在骨橋上,遠遠的看著不知疲憊的巫醫神子,他的舞美得讓她無法轉移視線,柔媚和剛強並存。宛若仙子下凡,引動星輝起舞,星輝卻沒有他那般勾魂奪魄。清冷的美豔,不諂媚,卻比故意現弄姿色更加誘惑。她看著他,心底微暖,他永遠都是美的。能將素淨的白色也演繹成如此撩人的豔絕,也許她不該再留下他,放他離開後,他會更美。


    東海事了,此後的無數未來都是基於這四個字,可淩紫沁卻不知道何時才能真正結束神族的使命。神殿傾塌,骨血分離,在她親手斷絕神族嫡係的血脈之後,世家將會成為唯一立足於紅塵之外的生靈。然後,時光推移,或許再過千年,也許用不了多久,世家子嗣身上日漸稀少的骨血就會徹底失去。凡夫俗子和神族後裔,再也沒有任何區別。人間恢複成原本的模樣,千年之前神族沒有下界之前的模樣,草長鶯飛,朝代更迭。


    淩紫沁微眯星眸,命運何其繁複,從最初的那個起點,一路奔向似乎永遠不會完結的終點,終點卻也還是起點。如果天命就是如此,那麽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場無謂的輪回。


    由始至終,起於安寧,成於狂亂,終於安寧。看在眼前的是進退得失,功名利祿富貴貧賤,望得遠一些,也隻是生老病死,迎新廢舊。就是這樣一番天地,跳脫出去的人,便可從永無止境的輪回中抽身而去。金仙曆劫,聽上去就像是一出荒誕的戲目。別人拚命想要擺脫的,他們卻找著各種理由跳進來,粉身碎骨也要走這一遭,究竟是為何?


    情心,因緣。他們沒有經曆過的,於是一次又一次的舍身,但是真的值得嗎?星眸迷惘,就算他們懂了何為情何為緣,最後還不是一樣要回到天界?回到他們來的地方,成為斷去塵緣牽絆無情無心之人。懂與不懂,去處還是那個去處,隻是下界停留一段時日。


    畫扇曾經說過,千年他都已經等了,還差百年嗎?她卻很想問他,就算他等到建木城重新迎來繁華盛世,百年在金仙看來隻是過眼煙雲,但是他等的到底是什麽?等一段時間,留一次回憶,物是人非後將俗事一拋,輕巧無聲隨口一句看透,然後重回原地。如果他們所謂的曆劫,要的隻是最後的結局,回憶再深又有何用?淩紫沁深深呼吸,夜風依舊腥冷。


    那些腥冷究竟是海水的味道,還是冤魂的氣味兒?都不重要。金仙所謂緣起,隻是好奇,那麽當年已經得道的異獸妖靈又是為了什麽?龍骨仙髓,也不過就是助它們脫去妖身,成為人形。可是得到人身又能如何?得到人身之後,從天界下凡,嚐試一番凡人的生老病死,然後再回到天上。金仙下界,異獸也下界,凡人以短短數十年的壽命去與天掙命,超脫飛升。


    天上地下最荒唐的事無外乎天界的仙人紛紛下凡,紅塵的俗人偏偏飛升。


    淩紫沁起身走到骨橋邊緣,望向遠處輝星龍盤下方巨大的黑色洞口,那裏就是黃泉。相傳人死活的去處,可是此刻看上去那裏除了水還是水,黃泉下麵又有什麽?陰兵鬼使嗎?


    一隻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頭,“你是陽世之人,不要一直看向那裏,幽冥善奪命。”


    龍傾在女子身邊坐下,也看向龍盤,看的卻是龍盤上清冷的星辰之力。


    “鬼怪奪取人心,然後生吃下去,得到那個人的模樣,然後在凡世中活下去。”淩紫沁沒有收回視線,心底某些地方竄動,想要去一探究竟的念頭越發濃烈。黃泉之下,有怪獸。


    直覺告訴她,暗無天日的黑色洞口下有不為人知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龍傾轉頭看向她,女子的聲音泠泠冷冷,片刻之後再次響起,說的是他從未聽過的故事。


    “完整的人心可以讓它維持凡人的模樣數月之久,人心的主人越是美貌,鬼怪化人的模樣就越美,而且持續的時間也就越長,它開始大肆獵捕活人,取出活人的心吃掉,越來越多的人失蹤,到後來失蹤的全部都是正值芳齡的美貌少女。到後來死的人越來越多,同時有被鬼拋棄的無用屍體被陸續發現,惡鬼食心這件事終於被人發覺。”


    聲音微頓,龍傾隻覺得她身上散發出一種冷入骨髓的寒意,他突然覺得她說的不是故事。


    “被襲擊的村民開始自保,但是他們根本無法傷到鬼怪分毫,最後請來捉鬼道人。道人登壇作法,黃紙桃劍,香燭符咒,真的將奪人心的鬼招來,卻被鬼當場擊殺。鬼站上法壇,告訴村民每隔半年就要獻上一名美貌女子,如若不然就將他們全部殺光。”


    “他們真的獻祭?”龍傾挑眉,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悶痛不止。


    “恩。”淩紫沁點點頭,目光終於從黃泉洞口移向蘭臻進入許久的開陽陣位,“起初確實不願意,但是在親眼目睹被鬼殺死的人腸穿肚爛之後,他們就徹底屈服了。這樣的事情接連不斷,一直持續到第十年。有位得道高人路經此地,發現鬼氣衝天,出手斬殺。高人除鬼之後就離開,沒有再多說什麽。可是偏偏當年大旱,餓死不少人。流言蜚語四起,說是上一次送去的少女不夠貌美,這才惹得鬼仙降罪。”


    故事講到降罪戛然而止,女子從骨橋上起身,向浮燈外室走去。


    龍傾一躍而起,拉住她的手,“後來呢?那些人沒發現鬼已經不在了?”


    淩紫沁搖頭,聲音極低,“村民將上一次獻祭的農戶拖到村子中間的市集上活活燒死,因為他們的女兒不夠美。可是降罪依舊沒有停止,熬過大旱的村子突然爆發瘟疫,死了不少人。剩下的村民開始團結起來,他們將家中沒有女兒的鄰裏一個個殺掉,剩下的人則不停的辦喜事,生下一個又一個女嬰,男嬰則在降生時就被殺掉,每年隻留下一兩個相貌極好的養大。女嬰被送到供奉鬼仙的寺廟裏由住持撫養成年,這些女孩從懂事起就被當做祭品教導,每年從她們中選出兩個最美的,由住持親自殺掉,剜出完整的心髒供奉在香案上。所有人從寺廟裏退出,離開三日,到第四日早上,住持將大門打開,如果心髒不在,就證明鬼仙享用他們的供奉,如果沒有,那麽就要再殺掉一名女孩,直到她的心髒被鬼仙收下為止。再後來,有一年大雨傾盆,連降半月,山土崩潰,將山腳下的村子徹底掩埋。村子裏的人沒有一個逃出來,因為他們堅信,剛剛收下心髒的鬼仙一定會在最後關頭出現解救他們。”


    龍傾皺眉,“鬼怪已除,為何還有吃心的妖魔?”


    “村民將好東西都拿出來供奉鬼仙,有人吃不飽,於是仗著膽子到寺廟偷吃。起初主持一人照顧那麽多女孩常常累得夜裏聽到聲音也無法起身,為了防止有人偷東西,就養了兩條惡狗。誰說吃心的,就非是妖魔不可?”淩紫沁說完抽出被他抓疼的手,轉身走向浮燈外室。


    “紫沁。”龍傾飛身從她頭上越過,擋在外室門前,“我……”


    “不必擔心,隻要我能活著從東海出來,就隨你去酬劍山莊做客。”自從瑤光回來之後,對於煉器的心思就淡了下去,淩紫沁淡淡笑著,長留此間,那一處早晚都會去。


    龍傾聲音哽住,他想說的不是這件事,卻在看到她眼底的淡然安寧時突然心生慌亂。


    “怎麽?還有別的事?”星眸流轉柳眉挑動,淩紫沁上前一步,仔仔細細的看著龍傾的臉。他有一張令人心動的臉孔,所以那段傳言未必就是全然虛假,南宮洛會傾心也不足為奇。


    她還記著當日在巫醫族長翀宇潼麵前許諾,要助龍傾從南宮洛的舊事中解脫,言出必行。


    “如果,有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怨我……”龍傾突然抱住她,沒有勇氣再去與她對視,他知道山莊裏正在籌備的盛事,也知道隻要離開東海,父命難違。


    傷害還沒來,他卻已經知道最終避免不了,她是他要保護的人,卻注定要傷害她。


    突然間龍傾很想衝破一切阻礙,告訴她不要再管這些事,神族嫡係已經絕跡千年,真的不差她在世的幾十年。她應該馬上逃走,易容離去,隱姓埋名的重新開始生活。掙脫那些舊事的束縛,那些事會最終將她拖累至死。


    “會。”淩紫沁環抱住男子,看到他身後,眾人看向他們神色各異,她卻不忍鬆手。


    龍傾聞言,猛地閉上雙眼,任由所有的痛苦倒流回心底,這是他應得的懲罰。


    “然後,原諒你。”淩紫沁鬆手,將他從懷中推離,無聲開口,用口型示意龍傾。


    龍傾睜眼,正好看見最後三個字,然後突然紅了臉。


    淩紫沁揚起一抹淡笑,聲音壓得極低,確保除了他二人外,再無第三人能聽清。


    “龍少主,如果你真的敢做,就要敢於承擔後果。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報複你。”


    “龍傾甘願。”心跳不受控製,跳得飛快,明明是一句威脅,在他耳邊響起卻有如天籟。


    如果約定可以守住她,龍傾願意立即與她定下任何約定,煉器,天爐,天師傳承,他和她之間的一切,在神族使命麵前都不堪一擊,脆弱易碎。經受不起一星半點兒的打擊,他要如何才能留在她身邊?像翀白素那樣死皮賴臉也許才是最好的方式,不顧一切贏得她。


    “說的像是被我強迫了一樣。”淩紫沁噙著笑意,“龍傾,你有世家子弟最完美的臉孔。”


    莫名蹦出的一句話,讓龍傾剛剛放平穩的心頃刻又提了起來,眼底顯出掙紮。


    “這樣的臉孔,讓你有資格擁有最美的笑容。”最無法令人抗拒的就是最認真的調笑。


    龍傾站在原地,臉色爆紅。淩紫沁與他擦神而過時,愉悅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莫少白的目光沒有隨著女子移動,直到輕巧的腳步聲一直向他靠近,直至在他麵前停住。


    “玉王,沉默並不適合你。”淩紫沁的聲音很輕,但是聽在他耳中帶著另外一種感覺。


    莫少白慢慢抬頭,她的冷色並不適合她,他曾經見過她精致的臉上被許多種情緒籠罩,顛倒癡狂,悲傷絕望,憤恨憎惡,冷眼鄙夷。每一麵是一個不同的她,火熱的心被堅冰覆蓋。


    “你已經贏得所有男子的視線,少我一個,不算什麽。”他一直有種感覺,自從上一次將她強搶到王府門外,莫少白突然明白她的冷酷本身就是種偽裝。


    或許她尚不自知?目光從女子臉上掃過,未做停留。他來,不是為了這一刻的她。


    莫少白合上疲憊的鳳目,自從那夜他為了爭權自賤於蘭臻後,他就已經從對她的刻骨迷戀中清醒過來。不是因為不再為她掀起波瀾,而是因為他沒有再繼續感情的資格。一個連生死都主導不了的廢物,沒有任何身家去追求奢侈的愛戀。


    愛,不愛,對此刻的他而言都太過奢侈。他想要的,或許傾盡一世也無法再真正擁有。


    他遠赴東海,將時刻可能動蕩不安的璟月宮扔給率雪,隻是為了……彌補他曾經的錯。


    強壓著心底最深處的不安,莫少白將一切歸結於他想要彌補那一夜的過錯,他在很久之後才明白那天晚上為何她會全無還手之力。如果不是龍傾當時救走她,也許他現在對著的隻是一座冰冷的墓碑。還好龍傾出現的及時。但他知道,不是每一次不幸都有如此幸運的結局。


    他不再靠近淩紫沁的原因,就是因為擔心,再有一次,他會害死她。


    莫少白知道,他有足夠的理由去恨她,可是也同樣有著更多的理由去愛她。無論是愛還是恨,最後落在他身上的下場都是一樣。他離不開她,被她糾纏到反過來糾纏她,一直一起。


    “在這世上,不是隻有男女之事,如果你走到這裏,還是想不明白這麽簡單的事,那就不要入陣。”淩紫沁挑眉,微微搖頭,“他們並不愛我,就像你一樣。你來不是為了愛,他們也一樣。這些人都是你的對手,他們中沒有任何一個是情種。”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事?”莫少白終於對上她的雙眸,聲音因為心底強烈的壓抑而染上顫抖。在她清冷的目光的注視下,不由自主向後退去,可是退無可退,背心抵住牆壁。


    “因為我不想看你死在東海。”淩紫沁低低的說了一句,然後轉身離去。


    沒有說出口的理由則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他命不該絕,他還有很長一段時日可以活。東海不是他的埋骨之地,正如她一開始說的那樣,沒有人會死在這裏。東海神殿,或許凶險異常,但不會再添新魂。黃泉之下究竟有什麽,這些人不會知道,至少不會在這裏知道。


    因為她不想讓他們知道,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莫少白在她身後望眼欲穿,視線怎麽也收不回,鳳目閃過的掙紮不足心底的萬分之一。


    淩紫沁無聲歎息,他的心始終收不回去,這一場便不能再繼續。大仇得報後,他再也不是誰的替身,卻再難從她的生活中逃離。她將他帶進來,不出意外,也會最終將他推離。


    淩紫沁的仇,她會有另一種方式去報,情傷一過,能傷害一個人的就不再是糾纏。再痛的傷口也有愈合的一日,唯有不斷的撕扯傷口,讓它在痊愈之後也留下猙獰的疤痕。


    一直站在外室邊緣的沐璿此時突然轉過頭來,“蘭臻開始破陣了!”


    淩紫沁快步走向骨橋邊緣,夜漣憐睡得正香,她回來之後自然就由她壓陣。


    開陽陣位上,星辰之力猛然變為茫茫血色,須臾之後劇烈的搖晃起來,半空中的翀白素見陣位不穩,立即出手引動瑤光陣位上的星輝,以留在第一陣位中的破陣人虛影輔助蘭臻。一白一紅交纏一處,片刻之後,血光被清冷的星輝絞殺,道道血色星輝衝天而起,須臾落下。


    星輝碎落在幹涸的東海海底,龍盤下的黑色巨洞突然傳出轟鳴之聲。


    浮燈開始搖晃,淩紫沁伸手結印,尚未接引,突然骨橋上閃過血光,蘭臻破陣而出。“紫沁姐姐快逃!”熟睡的夜漣憐猛地驚醒,“他被異獸附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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