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鳳幟燎原


    汐夷都城,長公主府。


    午時三刻的陽光照得床榻暖意融融,汐夷的冬日本就不漫長,入春之後就更加濕熱。長公主蘭冰突然從床榻中央驚醒,一雙鳳眼圓瞪,豐滿的胸脯隨著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床榻兩旁各有一名男子睡得正香,被蘭冰突如其來的動作扯動錦被之下,立即轉醒。


    “冰兒,怎麽了?”鹿思羽揉了揉眼睛從床榻上坐起,伸手去摟蘭冰的腰。


    啪的一聲,蘭冰劈頭蓋臉給了他一耳光,“滾!從本宮的床上滾下去!滾回你爹身邊!”


    “你也給本宮滾!”回身一腳踢開另一名男子,蘭冰抓過紗衣胡亂的披在身上,還沒從床榻上離開,就被鹿思羽伸手扯住。清秀俊朗的丞相三公子如今半邊臉高高腫起,他是文弱公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舞文弄墨的本事算是汐夷第一,但是蘭冰卻是練過的,下手不輕。


    “冰兒,我……”鹿思羽此刻也顧不得什麽顏麵,拽住蘭冰的手臂死活不鬆手。


    “你什麽你?本宮玩膩了,你現在就滾回去!”蘭冰怒氣難平,她怎麽會突然做那麽奇怪的夢,竟然夢見丞相鹿遇有十幾個兒子,另外還有不下二十個庶出的雜種。


    夢裏鹿丞相牽頭,唆使不少朝臣作亂,最後竟然查出他們早將子孫送離汐夷,意圖東山再起顛覆汐夷!想要推翻蘭氏再立新君?想得美!當年他們的先人答應供奉後人為蘭氏解毒,根本就不是什麽愚忠愚孝,而是切切實實從蘭氏拿到好處!世襲的官位,富可敵國的丞相府,鹿遇這些年裏時時刻刻都恭敬的模樣,此時想來真是再惡心不過。


    如果不是最後蘭臻戳破他們的陰謀,蘭氏數年的基業就要被鹿氏篡奪!


    “不!你怎麽能這樣?”鹿思羽無法接受這樣的決定,入睡前蘭冰還躺在他懷中說此情不渝,如今更漏裏的時間還沒過去一個時辰,為何她突然變得如此無情?


    “冰兒你剛剛才說過愛我的!你說要和我到老,怎能中途變卦?我不回去!”蘭冰拳打腳踢,鹿思羽索性幹脆將眼睛一閉,“要麽你就打死我,我不會離開,我哪也不去,就留在這裏!冰兒,你說你才是汐夷天下真正的主人,一國之君怎能言而無信?你、你讓我回去,還不如殺了我來得輕鬆!冰兒,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對我,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本宮也不能相信!你們鹿家在背地裏搞了什麽鬼!”蘭冰劈手將躲在床腳瑟瑟發抖的男子敲暈,然後一把拽過鹿思羽,“說!你鹿家到底有多少兒子?說啊!你爹是不是已經和朝臣勾幫結夥,偷偷將可造之材送了出去?想顛覆蘭氏,你們還差得遠呢!來人!”


    “你胡說!”鹿思羽自幼傾心蘭冰,可是他的容貌並非鹿家子嗣中的第一人,悟性也被斷言成平平,能進公主府全是憑著當年的一時之勇。


    “我爹一心忠誠,絕對不可能做出叛國之事,你怎麽能這樣……說、說他……我們鹿家,滿門忠良……”眼淚洶湧澎湃,鹿思羽全身顫抖,三兩下將衣衫混亂套在身上。


    “你怕我鹿家人會篡權奪勢,好,好得很,我今日就回府將他們通通殺了。”鹿思羽淚眼模糊,早已看不清眼前晃動的人影,“是不是他們都死了,冰兒就不用擔心了?我這就去!這就去!殺光他們!一個不剩的殺光他們!汐夷是你一個人的汐夷,絕沒有人與你爭奪!”


    “不必如此麻煩!”蘭冰鳳目微眯,突然從盛怒中冷靜下來,伸手拽過鹿思羽,“如果鹿家真像你說的那麽幹淨,你就是下一任汐夷丞相。”


    話裏話外要換人的意思已經明白的很,蘭冰對於那個夢很是忌憚,不管鹿遇忠心與否,被換掉都是早晚之事。在她看來,鹿思羽心智未開,除了床上功夫不錯以外,一無可取,倘若他成為朝中重臣,那麽她掌控起來或許就能取巧一些。眼下的丞相鹿遇是個老狐狸,這些年來從她手裏撈了不少好處去,她此前一直沒放在心上是因為那些東西不重要,丞相不要兵權,也不要府上子嗣門生高管,嘔心瀝血也隻是要些金銀黃白之物。鹿遇要錢的理由,無外乎一件事,便是煙花柳巷一逞雄姿。


    貪財好色的丞相,白天人模狗樣,夜裏是青樓豪狼,汐夷青樓女子人人皆知,隻要能懷上鹿丞相的骨肉,就可以一步登天成為丞相侍妾,因此稍有些姿色的女子都想以此路換得自由。因此丞相府上的兒女,俱是一等一的美人兒。蘭冰心中暗付,也許她該找個時間好好清點一番,這些年來他到底從國庫騙了多少銀錢出去,也許哪個青樓女子正在暗中養著鹿家的庶子,也許真像夢中所見,鹿遇早和其他朝臣聯絡一致,偷偷將幾個孩子遠遠送走。


    蘭冰慢慢皺起眉頭,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鹿遇送走的不是嬰孩,而是一個剛剛孕育新生命身形未變的女子,這樣一來更加難以查找。再算上鹿遇頻繁出入青樓,青樓女子又是時常從這家竄到那家,幾名女子偷溜,隻要不是一等一的花魁,根本就不會有人察覺。


    一時間心思百轉,越想就越覺得麻煩,鳳目深沉,變了幾變,終於恢複到往常的深邃。


    “我這般被冰兒誣陷,還不如死了算了,鹿家人不迷戀權勢,無論冰兒信是不信,我都絕對沒有做下對不起你的任何一件事。從來都不曾有過,不許你冤枉我!”鹿思羽氣得拚命想要掙脫她的手,“你讓我走!我要回家將弟弟妹妹全都帶過來,除了青崢青峰早些年被給了蘭太子外,所有的子嗣還都沒有嫁娶!鹿家沒有別院,我爹也從不曾在外麵買房置地,賬房先生那裏應該有據可查!我絕對沒有騙人,我不怕冰兒去查去看!鹿家根本沒有見不得人!”


    “思羽,不要離開我。”蘭冰低下頭去,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突然換上哀聲,投身入懷頃刻淚眼連連,“我剛剛做了噩夢,夢到……夢到鹿丞相要你去娶別家的女子,還說你若不去,就要將你驅逐,不容你再姓鹿。他說鹿家有數十男丁,不缺你這一個。思羽,要不你就、就回府去吧,我怕你跟在我身邊,最後會惹來別人非議,鹿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容別人流言蜚語。你不知道二妹府上前幾日剛剛走了一個思凡,她傷心欲絕,你若也是那般,你要我怎麽辦?我不能看著你受委屈,你不是長子,也沒有跟過太子,回府會被人嘲笑。”


    鹿思羽在看到她落淚的那瞬心都快碎了,哪裏還有什麽自證清白的念頭,隻想將懷中佳人哄好,“傻瓜,別盡說些喪氣話,你若不信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過些天我就回府上去,跟爹說我要一生侍奉你,永不娶妻。我是冰兒的人,說來當年看到你在主位上冷臉教訓刑部侍郎時,我就對你一見鍾情……”


    蘭冰臉上十足的小兒女狀,手指輕戳在他胸前,“你第一次見我那時才幾歲?也就七八歲的模樣!那會兒就色心衝天,敢肖想皇女?還真是不畏死啊?你那天夜裏跑到我貼身侍女房間門外死賴著不走,鬧得人人皆知,最後被你爹當眾給了一耳光,才哭著離開。我想我這一生都忘不掉你當時哭鼻子的模樣。”


    鹿思羽被她說的麵紅耳赤,伸手捏向蘭冰身上柔軟,鼻音輕哼,“我那是少不更事,公主府那麽大,我又是第一次進來,找不準門有什麽好奇怪的?再說冰兒不知道,我爹那一巴掌打得疼著呢,我曾經看過爹一掌掃斷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樁。現在常常哭鼻子的可不是我,冰兒不是今日一早才累到哭睡過去,如今倒來笑我?是不是非得我來再一次?”


    蘭冰臉色微紅,發出嗚嗚的聲響,身子軟倒在床榻中央,不多時房中春音一片。


    “思羽……嗯……啊……輕一點……輕點……我有事同你說……”蘭冰告饒,論體力她可不是他的對手,雖然可以輕易出手製服他,但此刻全身嬌軟她被折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


    “冰兒說吧,我又沒有堵住你的小嘴兒,怎麽就不能說了?”鹿思羽笑著故意向前一挺身,蘭冰一聲嚶嚀,哪裏還說得來,直到半個時辰後他才放過已經麵帶淚痕的汐夷公主。


    “冰兒不是有話要說?為何又不說了?”鹿思羽將女子抱在懷裏,“該不是要求饒吧?”


    “你!”蘭冰憤憤,溫軟的聲音此刻微啞,“我是要問你,你要不要嫁給我?你是重臣之子,一生不娶妻生子會被人笑成無能。還不如……不如就跟了我……”


    鹿思羽雙眼大亮,清淚滾滾而落,“冰兒這不是真的,你、你是長公主,不可能要娶我一個……我不是嫡長子,沒有資格嫁入公主府。冰兒你不要哄我,我……”


    “我沒有開玩笑,你若不願意,我也不強求你。”蘭冰冷哼,推開他準備起身,“不願就當我沒說。你是丞相嫡子,你大哥粗魯又不懂情趣,沒有你一點好,你就舍得把我給他作踐?”


    蘭冰說著紅了眼圈,“你這個好沒良心的!自從入府我何曾有一點委屈你!那些東西那些人,哪個不是遠遠離你的身,我若是隻是耍你玩,何必如此?滾開!看著就心煩!”


    “可是,就算我爹同意,我大哥也不會甘願的!”鹿思羽眉頭深鎖,“就算輪也輪不到我頭上,我上麵還有青崢,如果太子殿下最後沒有將他收為內侍,我……”


    鹿思羽突然臉色一白,畢竟是大家公子,對於爭權奪勢很是敏感,“冰兒,你、你該不是要……可我、可是,我……”


    蘭冰深吸一口氣,鳳目一片蒼涼,“我也不想,算了,不要再提,隻要鹿丞相忠心,本宮保證鹿家會一直繁盛下去。汐夷有多少年頭,鹿家就有多少榮寵。思羽,你知道我對你的心就好,若是他日當真要有一番腥風血雨,我隻希望你能將我厚葬。將我葬在遠離汐夷的地方,我這一生從未離開過汐夷,也未曾離開過都城。”


    “別說了!不會有那一日的!我會保護你!冰兒,我的冰兒。”鹿思羽抱著她熱淚滾滾。


    蘭冰埋頭在他懷中,露出詭異的笑容,以鹿遇的心思,若是想保護全家安全,繼續拖延時間,一定會下手除去嫡長子,為她迎娶鹿思羽鋪平道路。鹿遇心裏有沒有鬼,最多一日一夜她就會知道,不必等太久。甚至最快今夜,鹿思羽的密信一送出去,鹿遇就會做出反應。


    想也知道鹿思羽是警告他爹不要不忠不信,他是真蒙在鼓裏,配合她打草驚蛇的用意。


    蘭冰抬起頭來,在他唇上流連忘返,鹿家的事解決幹淨,還有臻兒的事沒有著手。或許也該趁著這次一並處置,他玩弄雲陌玉王,追求酬劍少主,都不是大事,但是他要將那個妖女帶回汐夷的話,隻怕從此汐夷皇權就會不再握在自己手中。她的弟弟她清楚的很,蘭臻隻是不喜歡女子,不是全然不能接受。光是神族骨血這一樣,就足以讓人為其瘋狂,何況那個淩紫沁還頭頂天下第一美人兒的盛名,想來是不會太差就是。


    也許她真該好好考慮一下大婚之事,畢竟已經身孕,該給腹中的嬰孩找個名分足夠的爹。


    入夜之後,一名女子從高牆上一躍而過,隨即輕車熟路的摸到書房附近。


    書房裏沒有點燈,蘭冰靠在窗邊的軟榻上,黑暗中亮著一雙鳳目,門外響起輕巧的腳步聲時,她坐正身形,取過披肩穿上。片刻之後,一名女子推門而入,也將冷風帶進來。


    “皇姊這麽急著找小妹,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女子走近,麵容與蘭冰十分相像。


    “三妹這幾日睡得可好?”來人是三公主蘭諾,蘭冰伸手將她拉到身邊,她們姐妹關係素來親近,原本就是出自同一位公主的親姐妹。


    “瞧姐姐說的,自從臻兒去了東海,我就沒有一夜安眠。”姐妹同心,蘭諾雖然沒有做怪夢,卻總覺得東海之事變數太多,“皇姊,你說神族當年是真的滅絕了嗎?如果神殿底下還有個沒死絕的神族嫡係,臻兒這次去怕是凶多吉少。那個妖女似乎對皇族十分厭惡,倒是和世家來得更親近。我們應該早做準備,萬一臻兒有個三長兩短,太子之位已經三換其主,再換下去謠言易起不易收。皇姊?怎麽這般看著小妹?”


    蘭冰露出溫柔的笑容,“還是諾兒最懂本宮心意,今夜叫你過來,就是想說此事,探子傳來消息,說東海異動,臻兒可能會折在海底。本宮打算另立新君,諾兒覺得誰是好人選?”


    蘭諾頓時臉色有些難看,“這!這剛去幾日就,罷了,這都是命,當日早勸過臻兒不要去,他騙騙打暈了守衛一意孤行。青崢也不管管他,就由著他胡來!可是,這一時間上哪去找新帝的人選?皇姊和我最近都沒有妊娠,難道要找個人頂缸?皇姊府上不是有個鹿家人?要不然就用他好了,反正那人笨得很,皇姊也好控製他,實在不行,就……”


    蘭諾比出一個奇怪的手勢,蘭冰向軟榻上靠去,“思羽還小,不能謀事,我留他隻是解悶用的,他撐不起那座宮。我也不想送他去白白受罪,鹿家最近有什麽風吹草動?”


    “聽說鹿丞相前些日子在暉楓樓的花魁大賞上一擲千金,捧紅雛兒,名喚妍韻,這幾日寵溺正幸,明日一早還要帶著她去城外的道觀進香,其他倒也沒有什麽異樣。”蘭諾不解道。


    “如此,丞相沒有為她贖身?”蘭冰挑眉,鳳目精光流轉,“既然這樣,那就派人從蘭若來為她贖身,記得讓老鴇將信兒送出去,鬧得越大越好。另外還有件事要交給諾兒去做,你拿著聖旨去太子府裏,將青峰領出,然後送回鹿家去。記得一定要光天化日的送回去。”


    “皇姊當真要娶鹿思羽?”蘭諾心念通透,知道長公主如此安排是動了殺心,既要滅掉丞相一門,又要平整太子府,斷了舊人去尋蘭臻另扯大旗的心思。


    “不得不如此。”蘭冰長歎一聲,“我要逼著鹿遇親手殺掉青峰,然後再喚回青崢,如此一來,就斷了蘭臻可能回來的後路,他們結仇就無法聯手造反。將那花魁贖身之後,也要殺掉,警告鹿遇不能輕舉妄動,他若敢將子嗣外送,藏匿不報,最後的下場就會和她一樣。”


    “可是如此一來,要立誰為新君?”蘭諾皺眉,換個丞相不是大事,汐夷廟堂已經數年未動,都是舊麵孔,早已有人想要向上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新君之事,可以從長計議。不過眼下倒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蘭冰挑眉,一字一頓,“你待會兒進宮去告訴父皇,讓他明日一早點兵,禦駕親征去邊關,就說永夜那邊的春荒今年鬧得厲害。告訴他不管用什麽手段,都要與雲陌和汐夷的大軍開戰!”


    蘭臻最後可能去求的人,就是淩紫沁,她要徹底斷了他的助力,然後將他斬草除根。


    “皇姊!”蘭諾倒吸一口冷氣,“這是逼著父皇去死!他一介文弱,怎能出征……”


    “先皇不死,怎立新帝?”蘭冰雙手捂住尚且平坦的小腹。


    蘭諾的視線落在上麵,頓時了然,“恭喜皇姊!小妹這就入宮!”


    三公主離開後,蘭冰也走回臥房,床榻上的鹿家三公子睡得正香。


    她伸手去碰他,夢中的鹿思羽隻是發出一聲極輕的囈語,翻了個身就再次睡去。蘭冰從後麵慢慢環住他,“永遠不要妄想皇權,思羽,求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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