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天璣驚變


    東海浮燈。


    淩紫沁靠在骨牆上調勻氣息,這一夜過的格外漫長,自她從瑤光陣順利破陣而出後,引蘭臻再入化夢之境,而後他們幾乎與破除玉衡陣位的莫紹蘭同時脫身。


    莫紹蘭的身形似乎比入陣之前略有伸長,卻依舊是男孩的臉龐,稚嫩青澀。不知他在其中有何奇遇,出陣時周身帶著一層蒙蒙的光亮。無人能問陣位中到底是何幻象,除非破陣人自己願意說出來,雲陌太子甫一離陣回到斷裂的骨橋上就直奔閉目養神的女子。


    “紫沁,借一步說話。”這一次莫紹蘭卻並沒有如願以償的得到女子的首肯。


    淩紫沁挑眉,隨即露出一點點笑意,“不必。”


    莫紹蘭極為意外,但數雙眼睛都凝在他二人身上,他想說的話卻也無法再說下去。


    “沐璿太子,準備好了嗎?”淩紫沁從呆立當場的莫紹蘭身邊擦肩而過,徑直走到麵色陰沉的沐璿麵,“若是太子殿下覺得不合時宜,我也可以換上別人。”


    沐璿皺眉,確實對這樣的安排覺得不太適合,“本王以為,天權陣位當以龍少主為破陣人最為適合不過。龍少主年紀輕輕就對天時地利人和體會甚深,論此道,在場諸位皇族,怕是沒有一人比龍少主體會得更深。淩小姐如此安排,本王不知為何。”


    “如此,確實該好生說說。”淩紫沁臉上一直帶著清淺的笑意,瑤光幻境走一遭,堪不破情事,卻洞悉世事糾纏,“東海第一關就是直麵本心,所以當我踏上玄龜之前,異人提醒我,無論何時都要不忘初心。七星鎖上每一個陣位大門的後麵,都是重新回到過去的機會,心鎖能不能脫,就在一時半刻的選擇。常言道時光不能倒流覆水難收,最難的不是今日事不是當年人,而是這一刻的自己沒有當時的心意。所以我才有如此安排,每個人要麵對的都是今生最軟肋的那一個自己。你也說龍傾精於掌握天時地利,於他而言大破天權最簡單,但是沒有益處,不在龍盤上有寸進,進去東海就難過第一關。我這樣說,沐璿太子可滿意?”


    “何以見得,本王不善此道?”沐璿雖是笑著問,眸色卻暗了一分。


    她在七星鎖中一進一出,整個人為之一變,單是這份笑容,就時常晃了他的眼。不是原本的冷笑,每一次淩紫沁越是笑得清淺,他就越覺得裏麵另有深意。愛與恨,她都沒有深藏,隻是這一次卻好似蒙著一層灰色的輕紗,看得不夠真切。沐璿時常有種錯覺,覺得她不再恨玉王,她的眼神落在玉王身上不再是冷冽,變成了淡然。


    “倘若太子殿下精於此道,就不會容許一個外姓女子打著旗號作威作福。”淩紫沁緩緩搖頭,“殿下從未賞識過她,數年之中有無數次可以除掉她,卻始終沒有動手,卻也沒有動她,隻能證明殿下心有顧忌。擔心死掉一個舞姬,就會影響尚未坐穩的太子之位。這一次提前回蘭若,打得就是一個措手不及,沒有兄弟鬩牆的風聲傳來,可見沐璿太子苦等多年的時機已經成熟,想來皇子傷亡不小,局勢卻被牢牢掌控。”


    “淩小姐推測得一點不錯。”沐璿平靜相對,“看來這一遭本王非去不可。”


    沐璿說完,有些興致索然,他在她麵前,沒有多少爭辯的餘地,一如人在蘭若皇宮之時。


    “沐璿太子,時機如何不是等來的,而是自己創造,當年之事不是沒來得及,而是你畏首畏尾猶豫不決,錯過那一刻的破綻。人無完人,沒有誰是準備萬全的,隻要你準備充分,任何時候都可以動手。”她會提點他,是因為世事無絕對,就像她曾經暗殺的任務目標,自以為身處重重保護之中就能安然無恙,殊不知再嚴密的保護也有破綻。


    沒有天衣無縫的計策,沒有破綻,隻是暫時還沒有發現,沒有不等於不能製造破綻。


    沐璿猛地停住腳步,轉頭回看她有些不解,“當年?你還知道些什麽?”


    “我還知道一女侍二夫靠得是旁門左道的藥,采補之術是她身邊的宮女傳授,因為她二人身上有著同樣的味道,那種氣味兒很特別,是某種藥膏以特定的手法推入肌膚。”淩紫沁緩緩轉頭看向莫少白,“再後來,那種味道我在玉王身上也聞到過,但是玉王不曾有沐璿太子那般神氣衰竭的症狀,所以他沒有碰過朝紜公主。蘭若奉行巫蠱,醫道一途並無精湛。這種藥雖然難得,卻有百害而無一益,巫醫族不屑去做,算是辯證投毒。因此我推斷,那名宮女出身邪醫一族,十有**是叛逃的罪人。”


    “何以見得?”沐璿沉下臉來,沒想到她會將朝紜這些年中錯過的肮髒事僅僅憑著一點香味兒就推斷的一清二楚。朝紜當年一舞傾蘭若之後立即被冊封為欽定的太子妃,怎奈他對她實在沒有半點好感,所以她就幹脆投入沐狂沛懷中。帝君自知占據太子妃之身,總有東窗事發的一日,索性想將沐璿廢位,沐璿當年羽翼未豐,不得不在後宮**群妃,讓帝君安心。以**之事昭彰一時,向帝君表示他根本不在意那一個太子妃爬上誰的床。


    父子同心,兩人最終都用了同樣的手段,阻止可能發生的亂事,便是向朝紜投毒,毒性不強,剛剛夠令朝紜無法妊娠。但是每一次禦醫都告訴沐璿,朝紜體內的毒正在一點點減少,這讓沐璿懷疑她身邊一定有使毒的高人。巫醫族素來與蘭若汐夷兩國交惡,因此不可能是巫山之人,最後目標就定在邪醫族人身上。朝紜身邊的宮女暗中被一個個刨根問底的調查身世,終於有一人與她出現在蘭若的時日相差無幾。沒有動手除掉那人,是因為沐璿覺得留下此人更加有用,下毒,解毒,到最後以毒攻毒,毒物的拉鋸戰沒有勝敗一說。戰場就是朝紜的身體,無論那個宮女能否解毒,朝紜都活不長。


    隻是這些年間,沐璿為了騙取帝君的信任,不得不縱容很多惡心的事情在他的床上發生。


    “若非叛逃,為何這些年裏她都沒有與邪醫有所來往?若她是邪醫有心安排,那麽憑著邪醫毒物配合蘭若的蠱術定然可以打開新局麵。於邪醫,於蘭若,都不失為一樁好事。邪醫若想憑借皇族之威正名,最好的去處就是將巫蠱奉為國術的蘭若,他們卻始終窩在雪林中未曾遷移,證明邪醫族裏對他們的人潛入蘭若皇族一無所知。她選擇沉默,同樣證明她不想讓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一個隱姓埋名的用毒高手,藏蹤匿跡的理由無外乎就是有負於人。”


    淩紫沁說完走到骨牆的小窗前,蘭臻立即將位置讓開,他知道她不是找他。


    “不想委曲求全做不喜歡的事,就從一開始抓住機會一舉擊破,拖得時間越長準備得越充分,別人準備得也就越完善。”沒說的話,是從來沒有準備充分。隻要時機適合,成功的可能就會數倍增加。淩紫沁望著遠處的輝星龍盤,隱約猜到沐璿的幻境會從何處開始。


    最斬草除根,莫過於在他最初被封為太子之時,就大肆選妃,然後將尚未作惡的朝紜收到府裏直接除掉。不過他未必能夠想到那麽長遠,若是在朝紜獻舞仙子之名成就之後,再以**後宮的醜聞將其從高台上拉下來。當眾處斬太子妃終歸不好聽,端看沐璿要如何處置。


    一件可大可小的醜聞,可以是宮中百人為玉蘭仙子殉葬,也可以將她與宮女一並毒殺,換一個幹淨溫婉的大家閨秀冒名頂替,更可以暴病身亡換得太子一個癡情照顧的好名聲。


    “入陣去吧。”淩紫沁一揮手陣風將沐璿推出骨橋,扔向輝星龍盤。


    陣位上星輝閃爍,將沐璿的身影吞沒,不過片刻血光大盛,隻一眨眼隻見沐璿已然從天權陣位上重回骨橋。手還保持著持劍的姿態,一身一臉滿是濃鬱的血色,血順著他的手滴滴答答落在骨橋上,腥甜的氣息揮散著濃重的殺戮。


    淩紫沁看過一眼,就知道沐璿選擇從頭扼殺,應該是在朝紜揚名之前。


    “你說的對。”沐璿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血跡,須臾抬頭給了她一個明朗的笑容。


    “玉王,入陣。”淩紫沁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麵對沉默的莫少白。


    “好。”莫少白向骨橋走去,走到浮燈外室大門即將踏上骨橋時突然轉身直視她,“淩小姐,可有什麽話要囑咐我?”


    自她順利破陣之後,會給每個人一點破陣的提示,但是輪到他,她竟然什麽都沒有說。


    “天璣為人,我不知玉王該如何破陣,玄機不在我,而在玉王自己。我沒什麽可說的。”


    淩紫沁緩緩搖頭,東海浮燈夜,終有一日會過去,離開之後他仍是玉王,她卻不是那人。


    “你我之間,除去舊怨,並無新仇。”如果他回到遇見將府嫡女的最初,或許會知道她不是她,關鍵就在於那一場迎雪獨舞。能不能發現其中奇妙,都是他自己的緣分,與她無關。


    最初從瑤光返回,她也曾想過要玉王為逼死淩紫沁繼續償還,但是後來她在蘭臻的夢境中重走一次,方知愛恨兩麵,不是陰陽兩隔就可以簡單處置。莫少白受過的情殤,和至今沒有脫離的惡夢,都會成為經年累月的折磨。也許對於他這種人來說,漫長的時間才是最慘痛的懲罰。他可以成為一國之君,卻永遠有彌補不了的遺憾。


    生離,比起死別,更加磨礪神魂。


    離開東海後,她和他,就會真正一刀兩斷,天各一方。她抽身而出,而他的血中留著她的心印,永遠無法解脫,如此算是足夠。活下去,然後倍受煎熬。


    東海事畢,她也不再是神族嫡係之身,這些人就會散去,還她一片安寧,那才是她要的。


    “為什麽不問紹蘭在玉衡中遇見什麽?”莫少白低聲說道。


    “你與他的舊事,終究兄弟一場。他要麽為你求情,要麽為當年惋惜,無論經過什麽,過了便是過了,追不回抓不住。再回一次當年,再一次虎口脫險,就能彌補曾經有過的傷害嗎?回憶可以淡化傷痛,卻不能忘卻。就像傷口可以愈合,卻會留下傷疤。”


    淩紫沁每個字都說得格外清晰,“沒有放得下的仇恨,隻有身死報不得,或者不屑。”


    “所以,你不屑再對我尋仇?”莫少白深吸一口氣,如果連恨都不能成為她靠近他的理由,他真的不知道從東海離開之後,他要如何才能再見她一麵?


    “不值得。”淩紫沁淡然開口,看向他心底沒有半點衝動,“七載癡纏,半冬懷恨。兩次救你,被你相助,也險些因你喪命。莫少白,你我之間雖有回憶,卻沒有情分二字可言。”


    不再想如何殺他,可能是她來到這裏之後最大的改變,生死不是唯一的分隔。


    “如果當時我沒有退婚……”莫少白很難不去回想,那一夜她濃妝豔抹自盡丟盡他的臉。


    可是當時的忿恨卻成為今日的後悔,少不更事,不問原由,隻要他再仔細一點,對她有一刻的注意,就會發現她的假裝是多麽不堪一擊。薄薄的一層胭脂下麵,是美絕塵寰的臉孔。百般糾纏之後,是求不回頭的果決。退婚時人人都在嘲笑鎮國將軍有個恬不知恥的情種嫡女,太皇太後壽宴過後他成為人人口中眼盲心瞎有眼無珠的廢物蠢材。


    莫少白有很多想要得到她的念頭,折磨蹂躪,疼愛關懷,到最後都敵不過最直白的那一個,就是他想得到她。執迷不悟在她雙眸的星辰之內,清輝易冷,他卻一生不悔。


    “錯不在此。”淩紫沁挑眉,“換做當日我是你,被那樣的女子糾纏,也會反感。”


    “錯在何處?”如果她真的不在意,就不會將他拒之門外,不怕被恨,卻不想被她漠視。


    “錯在幼時相見,你沒有拒絕她的贈與,明知她是太子之人,還心生遐想誤她時辰。”在璟珩幻境中,她與莫紹蘭親見,當年莫少白承認喜歡太子妃,隻是礙於身份隻能埋葬情絲。而記憶中,莫少白卻幾番接受她的禮物,絲帕香囊,個個繡著雪蓮,他不是不懂,最後拋入鏡湖之中。可見他隻是不敢,不是不做想。動念在一開始就不屬於他的人身上,走上歧路。


    “錯在少不更事,她為你顛倒狂亂,以至心神失序,卻為了全你的名聲幾次請求退婚出家,你卻不許。說一句暴病,貼一張皇榜納入新歡,對於聲名如日中天的玉王而言,能有多難?沒有她,玉王大可以選美天下間,七年之內甘願投懷送抱者無數,並非絕無機會。”如果淩紫沁一味苦纏,那麽她也無話可說。偏偏那女子並不是真傻,心知玉王絕無可能愛上她,所以為全玉王好名聲,甘願自請退婚。將軍之女與皇族婚約,難說不會牽動朝野。她已經一讓再讓,他卻全然不顧,置之不理。


    “錯在手段陰毒,難登高台。玉王清貴高潔人如美玉,引得雲陌少女萬千愛慕,不願接受任何人都沒錯,但是逼一個想要成全玉王美名的人去死,就不是好事。被心上人逼著去當為另一個人殉情的貞潔烈女,連死後都無法擺脫束縛自在輪回。我倒想問問玉王,你有多恨淩紫沁,才能忍了七年寧可不退婚,也要逼死她?玉王不想被人說接下太子之位,也接下太子妃,但先皇賜婚隻說是賜給雲陌太子,不是指名賜給當時的太子莫劭鸞。你既不是太子,也非帝君,有何資格逼人殉葬?”淩紫沁揮手示意莫少白不必中途打斷她的話,因為她隻有在這裏才有機會平靜的跟他說起舊事,東海事畢,後會無期。


    “我知道,你不想接受她。但是不想,可以不說,但是一定要去做。拒絕她,不要給她留有幻想。拒絕大婚,最多丟掉她的顏麵,不是眾目睽睽下逼她去死。情事,容不得猶豫不決,你既想要人,又不想要那個名分。但名分原本就是皇族仗勢強加,怨就去怨先皇指腹為婚罔顧人心,怨你以玉王之名越禮迎娶,怨不得別人。”淩紫沁長出一口氣。


    “就算當日你不退婚,淩紫沁也不會成為你的妃子,虛情假意的利用,她不需要。至於今日,我於你,有恩無怨,玉王還要糾纏的話,隻會自討苦吃。待此間事了,你我就不會再見麵。天下女子芸芸,總有一日玉王殿下紅錦加身,會成為別人的夫。再多回憶,也還是會過去。”淩紫沁非常清楚,如果當日莫少白違背心意娶她,原因隻有一個,就是鎮國將軍手上的兵權。與其在那之後,困鎖宮中,日日與別人爭寵,還不如九死一生換得自由身。


    “你真的不願再見我?”淩紫沁聞言默認。


    莫少白扯動嘴角,似笑非笑,鳳目散亂,“也好。”


    說完轉身踏上骨橋,背對著眾人,聲音沉靜,“請送我入陣!”


    如果一切最終會如她所說一般,成為過去,生也好,死也罷,便是去了就不再回來吧。


    淩紫沁雙手結印,向玉王背心推去,法陣未至,莫少白卻突然身形一晃從骨橋上跌落。


    “紫沁!”驚惶的叫聲響起,莫少白不知為何骨橋會突然坍塌。淩紫沁一步衝出,從骨橋斷裂處跳落,伸手向著羽衣翩然的人影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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