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盟誓冰心


    百裏雪林,北部冰泉。


    淩洛斐接到族人的送信趕來時,冷瞳已經在漫天飛雪中足足等待半個時辰。


    “師父,我來遲了。”沒有說明是藥爐出現異常,來遲就是來遲,淩洛斐站定呼吸微亂。


    他身上穿著類似於冷瞳的黑衫,隻是縮小不止一號,腰間佩戴著族長信物,在族人麵前他得擺出少年老成的沉穩,但是一離開眾人視線他立即飛奔向北部。


    直覺師父有話要說,既然約在如此偏僻的地方,想來這件事是不能讓太多人知曉的絕密。邪醫族有很多秘密不能被外人道,有一些初見端倪,另一些仍舊被皚皚白雪覆蓋,淩洛斐猜測就算他不想知道,有天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也還是會被他一一知曉。


    他遲早會成為真正的族長,到那時他希望百裏雪林能在他手中化為青山綠水草長鶯飛。


    他已經無家可歸,這裏就是他唯一能夠停駐的地方,這些天來淩洛斐想過很多,知道返回莫傾城隻能是自投羅網,他不想成為大姐和兄長的累贅,就必須學得一身本事。


    “龍小姐今日如何?”距離他將秘籍扔給龍妤姝,已經過了兩日有餘,她的反應太平靜。


    按照天時算起,此刻已經是日暮時分,但是雪林隻有日夜兩色,時辰一到忽而天黑。冷瞳麵對冰泉而立,沒有轉身去看少年,他的徒兒悟性絕對是世間第一流的人物,雖然不能與神族相提並論,但也不比世家少主差上多少。徒兒欠缺的,隻是一份傲氣。


    將門庶子,淩洛斐雖然沒有吃個暗虧,但也沒有受到多少照顧。鎮國將軍淩辰贇的府上侍妾歌姬成群,子女無數,但也隻出過兩個人物。


    冷瞳曾經喬裝打扮到都城裏見過每隔幾年就會舉行的文淵閣學士文論,自從淩偌寒成為學士之後,屢屢拔得頭籌,以至於雲陌帝君龍顏大悅,將其賜名為第一學士。文淵兩字,也成為淩偌寒的字號,便是文比天淵的意思。他雖然極為心上鎮國將軍嫡子,卻也知道沒機會。


    而今,倒是意外得了將軍府庶出的這一個。淩洛斐的悟性和天資都是一流,不過最讓冷瞳滿意的還是他體內的混沌之力。世有熔陽,朔冰,緲風,奔雷,四種得自上蒼的力量,但是沒有一種比得上混沌初開。混沌沉醞,生殺予奪,是凡世力量的始祖,也是紅塵力量的終結。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早在神族聖女尚未蘇醒之前,冰山消融露出下麵埋藏多年的真相。淩紫沁身邊,沒有一人不是這世間的強者,天下分分合合數百年,也到了分久必合之時。


    冷瞳露出一絲了然的笑意,他的選擇絕不會有錯。


    “勞師父費心,妤姝她這兩日都在床榻上安睡,已經好轉不少。”淩洛斐以為師父會問她修煉得如何,那本秘籍龍妤姝撇給他,讓他一字一句的誦讀,她隻是閉著眼睛默默聆聽。


    兩日來他已將那本薄薄的秘籍通讀不下二十遍,再念下去裏麵的內容就要一字不差的背下來。至於她能聽懂多少,淩洛斐就全然不知,少女極少開口,而那本秘籍實在很難看懂。


    “為師是問你,那丫頭這兩日待你如何?”冷瞳輕哼一聲,“為師又沒存害她的心,你不必故意為她說好話,好與不好,隻有你自己心裏清楚。為師是擔心你,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酬劍族大小姐,你可知道她原本要嫁的人是誰?”


    淩洛斐心中一沉,剛剛透出一絲俊朗的麵容出現幾分痛苦之色,“師父也要我放手嗎?”


    “放與不放,決定權都不在你手上,為師問你,如果那個丫頭與你姐姐同時身臨險境,你救哪一個?”冷瞳轉過身來,毫不意外的看見徒兒眼底的嫩紅色,他還小還有哭的資格。


    受了委屈,遇到不順心,還有師父可以依靠,不像當年,冷承歡被長老深埋地下。從地底九死一生撿回一條命時,愛人已經帶著骨肉下落不明。永失所愛的痛苦,是無論用怎樣殘忍的報複也彌補不了的,當年施以毒手的長老一個不落的被他處以極刑。


    但是失去的一切卻永遠不可能再贏回來,當他頭頂著冷瞳的名字存活於世的那天開始,世俗的溫暖早已被他親手從身上剝離,數十年來的心如止水,說得再直白,就是心如死灰。


    “先救家姐。”淩洛斐對上那雙蒼老卻不減冷冽的鷹眸,“再陪她赴死。”


    “你能有這種覺悟自然是再好不過。”冷瞳微笑,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徒兒。


    “妤姝幾次涉險,都是為我,我若愧對於她,無法再自稱為人。”淩洛斐低聲應到。


    “你知道為師為何要對丫頭百般挑剔嗎?”冷瞳拉過徒兒,隔空打出的勁道在淩洛斐周身按壓,這是每日必做的功課,四十九日一過,混沌之力初開,便可入湯服藥。


    至於混沌之中,能結出一粒怎樣的種子來,就不是冷瞳可以左右的,他唯有希望突然不要再習練寒冰之心,不要走上他當年的老路。過度的熱情或許會將兩個人焚毀,但也好過凝結之後拒人於千裏之外。他希望徒兒能夠一世平安,逢凶化吉,天命能為神族聖女鋪路,他也會傾盡全力為徒兒謀求一條出路。


    “因為師父擔心她對我不是真心。”在他眼裏,龍妤姝是比她還需要被照顧的孩子,說來也許有些奇怪,天之驕女從降生到人世就受到族人的萬般疼愛,可是淩洛斐就是覺得龍妤姝心中並非外在表現出的那樣明媚。


    她給他的感覺,就和那個外表瀟灑處處君子之行的龍少主一樣,真心藏在背後,讓人難以看清真假。說著愛的時候,眼眸裏卻閃爍出異樣的光彩,他再少不更事,也知道那樣的神色實則是算計。時日久了,也隱約知道少女在算計什麽。


    越是刻意回避的話題,其實就越是她想要觸碰的禁區。比如神族聖女如何,任何人都欣然好奇想要一窺究竟,隻有龍妤姝對此淡然處之,似乎根本就不感興趣。


    “若幹年前,酬劍族曾經得到過一小塊神族聖女的骨肉,雖然隻是一個指節,卻也鍛造出一把血煞神兵。所謂的長老以身祭劍,都是欺騙世人的謊言,真正的龍情劍,是以神族骨肉為劍心,加上當年沉煉在池底的那些冤魂而成。”冷瞳呼出一口熱氣,白霧彌漫。


    “這件事原本隻有仙不留一人知曉,不過後來他為了一件寶物,不得不以此交換。你早晚都會再遇上被廢的神子,到時候可以向他求證此事的真偽。為師擔心,酬劍山莊如今大舉盛事,恐怕另有居心。酬劍天爐為師不曾靠近,上一次見到,還是在十年之前,即便天爐塵封百年,其中的戾氣也沒有消散分毫。酬劍族對外宣稱即將迎接傀儡天師的傳人,重啟天爐,此人恐怕就是令姐。神族聖女出世,人人都想在她身上討得一些便宜去。酬劍山莊便是第一野心豺狼,比起皇族更加肮髒。”


    淩洛斐不是第一次聽到酬劍天爐之事,之前的都是與少女奔赴山莊之前,影衛清風所說。


    他說天爐重開,就有更多的族人可以擁有趁手的兵刃,也許少主還可以再煉製……


    等一下!當時以為不重要的記憶驀地倒退而回,清風當時說過,龍傾要再煉神器!


    “難道!師父!我……”猛地寒顫,淩洛斐臉色驟變,“難道他們要用大姐祭劍!”


    “師父,我、我!師父救救我姐姐!”除了眼前未老的邪醫族長,他不知道還能求助誰。


    半身骨血冰冷,他找不到詞來描摹此刻的驚悚,如果龍傾要害大姐,那他現在豈不是成了酬劍山莊的幫凶。冷汗頃刻順著背脊滾落,這一刻他才明白,世家神族之間的糾葛遠遠比他想象中的要複雜得多。如果這是圈套,那麽這個圈套是從何時開始籌謀的?如果龍妤姝與他的婚約,早在蘭臻未下毒手時就已經布下,那麽蘭臻會不會也是龍傾請動的戲子?


    台上咿咿呀呀,隻要扭動一番便立即退去,實則台下數載帷幄。娘親也說這不是他能夠插手的爭奪,而他卻一心想要憑著努力對大姐盡心。此刻想來卻全都成了荒誕的諷刺,以大姐的聰穎,說不定早已看出龍傾的算計,這才時時刻刻都與巫醫神子糾纏,就連入夜二人也同床共枕。如果龍傾不是別有居心,那麽換成普通人,看見未出閨閣的女子如此放浪形骸,早已忍受不了,哪裏還會賴在將軍府上日複一日?


    別人不說,就單隻是雲陌玉王,明明已經與蘭若公主牽連,尚且對大姐的私事看不過眼。


    龍傾的反應實在太反常,根本不像是大姐的追求者!隻有笨得如他一般,才會視而不見!


    “能救神族聖女的人,絕對不會輪到為師。”冷瞳揉著撲到懷中六神無主的徒兒頭頂,這些事情現在就讓他知道未免有些太過冷血,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邪醫蟄伏隻是眼下,等到又一個盛夏來臨之時,族人之間新一輪的較量就會開始,絕不比任何世家和皇族幹淨。


    “可是師父,我……”淩洛斐一時心亂如麻,他能做什麽,他做什麽才能幫上大姐?


    “洛斐,為師問你,在你看來,進出過將軍府的諸位公子之中,哪一個才是聖女真心相對的人?”冷瞳也曾夜探將軍府,但是他的窺探與那些探子貿貿然闖進去喪命不同,他隻遊離在將軍府外圍,打量著府裏的人和府外的勢力。但他終究是個外人,有很多事情不是他想看就能看到的,因此還需要徒兒的話來反複推敲之前的判斷。


    “師父問的是,家姐中意何人?”淩洛斐抬起頭來,想不通師父為何要問及這件事。娘親也曾經提過大姐的情事,可是到最後也隻剩下一聲長歎,他直覺那些人中間沒有一個是讓淩紫沁真正動心的。他們都很出眾,隨便哪一個扔進人群裏,都不會被人海淹沒,可那隻是他的一廂情願,大姐從來沒有明確的表示過她喜歡誰。


    “不是意中人,隻是說,聖女她對誰更加不提防。也不是非要特別的那一種喜歡,隻是,自然。”冷瞳有些頭疼,他要如何跟一個未識情事的少年分說得清楚感情究竟有多少種方式?


    最後也隻能找到這樣的詞語來向他描述,“聖女在他麵前表現得很自然,沒有板起臉,也沒有刻意的疏離,對他就像對你一樣。不防備,也不是太親近。”


    “當然是公子!”淩洛斐終於領悟過來,“巫醫族的翀公子,我曾經見過他抱起大姐時,大姐眉眼含笑,不像往常一樣總是清冷不容人靠近。”


    “洛斐覺得他對聖女是真心的嗎?”冷瞳緩緩揉弄著徒兒的頭,不懂情事倒是不懂,不過徒兒的心性直指,倒也是極為難得的一件事。


    以翀白素的種種表現而言,並不是最搶眼的一個,巫醫族不善動武,就算是神子也是向來極少出手,傳聞說巫醫神子自兩年前離開巫山之後咒術上再無半點精進,如今看來定然是世人以訛傳訛的誤傳。以龍傾當年雷厲風行不顧一切對付南宮洛的手段來看,他“縱容”翀白素百般親近聖女絕對不會是出自甘願,相反極有可能是他並非翀白素的對手。


    “一定是。”淩洛斐苦澀的小臉兒上終於露出一點微不足道的笑容。


    “何以見得?”冷瞳越發喜歡淩洛斐,看著徒兒微微發亮的眼睛,像是回到多年以前。


    “因為他看向大姐的眼神,會放光!娘親說,真心喜歡一個人,就會沉迷其中無法自拔,那種光亮會上達天宮,得到神祗的祝福。”淩洛斐虔誠的解釋著,麵頰慢慢紅了起來,“我從未在別人眼裏見過那樣的光芒。所以,公子一定是愛著姐姐的。”


    “巫醫神子待你如何?待淩家其他人呢?”冷瞳微微笑著,提到喜歡的人就會立即露出好看的笑臉,將軍府到底是個怎樣的地方?嫡子嫡女非比尋常算是祖上積德,就連庶子也如此出色,實在羨煞旁人。心念一動,或許他可以換一種方式來保護他的徒兒,隻要稍加點撥。


    “公子對我很好,有時姐姐不在府裏,他還會親自指點我的拳腳功夫,不過每一次姐姐回府之後,都會皺眉,說他教得有些小問題。但是我見過公子很凶的模樣!”淩洛斐吐出小舌頭,他曾經見到翀白素板起臉來教訓手下,不過他們交談的聲音十分低沉語速快到讓他很難聽清全部。還有一次則是神子與大姐兩人不知為何吵了起來,再後來吵著吵著就不吵了。那個時候淩紫沁似乎身子不大好,常常需要進補,神子就往來於北院的夥房與紫苑閣之間。


    “他對誰如此?難道是聖女?”冷瞳坐在冰泉旁的石頭台階上,烏黑的石階當年也曾是一片瑩白通透,如今已經沒有人能看出他身下的其實是皇族和世家都屢屢使用的通天石。


    物是人非,今日人已非當年人,當年神力通天的奇珍如今也隻是被肆意踐踏的碎石。


    淩洛斐點點頭,非常肯定,除了紫苑閣侍衛外,就連爹要進到東院也要管家先行通報才行,能夠自由進出紫苑閣的唯有神子一人,“我聽到過他二人爭吵。”


    “洛斐,其實今天為師將你叫到此地,是有事要向你坦白。”冷瞳拉著徒兒坐在身邊,決定將真相告訴他,以洛斐的悟性,相信會了解他的無奈與為難,“師父當日收你為徒時,卻是另有一番打算,你是鎮國將軍之子,即便不能世襲將軍之名,想要活命卻也不是難事。如今亂世將至,天下久分已百年有餘,即將歸為一統。為師的族人,這些天來相必洛斐你也見到,他們不是忙著煉毒,就是養著蛇蟲鼠蟻,沒有一人有深謀遠慮。雖然他們不爭氣,但畢竟也是為師的親人,我不想一把年紀孤獨終老,百年之後連個燒紙的人也沒有。所以……”


    “所以,師父是當真要將邪醫托付給我嗎?”淩洛斐輕聲歎氣,“師父,妤姝在來的路上曾經與我說起過,假戲真做是師父無路可退時的最後一步棋。師父的用意,洛斐都懂。”


    “洛斐,你能明白為師的迫不得已,為師真的非常欣慰。”事實上是非常出乎他的衣料,冷瞳原本準備了許多說詞,卻獨獨沒有想到以淩洛斐的年幼,竟然能將此事全盤接受。


    確是非常之時,造就非常之人,徒兒今日少年老成沉穩持重,來日必將有一番作為。


    “為師沒有看錯人,沒有看錯你!”不久前才打消的念頭,此刻卻又翻騰起來,卻是不知那句話要如何穩妥的開口,“洛斐,淩將軍多年戍邊,你……”


    “承師父不棄,”淩洛斐一撩衣擺,雙膝跪地,“弟子今日冒然,願以父禮待謝恩師!”


    也不等冷瞳再多說,當下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認師父做義父,正順了冷瞳的心思。


    “好孩兒,快起來!義父決定送我兒一樣厚禮,我兒可以任意要求!”冷瞳大悅,起身拉著剛剛認下的義子,隻覺得這一生之中再沒有哪日如同今日一般快活。


    “義父,孩兒隻求一件事。”淩洛斐也展露笑顏,少女之前暗示過的種種正在一一應驗,冷瞳一生無子無女,一旦看中他,認下他隻是早晚之事。


    “孩兒想求義父將冰泉贈與妤姝,此後族人想要取用冰泉之水,都要妤姝親力親為。”


    淩洛斐提出的要求,讓冷瞳微微挑眉,半響才突然回過味兒來,不由得大笑應許。心中卻是暗暗稱奇,用這樣的方式讓龍大小姐安心留下,也就隻有小孩子才想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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