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九星臨位


    幽冥深淵,闇穀。


    淩紫沁被禤鸞抱起,隻是一瞬,不等她拒絕,幽冥之主已經放開她。讓她不好再開口責怪,心口微熱,白素的擔憂透過魂引傳來,淩紫沁不動聲色的輕撫心口示意他不必焦慮,她一切安好。深淵穀底與地府洛川似乎是兩個地方,她與白素的感應非常微弱。


    來時路旁的雲霧散去,露出深淵入口,兩側山高通天,天幕隻是遙遠的一線之間。一座巨大高聳的石門大開,上麵兩個蒼勁有力的字闇穀,正是出自禤鸞的手筆。


    霧散後,闇穀外,繁花成海,饒是前世見過遍山漫野的花田,也比不上此地的十分之一。極盡目光所能,花海盡頭,眼力不及,她能看到的隻是花海的咫尺近處。一片又一片的珍奇,美得像是幻覺,淩紫沁蹲身靠近,伸手輕撫花瓣,卻發現這些花全部都是真實的。


    要有怎樣的心意,一界之主才能為愛人在白骨屍山中早就這樣一場繽紛的色澤?就算法力再強,也無法幻化而成真正的草木,因為這些東西全部都屬於紅塵,不是幽冥所有,甚至單是要將它們移植過來,就不是易事。


    情深若海,或許真的不隻是梨園高台上,濃妝豔抹的戲子口中一句忽高忽低的笑罵聲。天下間有人能為愛人做到這樣,是那個名喚擎嵐的女子幾生幾世修來的福分。前世她就知道,老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天妒紅顏,或許這樣的心意,一生一次足以,以至於性命不足以承受,因此紅顏常薄命。真的是將一生的福分,都在一刻消耗殆盡,連同壽數一並奉上。


    淩紫沁麵對無窮無盡的花海而立,分不清她該為擎嵐慶幸,還是該為她惋惜。這樣的幸福實在太厚重,如果一生之中痛苦和喜悅各占一半,就不難解釋為何擎嵐屢屢遭受重創。但是這樣的話,她不會與禤鸞去說,他身上承受的悲傷已經快要摧毀一顆心,她不會再上麵再添枝加葉,過去的舊賬總有算清楚的一天。她隻能盡力而為,不能承諾她做不到的事。


    禤鸞靠在闇穀入口的巨石上,目光隱隱發亮,看著她的背影無聲歎息。多年之前,擎嵐第一次看到花海時也是如此反應,摩天寶鑒曾經告訴他,唯一能救擎嵐的辦法,就是從紅塵之主身上篡奪神魂,碎裂入藥。但是他如何能夠做下那樣的事?


    一切本就不是因紅塵而起,眼前的這一個不隻是未來的人間帝王,更是他在天庭時的舊相識。早在三界劃定之初,他與妖君在封神祭壇上護指對方為邪魔,最後惺惺相惜,算是不打不相識。近萬年過後,兩人一個甘願墮落永墜幽冥,另一個殞身紅塵再證大道。重聚首,故人卻成了新人。禤鸞苦笑搖頭,她的反應分明告訴他,她對他早已沒有任何印象。


    愛人沉睡,不知何時才能醒來,至交好友,如今卻又轉世重來,不再記得有他這個人。禤鸞揉著酸疼的眉心,突然覺得想要說服她,或許沒有他之前想象中的那麽容易。可是他不得不這樣做,不僅僅是他要天庭為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更是要讓三界走上原本的運數。


    都說天地恒常,其實世間哪有一處永恒不變的存在?那不過是世人目光短淺,不知己身時日尚短,因此才會覺得天長地久。天何為天?若沒有下界的支撐,豈能有天?


    沉浸在花香中的淩紫沁被身後濃重的悲傷驚動,回頭正看到禤鸞臉上凝聚的絕望,那絕望似是寒冬湖水一般,深沉凝重,有著讓人透不過氣的壓抑。


    禤鸞見她回過頭來看向他,隻是從巨石上起身,沒有刻意掩蓋,隻是露出一絲淺笑。


    “勾起你的傷心事,真的很過意不去。”淩紫沁走向闇穀入口,在他身前停步。


    “睹物思人,人之常情。我又不是斷了七情六欲的假清靜,時刻都會想起。”禤鸞再起挽起她的手臂,見女子挑眉不語的神色似是不太讚成他的靠近,頓時停步又說,“紫沁,不是我有意輕薄於你,實是那次之後,我再不願看到有人在我麵前受難,而我竟然無能為力。”


    傷心在每一個字裏行間,淩紫沁頓時明白,他不是親昵,而是為了保護身邊人。


    “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低聲提醒他事實如此,她固執的從他的手臂中抽出手臂,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她若如此,就不會奔赴東海,“我總歸是要回到東海去,然後重入人間,他們想要取我性命,大概也不會在此時此地,更不會在你麵前。”


    唯有正名,她才有留在此間的可能。貪生,人人都是如此,但是怕死,絕對與她無關。


    “紫沁,你對我,是不是沒有任何印象。”禤鸞別過頭去,看著遠方聚散無常的雲朵。


    沒有擎嵐之前,深淵就是深淵,他在白骨中穿行了幾千年,從來沒有覺得屍橫遍野有什麽不對。在她沉睡的這些年間,他卻始終保留著她最愛的模樣,因為擔心她醒來時會忘卻一切,因此就連一束花的位置,他也不敢妄動。時光停留在她沉睡的那一日,他能為擎嵐做的也就隻有這麽多,其實在那件慘劇過去許久之後,禤鸞想了許久才冷靜下來,沒有立即闖入天庭。一己私怨,可以要求凶徒償命,但是他要做的不僅僅是如此,他更要這樣的慘事永遠不會再發生。三界向來有出入的通道,不經通道而來的,一律被視為挑釁。


    他的報複隱忍不發,為的就是等一個時機,等一個人,隻是不曾想,等來的紅塵之主會是故人。在最初從寶鑒上得知此事,禤鸞曾經欣喜若狂,以他二人當年在天庭的交情,他確信她一定會站在他這一邊。但是當他派去迎接她的芙蓉隻帶著一個昏迷的鮫人族少女返回時,滾燙的心瞬間被一捧冷水澆滅。芙蓉是她當年送給他的坐騎,也是他除去仙籍下界時唯一得到的安慰,若她還有一點回憶,看到芙蓉出現,理當記得他。


    淩紫沁緩緩點頭,印證了他的猜測,“正是如此,我直到進入東海廢墟之後,才聽人說起,你的名字。”


    禤鸞的臉色慢慢轉暗,愈發苦澀起來,“既然如此,我邀你前來,實在冒昧。”


    “你把我當做何人?轉世的妖君?”淩紫沁伸手在他肩上給了不輕不重的一下,“就算我真的是你在等的那個人,妖君也不是你,你懂嗎?”


    禤鸞挑眉,一時沒有應聲,剛才那一下拍打,瞬間將他拉扯回數千年前,那時在天庭兩人都不喜規矩,索性常常借閉關清修之名雲遊。妖君比他年紀輕些,自然多了三分生龍活虎,時不時給他一下,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打在肩頭。兩人鬥法,也往往是從這一下開始。


    “怎麽?在我麵前失神,心裏想著故人,”淩紫沁故意笑他,“你是不是想說,我剛才給你的一巴掌,就和當年那個人給你一樣?”


    看到禤鸞驚喜交加的神情,她才真的收斂笑意嚴肅起來,“認清現實,我不是她。就算我過去是,現在也不是。你要妖君助你,我在,妖君不在,你要我助你,就要講清來龍去脈。妖君與你過去的情分再深,她也不是你,無法與你感同身受,也沒有與擎嵐的因緣。如果動手一定要一個緣起,那麽交情這兩個字,不足以教唆仙人。”


    一番話說得沒有半點情分,她不是那個人,來處不是此地,歸處也不會是那裏,那個人若是真圓滿,就不會下界再曆磨難,更不會來趟渾水。淩紫沁不懂她哪裏說得可笑,能讓禤鸞在她麵前笑得一臉明媚豔壓花海錦繡。


    禤鸞直笑了許久才慢慢停下,伸手指著女子,“口口聲聲說自己不是,偏偏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當年所作所為。罷了罷了,我就當你是在嚇我,不與你計較這些。”


    “走吧,去摩天寶鑒那裏,它會告訴你,曾經發生過什麽。”禤鸞胸有成竹的笑道,同時挽起淩紫沁的手臂,“我知道他們不敢對你輕易出手,但是你的枕邊人未必能夠平安,他們知道的越少,活得也就越長久。那個翀白素,與你有魂引牽絆,最是知心,也最是危險。不要每一件事都告訴他,否則隻會給他帶來噩運。他為了與你相識,已經耗盡了今生福緣。”


    “我不會負他,這件事你盡可以放心。”她的情比不得白素的濃鬱,但是既然認定是他,也就斷無朝秦暮楚的可能。


    “我不是說你對他不好,隻是,神族之事一了,你就帶著他遠走高飛,萬不要再插手別人的家事。一生的福緣有定數,你我都是殞身下界,沒有福澤二字可用,隻有命數。因此,隻要一步走錯,就會禍及身邊人。”禤鸞非常鄭重,他看不穿迷霧的最後,翀白素的結局會是如何,他隻知道伴在她身邊的人一定是這一個,這才百般提醒。


    “不要像我害了擎嵐一樣,讓他因你而死。”


    淩紫沁聞言再次承諾,絕不會然翀白素因她喪命。另一方麵東海事了,她脫了神族骨血,不再有利用價值之後,想來也不會有人再覬覦她。


    兩人並肩走進闇穀深處,摩天寶鑒被安置在穀底的最深處,由近白個各色法陣層層圍困。


    禤鸞站在陣前,低聲吟唱著淩紫沁聽不懂的歌謠,那是天地間最為古老的法咒,這一世她已經聽不懂他在唱誦什麽,但是她知道那是蠱惑人心的字句。


    唱誦完畢,大陣漸次開啟,禤鸞轉過身來,背對巨大的轟鳴聲,伸手捂住她的雙耳。


    “不要去聽,不要去想,也不要去看。一切都是虛妄,虛妄才是真相。”


    刺耳的聲響反反複複撞擊著耳膜,讓人頭昏腦脹,淩紫沁看到他的口型,如同那些聲響一般重複著同一句話,複複反反。目光便始終落在禤鸞溫潤的薄唇上,看著它一下下翕動。


    轟鳴聲不知何時黯然退卻,淩紫沁抬頭望去,半空中無數明黃色的光點明明滅滅,像是漫山遍野的螢火蟲。禤鸞放下雙手,帶著她走入大陣之中。


    據禤鸞說,摩天寶鑒是他當年殞身下界時帶來的神器,由天外天入地底之後,雖然寶鑒外表變成另一番模樣,但是功用一如當年。寶鑒被安置在陣中一處白玉石做成的高台頂端,淩紫沁走近才看清,白玉石是煉化過的通天石切割而成,手法精巧,想來出自禤鸞之手。


    “如何才能啟用它?”摩淩紫沁站在玉石之前,晶瑩半透的通天石上映出她的身影,盡管這張絕色天下的臉孔她已經無數次見過,但是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生疏感永遠在。


    摩天,近天之意,一座法力無邊迫近蒼天的神器,被安放在通天石打造的石座上。


    她站在它麵前,不卑不亢,不跪拜行禮,也不焚香沐浴。


    她們就是逆天之意,禤鸞收斂眼中的神采,也許他夢寐以求的一切在今日都能一一實現。


    “以掌心相對,按在寶鑒下方的石槽中默念。紫沁,寶鑒隻能問取過去事,未來事就算你問了,寶鑒也不會有所反應。”


    禤鸞輕聲說道,他隱瞞的真相,與他們要做的那件大事比起來,實則無足輕重。


    未來事,摩天寶鑒自然也能幻化而出,隻是有一點,讓人難以接受,便是正事倒轉。用寶鑒占卜未來事,呈現的好事,會在未來變為壞事,是為顛倒。他唯一一次用寶鑒占卜他與擎嵐的未來,當日一片如花錦繡,事實卻是無比悲傷。可是無論看到什麽,都會影響判斷,與其知道未來如何,不如幹脆不知道,順其自然才是順應本心。


    “此地很美,就算日後我再也不會來,也希望你能留下它,修身養性。”淩紫沁在伸手前的最後一刻,突然沒頭沒尾的說出一句她也沒想到的話,某種預感乍然襲來。


    禤鸞挑眉,兩人四目相對,須臾他默默點頭,應允這件事。


    當日擎嵐說的也是這句話,她和今日的淩紫沁一樣,都曾經站在摩天寶鑒前,似有所悟。


    兩女的反應也都是一樣,似乎從寶鑒的神念中得知了一些極為隱秘之事。


    淩紫沁將手放入石槽,石槽中立即滲出一層薄薄的水痕,積水一沒過手背,就不再繼續上升。疑問一個接著一個浮上心頭,隻能一一問起,第一個問題剛剛確定,雙肩一抖。


    淩紫沁頓時穩住心神,如禤鸞唱誦的歌謠一般,摩天寶鑒也有勾魂索魄的效力,一邊凝神歸一,另一邊飛快的將從寶鑒襲來的神念過目不忘。萬無巨細的神念順著微涼的積水滲入腦海,天地初開的景象,混沌之中孕育新生,最早的升天,再到三界訂立盟約。


    分歧由此而始,三界定盟時,無人願為幽冥閻羅,而人人都想做天庭之主。都是身具**力之輩,一來二去之下,紅唇白齒說不清楚,伸手動腳一決高下。這一鬥就是數年之久,三界神人鬼俱是亂作一團,失敗的仙魔聚攏好友同道卷土重來,如此無休無止。


    直到從無名之處,出現一名法力震天動地之神,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將所有圈在一處,鎮壓下來。沒有誰是他的敵手,在天外天靜寂壓抑的三個晝夜,也就是人間百年亂世之後,一眾終於向大神屈服,尊他為封天。


    封天立下的規矩,三界有序,各司其職,無論哪一處都不能無主,三界之主,主掌三界一切,生殺予奪盡在其中。但是每過萬年之數,三界將調換上下。三界並不同換,而是一次調動其二,這一次萬年之約將至,調換的就是天庭與人間。


    當九星臨位並行成上升之勢時,天庭就會迎來崩落,飄渺如雲的天宮將化為泥塑石壘的宮殿,仙宮仙人將頃刻被抽離仙籍再為凡人。這一切足夠讓漫天諸神擔憂,他們自認早在天地初開時就脫去凡胎,或為天地造化所生,如何能夠安心被抽離仙籍化為低賤人身,然後看著紅塵濁世凡胎俗骨一夕登天?


    一切都隻是一瞬間的驚變,萬年之約的效力,不在契約本身,而在封天大神。


    大神當年立下諸般天條,就知道會有心存不滿之人,因此化身為萬千光芒,隱於三界之中,無聲無息的推動一切進行。他出於公正的契約,在他離去之後,被諸神視為奇恥大辱。


    當時的天界之主邀約人間之主到天池瓊花亭赴宴,在席間暗下毒手,害死全無防備的人間之主,妄圖令紅塵再回到亂世之中,紅塵不穩自然無法升天,與天庭相爭。


    可是好景不長,就在人間之主被害後的千年之後,天界的最下一層,一支新族為天地造化所生,他們的出現起初沒有引起天庭的重視,直到他們推舉出一位女子成為族長。


    天界之主無意中見到那名女子時,如遭雷擊,呆立當場無法移動半步。神族第一任族長,正是喪命的人間之主的轉世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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