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神魂萬千


    世上哪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有的不過就是一個人的兩麵,但是即便如此,她們也永遠無法契合。無法共存的兩種念頭,終究在無數次交鋒之後,做下了唯一一次默契的選擇,就是分開。徹底的分離,那個時刻來臨時,偏安一隅的溫柔理所當然的放棄本該一人一半的力量,成為萬年後一縷殘念。而相對強勢果決,殺機在外的另一半,封印了回憶,帶著強大的願心下界曆劫。


    如果說今日的九虛,就是當年妖君九虛的仁慈憐憫和善良,那麽逆世重來的淩紫沁,則擁有妖君全部的殺伐冷血和堅韌。


    一體雙生,無論在哪一個世界裏都意味著一榮一衰,她們之中,衰敗的那一個注定是柔弱無力的九虛。她放棄所有的護身之能,苟延殘喘的躲在邕冗為她編織的美夢之中,做些天下相安無事的美好夢幻,同時也在等待著淩紫沁的到來。


    她將全部的希冀寄托在身懷殺戮的一方身上,做夢都盼望著另一半的自己,能為她張開雙臂,遮擋住全部的風雨。殊不知,看不見的利刃,早已將她變為另一個人,一個淩紫沁並不想接受的人。


    淩紫沁一點點為九虛整理著白發時,曾經被遺忘的那些過往,似從遙遠的目光從未到過的地方慢慢走近,帶著風雨欲來的聲勢,卻也異常熟悉。


    回憶害人不淺,可是唯一不會騙人的,也就隻有回憶,曾經屬於她的那些回憶,在她觸碰到九虛的瞬間,從心底深處緩緩蘇醒過來。最直觀的麵對,比起任何人的描摹和牽強附會的解釋,都可信。


    或許她看到的也不是全部的真相,但是別人的真相,並不能成為左右她做出決定的根源。一定有些事,是旁人沒有注意到,或者根本不知道的。隻留在她一人心底的曾經,才是她從妖君變為淩紫沁的真正原因。


    當千萬年之前的往事,在她心底漸次明滅,淩紫沁緩緩閉上雙眼,任由思緒被過往吞沒。


    回憶的盡頭,是一片揮之不去的灰暗,沒有聲響,也沒有光影,九虛雙臂環住膝頭,無情無念的坐在灰暗中,寂靜無聲。不知從何時起,灰暗背後傳來咚咚的有節奏的敲擊,一下接著一下,一聲接著一聲。


    但是灰暗依舊濃重,直到有一天,聲響似乎就響起在身邊,九虛睜開雙眼,身邊的灰暗不知何時被擊散。很多男女圍繞在她身邊,可是他們說的笑的,她聽不懂。那些人來了又走,身邊的光影明明滅滅,直到有天,一個男人出現在她麵前,不由分說的抱起她,將她帶到一處洞天福地。


    從此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那些人。


    封天,他的名字。她對他的了解,也隻有這個名字而已。


    當他問起她時,她眼中一片茫然,於是他帶著她跋山涉水,走到一處穀底,一隻大鼎高聳入雲,她在上麵看到無數奇怪的溝壑,深淺不一的痕跡,卻始終不明白那些痕跡的意思。


    他抱著她,騰雲駕霧,繞著大鼎旋轉,握著她的手,將那些痕跡一一摸過,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兩人越飛越高,從穀底飛到大鼎最上寬大的開口。


    在她覺得不知所謂,即將放棄的那一刻,終於摸到了一個她有所領悟的名字,九虛。


    她的名字,九虛。


    他的名字,緊鄰著她的,卻還在她之上,封天。


    當九虛向上望去,隻見封天之上,再無其他,原來他就是大鼎之上,位至巔峰的那個存在。


    封天,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一個責任。


    隻是當時的九虛並不知道,等待她和封天的,是他們最終沒能完成的使命,並且兩人都為此付出了十分可怕的代價。


    在九虛得到名字的最初,世界在她眼前為之一變,仿佛絕世珍寶最後的麵紗被冥冥之中的大手扯落,露出真正的美好。


    天與地,明與暗,慢慢顯出真正的模樣,在九虛看來,這一切都帶著新奇而有趣的觸動。她肆意嬉鬧,直到封天將她再一次帶到大鼎麵前,封天說,他要帶她離開穀底。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一片混沌,就像她的來處那樣。


    九虛不明白為何要離開,封天揉亂了她的長發,告訴她,那是他們的宿命。


    他們生而為神,都是背負著宿命而來。


    宿命就刻在天鼎之上,他們的名字就是他們的命運。


    封天的使命,在喚醒所有的仙人之後,才真正開始,他要帶著她去混沌之中,開辟一方新的樂土,孕育新生。


    每一個神力開天辟地的神祗,都會帶著一個小仙去完成他們的使命,九虛,就是上蒼指派給封天的小仙。


    九虛,九為窮盡至尊之數,虛為無中生有。


    封天很喜歡這個名字,有時候九虛甚至覺得封天喜歡她的名字多過她,因為每一夜他帶著她攬月登高時,總是會不停的低語她的名字。一字一句的輕聲,慢慢變成音律,更像是他的堅持。


    封天說的很多話,她都聽不懂,隻知道他心中有浩瀚無垠的蒼穹,有碧波清揚的海域,也有春雨冬月的唯美。每當他說起其他神祗的功績時,她總是覺得他眼底有化解不開的悲傷和擔憂。她不知道要如何開解,她不懂如何去安慰,於是隻能陪在他身邊,一夜夜失眠。而封天的臉上也漸漸失去笑容,變得十分疲憊。


    開天辟地,到底有多難?


    九虛不知道,每次問向封天時,他都會問她,累不累,苦不苦,要不要離開?


    九虛一直搖頭,他在,她又怎麽會離開?


    封天的笑容越來越少,隻有懷抱著她的時候,才會再次露出曾經在無數夜晚溫暖她的溫柔笑容。


    九虛眼中,封天的笑容,是一場她寧願永世不醒的夢境。


    他美得令她心動,她這樣對封天說,封天微微愣了一下,然後問她,何為心動。從那一天起,她就發現他與她的不一樣。她的喜怒哀樂,他不懂,一如她看不懂他的沉重。


    也許九虛在萬萬年之前的最初被封天帶走的那一刻開始,就身不由己的愛上心中隻有命數和報複的開天大神。但是心性單純如她,沒有人教,她不會無師自通,而他,雖然對她溫柔嗬護,也隻是因為宿命,兩個人兜兜轉轉許多年,始終沒有挑明心意的機會。


    不是不敢,不是不願,而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種可能,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沒有發現情誼早已變質。她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他時常在造設天地輪廓時神遊天外,情不知從何而起,自然也就沒有兩情相悅的可能。


    等待他們的不是光陰荏苒日月更迭之後的幡然醒悟,而是天地初開時,無數雜亂無章的湧動。暗流,往往埋伏在外表平靜的安詳之下,他沒有料到,她更是知之甚少。


    萬年之數,對於兩個與天齊壽的神祗來說,並不是太過漫長。封天不眠不休的努力,再加上九虛一刻不停的協助,兩人終於在天定運數的時限內在混沌之中開辟出一塊樂土。


    不同於其他神祗營造的生殺有度,封天從最初選擇的就不是優勝劣汰的方式,在他一手建造的世界中,沒有長生久視之道,更加沒有用虐殺和淩辱來確立高下的規則。無論是何人,隻要進入他的造界之中,就要經曆輪回。從稚幼嬌弱的最初,到強大悍勇的中途,最後如同凋零的花朵一般飄逝。無窮無盡的輪回裏,一世又一世,生息往複,是無盡之途。


    九虛站在雲端,與封天並肩而立,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世界,格外新奇。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每一個生命從鮮活到衰老,死生一輪接著一輪,同一刻有人新生,亦有人死去。一世如此,世世如此。


    封天說,在大鼎上有過這樣的記載,他和她攜手造出的這個世界,被稱之為塵世。蒼生在他們俯身下望時,如同塵埃,不值得一提,但就是這樣的塵埃,推動世間無窮多變。


    九虛站在雲端靜靜的聽著封天講,眼見的一切依舊十分有趣,似乎怎麽看也看不煩。封天起初也陪她站在雲端,有時兩人會並肩坐在雲端,一看便是數日之久。以塵世的時日算來,他們的壽數永遠完結的一日。他們安靜的看著,偶爾皺眉偶爾微笑,但從不插手。


    那時封天手下,隻有塵世,沒有三界,亦沒有高下。


    九虛一直看向塵世,慢慢的沾染上蒼生的煙火氣,不知從何時起,她在雲端總是能夠聽見世人的心願。求平安,求富貴,求姻緣,世人安於眼前所見,在短短的數十年中,想要用盡全力抓緊一切,往往得不償失。於是,喜樂被悲傷取代,再後來慢慢有了朝代更迭,大軍毀城滅池,明君昏君交替出現。


    九虛臉上的神色開始變得豐富起來,她開始留意塵世中女子的愛恨,她們都有一頭及腰的長發,她們都有一腔用之不盡的濃情,而她的發,已經長得拖到雲邊。偶爾,三千青絲被天際的風吹起,他的手指從其中輕輕穿過,她突然懂了她們的情絲。


    三千青絲,換三千煩惱。


    她們追求而不得的,就是那一瞬回眸時,第一眼看到的緣分。


    而她。轉過頭去,極有默契的是封天也在下一刻轉過頭來注視著她。


    她變了,封天第二次對上九虛的目光時,平靜的開口。


    九虛沉默以對,陌生的情愫,從心底生長,漸漸蔓延開來,她卻不知道能開出怎樣的花。


    封天沒有拒絕她的靠近,一切水到渠成,她依舊窩在他懷中,似乎那裏從相遇的最初,就是屬於她的位置。其實雲端除了他們,再也沒有第三個神祗。她耳邊傳來封天的心跳聲,每一聲都強而有力,九虛突然紅了臉。再抬頭時,隻見封天眼底一抹淡然,三分驚訝。


    那一刻,她知道,他隻是把一切當成習慣,她的心思,他並未洞悉。


    宿命在冥冥之中飛快的前進,九虛不知道所謂的天意是不是也像他們的名字一樣雕刻在大鼎之上,但是該來的總歸要來,躲不過逃不開,所謂命運就是既定的軌道。


    一天夜裏,封天突然推開懷中睡著的九虛,站起身來,兩眼灼灼有神。


    他說,他感受到天鼎的召喚,他必須要回去穀底一趟,去看天意。


    而她,什麽也沒有感受到。


    這是第一次,他們相遇後的第一次分離,他去了遠在諸般世界的盡頭,而她留在他們的世界中,像是塵世中女子等待遠行的情人一樣,等待著封天的歸來。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她坐在雲端,孑然沉默。


    青絲在雲端上堆積,綿延無盡,最後竟從雲端滑落,偶爾她也會伸手將長發梳理,每一次飄零的發絲,都會化作紅塵落雨。綿綿無盡,潤物無聲。


    她與紅塵的間隔,隻有一層薄薄的雲霧,世人的願心,虔誠的祈禱,一字不落的傳入耳畔。九虛在聽了數年之後,終於開始憂心。她起身,從雲端向遠方眺望。


    望眼欲穿,沒有等來封天,卻無意中被兩個路過的小神發現。


    九虛第一次和封天之外的神交談,她們很和善,同時也驚異於這個世界的安寧。


    她們告訴她,在遙遠的天際的另一端,有無窮多的世界,生滅往複,所有的世界都秉承著弱肉強食的規則,甚至在那裏,孕育著新生的強大力量,甚至可以推翻造就世界的神祗。她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寧靜,蒼生相安無事,紅塵煙火繚繞。


    九虛再一次向下方正陷入沉睡中的塵世看去,原來她習以為常的,在別人眼中那麽稀少。


    她們離開後不久,天際遠遠襲來一道光彩,封天終於姍姍歸來。


    九虛站在雲端,緊抿薄唇,不知該不該向塵世中的女子一般苦盡甘來後,投身入懷。


    但是封天並沒有給她這樣的機會,因為隨他一並同行的,還有許許多多她不認識的神。


    九虛倒退一步,退到雲端邊緣,看著封天將陌生人帶入他們的世界。


    她不喜歡那些生人身上腥甜的氣味兒,她從塵世的殺戮中知道那是血腥的味道,這種味道意味著他們曾經與人交惡,她不怕動手,隻是直覺厭惡他們。


    但是封天卻牽著她的手,為她一一介紹來人,他們都是些無辜的人,封天這樣說。


    九虛沉默著,因為掌心中屬於封天的溫暖如此纏綿,讓她不忍心掙脫開去,他的親密,在她殷殷期盼了無數個夜晚之後,顯得尤為珍貴。


    縱容,總是在最初的溫存過後,鑄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當九虛意識到時,一切都已經成為定局,封天不得不為了他的決定付出代價。


    代價就是殞身世間,從此這個世間再也沒有開天之神。


    禍端起於封天從天鼎大會上帶回的那些小神,他們中大半是未完成使命的人,少數則是被人推翻無處立足不得不返回穀底偷生的人。封天開辟的世界因為沒有爭奪殺戮,而被這些人視為樂土,他們紛紛懇求封天賜予一片安身之地。


    熬不過眾人期待,封天終於將他們帶回,並且安頓下來,安置的方法,就是讓他們各司其職,在他的世界中成為受到凡人香火供奉的神祗,否則,他們很難常留此境。


    九虛以為他會說些什麽,但是他隻是對她笑笑,她躲過熱鬧的人群,獨自坐在雲端,沉默的時間慢慢變長,最後變回與他初遇時的模樣。等到封天發現她的異樣時,九虛已經無法再說出哪怕一個字,她開口,薄唇微動,最後卻沒有任何聲音。


    封天的眼淚灼燒了她的心,九虛想了很久,最終推開他的懷抱,盡管她是那麽眷戀那裏。


    她以為,她的使命已然完成,紅塵相安無事,於是決定離開,回到天鼎所在的穀底。或許在那裏,她也像那些人一樣,擁有重新來過的機會,被另外一個強大的神祗伸手帶走。


    但是事實卻並沒有如她所想般進行,封天攔住她的去路,不容她離開他的世界。


    兩人第一次交手,不善此道的九虛一敗塗地,被封天禁錮。


    何其可笑的是,他禁錮她的地方,是她自醒來之後曾經一度覺得最溫暖的懷抱。


    從那天起封天無論走到哪裏,都將她緊緊的困在身邊,溫存不再,有的隻是霸道的獨占。


    九虛依舊無法出聲,漫長的囚禁中,她像無數塵世中的女子一般,學會了歎息。


    而封天在煎熬中,漸漸變得易怒,他沒有對她發火,火氣全部轉到投靠他的小神身上。正是由此開始,不少小神在最初的忍耐過後,變得不甘被羞辱,他們暗中勾結,而封天所做的一切隻是遷怒,並非故意成心,他沒有發現他的世界安詳隻是假象。在一次九虛趁他熟睡準備離去毫無疑問被捉住後,氣急敗壞的封天難忍心頭莫名湧動的情緒,在眾目睽睽之下強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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