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含恨忘情


    山莊後山經過連日來的血煞大劫和天雷劈落終於熬不過重擊,幾聲悶響,山壁斷裂向山下摔去。


    “沁兒!”翀白素絕技使出,回身臉色大變,山壁從他身後一丈開外斷裂,向下隕落,淩紫沁扶著古樹,正在山壁那邊。


    白素。


    我……


    神力早在天爐那邊就耗費的不剩多少,情急之下又勉強動手,淩紫沁此刻連一步也無法邁出,眼睜睜看著山壁向下落去,身子也隨之向後跌落半空。


    “沁兒!”翀白素一步從斷崖上跳落,幾步踩中古樹枝杈向女子衝去,剛一跳下就發現山壁之下是劍池排出的熔岩火水,翀白素攔腰抱住淩紫沁,一手抵住她胸口。


    “沁兒,忘了我。”一道金芒從他掌心迅速溢出,神子心血,悉數奉送,翀白素說完,雙臂一抖,用盡全力將淩紫沁向山崖頂上扔去,自己則隨著斷壁一同向火水中掉落。


    “不!”淩紫沁隻覺得心口一熱,綾羅玉符神魂歸一,頃刻間紫衣翩躚的身影驀的消失在半空之中。


    天雷劈落,驟雨齊襲,這一場雨,一落十日。


    又是一年清秋寂寥,不知何人將世家驚變傳了開去,巫醫神子短壽亡故,神殿易主於東海聖女手中……


    落雨幾番,這一年的秋天變冷的太早也太突然。


    街邊的老者們三三兩兩的坐在一起,議論紛紛,他們已經早早過了半百之年,親眼見證過不少風雲變遷,但是還沒有哪一次,像是這一次紛繁複雜。


    先是東海異變,建木城被夷為平地,過往的商旅流言滾滾,雲陌皇族卻矢口不提。再來就是酬劍山莊天爐重開,相傳會有少主龍傾的婚事隨即舉行,但是天師傳人沒有現身,據說連山都崩塌了一塊兒,不知是不是惹來天怒人怨。


    但是這些事還隻是遙遠的傳言,真正臨近眼前的是戰事突起變故,寒月城似有被破的危險,蘭若太子意外收兵,汐夷卻是禦駕親征。雲陌百姓人心惶惶,紛紛擔憂,一時間燒香拜佛無數,傳言四起。


    種種謠言都沒有波及到遠在深山中的巫醫族,就在酬劍山莊後山崩塌的那天,巫山神殿卻迎來了千年之中最為***的開光。


    聖女一身金光,緩緩降臨在神殿之上,仙雲大陣頃刻開啟,一片祥雲異彩,族中虔誠男女紛紛跪拜磕頭。


    當天夜裏,神殿夜現祥瑞,族長翀宇潼攜族人長跪神殿之外,次日清晨,聖女雖未現身,但仙樂緩緩,藥香嫋嫋,眾人聞之無不遍體舒爽。


    翀宇潼登高宣告,從即日起,巫醫族重歸聖女淩紫沁之手,聖女兄長淩偌寒以神殿長老名分留下,暫攝族中一應大小雜事。早在神殿開光之前的三日,淩偌寒就將酬劍山莊安插的眼線全部搜查一清,廢去咒術,關押在山陰一側。如今酬劍事了,立即遣送回故裏,忘情水服下,忘卻諸般煩惱事,手段幹淨利落,讓暗中關注此事的翀宇潼十分滿意。


    又過五日,冷瞳帶著仙不留,翀白羽和淩洛斐、龍妤姝回山。


    翀白羽對翀宇潼避而不見,甚至也不見族人,隻是躲進草廬始終不說緣由為何,最後淩偌寒百忙之中趕去探問,才問出酬劍山莊安插女子的舊事。淩偌寒百般安慰,最後翀白羽才答應此事就當他從不知曉,但是少主之名也不必再提。淩偌寒左右為難,在翀宇潼問起時也隻能支支吾吾說是驚魂未定,不宜露麵。


    無論外麵的紅塵因為世家變故又添了多少風風雨雨,巫山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若說一定有什麽讓人不悅的,也就隻剩下神子的意外失蹤。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翀宇潼撂下狠話,在翀白素的屍體沒有確定找到之前,任何族人都不許在聖女麵前提到亡故這件事,甚至也不許私下裏議論此事。


    但越是這樣,族人們也就越發確信,神子確實已經不在人世,神殿一夕之間易主,東海聖女親臨,巨大的盛事遮掩了原本的悲傷。


    仙不留一回巫山,就被天歲老人帶進禁地休養,三日之後才在族人麵前現身,原本被半驅逐的不留仙人,如今有了長老之名,而且還是長老之首。


    翀宇潼說他有奇遇奇緣,仙不留也一改往日不修邊幅的邋遢模樣,仙風道骨白衣飄飄,出手之威力壓眾人,坐實了長老之名。


    巫山喧囂,遠勝往昔,隻除了巫山神殿外,神殿自那日祥瑞之後,一直沉寂,閉門不開,除去淩偌寒與仙不留兩人之外,再無人能進。


    這一日,淩偌寒走進神殿,淩紫沁剛剛轉醒。


    “沁兒。”淩偌寒坐在床榻邊緣,心下惻然,上一次他來時,翀白素也是躺在這裏,神氣渙散。當時他就記起巫醫神子短壽的謠言,如今一語成讖。


    淩紫沁緩緩轉過頭去,麵向床榻內側,一語皆無。


    “沁兒。”淩偌寒伸手拉住淩紫沁的手,入手溫軟,比起曾經的冰寒入骨倒是好上許多。


    淩紫沁閉上雙眼,身邊暖香環繞,是她記憶中經久不散的香氣,他們的最後一次相擁時她還曾因為翀白素的一身血汙和寒冷,對他的懷抱有幾分抗拒,而今她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熟悉的響起,熟悉的素白,神殿中香霧彌漫,輕紗曼舞,安寧靜謐,每一處都透著白素曾經給過她的溫柔,隻是他卻永遠都不可能回來。


    當她在絕壁上即將摔落的那一刻被他強行將神力灌入體內,曾經被遺落的回憶,全部倒轉而回。千萬年的追憶,到最後也隻剩下一句,忘了他。相濡以沫,相擁相依,有過的溫存,全部都是他給她的愛意,她卻除了冷言冷語外,隻給過他兩端沒有結局的過往。


    一次,比一次更加剜心刻骨。


    因此,這一世她是帶著怨恨而來,比起之前的冷漠,更加刻薄。


    “沁兒,看著我。”淩偌寒的話,溫暖中夾紮著五成力度。


    淩紫沁轉過頭來,貝齒緊扣,巨大的壓抑,讓她的麵容變得苦澀無比,除了壓抑還是壓抑。


    “你還活著,安然無恙,這是他最想看到的結局。”淩偌寒的手,泛著微微的寒意,就像最後那段時日中的白素一樣。


    一點一滴的觸動著心底最為劇烈的疼痛,眼淚紛繁而至,在沾濕了錦被的瞬間,戛然而止,那是白素的東西。淩紫沁生生收住眼淚,再也不忍破壞屬於他的東西。


    “沁兒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你舍命,不是為了看到你的餘生從此開始都生活在生不如死中。”淩偌寒輕聲說道,每一個字都說得極慢,像是春風吹拂湖麵,不留痕跡不動聲色。


    “沁兒,人各有命,再如何也逃不過天命。其實,他從降生為神子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為了愛人付出一切,犧牲他的一切。”


    淩紫沁的眼淚再也收勢不住,落在淩偌寒的手背上,滾燙灼燒每一寸靈魂。


    一生當中最平淡的也不過就是這句話,淩偌寒說完,也是心生無數感慨。


    “沁兒,哭吧,都哭出來,然後忘了他。”淩偌寒輕歎一聲,“他已經不在了,就算你再怎麽舍不得,他也不可能死而複生,如果你不願意呆在巫山,哥哥立即帶你離開這裏。”


    “不,我永遠都不會離開這裏。”看不清眼前人,也無需在看清,她是帶著兩世記憶而活,自以為看清所有人,到最後還是沒有看透枕邊人。兜兜轉轉,她來到他的故裏,他生前一直想帶她回的那個地方。


    可是,他永遠都回不來了。


    說一句永遠,到最後永遠竟然是那麽殘酷。


    “沁兒,你沒有那個永遠。”淩偌寒知道每一次重複事實,都是在逼迫她再痛一回,但是他隻能如此。


    世家疲軟,巫醫族的興起隻是一時,真正的情況遠沒有看到的那麽風光。


    酬劍山莊的沒落已經不可逆轉,盡管探子回報龍傾已經在三日之內竭盡全力將族中所有入魔的男女不分老幼一網打盡,也將血煞損毀嚴重的護山大陣修複一新,但是近半數族人被趕盡殺絕,拋屍絕壁,對於酬劍山莊而言,無異於元氣大傷。


    世家中除去完全沒有音訊的墨書族之外,巫醫神子下落不明,少主白羽身受重傷,雙腿無法直立,會不會留下隱憂還不得而知,數位長老已經三百餘族人被秘密驅逐,這件事最多隻能瞞住不到月餘。


    “沁兒,你愛他嗎?”淩偌寒側身微一用力將她抱進懷中,兄長最大的好處也隻是在這一刻陪她度過,可是他多希望他能替翀白素去死。他的死,沁兒自然也會傷心,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心如死灰。


    許久之後,淩紫沁緩緩點頭,“愛。”


    千萬年前,因為他,她塵心動而因緣生。這一世,她斷情絕愛,卻屢屢被他扯回。


    愛是如此不易,擦肩而過。當她終於再一次學會如何去愛一個人,那個她應該去愛的人,卻已經不在。她愛的,那個人,由始至終都是一個人,說什麽輪回一次便會洗刷掉一世纏綿,實則都是騙人的。如果不是她一直在抗拒接受他的好,如果不是她一再將他推遠,也許他們今日早已過上神仙眷侶般的生活,就像他曾經在她身邊催眠一般的耳語,他要帶她遊山玩水。


    他用性命為媒,換來她徹底的覺醒,再昏沉不醒的話,對不起他的犧牲。


    隻是,她懂得太晚了。


    “沁兒,這裏是他最後留給你的一處落腳地。”淩偌寒沉聲開口,臉上的和善安逸漸漸消退,“我已經替你守了三個月,白羽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還要我守多久?”


    淩紫沁不由自主的抬起頭,淩偌寒的話,她聽得不太明白,他卻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


    “兄長……”字字句句都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另一邊傳回,找不回的平穩,失衡中透著詭異,“喜歡的人是巫醫少主?”


    可能嗎?混亂的思緒無法遏製的回想起,淩偌寒被蘭臻羞辱過後躺在煙水閣中奄奄一息的模樣。再高明的醫者也醫治不好的心傷,那個時候她恨不能殺盡皇族。


    一幕一幕重演,諷刺的是,不過半年,他坐在她麵前,說著喜歡另一個男子。


    不能以偏概全,理智上不停的提醒她應該擦亮眼睛,世家少主未必全部都是不堪一看的妖邪,可是心裏卻沒有一分把握敢於確信這件事。淩偌寒的處境非同尋常,內憂外患讓他不得不權衡利弊,如果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受到翀宇潼指使兒子刻意為之的討好……


    思緒紛繁,眉心窒悶,臉色微變,淩紫沁深吸一口氣,向後靠去。


    神力充盈體內,唯有神氣衰竭,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舒泰過,可是卻提不起一星半點兒的勁頭。神子神力天生就是為聖女做嫁衣,身魂相合之後,綾羅玉符頃刻將她送回巫山神殿。她得了他的神力,可是永遠的失去了他……


    “是。”淩偌寒隻有一字,淩紫沁緩緩推開他的手,半晌淡淡應道,“好。”


    “隻要你過得好。”許久之後,淡若雲煙的話,算是認下了淩偌寒這段因緣。


    “沁兒,再睡一會兒吧。”淩偌寒轉身,眼中一片幽暗,端起桌上的暖湯,“喝一點,暖暖身子,入秋,天寒,神殿清冷,你一人在這……不要凍壞了身子。”


    “我知道了,兄長也去歇著吧。明日一早,我會……”暖湯氣味兒香甜,入口卻是微苦,淩紫沁將它緩緩入腹,話未說完,手一歪,翠玉做成的碗滑落摔得粉碎,頭一歪睡了過去。


    “沁兒?沁兒?”淩偌寒低聲喚著她的名字,神色漸漸變得悲傷,雙眸泛紅,聲音輕到不能再輕,囈語般哀求,“忘了他吧,他已經不再了,你又何苦記得?沁兒,其實不留仙人早在禁地中為翀公子點了一盞長明燈,他一出事,不留仙人就去看了那盞燈,燈枯油盡也還罷了,那燈……已經化作齏粉。你可知那意味著什麽?魂飛魄散,這個世間再也不會有人重回你身邊,他永遠都回不來了。甚至連轉世也不可能,沁兒,不要怪哥哥狠心。白羽說,這一碗忘情隻要喝下一口,你就不會再留戀曾經的緣分,我……我……你,還有我。”


    淩偌寒說完,拾起玉碗碎片,心情沉重的推門而去。


    他腳步踉蹌,離開時心神不寧,因此沒有看到床榻中央的女子眼角滑落的一顆淚珠。


    神殿門外,翀白羽坐在樹影下,膝上蓋著厚重的狐皮毯子,見到淩偌寒出來,露出笑容。


    “紫沁睡了?”忘情是仙不留親手調配而成,入口即生效。


    淩偌寒沉沉點頭,不想開口,自然是不想被他發現聲音哽咽。


    “你說她真的會忘了一切嗎?神子,聖女,被聖女認可的神子一代隻有一人,不是說忘就能忘得了的。”翀白羽伸手拉住淩偌寒微微發顫的手,“偌寒,你怕她恨你?”


    “我希望她能忘記翀白素,重新開始。”淩偌寒長出一口氣,神色複雜,“我怕她不見我。”


    “同她說了我們的事?”翀白羽敏銳的察覺到,他話裏有話。


    “沁兒覺得,我是順勢而為,不得不屈從。”淩偌寒突然輕笑出聲,“神族後裔料事如神。”


    翀白羽愣了愣,須臾也笑出聲來,“確實如此,這麽說來,你要後悔,不如將洛斐送人。”


    “送與何人?師父他有你我二人已經夠受的,難道你還要看他一大把年紀,還要為徒兒們操心?”淩偌寒心思一轉,早知道翀白羽在想什麽,隻是他不說,偏要逼迫他說。


    “何不……送在族長門下?”翀白羽突然紅了臉,聲音也低了下去,“冷瞳占卜的本事雖然不錯,用毒也是一絕,但是終究要繼承巫山還是要憑著醫術。”


    “你要洛斐繼承巫山?”淩偌寒挑眉,眼底隱隱有驚異之色。


    “不留仙人說靈脈移位隻是早晚之事,聖女已將龍骨脫身,紅塵本不應有神力一說,世家也好皇族也罷,從神族骨血中竊取的元靈,總有一日會全部消失。到那時,隻有原本就屬於紅塵的力量才能留下,洛斐身上的混沌之力就是其中一種,當然你身上天淵異士的秘術也是一種。”翀白羽越笑越是開心,毯子下的手卻越攥越緊,指甲摳得掌心泛紅。


    “神族算無遺策,”聲音忽而高高揚起,“從一開始,我就是在算計淩家。”


    “包括我在內?”淩偌寒俯身,雙手按住翀白羽的毯子邊緣,目光灼灼。


    “當然。”斬釘截鐵的肯定,毫不猶豫,絲毫也不留給自己心痛得機會,翀白羽沉聲道。


    “很好。”淩偌寒突然低頭,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三分力氣,兩成懲戒。


    翀白羽吃痛,頓時皺眉,卻對上他含笑的眉眼,“下次想要騙我,不如多花點心思,找個合適的借口,師兄。”最後兩個字,笑意十足。苦中作樂,淩偌寒抬起頭時,神殿香風停歇,陷入一片靜謐祥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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