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的時候,其實我已經有所預感。假大藏刻意的提到三十年前的事,提到了啞巴雪,那麽這個啞巴雪,一定不是個普通的人。


    那是大藏和啞巴雪結婚的第三年初夏,家裏的生活沒有發生過什麽變動,依然那麽平淡,假大藏也沒有記仇,日子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有一次,假大藏吃東西吃壞了肚子,到晚上睡覺之後就翻江倒海,直到肚子拉空了,才算止住這股勁兒。


    但是肚子裏已經沒東西了,還是一陣陣覺得疼,假大藏很無奈,隻能又捂著肚子朝茅廁跑。


    “當時,大概已經是深夜了,我們那裏都是種地的,睡的早。”假大藏就覺得這個點兒了,大藏和啞巴雪肯定已經睡熟,所以輕手輕腳,怕吵醒了他們。不過等假大藏出門之後,就發現大藏的屋子裏,還亮著燈。


    大藏的屋子裏隱約有說話的聲音,假大藏就想過去問問他們,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可是當他還沒真正靠近屋子的時候,猛然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沒有反應過來,腦子又笨的很。”假大藏咧咧嘴,說:“我當時就想著,難道大藏背著小雪偷人了?”


    不過假大藏轉念想想,又不可能,大藏生性沉默,而且對啞巴雪非常的關愛,大半夜的,大藏在偷人,那啞巴雪又會到哪兒去?


    假大藏滿腦子疑問,所以沒有出聲,悄悄的靠近屋子,順著窗子偷偷朝裏看。那時候進入初夏,天氣暖和了,晚上睡覺時窗子也不會關的太嚴。當大藏從窗子的縫隙看過去的時候,一時間驚訝的合不攏嘴。


    他看見大藏和啞巴雪正坐在桌前小聲的說話,那個女人的聲音,竟然是從啞巴雪嘴裏發出來的。


    “一直到這時,我才明白,小雪在裝啞。”假大藏說:“她會說話,從我們當初救她的時候,她就會說話,隻不過她隱瞞著,直到跟大藏結了婚,覺得大藏可以托付,才暴露了自己的這個秘密。”


    假大藏心裏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啞巴雪為什麽要裝啞。大藏和啞巴雪交談的聲音很低,假大藏聽不到他們具體在談什麽。過了約莫有十來分鍾,交談結束了。


    對這件事情,假大藏很好奇,但當年的他,隻是一個城府不深的鄉下人,沒有朝深裏想。到了第二天,他想問個清楚,可是啞巴雪當時已經是大藏的老婆,不關自己的事情,假大藏也不好冒然發問,把這個事忍了下來。


    天氣暖和,每天都要下地去幹活,假大藏出門的時候,大藏的房門還沒有開,他也沒出聲,自己扛著鋤頭走了。這一幹就是大半天,假大藏的肚子還沒好徹底,雙腳發軟,幹了半天活,實在是幹不動了,就在地壟頭兒躺著睡了一會兒,快到黃昏,才蔫蔫的回家。


    假大藏回到家的時候,大藏就站在門外,朝著村口那邊的方向呆呆的出神。假大藏就問他,飯做好了沒有。


    “他說,沒人做飯了。”假大藏說:“因為小雪,走了。”


    假大藏吃了一驚,感覺非常意外,雖然啞巴雪已經嫁給了大藏,但假大藏心裏,還深藏著自己對啞巴雪的那一份樸素的喜歡。他急忙就問,問啞巴雪到哪兒去了。


    大藏說,啞巴雪去走親戚了,到很遠的地方去,可能要呆一段時間。假大藏當時的腦子很簡單,大藏這麽一說,他竟然就信了,還埋怨大藏,為什麽不陪著啞巴雪一塊去。大藏說,她那麽大的人了,丟不了的。


    到了這時候,假大藏就忍不住心裏的疑問,問大藏,啞巴雪是不是會說話。


    “他不承認,我就對他說,那天晚上,我在窗外聽到小雪說話。”假大藏又挪動了一下身子,在椅子上側著頭,看著我說道:“他什麽也沒有解釋,淡淡的跟我說了一句,說我聽錯了。”


    大藏不說,假大藏也沒有辦法。啞巴雪已經走了,可日子還是得過,兩個人像過去一樣,一起下地,一起給人幫工,一起吃飯。


    本來,假大藏覺得啞巴雪去走親戚,最多呆一段時間就會回來,但是整整一個夏天過去,啞巴雪還是蹤影全無。假大藏都急了,可大藏好像一點反應也沒有,每天悶著頭吃飯幹活,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


    “我怕小雪一個人在外頭出事,就跟他說,讓他去找找,結果,他告訴我,再過一段日子,她自己會回來。”


    啞巴雪離開的時間越長,假大藏就越擔心,但大藏始終沒有過多的反應,這讓假大藏很生氣,覺得大藏狼心狗肺。有一天他真的是火了,又提起去找啞巴雪的事,大藏不答話,假大藏就摔了東西,衝他吼著說,當初要是啞巴雪嫁給自己,自己絕對不會這麽對她。


    大藏沒有脾氣,把假大藏摔壞的東西撿起來,跑到一邊去修。遇見這種人,假大藏也真的沒脾氣了。


    夏天過了,秋天接踵而至,到了快秋收的時候,鄉下都忙起來。算算日子,啞巴雪離家也有小半年時間。


    “有一天,他突然就拿了兩瓶酒跟我喝。”假大藏說:“從他結婚以後,就很少再喝酒,小雪走了的這小半年,我心裏對他意見很大,連話都比平時少了,本來我不想跟他喝,正農忙的時候,天不亮就得起床下地,可是我看著他的神色,好像有點不對。”


    畢竟還是光屁股長大的兄弟,心裏盡管有諸多不滿,但假大藏還是陪著大藏喝起來。他們兩個的酒量都大,兩瓶子白酒喝完,大藏好像不盡興,又拿了兩瓶。喝來喝去,前前後後一共喝了五瓶白酒,大藏已經有了醉意。


    這時候,沉默的大藏突然就跟假大藏說,啞巴雪出門了這麽久,他是該去找找了。


    假大藏盡管心性還比較單純,可是他跟大藏太熟了,聽著大藏的話,再看看大藏的神色,他就覺得事情可能不像大藏說的那麽簡單,他開始追問,誰知道,說著說著,大藏竟然落淚了。


    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也可能事情在大藏心裏憋的太久,這一次,大藏終於說出了實情。


    “他說,小雪的家,並不在本地,她的父母,也不是當年流落到西部的,小雪住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裏非常荒僻,小雪的族人,是一群蠻人,小雪,是從那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逃出來的。”


    假大藏說起這些,我自然能猜的出來,啞巴雪,很可能是一個古陸人,是從遙遠的古陸流散出來的,可能居無定所,一直流浪到了北方。


    “他說,小雪有要緊的事,要回到她的家鄉,他本來是想和小雪一起去的,小雪不許,她告訴他,這次回去,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如果,如果半年之內,她還沒有回來,就讓他別再等了。”假大藏說起這段往事,眼神裏總有那麽一種淡淡的惆悵,這種目光,我在大藏身上從來都沒有見過:“小雪的意思,這一別,可能就是永別。我問他,為什麽不攔住小雪,為什麽不和她一塊去,明知道小雪回去有危險,幹嘛還要讓她一個人走?可是我問了很久,他都沒有回答。”


    我想著,啞巴雪如果真的是從古陸逃出來的,那麽,她必然接觸過儺,當時的大藏,隻是個年輕的莊稼人,他不可能抵擋儺的力量。啞巴雪隻要稍稍動動手腳,大藏就無法阻礙她的舉動。


    大藏找假大藏喝酒,其實也是一種告別,他要到那個很遠的地方,去找啞巴雪。很多事情,假大藏不知道,甚至連大藏也不知道,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這一路,不會一帆風順。所以,大藏決定獨自上路,跟自己這輩子唯一的一個真正的朋友道別。


    “他是我的兄弟,無論他有了什麽事,我不會不問,也不會不管。”


    假大藏看著兄弟的眼淚,再想想深埋在自己心裏的啞巴雪,頓時熱血沸騰了,他義無反顧的告訴大藏,自己會一起去。


    兩個人喝的爛醉,狠狠睡了一覺,第二天,他們丟下一地已經馬上要收割的莊稼,收拾行李,踏上了去找啞巴雪的路。


    啞巴雪是告訴過大藏一些事情,不過並不是那麽詳細。去那個很遠的地方,到底要怎麽走,兩個人其實一點都不熟悉,他們摸索著一路走去,因為路途不熟,在接近古陸的地方,他們走錯了路。


    但正是這一步錯路,反倒救了他們一次。因為三十年前,那個駝背老頭兒已經守在裏門,裏門是通往古陸的必經之路,如果他知道大藏他們是朝古陸去的,在裏門就會阻攔。


    這一步錯路讓兩個人九死一生,在茫茫的群山裏茫然的奔波了許久。也許,很多事情都和大藏說的一樣,是命運的安排,兩個迷失在深山裏的人,最後誤打誤撞的,竟然真的找到了古陸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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