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學第五天。
聖克雷斯學園的綜合體育館正在舉行每周一次的共同朝會。
今天是『希拉修女』——繼承【hera】的遺誌、創立這所學園的學園長——發表訓示的日子,學生們都滿懷期待地等候聆聽她(既然是修女,應該就是『女性』吧)的訓示。
大規模的學園活動幾乎都是在體育館舉行。當大和一哉和其它四百多名學生在台下聆聽訓示時,他聽到的卻是:
「——咕嗡嗚哦~~……嗚哦嗡,吼嗡嗡。噗嗡嗡嗡嗡嗡~!」
毋庸置疑,這絕對是怪音。
這段語言(姑且不論這段聲音是否能稱得上語言)已經夠難以理解了,卻又加上強烈的回音效果處理,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台上看不到演講者的身影,隻有從講台後方象征學園的巨大浮雕——『翅膀與女神希拉臉孔』——傳出詭異的吼叫聲,回蕩在整間體育館。
(……這、這是什麽?)
一哉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前的狀況,隻見他周圍的學生們都默默地傾聽長達五分鍾以上的這段『誦經大合唱』。
原來如此。這大概是【hera】研發的特殊信號,隻有『繼承者』才聽得懂吧?——一哉內心做出這樣的結論。然而……
「啊~啊~,test,test。」
導師日向真純走上台,敲了敲麥克風。
「呃~我現在就來翻譯剛剛的演說吧——學園長想說的就跟上周一樣:『大家繼續努力』——完畢。」
她說話的時候仍舊不改平日慵懶的口吻。
台下的學生頓時歡聲雷動,並且報以熱烈的掌聲。
他們似乎把日向真純剛剛說的話當作是『寶貴的訓示』。
一哉感到完全無法理解。
更重要的是,大家直到此刻才有所反應,不就意味著——
(原來你們也都聽不懂啊?)
一哉不禁在心中狠狠地吐槽。『跟上周一樣』 一毫無內容的演說,或是翻譯跟先前的訓示長度比起來未免太短了一點——這些都不是重點。眼前的狀況完全超呼他的理解範圍。
「接下來是各項傳達事項——」
擔任司儀的教師宣布後,接著上台的便是學生會長周防比夜。
她一出現,台下的女學生便紛紛興奮地細語:「啊!比夜會長!」「是比夜會長欸。」由此可見她在這所學園的特殊地位。
她搖晃著一頭黑色長發悠然地走上台,簡直就像是活生生的清純日本娃娃,就連一哉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首先要報告的是上次委員會中的決定事項。」
比夜挺直背脊,俯瞰著台下的學生們,以熟悉的悅耳聲音開始報告。她的表現和剛剛將手插在運動外套口袋裏懶洋洋報告的日向真純相比,實有天壤之別。
(啊,這該不會是那時候的……)
這份報告正是上次那場委員會討論內容的概略,對於幹擾會議進行的當事人一哉而言,自然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比夜的報告仍舊繼續進行。她簡潔地說明了學生們從事的各項社區服務工作,也提到要持續檢討所謂的『開場白』,最後則提到委員會中途雖然發生一些小紛爭,但沒有大礙,會議本身可算得上是圓滿結束。
(……呼!)
一哉原本擔心自己會被指責,聽完她的報告便鬆了一口氣。
「咦——?」
這時他很驚訝地發現比夜的視線剛好朝向他這裏。
當兩人的視線交接,她的臉上便泛起溫和的微笑——即使在距離數十公尺的座位上,一哉仍看得清清楚楚,並頓時感受到無上的幸福。
然而他的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
「最後我要針對昨天發生的龍卷風進行報告——之前也曾發生過幾次像這樣原因不明的龍卷風,但是到了昨天它終於發生在校園內部。幸虧峰音副會長出麵解決,沒有釀成大災害。根據學園方麵的討論結果,這場龍卷風應該是e戰隊之一——e戰士˙暴風——的特殊能力。」
「什麽……?」
一哉驚訝得啞口無言,周圍的學生們則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
「龍卷風的產生位置逐漸逼近學園,由此看來,它應該具有某種探知周遭情報的功用。昨天峰音副會長和它交手過後,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龍卷風就會直接襲擊這所學園。」
一哉曾直接麵對龍卷風的威脅,因此他很難相信,那是和他擁有同樣血統的人所做的事……而當他知道龍卷風的目的是要危害這所學園,更感到胸口一陣悶痛。
(e戰士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世人所認知的e戰隊職責應該是守護地球和平才對。
也因為如此,他們曾經和【hera】處於敵對的關係。然而隨著【hera】的瓦解,他們的工作應該已經轉型為阻止重大犯罪案件與天然災害發生,以及救助人命才對。
聖克雷斯學園雖然揭櫫『打倒e戰隊』的目標,但學生們的活動內容卻是向e戰隊學習強者的使命,日夜切磋琢磨,感覺比較類似健全的運動家精神。
也因此,比夜報告中使用的「襲擊」這個詞更顯出對方的不誠實與暴力。
比夜繼續報告:
「請各位盡量集體行動,即使在不得已的狀況,也千萬不可以落單。還有,務必要避免被卷入e戰士特有的能力——《s˙o˙m》當中。請大家多加注意。」
從報告內容來看,學園一方似乎處於壓倒性的劣勢——但其中包含著一哉沒聽過的詞,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請問一下……」
他開口詢問坐在前麵的男生。
「嗯?什麽事,轉學生?」
好巧不巧,站在他前麵的人剛好就是榮登『令人厭惡的男人排行榜』冠軍的八神龍司。
(喔,對了……這是按照座號來排的)
一哉對自己的思慮不周感到後悔,但還是繼續問他:
「那個——你知道什麽是《s˙o˙m》嗎?」
「喂喂,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在這所學園算是基本常識了!」
「告訴我吧。」
「嘖,真拿你沒辦法——好吧,仔細聽好了,轉學生!《s˙o˙m》就是e戰士的絕對領域。」
一哉原本以為八神會拒絕回答,但沒想到他卻很幹脆地就說了出來。
當然,他也許隻是想要炫耀知識罷了,不過對一哉而言,這樣的反應仍舊相當值得感謝。
「絕對領域?」
「我先說好,這裏的絕對領域可不是指裙子或長襪裏頭的空間。」
「這……沒有人會想到那裏去吧?」
一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哎,我隻是說說而已嘛。」八神祇是望著遠方嗬嗬笑。接著他又繼續說明:「簡單地說,就像是特殊舞台一樣。他們利用這個能力,將對手關進對自己有利的空間,在不被任何人幹擾的情況下,以絕對優勢的立場進行戰鬥。所以一旦被關進去就完蛋了。《s˙o˙m》俗稱『霸王空間』。對他們來說,這就像是在壓倒性有利的狀況下,將獵物折磨致死吧。」
「霸王空間……?」
一哉的眉毛瞬間抖了一下。
(原來是那個……)
他大概猜到那是什麽了。
那是父親打心底厭惡、除了在『某種用途』之外絕對不會使用的招數。
怪不得他從沒聽過這個詞。
因為在他們家,沒有人用《s˙o˙m》這種名稱來稱呼它。
甚至連八神提到的俗稱「霸王空間」都顯得太
客氣了一點。
母親˙美斯拉通常都稱它為……
「總之,在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擊破這個招數——嗯?你怎麽了?」
八神親昵地拍了拍一哉的肩膀,使他的思緒突然中斷。
「沒事。謝謝你告訴我,讓我獲益良多。」
一哉向他道謝,八神得意地說了聲「沒錯吧?」接著又將頭轉回前方。這時比夜已經不在台上了,先前負責擔任司儀的教師正在宣布朝會即將結束。
「喂,都是因為忙著跟你這個轉學生說話,害我錯過了報告內容。」
「呃,不好意思。」
「真是受不了!」
八神刻意用讓對方聽得到的音量啐了一聲,便走入準備回教室上第一節課的學生群中,離開了體育館。
或許是為了遵照先前學生會長的警告,隻見每個人都和八神一樣,分入幾個小集團共同行動,避免落單。
(……啊!)
一哉在人潮當中也瞥見多奈內由良的身影。
正確地說,從她立刻移開的視線看來,應該是她先發現一哉的。經過昨天的談話之後,她自然不會主動接近一哉。由良直接淹沒在離場的人群中,消失在體育館外。
一哉正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光景,突然有人叫他:
「——喂,一仔。」
「唔哦哇!」
聽到突如其來從近距離呼喚他的聲音,一哉差點嚇到停止呼吸。
「啊,對不起。」
站在他麵前的是由良的好朋友——和惠理子。她把一哉嚇得往後倒退,卻沒有顯出特別抱歉的樣子。
由於一哉之前刻意回避著她,因此感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見麵了。
「那個……我有話要跟你說。」
「那剛好。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啊?跟我說?」
和惠理子的聲音顯得有些驚訝。剛好在這時鍾聲也響了。
「糟糕!已經上課了嗎?——抱歉,待會下課的時候我再去找你吧。」
由於朝會的影響,第一節課的上課時間變得有些倉促,讓惠理子慌了手腳。
「沒關係,我跟你一起去吧。你是要去操場吧?」
「咦?可是,你不用見習嗎?」
「不用了。今天第一節課我本來就打算要去見習『競跑』課。」
「謝啦。這樣剛好。」
惠理子迅速道謝之後就奔出體育館,丟下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前往的一哉,轉眼間就跑走了。
一哉見她還是像上次那樣,丟下自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前奔跑,不禁發出苦笑。
* * *
那是在他轉學的第一天。
「——對了,這個『競跑』是什麽樣的課啊?」
「嗯?哦,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呀。包括短跑、中距離跑、長跑……總之就是把重點放在奔跑上的課程。我有個朋友也在修這堂課,聽說真的就是每天在跑步。」
一哉看到多奈內由良交給他的見習進度表上,列在第一個的就是「競跑」,心中雀躍不已,深信這就是自己所要選修的課程。
他得知自己也可以實際參與上課之後,便換上當天就發給他的運動服,加入其它同學一起測量一百公尺短跑的速度……
(……看著吧!)
對於突然的安排,一哉並不感到特別膽怯或緊張,反而信心十足。
他打算跑出超越世界記錄的成績,讓在場的所有學生啞口無言,在轉學第一天就在眾人心中留下鮮明的印象。
跟他一起跑的對手是同學年的女生,一身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看到由良在操場旁邊替她加油吶喊,一哉便理解這個叫和惠理子的女孩子應該就是由良的朋友了。惠理子以開朗的笑容向他打招呼。一哉心裏雖然覺得有些同情,但他並不打算放水。
「各就各位。」
一哉蹲在地上準備起跑,意識集中在一百公尺前方的電子手槍尖端。
「預備——」
他抬起腰,將力量灌注在抵住起跑器的腳上,等待釋放所有貯存力量的一刻到來。他完全沒有將一旁的惠理子放在眼中。
(——就是現在!)
看到槍尖閃爍的同時,一哉踩了起跑器,像彈簧一般往前衝出去。
時機恰到好處,起跑動作相當完美。
在逐漸加速的視野前方,他看到數秒鍾之後即將通過的終點線。負責記錄的女生站在一旁,想必即將為他的記錄啞口無言。
一哉從白己奔跑的動作也可以感覺出,這次會留下很好的成績。然而在他後方——
(……咦?)
一陣風吹過,原本以為已經壓倒性落後的和惠理子以非比尋常的速度穿越一哉。
這簡直是惡夢般的光景。
看到前方率先抵達終點的惠理子的背影,一哉意識到自己的信心脆弱地瓦解,同時也徹底明白自己在這所學園絕非「特別」的存在。
而現在——
和惠理子仍舊以和那天相同的速度,跑在一哉的前方。
她的奔跑姿勢簡直就是藝術。
手臂強有力的揮動、毫無晃動的上半身、幾乎像是要撲倒般的前傾姿勢……
這些雖然都是值得讚賞的特點,但更驚人的是她踏出的腳力強度。
如果說短跑選手在最快速度狀態下的平均步伐長度是大約二三o——二五○公分,那麽她則是用三倍的步伐長度跑完全程一百公尺。
而且她的跨步並沒有彈得太高,跳躍速度令人難以置信般快速,仰角則奇跡似地微小,給人的印象就彷佛連續在水麵彈跳的小石子一般。這是因為她的原型正是將踢踏力量強化到極限的瞪羚才有辦法跨出超大的步伐。
看著她跑了四、五趟的測速,一哉重新體認到這一點。
她正是「這種跑法」的專家。
隻有瞪羚的原型,才能跑出這樣的步伐,一哉即使想要模仿也不可能成功。然而自己先前卻沒有注意到她的跑步姿勢,而是為了跑輸的結果以及她創下的驚人記錄而深受打擊,望著過於遙遠的頂點而氣餒。
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頂點這種東西存在。
(——嗯,沒錯。就是這樣!)
這是他第二次見習「競跑」的課。
看著惠理子奔馳在聖克雷斯學園操場上的身影,一哉下定了決心。
「騙人!真的嗎?太棒了!」
惠理子的聲音從對麵的終點線隨風傳來。
看樣子她應該是跑出了很好的成績。她向著一哉揮舞著勝利手勢,一哉也衷心替她鼓掌。接著他大聲喊:「我也可以跑跑看嗎?」
惠理子舉起雙手,對著一哉比了大大的圓圈。這時他已經開始脫下製服外套了。
(好!)
一哉的心在雀躍,準備「在太陽底下盡情奔跑」。這是自他轉學首日以來第二次實現心願。
在第一次的當時,除了落敗的悔恨之外,他應該也感受到了沐浴在陽光下的感動。
他已經受夠了把自己關在殼裏自怨自艾等著發黴。
* * **
——九秒七五。
這個成績並不令人滿意,甚至比他第一天的測速還要慢。
當然,一哉可以找到很多借口,譬如他身上穿的是製服和一般運動鞋,又沒有先暖身就直接上場。不過他仍舊老實地接受這個記錄。
「——一仔,辛苦了!」
和惠理子單獨離開了練習的圈子,走向坐在操場旁草地上見習的一哉,照例以輕鬆的態度跟他打招呼。
她拿毛巾擦著額頭和脖子上的汗珠,並在一哉的旁邊坐下。
從她短褲露出來的大腿,以及發熱的肌膚微微飄散的女性氣味,讓一哉感到砰然心動。但他仍舊裝出平靜的表情回答:
「我不是說過別這樣叫我嗎?而且仔細想想,你不也是『和仔』(注5)嗎?」
「哇哦!這可真是一大發現!」
「發現個鬼啦!」
「哈哈哈。」
一哉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但曬了一身小麥色肌膚的惠理子卻開懷大笑。
「你擅自脫離隊伍……沒關係嗎?」
「不要緊。反正現在老師也不在,而且我第二節課也是上競跑課。」
「真厲害。」
「因為我隻會這個啊。」
惠理子很幹脆地回答之後又哈哈大笑,一哉不禁也跟著她哈哈笑。
「喂,你這時應該加以否定,說『沒這回事』才對吧?」
5 和仔——這兩個綽號在日文中音同。
「可是我又不知道你還有修哪些課程。」
「哦,仔細想想好像都是在跑步。」
「……喂!」
一哉很想問她的課表到底是怎麽排的,但最後還是勉強把話吞回肚裏。
她的修課方式大概也符合學園尊重自由意誌的理念吧。
「姑且不管這些……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
「別裝傻!我是在問你跟由由之間到底怎麽了?」
跟惠理子對話就好像跟男性朋友說話一樣,有種特殊的節奏和調性。
不過這個問題正中核心,讓一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嗯。這一個禮拜你不是要和由由一起去見習嗎?為什麽現在隻有你一個人?」
「多奈內已經陪我重點式地逛過一圈了,所以接下來我想要自己一個人來見習。」
一哉自以為這個回答足以瞞混過去,但……
「騙人!」
不知為何,惠理子卻很直接地拆穿他的謊言。
他還來不及否認「才不是騙人」,惠理子便舉出了反證:
「你不是連藝術係的課程都還沒去見習嗎?」
「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那張見習進度表是我和由良一起安排的。」
「……」
「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和由良吵架了?」
不知何時開始,她已經不再叫一哉為「一仔」,也把「由由」的稱呼改回「由良」。由此可見,她對這個話題是很認真的。
一哉感受到沉重的氣氛,決定老實回答:
「我們沒有吵架。隻是我想要自己一個人重新好好見習一下真正想要選修的課程。」
「真正想要選修……?」
「嗯。」一哉將自己真心的想法告訴一臉困惑的惠理子:「其實,我原本對自己的跑步速度很有自信。」
「什麽……?」
「可是在輸給你一大截之後,我突然覺得自己隻能跑九秒左右還洋洋得意,實在太丟人現眼了。在那之後不論見習什麽課,我都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哈哈。我猜我大概真的沮喪到穀底了吧。」
「……」
惠理子默默地傾聽一哉的告白。
「我沒有盡多大的努力,隻想著要顧全自己的麵子。知道自己在運動能力方麵絕對比不上擁有優秀原型的同學,就早早放棄。現在想想,我真的很蠢。這一來不就跟在前一所學校的時候完全一樣嗎?」
他原本是為了別的目的來到這裏的。
能夠揮灑汗水、努力追求比賽成績和記錄更新——這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也是他進入這所聖克雷斯學園的真正動機。
然而他卻故態複萌,差點又要選擇『保持中庸,盡量不引起注意』的老路。
是由良讓他發現,這是多麽消極而沒骨氣的做法。
由良自歎能力不足,卻不惜使用「保存者」與「繼承者」的最後手段,即使隻能將希望寄托於下一代,也要替學園盡一份心力。她的決心以及全心全力追逐目標的堅定意誌,在一哉眼裏看來相當耀眼,也相當崇高。
也因此,昨天放學後,他才會踏出決定性的一步……
而現在,他也能很幹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為了要盡自己的全力,才轉進這所學園的。」
一哉看著惠理子的臉,一本正經地說。
他心中沒有靦腆或逞英雄的感覺,隻是很自然地說出來。惠理子看著他,喃喃地說了一聲:「這樣啊。」
「這堂『競跑』的課,我一定會選修——請多多指教,學姊。」
惠理子默默地看著一哉好一陣子。
「——真可惜,策略失敗!」
她緩緩地歎了一口氣,垂下肩膀。
「策、策略?」
「嗯。我們本來擬定策略,要讓負責調查神秘轉學生的由良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
「……什麽意思?」
光聽她這麽說,一哉仍舊無法理解。
「你知不知道,見習預定表的前半段為什麽都集中在運動係課程?」
「是為了讓我能及早掌握到這所學園的特質……不是嗎?」
「是為了讓你覺得『受夠了』。」
「什麽……?」
「一開始讓你徹底打消修這些課的念頭,你自然就會去選修接下來見習的文科係或藝術係的課了。我們想要讓你盡量多修一些和由良共同的科目,才故意這樣安排——你剛剛不是也說了嗎?『自己根本不可能跟得上』。」
一哉得知自己被警戒到這種程度,不禁啞口無言。
「那孩子……由良真的很拚命。她希望能替學園盡一份心力,和姊姊一樣獲得大家的評價。所以我才會答應幫她。」
說到這裏,她以銳利的目光瞪了一哉一眼,看他有一瞬間露出狼狽的神情,才又繼續說:
「不過啊,大和,你似乎沒有那麽容易被擊倒。」
惠理子說完,總算綻放笑容,沉重的氣氛也消散了。
一哉被她稱呼為「大和」,覺得自己似乎多少得到一些認同,心裏感到有些自豪。
「話說回來,由良一定會很難過吧。」
「為什麽?」
「她陪你到處見習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即使你不在場,她也老是在談論你的話題。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是我大概猜得到……她想要跟你修同樣的課,或許不單隻是為了監督的任務。」
惠理子這段話讓一哉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但是他心中的確希望惠理子所說的是真的。
「可是昨天由良的情況卻有點奇怪……」
「奇怪……?」
「她說,問題應該算是解決了,但是自己果然還是不行。」
「咦……?她隻有這麽說?」
「嗯。我想要詳細問她怎麽回事,可是她卻很快就離開了。」
這個狀況和一哉的預期有所出入,他不禁追問:
「那是在什麽時候?」
「昨天放學以後,你大概已經回去了。」
這麽說,由良應該已經向校方報告過一哉的「真實身份」了。既然如此,她為什麽沒有告訴知悉她的任務、也曾共同研擬計劃的惠理子呢?
一哉正在思索,惠理子卻爽朗地笑了出來。
「不過這一來就簡單多了。你自己下定決心不再逃避,就是最好的結果。」
「……嗯。」
一哉的心情不像惠理子那麽坦然,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他也隻能選擇沉默。
在了解由良保密的理由之前——不,應該說在了解她的做法對學園的利弊之前——他決定暫且不要公開自己的身份。
「——喂,姓和的!你要休息到什麽時候?」
從體育館的方向傳來極度不耐煩的聲音。
轉頭一看,隻見日向真純照例將手插在黑色運動外套口袋裏,慢吞吞地走過來。
「就算要休息,也可以順便幫忙計時吧?好啦,快過去!」
她懶洋洋地以下巴示意操場的方向,並從口袋中掏出香煙。
「不行啦,老師。前不久才規定操場上不能抽煙的。」
「別這麽嚴苛嘛。我到剛剛為止都在陪那個禿頭,很可憐欸?這點小事就甭提了。」
「是是是。不過煙蒂要記得撿起來喔——拜拜,一仔。待會操場上見!」
「嗯,請多多指教——喂,誰是一仔!」
一哉發覺自己出其不意又被稱呼綽號,不禁生氣地喊。看到他的反應,惠理子爽朗地哈哈大笑,迅速跑向操場。
「——『請多多指教』?」
當一哉目送和惠理子跑走的背影,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低聲反問的聲音。
(啊……)
這個反應、這句話……一讓一哉想到很重要的事實。
自己現在最想要選修的『競跑』課——
這堂課的指導老師好巧不巧,正是這位日向真純……
* * *
坐在校園外圍柵欄附近的這處斜坡草坪上,可以將整座學園操場一覽而盡——
剛轉學不久的一哉自然不會知道,這個場所是聖克雷斯學園號稱「五大青春景點」——『超級俗爛卻又讓人感覺到有些甜蜜』的場所——之一。
……可以替早晨練習的運動員加油。
……可以在晴朗的日子一起到這裏吃便當。
……可以隔著金屬網遙望夕陽下山的宏偉景色。
……可以躺著看星星,彼此訴說將來的夢想。
在學園裏順利發展戀情的男女,從早到晚或許都會毫無例外地進行這些『超級俗爛卻又讓人感覺到有些甜蜜』的活動吧……
然而此刻坐在大和一哉身旁的卻是——
「呼啊~~~~~~~太香了!——學年主任那個死禿頭。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說什麽不可以在體育館抽煙……禿頭!大禿頭!最好連頭皮都掉光光!」
對著地麵咒罵不已並不斷猛吸煙的,是一名男性化的女老師。
她在朝會過程中一直忍著不抽煙,事後又被主任指責先前的那段『翻譯』太過簡略,讓她此刻抓狂不已。
不過一哉卻覺得,學年主任的意見應該算是很正常合理的吧?
「那個……你有聽我剛剛說的話嗎?」
一哉戰戰兢兢地詢問板著麵孔將蒸汽般的香煙從鼻孔噴出的日向真純。
「啊?喔……你是指選修的事情啊。」
先前一哉被問及『請多多指教』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時,便向她提到自己想要選修「競跑」的事情了。但是——
「我不是說過,不建議你選修嗎?」
日向真純點燃第三根煙,興致索然地回答。
「我知道跟和惠理子比起來,我的速度或許很慢——」
「不是這個問題。」她吐出長長一道白煙否定之後,接著說出了真心話:「辦理修課手續太麻煩了。」
這個幼稚而無聊的理由實在難以想象是出自教育者的口中。
「咦……就隻有這樣?」
「什麽叫隻有這樣?你要不要自己來辦辦看啊?」
她瞪了一哉一眼,凶狠地說。
「……老師。」
「幹嘛啦?」
「你真的是老師嗎?」
一哉明知失禮,還是忍不住直接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當然,這句發言當中除了諷刺之外沒有別的含意。
「怎麽可能!」
日向真純的回答卻超乎他的預期之外。
「用常識想想也知道,【hera】的改造人類怎麽可能取得教師執照!而且光從能力層麵來看,學生們搞不好還更優秀一些。不是我白誇,除了「先生出來」(注6)這個理由之外,我從來沒自覺過這個稱號有什麽道理存在。」
這的確不是自誇。雖然是一哉主動問起的,但他還是覺得,早知道就別問了!
「那……那個,老師。」
「嘖!選在這個時間點叫我老師……你這小鬼還真是可惡。」
「呃,可是……也沒有其它稱呼方式啊。」
「叫我『學年主任』如何?你可以選在那個禿頭在附近的時候這樣叫我。然後等那家夥回頭,就跟他說『不是在叫你啦,禿頭!』」
「這樣我一定會被罵吧?而且我也不知道『那個禿頭』指的是誰。」
「哼!膽小鬼!」日向真純狠狠地罵了一句,接著又瞪著一哉問他:「——好啦,有什麽問題?」
連續抽了三根香煙之後,她吐出的氣息煙味相當重。
「多奈內有沒有向學園報告我的真實身份?」
6 先生出來——就如眾所皆知的,日文的老師稱作「先生」。
「我還沒有接到報告……那又怎樣?」
一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問了別的問題。
「那個……這所學園裏頭有幾個人知道我的身份?」
「學生的話有三個,教師有兩個。如果再加上負責事前調查工作的畢業生調查員,就會再增加幾個人。不過在學園裏的就是這些了。」
「隻有這樣……?」
三名學生指的應該就是多奈內由良、周防比夜和幹路美尋吧。
「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位老師知道?」
「就是那個禿頭。」
學年主任的綽號又出現了。
看來日向真純和這位學年主任有相當密切的關係——此處所指的密切關係當然不帶有任何曖昧的意味,這點從她先前的反應也可想而知。
「咦,不過……學園長呢?」
「啊?」
「難道那位『希拉修女』不知道我的事情嗎?」
雖然沒見過對方的真麵目,言語也難以理解,但『希拉修女』是這所學園實質上的最高管理者,對於明顯歸類於學園異端份子的一哉,不可能不知情才對——至少一哉是這麽想的,也因此他才會這樣問。
「希拉修女?——喔,對對對。沒錯沒錯,那個人當然也知道囉。」
「哦……?」
日向真純的回答感覺上有些敷衍,一哉心中頓時不安起來。
(哪有人會把學園長給忘了?)
一哉雖然對這位導師草率與不可靠的態度感到無奈,但還是繼續先前的話題:
「這麽說,大家幾乎都不知道這件事囉?」
「那又怎樣?」
「不,我本來想要幹脆親口說出來,可是多奈內沒有向校方報告這件事,讓我覺得有些蹊蹺……」
「這樣啊。她應該也有種種考量吧。不過啊,雖然你決定采取積極正麵的態度很讓人感動,我還是得勸你先別公開身份。」
「我倒是不介意,可是……你所謂的種種考量是什麽呢?」
「譬如說,當你公開身份之後,其它學生會有什麽反應?這裏有不少人相當痛恨美斯拉女神和e戰士。不論你現在的實力如何,光是繼承他們的血統這一點,就足夠引起一場騷動了——你大概會被殺吧。」
「
也許吧……」
一哉雖然有所覺悟,卻一直避免去想起這一點。然而當他想象屆時的光景,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總之,現在的情況很麻煩。」
「……什麽意思?」
「朝會的時候,周防不是提到『暴風』這號人物嗎?事實上,我方有三名調查員昨天跟那家夥交手過了。」
「什麽?」
「其實我們先前也一直在搜尋『龍卷風』的製造源頭,但結果卻是慘敗。三名調查員雖然勉強保住性命,但都被打到瀕臨全殘的狀態,目前正在進行再生治療。」
她的語調雖然很平淡,但從她眯起的眼睛當中也看得出事情的深刻性。
「那個,請問那些人……」
「別擔心。改造人類的特點就是耐打耐操。在過去,甚至被打倒過一次之後反而會變得更強——像是得到巨大化能力之類的。」
的確,在【hera】仍舊是「人類公敵」的年代,曾經製造過如此脫離常軌的改造人類,即使明知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那是什麽時代的事情啊?」
現在的情況應該已經不同了。
隻要看到由良和惠理子這些人就知道,這所學園早已不再需要那樣的能力。
「嗯,現在的確沒有巨大化這回事,不過耐打耐操倒是真的。」
「太好了。」
「好個頭!對你來說應該是糟糕透頂。」
「為什麽?」
一哉一時無法了解對方的意思。
「目前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校方暫時沒有公開這起事件,但學生們一定很快就會得知消息。你如果在這種時候公開身份,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啊!」
學生們一定會對e戰士更加痛恨。而這所學園揭示的「打倒e戰隊」這個標語,或許也會變質為暴力化的概念。
在這種情況下公開自己的身份,無異是火上加油的行為。
「你可以想見自己被摧殘成破抹布的樣子了嗎?」
「我可以想象到自己流著鼻血痛哭的光景。」
「別太美化自己。」
日向真純一口氣將所剩不多的香煙抽到濾嘴邊緣,吐出最後的一道煙之後,便將煙蒂丟在地上用腳踩熄。一哉已經準備好,如果她打算將煙蒂棄之不管,就要立即提出抗議。但沒想到她卻將三根煙蒂一把抓起……
然後把它們直接塞到運動外套的口袋裏。
(哇!好奇怪的舉動!)
一哉看到這樣的光景不禁呆住了。
「怎麽了?你真的嚇壞啦?」
日向真純看到一哉僵直不語,似乎是誤會了他的反應,難得擺出認真的表情說:
「放心吧。有關你的事情,隻要多奈內和周防不說出去,我們也會替你守密。有什麽事的話,隨時——看我心情好的時候可以跟我商量。」
「哈哈、哈……」
到最後,日向真純還是不改本性。
「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事怎麽辦?」
「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上課了,要不要到近一點的地方見習?」
「呃……好的。」
一哉有些意外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但還是很感激地接受了。
看到一哉濃厚的參加意願,日向真純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說:
「我想也是。近一點還可以觀察女孩子的大腿,你應該很喜歡吧?」
她冷冷地說了一句,便徑自往前走去。
「這、這是什麽話!」
一哉連忙否認,並趕緊跟上去。
……當然,他的確是很喜歡沒錯。
* * *
事件是在當天午休時間開始不久後發生的。
龍卷風又再度來襲。
出現地點是a棟餐廳玻璃窗外的中庭。就如周防比夜報告中提到的,對方比先前更精確地掌握到攻擊地點。
而不幸遭到攻擊的目標又是——
「喂,快逃啊!呆呆站在那裏幹什麽?笨蛋!」
恰巧在場的八神龍司對著窗外的男生大喊。
眼前極端的劣勢局麵讓他實在看不下去。其它學生也隻是全身顫抖不敢直視,甚至還有人逃到後方校舍裏頭。
在窗外的是涼原太一。
在這所學園中被鄙為「奴隸」——毫無特殊能力的他,再度麵對龍卷風來襲而束手無策。
涼原不知是否被嚇到無法動彈。由於他背對著窗戶,因此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過看他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
「快跑!快跑啊!你會被殺的!」
然而八神的喊聲也毫無助益——
涼原太一受到龍卷風正麵襲擊,宛如從原地被連根拔起,飄浮到空中。
在隔著一層玻璃的戶外,飛舞在空中的涼原太一就像是被小孩子胡亂甩動的洋娃娃般,以詭異而不自然的動作舞動著。
他身上的衣服處處被撕裂,手臂和雙腳扭曲到近乎不可思議的角度,不久之後玻璃窗上便濺上點點血滴。
看到這幅光景,女學生們紛紛發出尖銳的悲鳴。
恐懼迅速蔓延在室內將近十名的學生之間,刺耳的尖叫和哭聲震蕩著整間餐廳。
「怎、怎麽了?」
這時大和一哉恰巧進入餐廳裏。
他一踏入餐廳,看到在場學生個個驚慌失措,正覺得莫名其妙,但當他看到窗外異樣的光景,也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涼、涼原學長!」
他推開擋在前方的學生們,跑到窗戶前方。看到涼原太一飄浮在空中,全身被扭曲得不成形狀,一哉感到無可忍受的焦慮感。
「可惡!這扇窗戶難道打不開嗎?」
他想要尋找可以扳開的金屬鎖,但巨大的玻璃窗上卻找不到任何開鎖的地方。
當一哉正打算敲破玻璃窗,以最短的距離衝出去救人的時候——
(咦——?)
他高高舉起的椅子被衝到他身旁的廚房歐巴桑一把抓住,接著她重重地賞了一哉一巴掌。
「不可以破壞公物,汪!」
「什麽……?可、可是——!」
一哉聽到這個貌似鬥牛犬的女性在緊要關頭還挑這種細節問題,正要表達不滿,但她卻從圍裙口袋掏出卡片型的遙控,按下開關。
這時窗戶旁邊的牆上無聲地出現一道僅可通行一人的出入口。
外界的狂風瞬時侵入室內,讓人見識到龍卷風的威力。周圍的桌椅都在劇烈搖晃,女學生們再度發出悲鳴。
聽到這個聲音,一哉才意會到,在場的人並不是故意要對涼原見死不救,而是懼怕龍卷風的力量。
「你要出去是你的自由,汪!可是不可以連累到其它學生,汪汪!」
歐巴桑以奇特的說話方式斥責一哉欠缺思慮的行為之後,拍拍他的屁股指引他走向出入口。
「對、對不起。謝謝你!」
他體認到自己的確因為太過著急而忽略了替周圍的人著想。如果他剛剛打破窗戶,一定會讓餐廳內的學生們也被卷入危險當中。
一哉理解到這一點之後,向板著麵孔的歐巴桑道謝,連忙衝向牆上的開口。
「八、八神,你不去救他嗎?」
「對呀!剛剛那個人不是低層階級的嗎?應該讓八神去救人比較妥當——」
「等、等一下,我還——」
離開餐廳之前,一哉聽到後方傳來氣氛不太穩當的對話,不過他當然沒有心思去理會,隻顧著急忙衝向涼原。
「學長!」
涼原太一仍舊浮在半空中,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扭曲。
他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沾上一大片血跡,甚至還滴落在跑近的一哉身上。局勢很明顯地已經相當危險。
一哉想要設法將距離地麵至少有三公尺高的涼原拉下來,便衝向狂風吹拂的地帶,朝著涼原使勁地跳躍。
他的指尖很幸運地鉤到涼原的褲角。
「唔哦哦哦哦~~~~~~!」
他用自己的重量將涼原往下拉。
在降落的同時,他抱住涼原受傷的身體,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咕咿!」
重重摔在地麵上的腰部承受了兩人份的重量,感覺到極度的疼痛。但他沒空耽誤時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趕快遠離這場龍卷風。
他連忙抱起涼原,想要離開原地,但——
「咦……怎麽搞的?」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原本激烈席卷中庭的狂風突然停止,飛舞在空中的葉子和花瓣也紛紛緩慢地飄落下來。
「……唔……咳!」
「涼、涼原學長?」
一哉看著在他手臂中痛苦呻吟的涼原,發出驚訝的叫聲。
這是伴隨著喜悅的驚訝。
看到先前的狀況,一哉原本已經預期到最惡劣的結果,但涼原近乎打不死的生命力卻讓一哉深受感動。就如日向真純所說的,改造人類似乎都相當耐打耐操。
「請等一下!我馬上送你到保健室——還是應該到醫院?哇啊,到底該去哪裏?」
一哉慌到無法思考。這時涼原以細微的聲音對他說:
「……剛剛的……之後,對方會……一舉攻擊這裏……」
「哇!學長,你現在最好不要說話!」
「不行……我必須傳達……事實……」
涼原邊說話邊吐血,一哉連忙想要將他背起來,卻無法順利抬起他無力的身軀。
(可、可惡……)
就在他心中的不安與焦慮逐漸增長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救命的天使之音:
「——讓我們來幫忙吧。」
他一回頭,看到學生會長周防比夜和幹路美尋站在那裏。
「美尋。」
黑發的美女隻喊了對方的名字,美尋便點點頭,上前代替手忙腳亂的一哉,溫柔地抬起涼原的身體。
看到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美尋抱起偏瘦小的涼原太一,即使男女角色有些錯置,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太過突兀。
「謝、謝謝你。」
「……」
美尋仍舊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化。
老實說,一哉仍舊無法摸清這個女生的人格特質。她總是和比夜共同行動,沉默寡言行事低調,而且又相當順從。這樣的形象簡直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警犭,或者也讓人聯想到對主人唯命是從的神燈精靈。
「我們先到醫療室吧。詳細的情形到那裏再談——好嗎?」
聽到比夜這麽說,躺在美尋懷中的涼原滿足地點點頭。
雖然現在的狀況仍舊沒有脫離危險,但或許是因為被喻為全學園實力最強的兩人在身邊——
光是這一點,似乎就足以讓涼原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 * *
(剛剛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擁有『暴風』之名的年輕e戰士此刻正在聖克雷斯學園上空一百公尺之處,俯瞰著底下的建築物……
他在先前經由超旋風感應到的男生身上,察覺到某種不可思議的特質。
不是最先捕捉到的那一個——那家夥大概是隻具備搜索敵情能力的下等貨色。
奇怪的是第二個人,也就是從龍卷風救出那個下等貨色的家夥。
(那家夥……強嗎?)
他不知道答案。
雖然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但總之那是一名能力上限不明的對手。換句話說——沒錯,這種感覺就彷佛是在麵對被嚴格禁止彼此戰鬥的其它e戰士。
也因此,他才會下意識地解除超旋風。
「不過,應該不足為懼吧。」
畢竟這家夥看到夥伴陷入危險就傻傻地跑出來了。不論具有多麽強大的能力,隻要抓住這名學生當作人質,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
「而且我還有『絕招』在手。」
他擁有《s˙o˙m》這種對己方壓倒性有利的能力,大多數的對手隻要關進這個空間裏,就絕對可以獲勝。
即使敵人集體攻來,他也隻需像這樣退守到空中就行了。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記下了這個地點。即使今天無法殲滅這些改造人類,也可以在日後想來的時候再來慢慢收拾這些獵物。
「嗬嗬……反正我已經摘掉他們的『眼睛』了上
針對最先抓到的那名男生,暴風自行下了一番分析。
當他不久前抵達這所學園時,在沒有其它人影的校園內,發現了唯一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男生。
那名男生,就是剛剛輕輕鬆鬆被暴風擊潰的涼原太一。暴風心想:那家夥想必正是昨天和自己打鬥的男人提到的『擅於收集情報的家夥』,也因此才能捕捉到飄浮在高處的自己。
「不過沒想到他這麽脆弱。」
他以超旋風捕捉並順便破壞的這名對手沒有太大的能力,甚至讓人難以想象那是改造人類。
這樣看來,其它的改造人類大概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頂多隻有前幾天強製排除超旋風的那個金黑色外型的家夥需要特別留意而已。
(反正隻要用《s˙o˙m》,就可以輕鬆獲勝,沒什麽好怕的。)
「不過這是怎麽搞的?這些改造人類除了玩正義使者遊戲之外,還蓋了這麽一間學校……哈哈哈,像你們這些家夥為什麽要裝成人類的模樣呢?真白癡!」
他全身上下都因極度喜悅而顫抖……
e戰士˙暴風緩緩地向地麵降落。
緩緩地,緩緩地……
彷佛是為了要獲得更大的感動,而故意加深自己內心的焦慮與渴望。
——『狩獵』即將開始。
* * *
三人將涼原太一帶到a棟地下室的醫療室之後,就直接上樓到位於同棟建築二樓的學生會委員室。
在醫療室,周防比夜微笑著問一哉,「可以請你同行嗎?」幹路美尋則很自然地擋住他的退路。麵對前者的溫和氣質與後者難以形容的壓迫感,一哉隻好乖乖地跟隨她們上樓。
不過他剛好也有事想問她們,因此這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好機會。
比夜一進入教室,就打開桌上的通訊裝置,將目前治療中的涼原太一提供的情報傳達給全校師生。先前的『龍卷風』已經判定是e戰士˙暴風所為。為了防備敵人不久之後再度襲擊,必須通告學園相關人員預作準備。
「——這麽說,那個叫暴風的家夥已經找到這裏來了嗎?」
廣播結束後,一哉開口問。比夜平靜地點點頭。
「我已經請學生們到校舍裏避難,另外安排了擁有武裝化能力的教職員和學生會委員在各個據點站哨。現在隻能等著看對方如何出招了。」
「可惡!果真是e戰士幹的好事……!」
e戰隊在一哉的認知當中,應該是『正義的象征』才對。
一哉對於自己的父親曾是維護世界和平的英雄而感到自豪,自己也才剛下定決心,不可以辜負身上繼承的血統……
難以置信的事實讓他內心感到煩躁。
「……啊。」
這時他注意到兩人默默地盯
著自己的視線。
她們的反應讓一哉遲疑了片刻,但他立刻理解其中的原因,便開口向兩人確認:
「對了……你們也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吧?」
「是的。我們知道有關你雙親的事情。」
就如一哉所預期的,比夜並不否認這一點。美尋雖然如往常一般沒有反應,但既然在場的比夜都已經承認了,她應該也知情吧?
「你是聽多奈內由良說的嗎?」
「不,我昨天向多奈內表明自己身份的時候,就大概猜到應該是這麽回事了。」
「是你主動向她表明關於雙親的事情嗎?」
「嗯。是我告訴多奈內的。不過就算我不說,她也早就知道了,所以這麽做,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比夜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露出含意深遠的微笑。
「……不,或許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啊……?」
「話說回來,關於e戰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
這句問話讓一哉明白自己被叫到此地的理由。
「呃,我幾乎都不知道……我沒有參與過e戰隊的活動,也不知道其它還有哪些戰士。」
「這樣啊。」
一哉話中間接地表達自己無法幫上忙,但比夜並沒有顯出特別失望的樣子。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
「你沒有必要道歉。我們的確希望可以從你這裏得到一些情報,不過我們從多奈內由良的報告當中已經知道,你隻是以一般學生的身份轉入本校。」
「是、是嗎?」
「是的,而且我們也知道,你身為e戰士的能力還沒有覺醒。既然如此還問你這種問題,似乎有些冒犯了。應該是我要跟你道歉才行。真的是太失禮了。」
「這、不,別這麽說……」
看到比夜恭敬地低頭道歉,一哉不禁慌了手腳。
然而另一方麵,他心中也忽然產生疑問。
(還沒有覺醒……?)
昨天放學之後,他在教室裏已經告訴過由良,自己具有「變身能力」。然而比夜卻還說出這種話……
不知她是效法師長在成績單上常用的老套修辭學,表達對自己的將來「有所期待」,或者是迂回地在諷刺自己。
不對。看來多奈內由良並沒有將昨天的對話告知與她共同執行任務的這兩人。
(可是,為什麽……?)
一哉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替自己保守秘密。也因此——
「那個……」
「怎麽了?」
「多奈內是不是很仇恨e戰士啊?」
他照例沒有想太多,就直接把自己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了。
「——你是指那起事件吧?」
比夜立刻察覺一哉的質問當中隱含的意義。
「是的。半年前她姊姊的失蹤,很有可能與e戰隊有關。可是她為什麽還能對我這麽親切呢?」
「是嗎?她對你很親切嗎?」
「咦?呃,差不多……」
看到比夜和藹的笑容,一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這樣回答。
「多奈內由良應該很痛恨e戰士吧。她一開始雖然是為了讓自己成長而自願擔負這項任務,不過她之所以會盡全力執行監督你的工作,或許也是想要藉由你和e戰士的關係來探查姊姊的下落。」
聽到比夜的說法,一哉感到心中一陣刺痛。
白己的存在和由良背負的傷痛多少有些關連。然而到頭來,他卻無法幫上她的忙,讓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躁。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非常熱愛這所學園,就跟她姊姊——多奈內由真——一樣。」
比夜或許察覺到一哉的心情,以平穩的語調繼續說。
「她是個很溫柔的孩子。所以她或許是因為希望你能夠在這所學園正常生活,才暫且不向我們報告吧。」
她說完笑了一下。一哉這時才發現:
「你們知道多奈內沒有報告的事情嗎?」
「我們直到剛剛才知道。」
「你是指……?」
一哉完全無法理解狀況,比夜便向他說明:
「事實上我們在昨天以前就決定了,隻要你不主動表明身份,就讓你維持『低層階級』的身份。但隻要你一開口表明,她就得立刻向我們報告,並采取必要的措施。看來她大概是希望你能夠繼續當個『一般學生』吧。」
「哦……」
「我們也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你本人似乎沒有特別危險的地方,而且……現在的情況特殊,最好不要隨便公開身份,以免刺激到其它學生。所以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繼續以『低層階級』的身份待在這所學園。」
「那個……可是,我——」
一哉不知道該如何把心中的話告訴比夜,慎重地在腦中選擇用詞。
這時室內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怎麽了?」
『比夜會長,e戰士˙暴風來了!他已經在操場中央了!』
通報的女生聲音比警報鈴聲還要急迫,報告的語調因為焦慮與不安而顯得相當興奮。
「可以把影像和聲音轉過來嗎?」
美尋察覺到這個指令當中的用意,迅速展開黑板,拉出先前看過的那塊巨大液晶屏幕。
『是、是的……請確認!』
室內照明關上的同時,屏幕上映出了外麵的影像。
一哉不禁佩服美尋作為秘書的幹練,然而接下來的影像內容卻讓他迅速忘記心中的感動。
《——你們打算躲到什麽時候?》
聲音中夾雜著若幹雜音,經過延伸放大的影像也不時出現方塊狀的噪聲,但在屏幕當中——站在那裏的人影確實是一名「e戰士」。
全身包裹著暗綠色的緊身衣——
脖子上受到強風吹拂的雙尾圍巾——
覆蓋住整個頭部的硬質頭盔——
裝飾在頭盔額頭部位的閃耀標誌——
一哉還是首度親眼見到這些東西。
然而不隻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相當熟悉這個造型。
這是一名如假包換的e戰士。在電視或雜誌上常看到的「正義使者」此刻正大搖大擺地站在聖克雷斯學園操場中央。
《快滾出來吧,改造人類們!繼續躲在屋子裏頭也隻是浪費時間。》
這個聲音比預期的稚嫩許多,說話的人大概和一哉同年紀,甚至更年輕一些。他以傲慢的口吻繼續朝著全學園的建築設施挑釁。
《對了,那家夥不在嗎?就是昨天把我的龍卷風吹跑的那個改造人類——金色和黑色外型很像昆蟲的家夥。我希望對手至少要有那樣的程度才行。》
所有的人都能猜到這名年輕e戰士描述的人物是誰。
至於當事人那就更不用說了。
『真有趣。我就接受你的挑戰吧!』
通話線路中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峰音副會長!怎麽可以……請不要擅自行動!』
『閉嘴!學園被人小覷到這種地步,怎麽可以坐視不管!——我要出動了。沒意見吧,周防會長?』
麵對峰音十季子無人能夠阻擋的戰鬥氣焰,比夜答應了:
『好的,十季子學姊。隻是——』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會在對手使出《s˙o˙m》之前解決掉他的。』
十季子說完這句話,通訊的聲音又換成原本的那個女孩子。在另一端,十季子想必已經飄揚著一頭金發邁向戰場了吧?
《——哎唷
,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屏幕中的e戰士˙暴風仍舊在挑釁。
《如果都沒有人出來,我就要把「旋風」直接打進建築裏囉。我先說好,你們就算關緊了門窗也沒用。隻要有空氣能夠進入的縫隙,我就有辦法攻擊。》
挑釁內容暗示著將發動盲目的全麵攻擊,殘酷而非人道的態度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名「正義使者」。
「……」
「你在擔心嗎?」
比夜見一哉無言地盯著屏幕,便開口詢問。
「那當然……峰音學姊不要緊吧?」
「應該沒有問題。」
一哉聽她如此自信,不禁有些訝異。
「十季子學姊——抱歉——峰音副會長並不是第一次和『他們』戰鬥。」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換個簡單的說法:這所學園已經多次遭遇過e戰隊的襲擊了。」
「什麽……?」
驚人的事實讓一哉感到相當意外。
「為、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改造人類。」
比夜很幹脆地回答,似乎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答案。
「怎、怎麽會……?」
一哉感到腦中一片混亂,但比夜仍繼續說:
「因為雙方在過去曾是數度展開死戰的對手——或許可以用這個理由來說明吧。看到由【hera】衍生並繼續存活的原型,還有我們這些繼承者,可能就會讓他們聯想起過去那些瘋狂的改造人類。」
「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麽?」
「是因為……」
比夜遲疑了一下,代替她回答的是——
「為了戰鬥。」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幹路美尋突然開口,回答的時機彷佛是要替比夜承擔所有難以明言的話語——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在世間從事各項活動的e戰士當中,有不少人是在戰鬥中尋求快感。他們想要追求過去戰鬥中高昂的情緒,甚至有人已經放棄『正義』的職責,專門尋找散布於世界各地的殘存原型,進行狩獵。」
她的聲音以女性而言偏低而穩重,其內容則讓屬於e戰隊一份子的一哉感到相當愧疚而痛心。
「這……哪有這種道理!」
「這是事實。光隻有愛好和平的純粹理念,是無法讓人替不相幹的人付出這麽多心力的。就連我們現在所從事的慈善活動也是如此。事實上,學生們當中已經有人開始表示不滿了。」
「……」
一哉想起先前在委員會聽到的報告內容——這所學園的學生正在仿照e戰士的活動,進行「不求回報的慈善服務」。也因此,她的說法格外具有說服力。
「所以大家才會要求回報,也就是刺激活動意欲的「報酬」——對e戰士而言,就是在維護和平的旗幟之下,跟我們這些改造人類『繼續戰鬥』。」
一哉希望這是一場誤解。
e戰隊在世人一般認知當中應該是「正義的使者」才對——一哉寧願相信這是嫉妒他們的人單方麵的偏見。
(但是……事情並非如此。)
這些改造人類早已改邪歸正。
他們不應該是e戰士為了維護和平所要打倒的對象。
(唔……怎麽搞的!這種感覺——)
一哉感到胸口彷佛被緊緊束縛住,心中的痛楚讓他不禁扭曲麵孔。
「美尋,別再說了。」
「是。」
大概是出自對一哉的體貼,比夜出麵製止,美尋也恢複沉默。
比夜對她苦笑了一下,又轉向一哉,溫和地說:「她所說的內容雖然殘酷,但卻是事實。你看現在e戰士˙暴風不也在外麵求戰嗎?」
「……」
聽比夜這麽說,一哉抬起頭看了看屏幕。就在這個瞬間——
「——峰音副會長已經對上e戰士˙暴風了!」
負責廣播的女生緊張的聲音傳遍全校。
屏幕上出現e戰士˙暴風的巨大影像,但卻看不到他隱藏在頭盔底下的表情……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改造人類啊?滿漂亮的嘛。雖然老了一點。》
《……閉嘴。》
《哈哈哈,說得也是——那我們就來戰鬥吧,歐巴桑!》
他的語氣明顯地因為戰鬥的喜悅而顫抖。
《我會讓你後悔口出妄言!———etend!》
屏幕中,十季子高喊之後,就如昨天一般全身被耀眼的光芒包覆,瞬間變化為一名戰士。
她的外骨骼色彩鮮明而美麗——這是一名「大黃蜂」戰士。
* * *
「——呼咻!」
首先采取行動的是十季子。
她吐出獨特的氣音,緊實的身材動作相當敏捷,一下子就進入射程距離。
接著她將右手臂微微往後拉,打出動作幅度極微小的拳頭。
「颼!」
形狀特異而黝黑的這隻手臂比另一隻手臂還要粗了兩圈,完全不符合身體比例,揮出去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風聲。
「——喔!」
暴風似乎想要表現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隻彎了一下脖子閃避。
「太天真了!」
十季子先前上半身保持直立不動的攻擊隻是伏筆而已。她以左手抓住往左方閃躲的暴風肩膀,拉回右手臂直接抱住暴風的後腦勺。
「什麽……?」
暴風還來不及反應,十季子便跳起來用膝蓋狠狠撞擊他的麵部。隨著「叩」的一聲悶響,暴風的頭便整個兒往後仰。
這是相當紮實的一記。但她並沒有停止攻擊,直接以腳尖踢中對手的腹部中央。暴風直接承受來自正麵的攻擊,往後方被踢飛出去。戰鬥仍舊沒有結束。十季子一口氣縮短與對手的距離,準備繼續予以追擊。
這一連串的攻擊完全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
然而——
「可惡!」
暴風在失去身體平衡的狀態下,迅速動了動指尖。
在他的指尖中心瞬間產生大氣扭曲,號稱超旋風的「龍卷風」便往十季子的頭部直擊過來。
十季子迅速踢了地麵,跳向與進行方向相反的角度。
打在操場上的超旋風轟隆作響,有如鑽洞機般扭轉破壞地麵,並繼續尾隨在十季子身後。
「嘖……!」
看到眼前龍卷風卷起陣陣煙塵高速逼近,她露出有所覺悟的表情,與狂風正麵對峙,準備再度進行攻擊。這回她高高揮起右手臂,大動作的招式與先前迥異,正是她準備將所有力量擊向前方目標時才使用的特別迎擊態勢。
「喝啊啊啊啊啊!」
隨著吶喊揮出的拳頭刺穿龍卷風,使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哦~還真厲害……不過,隻有這樣嗎?」
暴風與十季子保持一段距離仔細觀察,接著有些不可思議地問。
「……什麽意思?」
「別裝傻,歐巴桑。別忘了昨天你讓我見識到的那一招。」
「昨天?哦……我記得你昨天利用龍卷風偷偷摸摸地進行偷拍行為。很遺憾,對付你這種角色,我是不會用到那一招的。」
「這樣啊。即使你不想用,我也會逼你使出來!」
暴風舉起雙手手臂,在身體前方緊緊靠攏。
「———哼!」
十季子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迅速展開背上的四片翅膀,踢了地麵之後一口氣飛到暴風所在的位置。她的起始動作和速度與先前完全不同,幾乎等同於瞬間移動
般快速。
「什、什麽?」
暴風看到十季子突然出現在麵前,除了驚訝之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我不會讓你用這一招。」
十季子用左手一把抓住他緊握的兩個拳頭,不讓他張開,接著巨大的右手臂開始微微晃動,很明顯地正在製造某種「特殊的力量」。
「唔!放開我!可惡~~~~~~~~!」
「嗬嗬嗬。我隻用到一隻左手而已,你使出雙手的力量,竟然還無法掙脫?」
「什麽鬼力氣!簡直就是怪物嘛!」
「有什麽好說的?你們不是一開始就這麽認定嗎?」
十季子沒有表現出悲哀的反應,隻是淡淡接受這個稱呼。她高舉特殊形狀的右手臂,伸長裝置在前端、有如登山用釘子般的巨針,將銳利的針尖抵在暴風的心窩上。
在此同時,她背上兩組成對的透明翅膀展開了,發出刺耳的金屬音急速染上金黃色的光芒。這意味著自大氣中抽出的能源已經充填完畢,貯存的力量將立即凝聚到位於右手臂的裝置中。
「這是特別贈送的禮物。你先前既然那麽想見識,應該不會拒絕吧?」
「哇!等——」
「發射!」
十季子不等他說完便啟動裝置。
巨大的右手臂內部發出震撼五髒六腑的爆炸聲,手臂外側的兩個排氣口噴射出兩道白煙。抵在對手胸口的前端針頭部位有如火箭般自手臂發射,深深鑽進暴風的心窩。他的身體被發射的力量彈得遠遠的。
然而攻擊仍舊沒有結束。
「爆炸!」
她一吶喊,鑽進對手身體的針頭便應聲爆炸,將暴風被彈飛的身體推得更遠。
接著她震動翅膀,進入加速狀態,留下橫條紋狀的殘影,追上以不自然的姿勢飛舞的暴風,在他身上——
「喝啊啊啊啊!」
十季子從上方便出一記回旋踢,將對手的身體重重打在地麵。
「嗚哈……!」
暴風的身體「砰!」的一聲在地麵上反彈之後,終於靜止不動。
十季子用腳把他的身體輕輕踢向正麵,一腳踩在先前以針頭抵住的心窩部位,並將整個人的體重施加上去,使他固定在地麵上。
為了不讓對手妄動,她舉起再度長出新針頭的右手臂,慎重地對暴風說:
「勝負已分——怎樣?你還要繼續打嗎?」
她剛剛展現如此驚人而劇烈的運動,但此刻的聲音卻絲毫不喘。
兩者之間的戰鬥力存在著天壤之別。
* * *
(好、好強……!剛剛那速度真不是蓋的……)
學生會委員室的巨大屏幕上映照出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一哉從頭到尾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戰鬥進行。
除了昨天破壞龍卷風、今天吹倒暴風的那副兵器威力驚人之外,更驚人的是她出神入化的動作。
已然超越物理法則的速度——
和惠理子在一百公尺短跑中展現的速度已經相當驚人了,但先前峰音十季子的動作卻有如別次元的層級。
這一來也可以理解,周防比夜為什麽會安心讓她出戰了。
「你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戰鬥嗎?」
比夜站在緊盯著屏幕的一哉旁邊,輕輕地開口問。
「呃,對呀——不過,峰音學姊也真厲害……實力真的是太懸殊了。」
一哉的視線仍舊停留在屏幕上,有些呆然地回答。眼前的光景徹底實踐了學園揭櫫的標語,讓他感受到強烈的震撼。
比夜苦笑了一下,對他說:
「那個人是特別的。而且這次的對手比較沒有經驗——也因此,我原本還有些擔心。不過看來我是多慮了。」
「……因為對手沒有經驗,所以才會擔心?」
聽到有如謎語般的這句話,一哉終於轉向比夜。
「那個名叫暴風的e戰士很明顯是第三代,也就是和你一樣,雙親中有一人或雙方都是e戰隊成員。他隻是繼承了遺傳基因罷了,和前一世代身經百戰的e戰士相比,他們的實戰經驗非常少。隻要能夠阻止《s˙o˙m》發動,就不足為懼。」
沒錯。這一點在毫無實戰經驗的一哉眼中也相當清楚。暴風的戰鬥模式太過倚重自己的特殊能力,到最後則想要仰賴《s˙o˙m》取巧求勝,很明顯是隻和「弱者」交手過的家夥。
「可是……這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當一哉說出心中的疑惑,比夜柔和地微笑了一下。
「因為她是個很善良的人。」
她隻回答這一句話,便將視線轉回屏幕。
這個評語和一哉心中對十季子的印象相去甚遠。
「嗬嗬,你很意外嗎?」
「呃,不——」
比夜再次看透一哉心中的想法,讓他感到很狼狽。比夜看著他慌張的反應又笑了。
「她雖然看起來很嚴厲,但是沒有人比她更替這所學園和學生們著想。大和,你不是也被她救過一次嗎?」
「嗯,是這樣沒錯……」
一哉的回答有些含糊。比夜又說:
「你是在意她對多奈內的態度吧?」
「呃……是的。她那時候看起來真的很凶。」
「她並不是討厭多奈內。那也是她關懷對方的方式。她是故意……」
「嗯……?」
比夜的話說到一半便中斷了。
她原本溫和地看守著屏幕中的十季子,然而此刻她的眼神卻逐漸轉為驚愕——
接著她立刻拿起通話器大喊:
「十季子學姊,注意後麵!」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
一哉將視線轉回屏幕上,看到十季子背後產生一道龍卷風。她遭到龍卷風直接攻擊,外部骨骼被破壞得粉碎。
而在後方——暴風搖搖晃晃地抬起上半身,緩緩地將雙手在身體前方合攏……
這是一幅令人絕望的光景。
* * *
很明顯地,這是峰音十季子的疏忽。
「可惡!好痛啊!好痛!可惡!」
暴風被她踩在腳底下,隻能揮動著勉強可以動彈的手腳,發出幼稚的吼聲。十季子有些無可奈何地命令他:
「啊~吵死了!給我閉嘴!」
「嗚嗚嗚,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別任性了!」
這名幼稚的少年完全不顧自己先前所作所為,任性地哭鬧呼喊,讓十季子忍不住想要發泄怒火……
(——不行,這一來就跟這些人沒有兩樣了)
她克製自己心中的破壞衝動,對仍舊在求饒的暴風說:
「我不會殺你。」
她的語氣雖然冷淡,卻已經不帶任何敵意。
「真、真的嗎?」
「當然了。我們的目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殺你,而是要把你永久驅逐出這塊校園。」
「那、那你願意放我一馬?」
「不過你要立下承諾,再也不要到這裏來。」
她說話的口吻當中甚至開始帶著些許和善的態度。倒在地上的少年毫無反抗能力,在她的眼中已經不再是敵人。
也因此,她才會輕易地解除警戒狀態。
「嗯……我答應你。」
暴風邊說邊伸出手。
「好了,快站起來吧!」
十季子甚至毫無警覺地抓住他的手,準備將他拉起來。
她沒有發覺到,暴風的指頭突然詭異地抖動了一下。
聖克雷斯學園的綜合體育館正在舉行每周一次的共同朝會。
今天是『希拉修女』——繼承【hera】的遺誌、創立這所學園的學園長——發表訓示的日子,學生們都滿懷期待地等候聆聽她(既然是修女,應該就是『女性』吧)的訓示。
大規模的學園活動幾乎都是在體育館舉行。當大和一哉和其它四百多名學生在台下聆聽訓示時,他聽到的卻是:
「——咕嗡嗚哦~~……嗚哦嗡,吼嗡嗡。噗嗡嗡嗡嗡嗡~!」
毋庸置疑,這絕對是怪音。
這段語言(姑且不論這段聲音是否能稱得上語言)已經夠難以理解了,卻又加上強烈的回音效果處理,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台上看不到演講者的身影,隻有從講台後方象征學園的巨大浮雕——『翅膀與女神希拉臉孔』——傳出詭異的吼叫聲,回蕩在整間體育館。
(……這、這是什麽?)
一哉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眼前的狀況,隻見他周圍的學生們都默默地傾聽長達五分鍾以上的這段『誦經大合唱』。
原來如此。這大概是【hera】研發的特殊信號,隻有『繼承者』才聽得懂吧?——一哉內心做出這樣的結論。然而……
「啊~啊~,test,test。」
導師日向真純走上台,敲了敲麥克風。
「呃~我現在就來翻譯剛剛的演說吧——學園長想說的就跟上周一樣:『大家繼續努力』——完畢。」
她說話的時候仍舊不改平日慵懶的口吻。
台下的學生頓時歡聲雷動,並且報以熱烈的掌聲。
他們似乎把日向真純剛剛說的話當作是『寶貴的訓示』。
一哉感到完全無法理解。
更重要的是,大家直到此刻才有所反應,不就意味著——
(原來你們也都聽不懂啊?)
一哉不禁在心中狠狠地吐槽。『跟上周一樣』 一毫無內容的演說,或是翻譯跟先前的訓示長度比起來未免太短了一點——這些都不是重點。眼前的狀況完全超呼他的理解範圍。
「接下來是各項傳達事項——」
擔任司儀的教師宣布後,接著上台的便是學生會長周防比夜。
她一出現,台下的女學生便紛紛興奮地細語:「啊!比夜會長!」「是比夜會長欸。」由此可見她在這所學園的特殊地位。
她搖晃著一頭黑色長發悠然地走上台,簡直就像是活生生的清純日本娃娃,就連一哉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首先要報告的是上次委員會中的決定事項。」
比夜挺直背脊,俯瞰著台下的學生們,以熟悉的悅耳聲音開始報告。她的表現和剛剛將手插在運動外套口袋裏懶洋洋報告的日向真純相比,實有天壤之別。
(啊,這該不會是那時候的……)
這份報告正是上次那場委員會討論內容的概略,對於幹擾會議進行的當事人一哉而言,自然覺得有些坐立不安。
比夜的報告仍舊繼續進行。她簡潔地說明了學生們從事的各項社區服務工作,也提到要持續檢討所謂的『開場白』,最後則提到委員會中途雖然發生一些小紛爭,但沒有大礙,會議本身可算得上是圓滿結束。
(……呼!)
一哉原本擔心自己會被指責,聽完她的報告便鬆了一口氣。
「咦——?」
這時他很驚訝地發現比夜的視線剛好朝向他這裏。
當兩人的視線交接,她的臉上便泛起溫和的微笑——即使在距離數十公尺的座位上,一哉仍看得清清楚楚,並頓時感受到無上的幸福。
然而他的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
「最後我要針對昨天發生的龍卷風進行報告——之前也曾發生過幾次像這樣原因不明的龍卷風,但是到了昨天它終於發生在校園內部。幸虧峰音副會長出麵解決,沒有釀成大災害。根據學園方麵的討論結果,這場龍卷風應該是e戰隊之一——e戰士˙暴風——的特殊能力。」
「什麽……?」
一哉驚訝得啞口無言,周圍的學生們則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
「龍卷風的產生位置逐漸逼近學園,由此看來,它應該具有某種探知周遭情報的功用。昨天峰音副會長和它交手過後,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龍卷風就會直接襲擊這所學園。」
一哉曾直接麵對龍卷風的威脅,因此他很難相信,那是和他擁有同樣血統的人所做的事……而當他知道龍卷風的目的是要危害這所學園,更感到胸口一陣悶痛。
(e戰士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世人所認知的e戰隊職責應該是守護地球和平才對。
也因為如此,他們曾經和【hera】處於敵對的關係。然而隨著【hera】的瓦解,他們的工作應該已經轉型為阻止重大犯罪案件與天然災害發生,以及救助人命才對。
聖克雷斯學園雖然揭櫫『打倒e戰隊』的目標,但學生們的活動內容卻是向e戰隊學習強者的使命,日夜切磋琢磨,感覺比較類似健全的運動家精神。
也因此,比夜報告中使用的「襲擊」這個詞更顯出對方的不誠實與暴力。
比夜繼續報告:
「請各位盡量集體行動,即使在不得已的狀況,也千萬不可以落單。還有,務必要避免被卷入e戰士特有的能力——《s˙o˙m》當中。請大家多加注意。」
從報告內容來看,學園一方似乎處於壓倒性的劣勢——但其中包含著一哉沒聽過的詞,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個,請問一下……」
他開口詢問坐在前麵的男生。
「嗯?什麽事,轉學生?」
好巧不巧,站在他前麵的人剛好就是榮登『令人厭惡的男人排行榜』冠軍的八神龍司。
(喔,對了……這是按照座號來排的)
一哉對自己的思慮不周感到後悔,但還是繼續問他:
「那個——你知道什麽是《s˙o˙m》嗎?」
「喂喂,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在這所學園算是基本常識了!」
「告訴我吧。」
「嘖,真拿你沒辦法——好吧,仔細聽好了,轉學生!《s˙o˙m》就是e戰士的絕對領域。」
一哉原本以為八神會拒絕回答,但沒想到他卻很幹脆地就說了出來。
當然,他也許隻是想要炫耀知識罷了,不過對一哉而言,這樣的反應仍舊相當值得感謝。
「絕對領域?」
「我先說好,這裏的絕對領域可不是指裙子或長襪裏頭的空間。」
「這……沒有人會想到那裏去吧?」
一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哎,我隻是說說而已嘛。」八神祇是望著遠方嗬嗬笑。接著他又繼續說明:「簡單地說,就像是特殊舞台一樣。他們利用這個能力,將對手關進對自己有利的空間,在不被任何人幹擾的情況下,以絕對優勢的立場進行戰鬥。所以一旦被關進去就完蛋了。《s˙o˙m》俗稱『霸王空間』。對他們來說,這就像是在壓倒性有利的狀況下,將獵物折磨致死吧。」
「霸王空間……?」
一哉的眉毛瞬間抖了一下。
(原來是那個……)
他大概猜到那是什麽了。
那是父親打心底厭惡、除了在『某種用途』之外絕對不會使用的招數。
怪不得他從沒聽過這個詞。
因為在他們家,沒有人用《s˙o˙m》這種名稱來稱呼它。
甚至連八神提到的俗稱「霸王空間」都顯得太
客氣了一點。
母親˙美斯拉通常都稱它為……
「總之,在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擊破這個招數——嗯?你怎麽了?」
八神親昵地拍了拍一哉的肩膀,使他的思緒突然中斷。
「沒事。謝謝你告訴我,讓我獲益良多。」
一哉向他道謝,八神得意地說了聲「沒錯吧?」接著又將頭轉回前方。這時比夜已經不在台上了,先前負責擔任司儀的教師正在宣布朝會即將結束。
「喂,都是因為忙著跟你這個轉學生說話,害我錯過了報告內容。」
「呃,不好意思。」
「真是受不了!」
八神刻意用讓對方聽得到的音量啐了一聲,便走入準備回教室上第一節課的學生群中,離開了體育館。
或許是為了遵照先前學生會長的警告,隻見每個人都和八神一樣,分入幾個小集團共同行動,避免落單。
(……啊!)
一哉在人潮當中也瞥見多奈內由良的身影。
正確地說,從她立刻移開的視線看來,應該是她先發現一哉的。經過昨天的談話之後,她自然不會主動接近一哉。由良直接淹沒在離場的人群中,消失在體育館外。
一哉正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光景,突然有人叫他:
「——喂,一仔。」
「唔哦哇!」
聽到突如其來從近距離呼喚他的聲音,一哉差點嚇到停止呼吸。
「啊,對不起。」
站在他麵前的是由良的好朋友——和惠理子。她把一哉嚇得往後倒退,卻沒有顯出特別抱歉的樣子。
由於一哉之前刻意回避著她,因此感覺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和她見麵了。
「那個……我有話要跟你說。」
「那剛好。我也有話要跟你說。」
「啊?跟我說?」
和惠理子的聲音顯得有些驚訝。剛好在這時鍾聲也響了。
「糟糕!已經上課了嗎?——抱歉,待會下課的時候我再去找你吧。」
由於朝會的影響,第一節課的上課時間變得有些倉促,讓惠理子慌了手腳。
「沒關係,我跟你一起去吧。你是要去操場吧?」
「咦?可是,你不用見習嗎?」
「不用了。今天第一節課我本來就打算要去見習『競跑』課。」
「謝啦。這樣剛好。」
惠理子迅速道謝之後就奔出體育館,丟下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前往的一哉,轉眼間就跑走了。
一哉見她還是像上次那樣,丟下自己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前奔跑,不禁發出苦笑。
* * *
那是在他轉學的第一天。
「——對了,這個『競跑』是什麽樣的課啊?」
「嗯?哦,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呀。包括短跑、中距離跑、長跑……總之就是把重點放在奔跑上的課程。我有個朋友也在修這堂課,聽說真的就是每天在跑步。」
一哉看到多奈內由良交給他的見習進度表上,列在第一個的就是「競跑」,心中雀躍不已,深信這就是自己所要選修的課程。
他得知自己也可以實際參與上課之後,便換上當天就發給他的運動服,加入其它同學一起測量一百公尺短跑的速度……
(……看著吧!)
對於突然的安排,一哉並不感到特別膽怯或緊張,反而信心十足。
他打算跑出超越世界記錄的成績,讓在場的所有學生啞口無言,在轉學第一天就在眾人心中留下鮮明的印象。
跟他一起跑的對手是同學年的女生,一身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看到由良在操場旁邊替她加油吶喊,一哉便理解這個叫和惠理子的女孩子應該就是由良的朋友了。惠理子以開朗的笑容向他打招呼。一哉心裏雖然覺得有些同情,但他並不打算放水。
「各就各位。」
一哉蹲在地上準備起跑,意識集中在一百公尺前方的電子手槍尖端。
「預備——」
他抬起腰,將力量灌注在抵住起跑器的腳上,等待釋放所有貯存力量的一刻到來。他完全沒有將一旁的惠理子放在眼中。
(——就是現在!)
看到槍尖閃爍的同時,一哉踩了起跑器,像彈簧一般往前衝出去。
時機恰到好處,起跑動作相當完美。
在逐漸加速的視野前方,他看到數秒鍾之後即將通過的終點線。負責記錄的女生站在一旁,想必即將為他的記錄啞口無言。
一哉從白己奔跑的動作也可以感覺出,這次會留下很好的成績。然而在他後方——
(……咦?)
一陣風吹過,原本以為已經壓倒性落後的和惠理子以非比尋常的速度穿越一哉。
這簡直是惡夢般的光景。
看到前方率先抵達終點的惠理子的背影,一哉意識到自己的信心脆弱地瓦解,同時也徹底明白自己在這所學園絕非「特別」的存在。
而現在——
和惠理子仍舊以和那天相同的速度,跑在一哉的前方。
她的奔跑姿勢簡直就是藝術。
手臂強有力的揮動、毫無晃動的上半身、幾乎像是要撲倒般的前傾姿勢……
這些雖然都是值得讚賞的特點,但更驚人的是她踏出的腳力強度。
如果說短跑選手在最快速度狀態下的平均步伐長度是大約二三o——二五○公分,那麽她則是用三倍的步伐長度跑完全程一百公尺。
而且她的跨步並沒有彈得太高,跳躍速度令人難以置信般快速,仰角則奇跡似地微小,給人的印象就彷佛連續在水麵彈跳的小石子一般。這是因為她的原型正是將踢踏力量強化到極限的瞪羚才有辦法跨出超大的步伐。
看著她跑了四、五趟的測速,一哉重新體認到這一點。
她正是「這種跑法」的專家。
隻有瞪羚的原型,才能跑出這樣的步伐,一哉即使想要模仿也不可能成功。然而自己先前卻沒有注意到她的跑步姿勢,而是為了跑輸的結果以及她創下的驚人記錄而深受打擊,望著過於遙遠的頂點而氣餒。
事實上,根本就沒有頂點這種東西存在。
(——嗯,沒錯。就是這樣!)
這是他第二次見習「競跑」的課。
看著惠理子奔馳在聖克雷斯學園操場上的身影,一哉下定了決心。
「騙人!真的嗎?太棒了!」
惠理子的聲音從對麵的終點線隨風傳來。
看樣子她應該是跑出了很好的成績。她向著一哉揮舞著勝利手勢,一哉也衷心替她鼓掌。接著他大聲喊:「我也可以跑跑看嗎?」
惠理子舉起雙手,對著一哉比了大大的圓圈。這時他已經開始脫下製服外套了。
(好!)
一哉的心在雀躍,準備「在太陽底下盡情奔跑」。這是自他轉學首日以來第二次實現心願。
在第一次的當時,除了落敗的悔恨之外,他應該也感受到了沐浴在陽光下的感動。
他已經受夠了把自己關在殼裏自怨自艾等著發黴。
* * **
——九秒七五。
這個成績並不令人滿意,甚至比他第一天的測速還要慢。
當然,一哉可以找到很多借口,譬如他身上穿的是製服和一般運動鞋,又沒有先暖身就直接上場。不過他仍舊老實地接受這個記錄。
「——一仔,辛苦了!」
和惠理子單獨離開了練習的圈子,走向坐在操場旁草地上見習的一哉,照例以輕鬆的態度跟他打招呼。
她拿毛巾擦著額頭和脖子上的汗珠,並在一哉的旁邊坐下。
從她短褲露出來的大腿,以及發熱的肌膚微微飄散的女性氣味,讓一哉感到砰然心動。但他仍舊裝出平靜的表情回答:
「我不是說過別這樣叫我嗎?而且仔細想想,你不也是『和仔』(注5)嗎?」
「哇哦!這可真是一大發現!」
「發現個鬼啦!」
「哈哈哈。」
一哉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但曬了一身小麥色肌膚的惠理子卻開懷大笑。
「你擅自脫離隊伍……沒關係嗎?」
「不要緊。反正現在老師也不在,而且我第二節課也是上競跑課。」
「真厲害。」
「因為我隻會這個啊。」
惠理子很幹脆地回答之後又哈哈大笑,一哉不禁也跟著她哈哈笑。
「喂,你這時應該加以否定,說『沒這回事』才對吧?」
5 和仔——這兩個綽號在日文中音同。
「可是我又不知道你還有修哪些課程。」
「哦,仔細想想好像都是在跑步。」
「……喂!」
一哉很想問她的課表到底是怎麽排的,但最後還是勉強把話吞回肚裏。
她的修課方式大概也符合學園尊重自由意誌的理念吧。
「姑且不管這些……發生什麽事了?」
「什麽?」
「別裝傻!我是在問你跟由由之間到底怎麽了?」
跟惠理子對話就好像跟男性朋友說話一樣,有種特殊的節奏和調性。
不過這個問題正中核心,讓一哉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你要問的就是這個?」
「嗯。這一個禮拜你不是要和由由一起去見習嗎?為什麽現在隻有你一個人?」
「多奈內已經陪我重點式地逛過一圈了,所以接下來我想要自己一個人來見習。」
一哉自以為這個回答足以瞞混過去,但……
「騙人!」
不知為何,惠理子卻很直接地拆穿他的謊言。
他還來不及否認「才不是騙人」,惠理子便舉出了反證:
「你不是連藝術係的課程都還沒去見習嗎?」
「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因為那張見習進度表是我和由良一起安排的。」
「……」
「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和由良吵架了?」
不知何時開始,她已經不再叫一哉為「一仔」,也把「由由」的稱呼改回「由良」。由此可見,她對這個話題是很認真的。
一哉感受到沉重的氣氛,決定老實回答:
「我們沒有吵架。隻是我想要自己一個人重新好好見習一下真正想要選修的課程。」
「真正想要選修……?」
「嗯。」一哉將自己真心的想法告訴一臉困惑的惠理子:「其實,我原本對自己的跑步速度很有自信。」
「什麽……?」
「可是在輸給你一大截之後,我突然覺得自己隻能跑九秒左右還洋洋得意,實在太丟人現眼了。在那之後不論見習什麽課,我都覺得自己根本不可能跟得上……哈哈。我猜我大概真的沮喪到穀底了吧。」
「……」
惠理子默默地傾聽一哉的告白。
「我沒有盡多大的努力,隻想著要顧全自己的麵子。知道自己在運動能力方麵絕對比不上擁有優秀原型的同學,就早早放棄。現在想想,我真的很蠢。這一來不就跟在前一所學校的時候完全一樣嗎?」
他原本是為了別的目的來到這裏的。
能夠揮灑汗水、努力追求比賽成績和記錄更新——這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也是他進入這所聖克雷斯學園的真正動機。
然而他卻故態複萌,差點又要選擇『保持中庸,盡量不引起注意』的老路。
是由良讓他發現,這是多麽消極而沒骨氣的做法。
由良自歎能力不足,卻不惜使用「保存者」與「繼承者」的最後手段,即使隻能將希望寄托於下一代,也要替學園盡一份心力。她的決心以及全心全力追逐目標的堅定意誌,在一哉眼裏看來相當耀眼,也相當崇高。
也因此,昨天放學後,他才會踏出決定性的一步……
而現在,他也能很幹脆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為了要盡自己的全力,才轉進這所學園的。」
一哉看著惠理子的臉,一本正經地說。
他心中沒有靦腆或逞英雄的感覺,隻是很自然地說出來。惠理子看著他,喃喃地說了一聲:「這樣啊。」
「這堂『競跑』的課,我一定會選修——請多多指教,學姊。」
惠理子默默地看著一哉好一陣子。
「——真可惜,策略失敗!」
她緩緩地歎了一口氣,垂下肩膀。
「策、策略?」
「嗯。我們本來擬定策略,要讓負責調查神秘轉學生的由良可以一直陪在你身邊。」
「……什麽意思?」
光聽她這麽說,一哉仍舊無法理解。
「你知不知道,見習預定表的前半段為什麽都集中在運動係課程?」
「是為了讓我能及早掌握到這所學園的特質……不是嗎?」
「是為了讓你覺得『受夠了』。」
「什麽……?」
「一開始讓你徹底打消修這些課的念頭,你自然就會去選修接下來見習的文科係或藝術係的課了。我們想要讓你盡量多修一些和由良共同的科目,才故意這樣安排——你剛剛不是也說了嗎?『自己根本不可能跟得上』。」
一哉得知自己被警戒到這種程度,不禁啞口無言。
「那孩子……由良真的很拚命。她希望能替學園盡一份心力,和姊姊一樣獲得大家的評價。所以我才會答應幫她。」
說到這裏,她以銳利的目光瞪了一哉一眼,看他有一瞬間露出狼狽的神情,才又繼續說:
「不過啊,大和,你似乎沒有那麽容易被擊倒。」
惠理子說完,總算綻放笑容,沉重的氣氛也消散了。
一哉被她稱呼為「大和」,覺得自己似乎多少得到一些認同,心裏感到有些自豪。
「話說回來,由良一定會很難過吧。」
「為什麽?」
「她陪你到處見習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很快樂。即使你不在場,她也老是在談論你的話題。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是我大概猜得到……她想要跟你修同樣的課,或許不單隻是為了監督的任務。」
惠理子這段話讓一哉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但是他心中的確希望惠理子所說的是真的。
「可是昨天由良的情況卻有點奇怪……」
「奇怪……?」
「她說,問題應該算是解決了,但是自己果然還是不行。」
「咦……?她隻有這麽說?」
「嗯。我想要詳細問她怎麽回事,可是她卻很快就離開了。」
這個狀況和一哉的預期有所出入,他不禁追問:
「那是在什麽時候?」
「昨天放學以後,你大概已經回去了。」
這麽說,由良應該已經向校方報告過一哉的「真實身份」了。既然如此,她為什麽沒有告訴知悉她的任務、也曾共同研擬計劃的惠理子呢?
一哉正在思索,惠理子卻爽朗地笑了出來。
「不過這一來就簡單多了。你自己下定決心不再逃避,就是最好的結果。」
「……嗯。」
一哉的心情不像惠理子那麽坦然,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他也隻能選擇沉默。
在了解由良保密的理由之前——不,應該說在了解她的做法對學園的利弊之前——他決定暫且不要公開自己的身份。
「——喂,姓和的!你要休息到什麽時候?」
從體育館的方向傳來極度不耐煩的聲音。
轉頭一看,隻見日向真純照例將手插在黑色運動外套口袋裏,慢吞吞地走過來。
「就算要休息,也可以順便幫忙計時吧?好啦,快過去!」
她懶洋洋地以下巴示意操場的方向,並從口袋中掏出香煙。
「不行啦,老師。前不久才規定操場上不能抽煙的。」
「別這麽嚴苛嘛。我到剛剛為止都在陪那個禿頭,很可憐欸?這點小事就甭提了。」
「是是是。不過煙蒂要記得撿起來喔——拜拜,一仔。待會操場上見!」
「嗯,請多多指教——喂,誰是一仔!」
一哉發覺自己出其不意又被稱呼綽號,不禁生氣地喊。看到他的反應,惠理子爽朗地哈哈大笑,迅速跑向操場。
「——『請多多指教』?」
當一哉目送和惠理子跑走的背影,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低聲反問的聲音。
(啊……)
這個反應、這句話……一讓一哉想到很重要的事實。
自己現在最想要選修的『競跑』課——
這堂課的指導老師好巧不巧,正是這位日向真純……
* * *
坐在校園外圍柵欄附近的這處斜坡草坪上,可以將整座學園操場一覽而盡——
剛轉學不久的一哉自然不會知道,這個場所是聖克雷斯學園號稱「五大青春景點」——『超級俗爛卻又讓人感覺到有些甜蜜』的場所——之一。
……可以替早晨練習的運動員加油。
……可以在晴朗的日子一起到這裏吃便當。
……可以隔著金屬網遙望夕陽下山的宏偉景色。
……可以躺著看星星,彼此訴說將來的夢想。
在學園裏順利發展戀情的男女,從早到晚或許都會毫無例外地進行這些『超級俗爛卻又讓人感覺到有些甜蜜』的活動吧……
然而此刻坐在大和一哉身旁的卻是——
「呼啊~~~~~~~太香了!——學年主任那個死禿頭。一副了不起的樣子,說什麽不可以在體育館抽煙……禿頭!大禿頭!最好連頭皮都掉光光!」
對著地麵咒罵不已並不斷猛吸煙的,是一名男性化的女老師。
她在朝會過程中一直忍著不抽煙,事後又被主任指責先前的那段『翻譯』太過簡略,讓她此刻抓狂不已。
不過一哉卻覺得,學年主任的意見應該算是很正常合理的吧?
「那個……你有聽我剛剛說的話嗎?」
一哉戰戰兢兢地詢問板著麵孔將蒸汽般的香煙從鼻孔噴出的日向真純。
「啊?喔……你是指選修的事情啊。」
先前一哉被問及『請多多指教』那句話是什麽意思時,便向她提到自己想要選修「競跑」的事情了。但是——
「我不是說過,不建議你選修嗎?」
日向真純點燃第三根煙,興致索然地回答。
「我知道跟和惠理子比起來,我的速度或許很慢——」
「不是這個問題。」她吐出長長一道白煙否定之後,接著說出了真心話:「辦理修課手續太麻煩了。」
這個幼稚而無聊的理由實在難以想象是出自教育者的口中。
「咦……就隻有這樣?」
「什麽叫隻有這樣?你要不要自己來辦辦看啊?」
她瞪了一哉一眼,凶狠地說。
「……老師。」
「幹嘛啦?」
「你真的是老師嗎?」
一哉明知失禮,還是忍不住直接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當然,這句發言當中除了諷刺之外沒有別的含意。
「怎麽可能!」
日向真純的回答卻超乎他的預期之外。
「用常識想想也知道,【hera】的改造人類怎麽可能取得教師執照!而且光從能力層麵來看,學生們搞不好還更優秀一些。不是我白誇,除了「先生出來」(注6)這個理由之外,我從來沒自覺過這個稱號有什麽道理存在。」
這的確不是自誇。雖然是一哉主動問起的,但他還是覺得,早知道就別問了!
「那……那個,老師。」
「嘖!選在這個時間點叫我老師……你這小鬼還真是可惡。」
「呃,可是……也沒有其它稱呼方式啊。」
「叫我『學年主任』如何?你可以選在那個禿頭在附近的時候這樣叫我。然後等那家夥回頭,就跟他說『不是在叫你啦,禿頭!』」
「這樣我一定會被罵吧?而且我也不知道『那個禿頭』指的是誰。」
「哼!膽小鬼!」日向真純狠狠地罵了一句,接著又瞪著一哉問他:「——好啦,有什麽問題?」
連續抽了三根香煙之後,她吐出的氣息煙味相當重。
「多奈內有沒有向學園報告我的真實身份?」
6 先生出來——就如眾所皆知的,日文的老師稱作「先生」。
「我還沒有接到報告……那又怎樣?」
一哉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問了別的問題。
「那個……這所學園裏頭有幾個人知道我的身份?」
「學生的話有三個,教師有兩個。如果再加上負責事前調查工作的畢業生調查員,就會再增加幾個人。不過在學園裏的就是這些了。」
「隻有這樣……?」
三名學生指的應該就是多奈內由良、周防比夜和幹路美尋吧。
「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位老師知道?」
「就是那個禿頭。」
學年主任的綽號又出現了。
看來日向真純和這位學年主任有相當密切的關係——此處所指的密切關係當然不帶有任何曖昧的意味,這點從她先前的反應也可想而知。
「咦,不過……學園長呢?」
「啊?」
「難道那位『希拉修女』不知道我的事情嗎?」
雖然沒見過對方的真麵目,言語也難以理解,但『希拉修女』是這所學園實質上的最高管理者,對於明顯歸類於學園異端份子的一哉,不可能不知情才對——至少一哉是這麽想的,也因此他才會這樣問。
「希拉修女?——喔,對對對。沒錯沒錯,那個人當然也知道囉。」
「哦……?」
日向真純的回答感覺上有些敷衍,一哉心中頓時不安起來。
(哪有人會把學園長給忘了?)
一哉雖然對這位導師草率與不可靠的態度感到無奈,但還是繼續先前的話題:
「這麽說,大家幾乎都不知道這件事囉?」
「那又怎樣?」
「不,我本來想要幹脆親口說出來,可是多奈內沒有向校方報告這件事,讓我覺得有些蹊蹺……」
「這樣啊。她應該也有種種考量吧。不過啊,雖然你決定采取積極正麵的態度很讓人感動,我還是得勸你先別公開身份。」
「我倒是不介意,可是……你所謂的種種考量是什麽呢?」
「譬如說,當你公開身份之後,其它學生會有什麽反應?這裏有不少人相當痛恨美斯拉女神和e戰士。不論你現在的實力如何,光是繼承他們的血統這一點,就足夠引起一場騷動了——你大概會被殺吧。」
「
也許吧……」
一哉雖然有所覺悟,卻一直避免去想起這一點。然而當他想象屆時的光景,不禁感到毛骨悚然。
「總之,現在的情況很麻煩。」
「……什麽意思?」
「朝會的時候,周防不是提到『暴風』這號人物嗎?事實上,我方有三名調查員昨天跟那家夥交手過了。」
「什麽?」
「其實我們先前也一直在搜尋『龍卷風』的製造源頭,但結果卻是慘敗。三名調查員雖然勉強保住性命,但都被打到瀕臨全殘的狀態,目前正在進行再生治療。」
她的語調雖然很平淡,但從她眯起的眼睛當中也看得出事情的深刻性。
「那個,請問那些人……」
「別擔心。改造人類的特點就是耐打耐操。在過去,甚至被打倒過一次之後反而會變得更強——像是得到巨大化能力之類的。」
的確,在【hera】仍舊是「人類公敵」的年代,曾經製造過如此脫離常軌的改造人類,即使明知再也無法恢複原狀……
「那是什麽時代的事情啊?」
現在的情況應該已經不同了。
隻要看到由良和惠理子這些人就知道,這所學園早已不再需要那樣的能力。
「嗯,現在的確沒有巨大化這回事,不過耐打耐操倒是真的。」
「太好了。」
「好個頭!對你來說應該是糟糕透頂。」
「為什麽?」
一哉一時無法了解對方的意思。
「目前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校方暫時沒有公開這起事件,但學生們一定很快就會得知消息。你如果在這種時候公開身份,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啊!」
學生們一定會對e戰士更加痛恨。而這所學園揭示的「打倒e戰隊」這個標語,或許也會變質為暴力化的概念。
在這種情況下公開自己的身份,無異是火上加油的行為。
「你可以想見自己被摧殘成破抹布的樣子了嗎?」
「我可以想象到自己流著鼻血痛哭的光景。」
「別太美化自己。」
日向真純一口氣將所剩不多的香煙抽到濾嘴邊緣,吐出最後的一道煙之後,便將煙蒂丟在地上用腳踩熄。一哉已經準備好,如果她打算將煙蒂棄之不管,就要立即提出抗議。但沒想到她卻將三根煙蒂一把抓起……
然後把它們直接塞到運動外套的口袋裏。
(哇!好奇怪的舉動!)
一哉看到這樣的光景不禁呆住了。
「怎麽了?你真的嚇壞啦?」
日向真純看到一哉僵直不語,似乎是誤會了他的反應,難得擺出認真的表情說:
「放心吧。有關你的事情,隻要多奈內和周防不說出去,我們也會替你守密。有什麽事的話,隨時——看我心情好的時候可以跟我商量。」
「哈哈、哈……」
到最後,日向真純還是不改本性。
「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事怎麽辦?」
「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上課了,要不要到近一點的地方見習?」
「呃……好的。」
一哉有些意外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建議,但還是很感激地接受了。
看到一哉濃厚的參加意願,日向真純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說:
「我想也是。近一點還可以觀察女孩子的大腿,你應該很喜歡吧?」
她冷冷地說了一句,便徑自往前走去。
「這、這是什麽話!」
一哉連忙否認,並趕緊跟上去。
……當然,他的確是很喜歡沒錯。
* * *
事件是在當天午休時間開始不久後發生的。
龍卷風又再度來襲。
出現地點是a棟餐廳玻璃窗外的中庭。就如周防比夜報告中提到的,對方比先前更精確地掌握到攻擊地點。
而不幸遭到攻擊的目標又是——
「喂,快逃啊!呆呆站在那裏幹什麽?笨蛋!」
恰巧在場的八神龍司對著窗外的男生大喊。
眼前極端的劣勢局麵讓他實在看不下去。其它學生也隻是全身顫抖不敢直視,甚至還有人逃到後方校舍裏頭。
在窗外的是涼原太一。
在這所學園中被鄙為「奴隸」——毫無特殊能力的他,再度麵對龍卷風來襲而束手無策。
涼原不知是否被嚇到無法動彈。由於他背對著窗戶,因此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不過看他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似乎已經放棄了抵抗。
「快跑!快跑啊!你會被殺的!」
然而八神的喊聲也毫無助益——
涼原太一受到龍卷風正麵襲擊,宛如從原地被連根拔起,飄浮到空中。
在隔著一層玻璃的戶外,飛舞在空中的涼原太一就像是被小孩子胡亂甩動的洋娃娃般,以詭異而不自然的動作舞動著。
他身上的衣服處處被撕裂,手臂和雙腳扭曲到近乎不可思議的角度,不久之後玻璃窗上便濺上點點血滴。
看到這幅光景,女學生們紛紛發出尖銳的悲鳴。
恐懼迅速蔓延在室內將近十名的學生之間,刺耳的尖叫和哭聲震蕩著整間餐廳。
「怎、怎麽了?」
這時大和一哉恰巧進入餐廳裏。
他一踏入餐廳,看到在場學生個個驚慌失措,正覺得莫名其妙,但當他看到窗外異樣的光景,也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涼、涼原學長!」
他推開擋在前方的學生們,跑到窗戶前方。看到涼原太一飄浮在空中,全身被扭曲得不成形狀,一哉感到無可忍受的焦慮感。
「可惡!這扇窗戶難道打不開嗎?」
他想要尋找可以扳開的金屬鎖,但巨大的玻璃窗上卻找不到任何開鎖的地方。
當一哉正打算敲破玻璃窗,以最短的距離衝出去救人的時候——
(咦——?)
他高高舉起的椅子被衝到他身旁的廚房歐巴桑一把抓住,接著她重重地賞了一哉一巴掌。
「不可以破壞公物,汪!」
「什麽……?可、可是——!」
一哉聽到這個貌似鬥牛犬的女性在緊要關頭還挑這種細節問題,正要表達不滿,但她卻從圍裙口袋掏出卡片型的遙控,按下開關。
這時窗戶旁邊的牆上無聲地出現一道僅可通行一人的出入口。
外界的狂風瞬時侵入室內,讓人見識到龍卷風的威力。周圍的桌椅都在劇烈搖晃,女學生們再度發出悲鳴。
聽到這個聲音,一哉才意會到,在場的人並不是故意要對涼原見死不救,而是懼怕龍卷風的力量。
「你要出去是你的自由,汪!可是不可以連累到其它學生,汪汪!」
歐巴桑以奇特的說話方式斥責一哉欠缺思慮的行為之後,拍拍他的屁股指引他走向出入口。
「對、對不起。謝謝你!」
他體認到自己的確因為太過著急而忽略了替周圍的人著想。如果他剛剛打破窗戶,一定會讓餐廳內的學生們也被卷入危險當中。
一哉理解到這一點之後,向板著麵孔的歐巴桑道謝,連忙衝向牆上的開口。
「八、八神,你不去救他嗎?」
「對呀!剛剛那個人不是低層階級的嗎?應該讓八神去救人比較妥當——」
「等、等一下,我還——」
離開餐廳之前,一哉聽到後方傳來氣氛不太穩當的對話,不過他當然沒有心思去理會,隻顧著急忙衝向涼原。
「學長!」
涼原太一仍舊浮在半空中,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扭曲。
他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沾上一大片血跡,甚至還滴落在跑近的一哉身上。局勢很明顯地已經相當危險。
一哉想要設法將距離地麵至少有三公尺高的涼原拉下來,便衝向狂風吹拂的地帶,朝著涼原使勁地跳躍。
他的指尖很幸運地鉤到涼原的褲角。
「唔哦哦哦哦~~~~~~!」
他用自己的重量將涼原往下拉。
在降落的同時,他抱住涼原受傷的身體,一屁股跌落在地上。
「咕咿!」
重重摔在地麵上的腰部承受了兩人份的重量,感覺到極度的疼痛。但他沒空耽誤時間。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趕快遠離這場龍卷風。
他連忙抱起涼原,想要離開原地,但——
「咦……怎麽搞的?」
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原本激烈席卷中庭的狂風突然停止,飛舞在空中的葉子和花瓣也紛紛緩慢地飄落下來。
「……唔……咳!」
「涼、涼原學長?」
一哉看著在他手臂中痛苦呻吟的涼原,發出驚訝的叫聲。
這是伴隨著喜悅的驚訝。
看到先前的狀況,一哉原本已經預期到最惡劣的結果,但涼原近乎打不死的生命力卻讓一哉深受感動。就如日向真純所說的,改造人類似乎都相當耐打耐操。
「請等一下!我馬上送你到保健室——還是應該到醫院?哇啊,到底該去哪裏?」
一哉慌到無法思考。這時涼原以細微的聲音對他說:
「……剛剛的……之後,對方會……一舉攻擊這裏……」
「哇!學長,你現在最好不要說話!」
「不行……我必須傳達……事實……」
涼原邊說話邊吐血,一哉連忙想要將他背起來,卻無法順利抬起他無力的身軀。
(可、可惡……)
就在他心中的不安與焦慮逐漸增長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救命的天使之音:
「——讓我們來幫忙吧。」
他一回頭,看到學生會長周防比夜和幹路美尋站在那裏。
「美尋。」
黑發的美女隻喊了對方的名字,美尋便點點頭,上前代替手忙腳亂的一哉,溫柔地抬起涼原的身體。
看到身高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美尋抱起偏瘦小的涼原太一,即使男女角色有些錯置,也不會讓人感覺到太過突兀。
「謝、謝謝你。」
「……」
美尋仍舊沒有開口說話,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化。
老實說,一哉仍舊無法摸清這個女生的人格特質。她總是和比夜共同行動,沉默寡言行事低調,而且又相當順從。這樣的形象簡直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警犭,或者也讓人聯想到對主人唯命是從的神燈精靈。
「我們先到醫療室吧。詳細的情形到那裏再談——好嗎?」
聽到比夜這麽說,躺在美尋懷中的涼原滿足地點點頭。
雖然現在的狀況仍舊沒有脫離危險,但或許是因為被喻為全學園實力最強的兩人在身邊——
光是這一點,似乎就足以讓涼原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 * *
(剛剛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擁有『暴風』之名的年輕e戰士此刻正在聖克雷斯學園上空一百公尺之處,俯瞰著底下的建築物……
他在先前經由超旋風感應到的男生身上,察覺到某種不可思議的特質。
不是最先捕捉到的那一個——那家夥大概是隻具備搜索敵情能力的下等貨色。
奇怪的是第二個人,也就是從龍卷風救出那個下等貨色的家夥。
(那家夥……強嗎?)
他不知道答案。
雖然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但總之那是一名能力上限不明的對手。換句話說——沒錯,這種感覺就彷佛是在麵對被嚴格禁止彼此戰鬥的其它e戰士。
也因此,他才會下意識地解除超旋風。
「不過,應該不足為懼吧。」
畢竟這家夥看到夥伴陷入危險就傻傻地跑出來了。不論具有多麽強大的能力,隻要抓住這名學生當作人質,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
「而且我還有『絕招』在手。」
他擁有《s˙o˙m》這種對己方壓倒性有利的能力,大多數的對手隻要關進這個空間裏,就絕對可以獲勝。
即使敵人集體攻來,他也隻需像這樣退守到空中就行了。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記下了這個地點。即使今天無法殲滅這些改造人類,也可以在日後想來的時候再來慢慢收拾這些獵物。
「嗬嗬……反正我已經摘掉他們的『眼睛』了上
針對最先抓到的那名男生,暴風自行下了一番分析。
當他不久前抵達這所學園時,在沒有其它人影的校園內,發現了唯一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男生。
那名男生,就是剛剛輕輕鬆鬆被暴風擊潰的涼原太一。暴風心想:那家夥想必正是昨天和自己打鬥的男人提到的『擅於收集情報的家夥』,也因此才能捕捉到飄浮在高處的自己。
「不過沒想到他這麽脆弱。」
他以超旋風捕捉並順便破壞的這名對手沒有太大的能力,甚至讓人難以想象那是改造人類。
這樣看來,其它的改造人類大概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威脅。頂多隻有前幾天強製排除超旋風的那個金黑色外型的家夥需要特別留意而已。
(反正隻要用《s˙o˙m》,就可以輕鬆獲勝,沒什麽好怕的。)
「不過這是怎麽搞的?這些改造人類除了玩正義使者遊戲之外,還蓋了這麽一間學校……哈哈哈,像你們這些家夥為什麽要裝成人類的模樣呢?真白癡!」
他全身上下都因極度喜悅而顫抖……
e戰士˙暴風緩緩地向地麵降落。
緩緩地,緩緩地……
彷佛是為了要獲得更大的感動,而故意加深自己內心的焦慮與渴望。
——『狩獵』即將開始。
* * *
三人將涼原太一帶到a棟地下室的醫療室之後,就直接上樓到位於同棟建築二樓的學生會委員室。
在醫療室,周防比夜微笑著問一哉,「可以請你同行嗎?」幹路美尋則很自然地擋住他的退路。麵對前者的溫和氣質與後者難以形容的壓迫感,一哉隻好乖乖地跟隨她們上樓。
不過他剛好也有事想問她們,因此這對他來說也算是個好機會。
比夜一進入教室,就打開桌上的通訊裝置,將目前治療中的涼原太一提供的情報傳達給全校師生。先前的『龍卷風』已經判定是e戰士˙暴風所為。為了防備敵人不久之後再度襲擊,必須通告學園相關人員預作準備。
「——這麽說,那個叫暴風的家夥已經找到這裏來了嗎?」
廣播結束後,一哉開口問。比夜平靜地點點頭。
「我已經請學生們到校舍裏避難,另外安排了擁有武裝化能力的教職員和學生會委員在各個據點站哨。現在隻能等著看對方如何出招了。」
「可惡!果真是e戰士幹的好事……!」
e戰隊在一哉的認知當中,應該是『正義的象征』才對。
一哉對於自己的父親曾是維護世界和平的英雄而感到自豪,自己也才剛下定決心,不可以辜負身上繼承的血統……
難以置信的事實讓他內心感到煩躁。
「……啊。」
這時他注意到兩人默默地盯
著自己的視線。
她們的反應讓一哉遲疑了片刻,但他立刻理解其中的原因,便開口向兩人確認:
「對了……你們也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吧?」
「是的。我們知道有關你雙親的事情。」
就如一哉所預期的,比夜並不否認這一點。美尋雖然如往常一般沒有反應,但既然在場的比夜都已經承認了,她應該也知情吧?
「你是聽多奈內由良說的嗎?」
「不,我昨天向多奈內表明自己身份的時候,就大概猜到應該是這麽回事了。」
「是你主動向她表明關於雙親的事情嗎?」
「嗯。是我告訴多奈內的。不過就算我不說,她也早就知道了,所以這麽做,其實也沒有太大的意義……」
比夜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露出含意深遠的微笑。
「……不,或許不是像你想的那樣。」
「啊……?」
「話說回來,關於e戰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
這句問話讓一哉明白自己被叫到此地的理由。
「呃,我幾乎都不知道……我沒有參與過e戰隊的活動,也不知道其它還有哪些戰士。」
「這樣啊。」
一哉話中間接地表達自己無法幫上忙,但比夜並沒有顯出特別失望的樣子。
「那個……真的很對不起。」
「你沒有必要道歉。我們的確希望可以從你這裏得到一些情報,不過我們從多奈內由良的報告當中已經知道,你隻是以一般學生的身份轉入本校。」
「是、是嗎?」
「是的,而且我們也知道,你身為e戰士的能力還沒有覺醒。既然如此還問你這種問題,似乎有些冒犯了。應該是我要跟你道歉才行。真的是太失禮了。」
「這、不,別這麽說……」
看到比夜恭敬地低頭道歉,一哉不禁慌了手腳。
然而另一方麵,他心中也忽然產生疑問。
(還沒有覺醒……?)
昨天放學之後,他在教室裏已經告訴過由良,自己具有「變身能力」。然而比夜卻還說出這種話……
不知她是效法師長在成績單上常用的老套修辭學,表達對自己的將來「有所期待」,或者是迂回地在諷刺自己。
不對。看來多奈內由良並沒有將昨天的對話告知與她共同執行任務的這兩人。
(可是,為什麽……?)
一哉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替自己保守秘密。也因此——
「那個……」
「怎麽了?」
「多奈內是不是很仇恨e戰士啊?」
他照例沒有想太多,就直接把自己心中的疑問說出來了。
「——你是指那起事件吧?」
比夜立刻察覺一哉的質問當中隱含的意義。
「是的。半年前她姊姊的失蹤,很有可能與e戰隊有關。可是她為什麽還能對我這麽親切呢?」
「是嗎?她對你很親切嗎?」
「咦?呃,差不多……」
看到比夜和藹的笑容,一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還是這樣回答。
「多奈內由良應該很痛恨e戰士吧。她一開始雖然是為了讓自己成長而自願擔負這項任務,不過她之所以會盡全力執行監督你的工作,或許也是想要藉由你和e戰士的關係來探查姊姊的下落。」
聽到比夜的說法,一哉感到心中一陣刺痛。
白己的存在和由良背負的傷痛多少有些關連。然而到頭來,他卻無法幫上她的忙,讓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躁。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非常熱愛這所學園,就跟她姊姊——多奈內由真——一樣。」
比夜或許察覺到一哉的心情,以平穩的語調繼續說。
「她是個很溫柔的孩子。所以她或許是因為希望你能夠在這所學園正常生活,才暫且不向我們報告吧。」
她說完笑了一下。一哉這時才發現:
「你們知道多奈內沒有報告的事情嗎?」
「我們直到剛剛才知道。」
「你是指……?」
一哉完全無法理解狀況,比夜便向他說明:
「事實上我們在昨天以前就決定了,隻要你不主動表明身份,就讓你維持『低層階級』的身份。但隻要你一開口表明,她就得立刻向我們報告,並采取必要的措施。看來她大概是希望你能夠繼續當個『一般學生』吧。」
「哦……」
「我們也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你本人似乎沒有特別危險的地方,而且……現在的情況特殊,最好不要隨便公開身份,以免刺激到其它學生。所以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希望你能夠繼續以『低層階級』的身份待在這所學園。」
「那個……可是,我——」
一哉不知道該如何把心中的話告訴比夜,慎重地在腦中選擇用詞。
這時室內突然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怎麽了?」
『比夜會長,e戰士˙暴風來了!他已經在操場中央了!』
通報的女生聲音比警報鈴聲還要急迫,報告的語調因為焦慮與不安而顯得相當興奮。
「可以把影像和聲音轉過來嗎?」
美尋察覺到這個指令當中的用意,迅速展開黑板,拉出先前看過的那塊巨大液晶屏幕。
『是、是的……請確認!』
室內照明關上的同時,屏幕上映出了外麵的影像。
一哉不禁佩服美尋作為秘書的幹練,然而接下來的影像內容卻讓他迅速忘記心中的感動。
《——你們打算躲到什麽時候?》
聲音中夾雜著若幹雜音,經過延伸放大的影像也不時出現方塊狀的噪聲,但在屏幕當中——站在那裏的人影確實是一名「e戰士」。
全身包裹著暗綠色的緊身衣——
脖子上受到強風吹拂的雙尾圍巾——
覆蓋住整個頭部的硬質頭盔——
裝飾在頭盔額頭部位的閃耀標誌——
一哉還是首度親眼見到這些東西。
然而不隻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相當熟悉這個造型。
這是一名如假包換的e戰士。在電視或雜誌上常看到的「正義使者」此刻正大搖大擺地站在聖克雷斯學園操場中央。
《快滾出來吧,改造人類們!繼續躲在屋子裏頭也隻是浪費時間。》
這個聲音比預期的稚嫩許多,說話的人大概和一哉同年紀,甚至更年輕一些。他以傲慢的口吻繼續朝著全學園的建築設施挑釁。
《對了,那家夥不在嗎?就是昨天把我的龍卷風吹跑的那個改造人類——金色和黑色外型很像昆蟲的家夥。我希望對手至少要有那樣的程度才行。》
所有的人都能猜到這名年輕e戰士描述的人物是誰。
至於當事人那就更不用說了。
『真有趣。我就接受你的挑戰吧!』
通話線路中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峰音副會長!怎麽可以……請不要擅自行動!』
『閉嘴!學園被人小覷到這種地步,怎麽可以坐視不管!——我要出動了。沒意見吧,周防會長?』
麵對峰音十季子無人能夠阻擋的戰鬥氣焰,比夜答應了:
『好的,十季子學姊。隻是——』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我會在對手使出《s˙o˙m》之前解決掉他的。』
十季子說完這句話,通訊的聲音又換成原本的那個女孩子。在另一端,十季子想必已經飄揚著一頭金發邁向戰場了吧?
《——哎唷
,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屏幕中的e戰士˙暴風仍舊在挑釁。
《如果都沒有人出來,我就要把「旋風」直接打進建築裏囉。我先說好,你們就算關緊了門窗也沒用。隻要有空氣能夠進入的縫隙,我就有辦法攻擊。》
挑釁內容暗示著將發動盲目的全麵攻擊,殘酷而非人道的態度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這是一名「正義使者」。
「……」
「你在擔心嗎?」
比夜見一哉無言地盯著屏幕,便開口詢問。
「那當然……峰音學姊不要緊吧?」
「應該沒有問題。」
一哉聽她如此自信,不禁有些訝異。
「十季子學姊——抱歉——峰音副會長並不是第一次和『他們』戰鬥。」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換個簡單的說法:這所學園已經多次遭遇過e戰隊的襲擊了。」
「什麽……?」
驚人的事實讓一哉感到相當意外。
「為、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改造人類。」
比夜很幹脆地回答,似乎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答案。
「怎、怎麽會……?」
一哉感到腦中一片混亂,但比夜仍繼續說:
「因為雙方在過去曾是數度展開死戰的對手——或許可以用這個理由來說明吧。看到由【hera】衍生並繼續存活的原型,還有我們這些繼承者,可能就會讓他們聯想起過去那些瘋狂的改造人類。」
「可是,這又是為了什麽?」
「是因為……」
比夜遲疑了一下,代替她回答的是——
「為了戰鬥。」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幹路美尋突然開口,回答的時機彷佛是要替比夜承擔所有難以明言的話語——而事實上也是如此。
「在世間從事各項活動的e戰士當中,有不少人是在戰鬥中尋求快感。他們想要追求過去戰鬥中高昂的情緒,甚至有人已經放棄『正義』的職責,專門尋找散布於世界各地的殘存原型,進行狩獵。」
她的聲音以女性而言偏低而穩重,其內容則讓屬於e戰隊一份子的一哉感到相當愧疚而痛心。
「這……哪有這種道理!」
「這是事實。光隻有愛好和平的純粹理念,是無法讓人替不相幹的人付出這麽多心力的。就連我們現在所從事的慈善活動也是如此。事實上,學生們當中已經有人開始表示不滿了。」
「……」
一哉想起先前在委員會聽到的報告內容——這所學園的學生正在仿照e戰士的活動,進行「不求回報的慈善服務」。也因此,她的說法格外具有說服力。
「所以大家才會要求回報,也就是刺激活動意欲的「報酬」——對e戰士而言,就是在維護和平的旗幟之下,跟我們這些改造人類『繼續戰鬥』。」
一哉希望這是一場誤解。
e戰隊在世人一般認知當中應該是「正義的使者」才對——一哉寧願相信這是嫉妒他們的人單方麵的偏見。
(但是……事情並非如此。)
這些改造人類早已改邪歸正。
他們不應該是e戰士為了維護和平所要打倒的對象。
(唔……怎麽搞的!這種感覺——)
一哉感到胸口彷佛被緊緊束縛住,心中的痛楚讓他不禁扭曲麵孔。
「美尋,別再說了。」
「是。」
大概是出自對一哉的體貼,比夜出麵製止,美尋也恢複沉默。
比夜對她苦笑了一下,又轉向一哉,溫和地說:「她所說的內容雖然殘酷,但卻是事實。你看現在e戰士˙暴風不也在外麵求戰嗎?」
「……」
聽比夜這麽說,一哉抬起頭看了看屏幕。就在這個瞬間——
「——峰音副會長已經對上e戰士˙暴風了!」
負責廣播的女生緊張的聲音傳遍全校。
屏幕上出現e戰士˙暴風的巨大影像,但卻看不到他隱藏在頭盔底下的表情……
《哦,原來你就是那個改造人類啊?滿漂亮的嘛。雖然老了一點。》
《……閉嘴。》
《哈哈哈,說得也是——那我們就來戰鬥吧,歐巴桑!》
他的語氣明顯地因為戰鬥的喜悅而顫抖。
《我會讓你後悔口出妄言!———etend!》
屏幕中,十季子高喊之後,就如昨天一般全身被耀眼的光芒包覆,瞬間變化為一名戰士。
她的外骨骼色彩鮮明而美麗——這是一名「大黃蜂」戰士。
* * *
「——呼咻!」
首先采取行動的是十季子。
她吐出獨特的氣音,緊實的身材動作相當敏捷,一下子就進入射程距離。
接著她將右手臂微微往後拉,打出動作幅度極微小的拳頭。
「颼!」
形狀特異而黝黑的這隻手臂比另一隻手臂還要粗了兩圈,完全不符合身體比例,揮出去時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風聲。
「——喔!」
暴風似乎想要表現出自己有十足的把握,隻彎了一下脖子閃避。
「太天真了!」
十季子先前上半身保持直立不動的攻擊隻是伏筆而已。她以左手抓住往左方閃躲的暴風肩膀,拉回右手臂直接抱住暴風的後腦勺。
「什麽……?」
暴風還來不及反應,十季子便跳起來用膝蓋狠狠撞擊他的麵部。隨著「叩」的一聲悶響,暴風的頭便整個兒往後仰。
這是相當紮實的一記。但她並沒有停止攻擊,直接以腳尖踢中對手的腹部中央。暴風直接承受來自正麵的攻擊,往後方被踢飛出去。戰鬥仍舊沒有結束。十季子一口氣縮短與對手的距離,準備繼續予以追擊。
這一連串的攻擊完全不給對手喘息的機會。
然而——
「可惡!」
暴風在失去身體平衡的狀態下,迅速動了動指尖。
在他的指尖中心瞬間產生大氣扭曲,號稱超旋風的「龍卷風」便往十季子的頭部直擊過來。
十季子迅速踢了地麵,跳向與進行方向相反的角度。
打在操場上的超旋風轟隆作響,有如鑽洞機般扭轉破壞地麵,並繼續尾隨在十季子身後。
「嘖……!」
看到眼前龍卷風卷起陣陣煙塵高速逼近,她露出有所覺悟的表情,與狂風正麵對峙,準備再度進行攻擊。這回她高高揮起右手臂,大動作的招式與先前迥異,正是她準備將所有力量擊向前方目標時才使用的特別迎擊態勢。
「喝啊啊啊啊啊!」
隨著吶喊揮出的拳頭刺穿龍卷風,使它消失得無影無蹤。
「哦~還真厲害……不過,隻有這樣嗎?」
暴風與十季子保持一段距離仔細觀察,接著有些不可思議地問。
「……什麽意思?」
「別裝傻,歐巴桑。別忘了昨天你讓我見識到的那一招。」
「昨天?哦……我記得你昨天利用龍卷風偷偷摸摸地進行偷拍行為。很遺憾,對付你這種角色,我是不會用到那一招的。」
「這樣啊。即使你不想用,我也會逼你使出來!」
暴風舉起雙手手臂,在身體前方緊緊靠攏。
「———哼!」
十季子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麽,迅速展開背上的四片翅膀,踢了地麵之後一口氣飛到暴風所在的位置。她的起始動作和速度與先前完全不同,幾乎等同於瞬間移動
般快速。
「什、什麽?」
暴風看到十季子突然出現在麵前,除了驚訝之外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我不會讓你用這一招。」
十季子用左手一把抓住他緊握的兩個拳頭,不讓他張開,接著巨大的右手臂開始微微晃動,很明顯地正在製造某種「特殊的力量」。
「唔!放開我!可惡~~~~~~~~!」
「嗬嗬嗬。我隻用到一隻左手而已,你使出雙手的力量,竟然還無法掙脫?」
「什麽鬼力氣!簡直就是怪物嘛!」
「有什麽好說的?你們不是一開始就這麽認定嗎?」
十季子沒有表現出悲哀的反應,隻是淡淡接受這個稱呼。她高舉特殊形狀的右手臂,伸長裝置在前端、有如登山用釘子般的巨針,將銳利的針尖抵在暴風的心窩上。
在此同時,她背上兩組成對的透明翅膀展開了,發出刺耳的金屬音急速染上金黃色的光芒。這意味著自大氣中抽出的能源已經充填完畢,貯存的力量將立即凝聚到位於右手臂的裝置中。
「這是特別贈送的禮物。你先前既然那麽想見識,應該不會拒絕吧?」
「哇!等——」
「發射!」
十季子不等他說完便啟動裝置。
巨大的右手臂內部發出震撼五髒六腑的爆炸聲,手臂外側的兩個排氣口噴射出兩道白煙。抵在對手胸口的前端針頭部位有如火箭般自手臂發射,深深鑽進暴風的心窩。他的身體被發射的力量彈得遠遠的。
然而攻擊仍舊沒有結束。
「爆炸!」
她一吶喊,鑽進對手身體的針頭便應聲爆炸,將暴風被彈飛的身體推得更遠。
接著她震動翅膀,進入加速狀態,留下橫條紋狀的殘影,追上以不自然的姿勢飛舞的暴風,在他身上——
「喝啊啊啊啊!」
十季子從上方便出一記回旋踢,將對手的身體重重打在地麵。
「嗚哈……!」
暴風的身體「砰!」的一聲在地麵上反彈之後,終於靜止不動。
十季子用腳把他的身體輕輕踢向正麵,一腳踩在先前以針頭抵住的心窩部位,並將整個人的體重施加上去,使他固定在地麵上。
為了不讓對手妄動,她舉起再度長出新針頭的右手臂,慎重地對暴風說:
「勝負已分——怎樣?你還要繼續打嗎?」
她剛剛展現如此驚人而劇烈的運動,但此刻的聲音卻絲毫不喘。
兩者之間的戰鬥力存在著天壤之別。
* * *
(好、好強……!剛剛那速度真不是蓋的……)
學生會委員室的巨大屏幕上映照出這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一哉從頭到尾都目不轉睛地看著戰鬥進行。
除了昨天破壞龍卷風、今天吹倒暴風的那副兵器威力驚人之外,更驚人的是她出神入化的動作。
已然超越物理法則的速度——
和惠理子在一百公尺短跑中展現的速度已經相當驚人了,但先前峰音十季子的動作卻有如別次元的層級。
這一來也可以理解,周防比夜為什麽會安心讓她出戰了。
「你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戰鬥嗎?」
比夜站在緊盯著屏幕的一哉旁邊,輕輕地開口問。
「呃,對呀——不過,峰音學姊也真厲害……實力真的是太懸殊了。」
一哉的視線仍舊停留在屏幕上,有些呆然地回答。眼前的光景徹底實踐了學園揭櫫的標語,讓他感受到強烈的震撼。
比夜苦笑了一下,對他說:
「那個人是特別的。而且這次的對手比較沒有經驗——也因此,我原本還有些擔心。不過看來我是多慮了。」
「……因為對手沒有經驗,所以才會擔心?」
聽到有如謎語般的這句話,一哉終於轉向比夜。
「那個名叫暴風的e戰士很明顯是第三代,也就是和你一樣,雙親中有一人或雙方都是e戰隊成員。他隻是繼承了遺傳基因罷了,和前一世代身經百戰的e戰士相比,他們的實戰經驗非常少。隻要能夠阻止《s˙o˙m》發動,就不足為懼。」
沒錯。這一點在毫無實戰經驗的一哉眼中也相當清楚。暴風的戰鬥模式太過倚重自己的特殊能力,到最後則想要仰賴《s˙o˙m》取巧求勝,很明顯是隻和「弱者」交手過的家夥。
「可是……這樣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當一哉說出心中的疑惑,比夜柔和地微笑了一下。
「因為她是個很善良的人。」
她隻回答這一句話,便將視線轉回屏幕。
這個評語和一哉心中對十季子的印象相去甚遠。
「嗬嗬,你很意外嗎?」
「呃,不——」
比夜再次看透一哉心中的想法,讓他感到很狼狽。比夜看著他慌張的反應又笑了。
「她雖然看起來很嚴厲,但是沒有人比她更替這所學園和學生們著想。大和,你不是也被她救過一次嗎?」
「嗯,是這樣沒錯……」
一哉的回答有些含糊。比夜又說:
「你是在意她對多奈內的態度吧?」
「呃……是的。她那時候看起來真的很凶。」
「她並不是討厭多奈內。那也是她關懷對方的方式。她是故意……」
「嗯……?」
比夜的話說到一半便中斷了。
她原本溫和地看守著屏幕中的十季子,然而此刻她的眼神卻逐漸轉為驚愕——
接著她立刻拿起通話器大喊:
「十季子學姊,注意後麵!」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
一哉將視線轉回屏幕上,看到十季子背後產生一道龍卷風。她遭到龍卷風直接攻擊,外部骨骼被破壞得粉碎。
而在後方——暴風搖搖晃晃地抬起上半身,緩緩地將雙手在身體前方合攏……
這是一幅令人絕望的光景。
* * *
很明顯地,這是峰音十季子的疏忽。
「可惡!好痛啊!好痛!可惡!」
暴風被她踩在腳底下,隻能揮動著勉強可以動彈的手腳,發出幼稚的吼聲。十季子有些無可奈何地命令他:
「啊~吵死了!給我閉嘴!」
「嗚嗚嗚,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啊啊!」
「別任性了!」
這名幼稚的少年完全不顧自己先前所作所為,任性地哭鬧呼喊,讓十季子忍不住想要發泄怒火……
(——不行,這一來就跟這些人沒有兩樣了)
她克製自己心中的破壞衝動,對仍舊在求饒的暴風說:
「我不會殺你。」
她的語氣雖然冷淡,卻已經不帶任何敵意。
「真、真的嗎?」
「當然了。我們的目的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要殺你,而是要把你永久驅逐出這塊校園。」
「那、那你願意放我一馬?」
「不過你要立下承諾,再也不要到這裏來。」
她說話的口吻當中甚至開始帶著些許和善的態度。倒在地上的少年毫無反抗能力,在她的眼中已經不再是敵人。
也因此,她才會輕易地解除警戒狀態。
「嗯……我答應你。」
暴風邊說邊伸出手。
「好了,快站起來吧!」
十季子甚至毫無警覺地抓住他的手,準備將他拉起來。
她沒有發覺到,暴風的指頭突然詭異地抖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