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仍舊是雨天。


    一大早,天空就烏雲密布,過了中午便開始下起豪雨,使得學生會不得不召開臨時會議。


    會議的主題是連日來的大雨在臨鎮駿河台山區造成的土石流及其因應對策。學園向來著力於地區誌工服務活動,自然不會坐視事態的發展。


    這次的活動除了學生會委員之外,也開放所有自願者參加。也因此,下午的課全都變成了自習


    「該過去了吧?」


    班上的同學都在準備自習,這時大和一哉獨自站了起來。


    不用說,他要前往的地點正是學生會委員室。


    一哉在接受峰音十季子的個人指導之前,曾經和她立下一個約定——


    十季子要他盡可能多參加學園中各項義工活動。


    附近的居民雖然已經開始接受他們的存在,但世間對改造人類的態度依舊相當不友善。光是看到異形者踏入自己的土地,就會投以恐懼或嫌惡的眼神。


    【hera】造成的傷痕如此深刻,使得一般民眾都相信e戰士才是正義的象徵,而將改造人類認定為必須排除的邪惡存在。


    這時就輪到一哉出場了。


    一般居民隻要看到象徵正義的e戰士在場,就會相信學生們是秉持著良善的目的從事活動。


    「啊,等一下,我也要去。」


    多奈內由良也跟著站了起來,表明參加活動的意願。


    原則上,這類突發性的災難救助活動通常不會鼓勵能力較弱的一年級學生參加。但由良原本就具有一定的實力,再加上暴風的事件之後,她和十季子之間的心結也解開了,自此之後她便積極參與學生會的各項活動。


    由良的姊姊——多奈內由真——曾經是號稱學園中實力最強的學生。由良曾經因為無法承受姊姊的盛名帶給自己的壓力,有一段時間甚至放棄了自我成長的可能性。但她現在卻改變態度積極努力,讓一哉內心也相當替她感到高興。


    然而他所無法理解的是——


    「我也要去!大和桑,我陪你一起去吧!」


    八神龍司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隨你高興吧。不過你為什麽也要跟來?」


    「身為你的第一號弟子,這是理所當然的吧?我會跟隨你到天涯海角的!」


    看到這個小白臉朝著自己豎起大拇指眨眨眼,不隻一哉,連由良都有些受不了。


    三人前往委員室的途中,隻聽見走在最後麵的八神有如念經般喃喃自語:


    「……從近距離觀察對手的行動模式,總有一天一定要報一箭之仇……嗬嗬嗬,看你能威風到什麽時候!」


    「喂,我聽到了!」


    一哉對心懷鬼胎的八神吐槽,但他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口否認:「什什什什麽?我什麽都沒說啊!」


    一哉不禁有些佩服,竟然有人能夠厚臉皮到這種地步。


    ***


    a棟二樓的學生會委員室——


    台下的學生聽完學生會長周防比夜的活動說明之後,紛紛舉手表達參加意願。


    一哉自然也不例外,由良和八神也跟著他舉手。


    「很高興大家都能夠熱心參與現場義工活動。不過就如我先前提到的,由於雨勢尚未停歇,很有可能發生二次災難,因此這次的活動人數暫時先限定為二十人左右,剩下的人請留在學校待命——另外,峰音副會長,請你通知全校學生暫時留在學園內不要離開。」


    峰音十季子聽到比夜的指示,一開始隻是反射性地回答:「好的。」隔了幾秒鍾才反問:


    「呃,這點是沒有問題,可是為什麽是由我來指揮呢?難到你打算……」


    「沒錯,我和美尋也要前往現場,參與救災活動。」


    這時台下掀起一陣議論聲。會長親自出馬,代表這次的情況相當嚴重。緊張的氣氛迅速擴散在整間教室。


    「為什麽?」


    「目前雖然還沒有掌握到明確的證據,不過這次的事件似乎有些不太尋常。」


    她說完,瞥了一眼室內的某個角落。


    站在那裏的是古森羽月。她不知為何從一開始就在會場當中。羽月似乎也察覺到比夜的視線,有些悵然地將頭轉向旁邊。


    (咦……?)


    一哉發現羽月的表情相當陰沉。不過他連羽月在場的理由都不知道,自然也無從猜到她此刻在想什麽。


    他更在意的是——


    (……怎麽搞的?)


    羽月的右手臂和露出裙子外的左腳都包裹著純白色的繃帶;在她刻意舉手遮擋的臉頰上,似乎也帶著新的瘀傷……這些傷痕,是否也跟她昨天提到的「體罰」有關呢?


    一哉正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十季子說話了。


    「……我知道了。這裏就交給我吧。」


    她想必也察覺到比夜和羽月之間非比尋常的氣氛,便順從地接受比夜的指示,答應在她離開後接管學園事宜。


    在最後選出的二十名成員當中,一哉、由良、八神和羽月都列在名單上,即將和比夜一同前往現場。


    活動成員個個穿上學園指定的外套之後,搭上了月嶋駕駛的巴士。


    『你要好好表現才行!隻要能發揮平常的力量,絕對不會有問題。』


    送行的時候,十季子走到一哉身旁,壓低聲音這樣勉勵他。對一哉而言,這是最佳的鼓舞。


    (不過啊……)


    一哉此刻坐在形同特別席的後座,緊張得如坐針氈,心中實在有苦說不出來。


    左邊是多奈內由良。


    右邊是周防比夜和千路美尋。


    如果隻是夾在可愛的同學和美麗的學姊之間,一哉當然沒什麽好抱怨的……。但問題是右前方,隔了一個座位的位子。坐在那裏的是——


    「……」


    羽月從椅背上方探出半個頭,以銳利的眼神無言地緊盯著一哉。她或許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但可惜她那超有個性的爆炸頭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


    「……她還在看這裏。」


    「……嗯。」


    坐在一旁的由良低聲耳語,一哉也無奈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他也隻能感到無奈。


    「別太介意啦——對了,你要不要吃?」


    由良拿出來的是草莓棒,盒子上印著「春季限定」的粗體廣告文字和鮮豔欲滴的草莓照片,巧妙地刺激消費者的購買欲望。


    「哇,好像很好吃——不過沒關係嗎?現在應該也算是上課時間吧?」


    坐在一哉右邊的比夜聽他這麽說,便溫和地告訴他。


    「沒關係。到目的地還要一段時間,如果一直緊繃著心情,反而會影響到現場的工作進行。大家如果能適度放鬆心情,我們也會比較安心。飲食方麵隻要不過度,並沒有受到任何限製。」


    聽她這麽說,一哉也發現車內的氣氛簡直就像是遠足時的遊覽車,每個人手上都拿著零食和飲料在聊天。


    前座的羽月雖然沒有露出嘴巴,但從她微微震動的頭部來看,大概也正在嚼著零食吧?


    (對了,大家上車之前,好像都先去了一趟福利社……)


    聖克雷斯學園的學生幾乎都完全專注在學業上,因此一哉原本不太能夠理解福利社怎麽會突然賣起零食。不過看到眼前的光景,他終於明白——原來就是為了這種時候準備的!


    最近學生們出外從事地區服務活動的機會越來越頻繁,非常需要藉助甜點來緩和緊張情緒。


    當然,販賣零食的目的應該不隻這一點,但對於娛樂活動有限的學生而言,甜點的確具有放鬆心情的功能。


    「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哉從由良已經開封的盒子裏抽了一根草莓棒,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草莓口味不是從以前就有了嗎?為什麽盒子上注明是『春季限定』?」


    「嗯~……說得也對,或許有哪裏不一樣吧?」


    這時從座位前方傳來吞咽口水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念咒般的低語。


    「……春季限定的口味使用晨摘草莓作為原料,含有少量果粒,增加整體酸味的比例……相對地,全年販售的草莓口味則是使用一般香料和著色劑調味,世間評價普遍認為比較劣等……但其實也可以看作是這項產品的獨特風味。」


    羽月仍舊隻從椅背上方采出半顆頭,一雙眼睛以著火般的熱烈視線凝視著兩人——正確地說,應該是凝視著由良手中的粉紅色餅乾盒。


    「哦……這樣啊。那我就吃吃看吧。」


    一哉將草莓棒舉到嘴邊,又聽到羽月吞口水的聲音。


    (哇……好尷尬。)


    一旁的由良似乎察覺一哉的心意,便像個稱職的賢內助般出麵替他解圍:


    「學姊……你要吃嗎?」


    「要!」


    羽月的回答仍舊無比迅速。


    她以驚人的氣勢站了起來,將坐在由良前方的男生推到窗邊的位置,接著便從椅背探出上半身索取草莓棒。


    順帶一提,被她推到旁邊、頭部撞到車窗上、還慘叫了一聲「咕嘿」的那個倒楣男生,正是八神龍司——然而羽月和在場的其他人都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一點。


    「可惡……我不能輸……我要以疼痛的教訓作為進化的精神食糧。加油……」


    他悲哀的喃喃自語,但當然也沒有人理會。


    (不過……太誇張了吧?)


    羽月閃爍著一雙眼睛,口中喘著氣,簡直就像一隻索討零食的小狗。如果她身後長了一條尾巴,此刻一定搖個不停吧。


    「呃……古森學姊,你怎麽會想要參加這次活動?」


    一哉從她剛剛緊盯著自己的態度推想其中必有內情,因此便試圖探詢。然而對方的回答卻意想不到地簡單。


    「沒什麽,隻是剛好很閑。」


    一哉完全不相信她的說法。


    不過看她一口氣吞了兩三根草莓棒還能說話,讓人不免為她豪邁的吃相感到驚歎。


    「啊哇……呃,那個……一次拿五根好像太多了一點吧?……啊啊!」


    由良眼見自己的點心快速消失,不禁慌了手腳。一哉想像著她此刻的心境,對羽月肆無忌憚的態度感到有些火大。


    然而仔細觀察她的臉頰,的確看得出淡淡的瘀傷……一哉自然而然地又聯想到她身上纏著的繃帶。


    他正打算冒著觸怒對手的風險,詢問這些傷痕的理由;但這時羽月卻咬著草莓棒轉向比夜,開口問她。


    「對了,周防!」


    「什麽事?」


    比夜似乎早有預期她會提出質問,語氣中絲毫沒有表示出驚訝。


    「這次的活動,有必要由你親自出馬嗎?你說裏頭有『不尋常之處』,到底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其實也一直存在於一哉心中。他到現在還沒有親眼見識過比夜的實力,完全無法想像她在現場實際參與救災活動的模樣。


    「你想知道?」


    「當然!」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根據我們得到的情報,災難現場的上空從昨天就出現奇特的烏雲。」


    「……哼。既然在下雨,當然會有烏雲啦。」


    「但是那片烏雲不受大氣影響,一直停滯在原處,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如果真的像比夜所說的,烏雲一直停滯在原處,那就很明顯是異常現象了。先前提出質疑的羽月此時也無法反駁,臉上又出現像剛剛在委員室時陰沉的表情,靜默不語。


    「還有……雖然不知道這些事件是否相關,但是兩天前也有類似的烏雲出現在城鎮上空。當時負責調查任務的e戰士突然受到身分不明的敵人攻擊,在交戰當中受到重傷。」


    「你是指e戰士·狂風墜落到商店街的事件……?」


    一哉想起前幾天在電視上看到的新聞,立刻插嘴。比夜聽了睜大眼睛問一哉:


    「你怎麽知道他的稱號?新聞有播報出來嗎?」


    「啊……不,是我爸看到電視上的畫麵告訴我的。」


    一哉沒有預期比夜的反應會如此驚訝,便謹慎挑選字句回答。說得誇張一點,他甚至覺得如果隨便敷衍作答,就等於是對比夜的背叛。


    比夜聽一哉詳細敘述前天的新聞節目內容之後,維持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對一哉說道。


    「原來大和家裏是藉由這樣的管道得到情報的。」


    「得到情報……?呃,也可以這麽說吧……」


    一哉隻不過是在看電視新聞,聽到比夜這樣形容感到有些突兀,不過還是姑且表示同意。


    「——也就是說,目前停在現場上空持續降雨的雲層當中,很有可能暗藏玄機——不,應該說是暗藏著某個人物。」


    「人物……?」


    一哉反問。此刻的羽月已經完全陷入沉默,因此比夜的談話對象不知何時已經轉變為一哉。


    「是的。根據我的推測,那塊烏雲有可能是一種障眼法,中心部分隱藏著善於利用大氣水份的人物……簡單地說,就是與我們類似的存在。」


    「障眼法……利用大氣中的水份……?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一哉歪著頭喃喃自語,這時比夜隻是默默地注視著羽月。


    「對了,是焦點操作!」


    一哉終於得到這個結論。羽月聽了雙肩抖了一下,開口質問他。


    「你怎麽知道……這個名詞?」


    她的態度明顯出現極大的動搖。


    「我是在昨天聽我爸媽說的。這種能力好像是利用大氣中的水分來製造虛像,掩飾自己的真正位置。聽說這是屬於偵查類別的能力……學姊,你該不會也會這一招吧?」


    一哉看羽月難得開口,希望她能夠繼續加入討論,便隨口問了她一句。


    然而她卻再度緘口不語,甚至以憤怒的眼神瞪著一哉。


    (哇!為什麽……?)


    羽月表現出露骨的敵意,嚇得一哉隻好低下頭。這時由良適時插嘴發問。


    「可是……用烏雲當作障眼法,不是反而更引人注目嗎?」


    「的確如此。我們還不知道雲層的作用到底是什麽。有可能隻是單純的自然現象,但是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隱藏在其中的人物遠比烏雲還要引人注目……我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才決定親自同行。」


    「比烏雲還要引人注目?那不是……」


    一哉的腦中浮現出一個答案。


    隻是這個答案未免太異想天開了,讓他無法確定是否應該說出來——然而這時卻有一個人代替一哉說出心中的想法。


    「那簡直就是在形容《狂飆力》嘛!」


    開口的是八神龍司。


    他坐在由良前方的座位,此刻正模仿羽月將上半身探出椅背,企圖加入後座的談話。


    《狂飆力》——這是【hera】在末期研發出的技術,以受試者的性命作為賭注,將身體組織膨脹到數十倍,能力也飆升到極點。一哉當然也曾經聽聞過這項『終極手段』的存在。


    「可是那是很久以前的技術了吧?現在哪有這種改造人類!」


    「這項技術和我們這些『繼承者』的確無關,不過在那些二十五年前曾經參與過戰爭而生還的改造人類裏頭,或許有人體


    內還暗藏著沒發動的裝置繼續生活吧。」


    「真的?難道沒辦法拿下來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這個裝置好像是使用……呃,那是叫生化材質吧?總之,這種材料幾乎和身體組織完全相同,過了一段時間就會和肉體同化。【hera】賭上一切研發出這種終極手段,應該沒辦法輕輕鬆鬆拆下來吧。」


    「怎麽會這樣……」


    聽到如此殘酷的事實,一哉感到相當驚愕。


    他原本以為在【hera】衰亡之後,這項技術也早已隨之消失:然而沒想到至今仍有部分改造人類在體內暗藏著如此瘋狂的裝置繼續生活……想到這裏,一哉就覺得胸口一陣疼痛。


    然而八神卻與一哉完全相反,得意洋洋地繼續說出自己的想法:


    「所以呀,我猜那塊烏雲裏一定也躲著不小心觸動《狂飆力》的大塊頭。怎樣?我的推理不錯吧?」


    「……你給我閉嘴。」


    「啊?」


    八神荒誕的猜測似乎觸怒了羽月,她一把抓住八神的頭,以驚人的力量撞向車窗。


    「咕呸噗!」


    八神發出怪異的叫聲,身體便無力地緩緩往下滑,一張臉再也沒有出現在椅背上方。一哉看到眼前的慘狀,不禁慶幸自己剛剛沒有多嘴。


    「八神所說的情形也並非完全不可能發生。事實上,我們原本應該在事前就調查清楚,以免突然和敵人相逢。但是考量到降雨的情況,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等待,所以我才會決定親自前往現場進行確認。」


    意外的是,比夜竟然也對八神的意見表示肯定的態度。她以平靜的眼神注視著默默無言口的羽月。


    「那個——」


    由良似乎也察覺到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但還是有些唐突地插嘴詢問羽月。


    「古森學姊在《庇護者》的時候,和由真姊姊是在同一個偵查班工作吧?」


    「……嗯。不過我們的任務內容完全不同。基本上我也沒有跟她一起工作過。」


    「那就沒辦法了……」


    「什麽事?」


    羽月的表情似乎變得稍稍溫柔一些,語調也相當緩和。


    「呃,那個……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不過……你知道姊姊——多奈內由真——最後負責的任務內容是什麽嗎?」


    「……哦。」


    羽月隻回了這麽一聲,便似乎陷入沉思。


    「不管是多麽細微的瑣事都可以,請你告訴我!」


    由良繼續追問。然而此時——


    「嗚哇哦!」


    月嶋發出驚叫,像上次一樣突然停下了行駛中的巴士。


    在刺耳的煞車聲中,坐在後座正中央的一哉再度依據慣性原理滾到走道上。


    「好痛!」


    「哇,對不起!我來不及幫你……」


    由良因為過分熱中於和羽月對話,沒能及時射出蜘蛛網攔住一哉,表情顯得相當自責。


    當然,一哉絕對不會因此而責難她。


    「沒關係,是我自己不小心……咦?」


    一哉抬起頭,看到的景象卻是——


    「……」


    周防比夜朝著他伸出雙手,卻從背後被麵無表情的千路美尋緊緊抓住。


    「呃,這是……」


    比夜試圖替自己的舉動加以說明,卻找不到適當的言語。美尋代替她回答。


    「我阻止了她。」


    美尋依舊和平常一樣,冷冷地說出最低限度的台詞。她大概是為了避免上次的情況重演,及時阻止比夜抓住一哉的打算吧。


    聽到美尋難得開口說話,車內的學生都開始議論紛紛。其中搞不好有人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吧?


    由於她先前一直沒有加入討論,一哉還以為她早就睡著了,沒想到遇到緊急狀況時她競能如此迅速地反應。


    「這樣啊。」


    「嗯,是的……很抱歉,我沒有好好扶住你……」


    「別在意,反正我也沒受傷。」


    一哉看到比夜顯得相當沮喪,完全不像平常的她,便笑著回答。


    「對了,月嶋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哉轉向再度害自己滾落座位的月嶋提出抗議。


    月嶋雖然外表給人辛辣的印象,但事實上卻比任何人都具有道德感,如果是在平時,他一定會立刻轉頭問一哉:「要不要緊?」然而這回他卻一直沉默不語。


    「咦?怎麽了,月嶋先生?」


    「——嗯?哦……抱歉抱歉。大家都沒事吧?」


    月嶋的反應慢了不隻一拍,一哉正想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但當他抬頭注視前方,看到的卻是令人震撼的景象——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車內其他學生看到擋風玻璃前方的慘狀,也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巴士行駛的這條道路位在河邊和緩的斜坡上,路麵鋪著柏油,寬度應該也不算太窄才對……


    「可惡,我本來以為可以再開進去一些的……看來情況真的不太妙。」


    月嶋的口氣相當沉重。在他凝視的前方,已經看不到柏油路的地麵……


    眼前的地形已經被大量沙土、岩石和崩塌的樹木掩埋,沿著山壁流下的土石流持續將泥沙衝刷下來,以懾人的氣勢流入緊臨的河川中。這是一幅宛若惡夢般的光景。


    然而更慘的是,大雨仍舊毫無間斷地打在地麵上,仿佛要隱藏眼前的一切景象。可以預期災害一定會更加擴大。


    「——那麽我們就從這一帶開始著手吧。」


    即使麵對幾乎令人絕望的光景,比夜仍舊毫不猶豫地做出決斷。


    她的語氣中絲毫沒有先前與一哉對話時不知所措的態度,顯得冷靜而沉著。她迅速向月嶋下達指令。


    「月嶋先生,照這個情況看來,這裏大概也會在不久之後被土石流淹沒。請你先把巴士開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們。」


    「知道了。小心點!」


    「好的,謝謝你載我們到這裏。」


    月嶋的態度意想不到地順從,立刻答應讓學生們在這裏下車。由此也可看出他對學生會長比夜的完全信賴。


    車內的其他學生也都沒有人對比夜的選擇提出異議。隻有一個例外——


    「騙人……不會吧?我想回家了……」


    坐在一哉前方的八神龍司窺伺著車外的模樣,臉色不禁蒼白。


    (嗯……其實我也有同感。)


    當然,一哉絕對不會像八神那樣說出來。


    「垃圾留在車上,不可以丟在山穀裏!」


    月嶋仍舊秉持一貫的道德感,提醒準備下車的學生們。


    「——不管是什麽樣的事情都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真的不知道嗎?」


    一旁的由良繼續向羽月追問先前沒有得到結果的答案。


    她雖然曾經說過,即使無法得知姊姊失蹤的真相也沒關係,但從她此刻執著的態度,可以看得出她對姊姊的思念之深。


    然而她的期待卻落空了。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


    羽月有些愧疚地說完,快速下了車。


    「……由良。」


    「啊,對不起,你在等我嗎?」


    一哉無法丟下垂頭喪氣的由良不管,試圖想要安慰她,但由良卻勉強裝出平時的開朗態度,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


    「哈哈哈,我真的搞不懂,姊姊到底跑到哪裏去了!」


    「……嗯,的確。」


    「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一哉!」


    「哇!」


    由良雙手抓著一哉的肩膀,用力將他往前推。看到她強顏歡笑的模樣,即使是愚鈍的一哉,也深刻地體會到她內心的悲傷。


    「喂,別推……哇!不要推啦!」


    一哉想不出該怎麽開口安慰她,隻能配合她演出滑稽的鬧劇。


    ***


    「別給我發生意外!否則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


    學生們在月嶋宛如恫嚇般的聲援中陸續下車。一哉一到車外,就感覺到傾盆大雨鞭打著自己的身體。


    (哇!這下不妙了。)


    密度驚人的雨點在空中彼此碰撞並濺散在地麵上,周圍彌漫著宛若濃霧般的水汽,大幅降低了前方的可見度。


    「那麽就照預定計畫,a組負責移除這一帶堆積的土石,並確認反方向車道;b組負責以繩索和網子固定坡麵。從天候來判斷,這項工程會比預期的還要艱難。各位可以憑自己的判斷決定是否要武裝化。」


    在即使撐傘也無法阻擋的激烈雨勢當中,比夜仍舊迅速地向各小組下達指示。


    a組與b組負責所有災害恢複工程。


    c組與d組負責確認生還者及疏散附近區民。


    比夜與美尋則組成e組,負責探究災害造成的原因。


    學生們一下了車就被分為以上五組。由良、一哉和八神因為不具有特化為勞力或采測的原型能力,因此被指派臨機應變支援a~d組。


    「那麽,我們就先留在這裏幫忙移除土石吧。如果發現必須救援或疏散的居民,再以人命優先前往支援。」


    「嗯,就這麽辦。」


    「可是,大和桑……這麽大塊的岩石,沒有武裝化絕對不可能搬得動的。會長剛剛也說,『可以憑各自的判斷決定是否要武裝化』,我們應該可以先變身吧?」


    八神一開始就顯出示弱的態度,一哉不免想要叫他有骨氣點。不過看看眼前堆積的砂石量,的確相當驚人。


    一旁的學長姐已經開始著手進行工作。隻見他們身穿簡便的運動服,沒有武裝化就直接徒手擊碎巨大的岩石、挑起沉重的樹幹、自在地遊走於岌岌可危的坡麵……一哉自己也沒有把握能夠在不變身的狀態下跟上他們。


    他不得不承認八神的話也有些道理。


    「說得也對……否則我們在這裏也隻會礙事。」


    「決定了!etend!」


    一哉才剛表示同意,八神就立刻披上武裝化盔甲。


    (……還真有氣勢!)


    一哉在內心苦笑。接著他轉頭尋找由良,看到她已經由指尖射出多機能網,密密麻麻地封住崩塌的山壁,作為正式鋪網工作開始前的應急措施。


    (對了,由良即使沒有變身,也可以成為很重要的戰力。)


    雖然也有其他學生和由良一樣,在沒有變身的狀態下仍能夠保有特殊能力,但這些能力多半是跳高或快跑等體能技術的延伸。像由良這種不用武裝化就能使用原型能力的學生,屬於非常珍奇的例子。


    「……嗯?怎麽了?」


    由良察覺到一哉的視線,轉頭問他。


    「呃,沒事。」


    「你看,人家八神那麽努力在工作,你也趕快變身吧!」


    「唔,說得也對。」


    「真好,你們兩個都可以變身。哪像我,隻能穿著運動外套工作。」


    由良抓起上衣下擺用力擰轉,看著大量雨水滴落到地麵上,不禁露出苦笑。


    (哇……)


    一哉連忙移開視線。為了擺脫腦中淫亂的想像,他便將話題轉移到先前想到的事情。


    「你即使不變身也可以派上用場,這樣反而更棒啊。」


    「真、真的嗎?」


    「嗯。你的蜘蛛網我親眼看過很多次,真的很厲害。等到你擁有武裝化能力,大概就所向無敵了吧?」


    由良曾經說過自己已經「停止成長」。


    然而她現在卻改變態度,積極地參與學園活動。相信她一定能夠在不久的將來獲得武裝化能力。


    「謝謝你……就算是開玩笑,我還是很高興聽你這麽說。」


    「呃……沒有啦,我隻是說出心裏的想法而已。」


    一哉發覺自己似乎又不小心說出令人害臊的話來了。


    他背向由良舉起雙手,像是要隱藏臉紅般交叉在額頭前方。


    「——etend!」


    這句「隻屬於自己的變身口號」已經成了他變身前的慣例儀式。


    ***


    「……真是笨蛋。怎麽又搞『這種』變身方式!」


    羽月隔著一段距離觀察一哉,聽到他又喊出這個口號,一臉不耐地喃喃自語。


    「你還是很在意他嗎?」


    不知何時,比夜已經站在她的身後,美尋也默默跟隨在後。


    羽月雖然沒有特別提防,但沒想到這兩人竟能在她毫無察覺之下接近,不免感到大吃一驚。


    「……周防,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麽事?」


    比夜似乎早已預期她要問什麽,以冷靜的態度反問。


    「為什麽我沒有分到任何一組?」


    沒錯。先前比夜分派的五個組別當中都沒有羽月的名字,甚至也不像一哉等人那樣對她下達具體的指示。


    比夜注視著她,以不輸給雨聲的清晰語調開口。


    「因為即使下達指示,你大概也不可能會乖乖聽從。」


    「什麽意思?」


    羽月聽到比夜輕描淡寫地這麽說,怒氣衝衝地反問。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學姊大概根本無暇幫忙災後複建的工作吧。你會參加這項活動,隻是為了采查我們的行動……不,大概隻是為了省去以負傷的身軀來到此地的麻煩吧。總之,你心中別有目的——不是嗎?」


    「哼!你剛剛在車上也是這副口吻……明明沒有確實的證據,態度倒是挺挑釁的!」


    「我的確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心中早已得出結論了。」


    比夜說完,抬頭眺望烏雲籠罩的山頭。


    她所凝視的目標已經不再是雲層。


    「美尋,我們走吧。大雨如果繼續下個不停,事情就不妙了。」


    美尋默默地點頭,跟在比夜身後離去,隻有羽月一人留在原處。


    兩人輕鬆地越過堆積如山的土石,朝著山頂前進。


    (……嘖。)


    她們早已發覺到事情真相——


    這場大雨是因《狂飆力》而巨大化的波津鬥所引起的。


    藉由焦點操作,隱藏自己的實體——即使在失去大半理性的情況下,身為偵查專家的波津鬥仍舊在本能中記得這項能力。大氣中的龐大水汽在他周圍形成濃霧的結界,最終變化為含有大量雨水的烏雲。


    也因此,察覺到事情真相的兩人才會以雲層中心做為前進目標。


    她們打算去阻止波津鬥繼續肆虐。


    阻止那個已經連親生女兒的聲音都無法理解的巨獸……


    (看樣子,隻有這麽做了——)


    沒錯。


    事到如今,羽月隻有一條路可以選擇。


    ***


    「——快要追上來了吧?」


    「……嗯。」


    比夜感受到來自背後的強烈敵意,簡短地和身旁的美尋對話。


    兩人的腳步絲毫不受顛簸的地麵影響,沿著最短距離朝著山頂奔馳。


    她們的目標是前方的烏雲,以及躲藏其中的古森波津鬥——被《狂飆力》逼入暴走狀態的同胞。


    事實上,比夜剛剛說她「沒有確實證據」並非實話。


    從學園出發的時候,她的確隻是根據既有的線索做出推測;但是當她踏入此地,抬頭看到滯留在上空的烏雲,這個猜測便轉為無可動搖的確信。


    她的「眼睛」此刻已經可以清楚見到——


    潛伏在烏雲中的巨大有翼生物……


    這正是比夜周防——以及千路美尋—所擁有的特殊能力,但其中的「原理」卻相當複雜,也嚴禁對他人說明。


    也因此,她們才決定采取單獨行動,盡速解決這次的事件。


    她們已經作好最壞的打算,不惜釋放被視作珍寶的這項「能力」。


    話說回來,對手雖然已經失去理性而成為破壞一切的怪物,但卻是羽月的親生父親。即使明知必須狠下心腸做出了斷,也很難下定決心。


    連續幾天的惡劣天候……


    每次聽到雷鳴,羽月就迅速飛回天際,下次出現時則總是負傷累累……


    她本人雖然絕口不提,但從她身上的傷痕看來,波津鬥想必已經完全失去理陸。


    然而羽月還是賭上性命保護波津鬥。


    沒錯,她絕對不會舍棄波津鬥。


    既然她已經猜到比夜和美尋兩人的打算,勢必會設法阻止她們達成目的。


    事情隻能速戰速決。


    眼前除了戰鬥之外別無選擇,那麽與其同時對付兩名強者——


    「——比夜。」


    「嗯,我知道。」


    兩人維持同樣的速度向山頂奔馳,這時美尋突然低聲向比夜開口,比夜也點了點頭。


    就在此時,她們察覺到急速往上空飛來的物體,迅速往兩邊各自分散。


    「ky———!」


    超越音速的劇烈波動衝散了持續往地麵灌注的雨水,在兩人先前所在的地點鑿出了一個大洞。


    原本已經脆弱的地盤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衝擊,開始大規模的崩塌。


    「美尋!」


    「是!」


    美尋立刻伸出手臂,從袖口同時射出數道鐵鏈。


    細長的鐵鏈隻在空中停留片刻,就彷佛具有自己的意誌般往四麵八方分散,紛紛刺入地麵。


    數公尺下方的地麵頓時傳來沉重的巨響——接著地麵微微震動,先前出現龜裂之處冒出了白煙……然後就是一片沉寂。


    在這場大雨中,地麵受到剛剛的衝擊原本即將演變為山崩,卻因為美尋的鐵鏈而得以重新接合,完美地固定在一起。


    「修複完成!」


    「辛苦了,美尋。」


    比夜微笑回應美尋的報告。


    這時空中傳來羽月的聲音。


    「哼,這就是你的能力嗎?千路。」


    羽月以烏雲為背景,張開雙翅緩緩降落,無聲地在兩人麵前著地。


    「還挺不賴的嘛!」


    她的語氣不知是讚美還是諷刺,但美尋仍舊保持一貫的無言以對。


    「古森學姊……你還是打算要阻止我們嗎?」


    「當然了。如果有人要殺死千路,你會見死不救嗎?我現在就是這樣的心情。」


    「說得也是。這樣的感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那就沒什麽好說的。」


    「的確。」


    雙方各自選擇站立位置,緩緩地擺出迎戰架式。


    美尋察覺兩人的決意,刻意保持一段距離默默觀望。


    「哼!就算一次對付兩個人我也不在乎……你們該不會是小看了我吧?」


    「剛好相反。和具有焦點操作能力的對手交戰,有同伴在身邊反而會礙事。」


    比夜說完,露出自信的微笑。羽月則梢梢張開身體的姿勢。


    戰鬥的號角開始了。


    『——etend!』


    兩人幾乎同時完成武裝化。


    一個是漆黑。


    一個是鮮紅。


    雙方彼此間爆發的戰鬥力,將周圍的雨水瞬間化為蒸汽。


    擁有黑色翅膀的外骨骼跳躍到空中的刹那,鮮紅的外骨骼也舉起背後多關節的尾巴,進入攻擊姿態。


    「哼,這家夥的外型還是這麽莫名其妙!」


    羽月俯瞰著對方極端瘦削的詭異輪廓,發出苦笑喃喃自語。


    周防比夜的原型是繼承《蠍子》基因的改造人類。


    在進入武裝化狀態後,她的全身上下雖然都覆蓋著外骨骼,但這副盔甲為了減輕重量,和一般武裝化外骨骼相較非常地薄,胴體部分保留了女性化的線條,反而比較像緊身衣。然而最特別的是背影——從頸部到腰間遍布著有如魚鱗般的隆起,臀部則長出一條總計有十二節的尾巴,長度幾乎與身高相同——這就是《蠍子》原型最大的特徵。


    「沒想到竟然必須跟你交手。」


    「我也沒有料想到這一點。」


    羽月緩緩上升到空中,發出高頻率的音波;比夜則緩慢地搖擺尾巴,仿佛是在追隨她的位置,微妙地移動著尖端針頭的角度。


    「我要上了!」


    「好的。啊……!」


    羽月宣布完畢便率先采取行動,還沒等比夜回答完,就藉由焦點操作轉眼間消失在兩人麵前。


    「……」


    比夜豎起耳朵,窺探周圍的動靜。


    她聽到「嗡」的一聲有如蒼蠅拍翅的細微聲響從右邊穿過正前方,接著全身漆黑的羽月便出現在距離不到五十公分的前方。


    (不對——不是『這個』。)


    羽月伸長銳利的指甲,高高舉起向比夜劃過去。


    (聲音通過之後……殘影卻留在正麵……?)


    比夜在腦中迅速思考,並試圖憑直覺迎擊。


    「——喝呀!」


    她的左手如大刀般自正麵往左側揮砍過去。


    根據她的推測,焦點操作應該能夠在大氣水分中留下殘影,使敵人錯認對象位置,因此她才會做出這樣的攻擊。


    「唔……!」


    然而比夜的攻擊卻落空了。在此同時,她沒有防備的上半身感到劇烈的疼痛。羽月長長的利爪劃破了她的外骨骼。


    (果然還是很強……)


    比夜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


    攻擊時機應該也恰到好處。


    但她還是沒能擊中羽月,這代表對手的技術高出一等。


    擅長間諜工作的羽月除了以焦點操作誤導對手,還可以藉由超音波回聲定位法正確預測對手的動向。當她同時使出這兩種技法,就連比夜也很難抓到她的動向。


    (……隻好這麽做了。)


    她緩緩搖動尖端朝上的尾巴,從前端射出總計六發利針,紛紛飛向無人的地帶。


    這種亂槍打鳥的攻擊當然不可能射中羽月,針頭接二連三刺入地麵。


    『這是在搞什麽?周防。』


    羽月的身影出現在比夜前方。這時比夜根據「聲音」與「視覺」綜合判斷找出位置,先前朝地麵發射的利針再次齊飛出去。


    『什麽——?』


    麵對突發的狀況,羽月的反應慢了半拍,一根利針刺中她的腳踝。


    『唔……』


    她立刻拔出針,將這根如竹簽般的細針折成兩半。


    『沒想到這東西竟然也具備導航功能。不過像這麽微弱的攻擊……咦?』


    「這是速效的神經性毒素,會暫時奪走你的視力。」


    比夜聽到羽月突然不自然地中斷談話,便冷冷地告訴她。


    『哼,不愧是「帶毒」的女人……不過你沒搞錯吧,周防?你竟想從我身上奪走「視力」?』


    羽月的口氣中沒有驚愕的樣子,隻顯得有


    些無奈。但比夜仍舊保持沉默。


    她舉起比身體其他部位粗了一圈的前臂,將收納其中的巨剪伸長到比拳頭稍前的地方。


    『哼。你打算使用剪刀嗎?沒用的,即使是現在,我還是可以清楚掌握你的一舉一動。這種狀況對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你還不如先把我的聽覺封住。』


    「你是利用了超音波回聲定位法吧?真厲害,沒想到竟然能判別到如此細微的地步。」


    聽到對手正確猜中自己微小的動作,比夜由衷感到佩服。


    即使在這段時間,羽月想必仍繼續發出每秒震動兩百次以上的音波,藉由回聲精準地分析比夜的一舉一動。


    這正是比夜的目的所在。


    『你的剪刀也派不上用場了。』


    羽月的身體飄向空中,彷佛要刻意避免近身肉搏戰。


    比夜看到她傷痕累累的翅膀,感到一陣心痛。


    (她連飛在空中都很費力了,卻還是為了波津鬥先生挺身戰鬥……)


    為了阻止她悲壯的決心,比夜也不能退讓。


    即使這麽做會暴露出羽月的「弱點」,打擊她的自尊心——


    (古森學姊,我們一決勝負吧!)


    羽月張開翅膀飄在空中,身體緩緩朝向比夜——接著便急速朝著她俯衝。


    此刻的羽月仍舊沒有解除焦點操作,無法判定她的正確位置。


    但比夜卻藉由遠距離操作,將先前射出的五根利針同時射向羽月應在的位置。


    羽月的超音波沒有放過如此細小的反應。她絲毫沒有降低俯衝速度,同時自由自在地躲過所有針頭攻擊。


    羽月能夠迅速地對超音波回聲做出反應,然而她這種完全依賴聽覺的習性卻反而提供比夜攻擊的契機。


    蝙蝠最主要的獵物——蛾。


    這種昆蟲懂得如何對付蝙蝠的超音波,巧妙地躲過攻擊。即使被逼到極近距離,仍有一些蛾能夠幸免於難。


    其中的關鍵,就是在蝙蝠即將發動攻擊的瞬間,突然以急速俯衝或回旋等方式進行閃躲。


    蝙蝠的聽覺雖然足以把握對手的所有行動,但最關鍵的運動能力卻未必能夠百分之百跟上聲音的速度。


    也因此——


    『什、什麽?』


    比夜耐心等候羽月即將攻上來的前一刹那,突然蹲了下來。羽月的雙臂撲了一個空,身體頓時失去平衡。


    好巧不巧,這個回避動作正好和千路美尋上次使用的技法一模一樣。


    「——噗咻!」


    比夜瞄準這個瞬間,銳利地吐出一口氣,從蹲下的態勢使出渾身力量踢出一腳右回旋踢。從羽月先前躲避針頭的時候,比夜就已經掌握到她以焦點操作刻意隱藏的真正位置,因此這一腳紮實地踢中了對手。


    『咕呼!』


    羽月發出苦悶的叫聲,身體被踢飛出去,重重撞上杉木的樹根,接著就無力地倒在地上。她已經失去焦點操作的保護,全身上下的黑色外骨骼也如霧散般消失。


    「勝負已經分出來了,古森學姊。」


    比夜也解除身上鮮紅色的外骨骼,走到羽月的身邊。


    在毫無間歇的大雨中,羽月蜷曲在大樹底下全身顫抖。比夜以平靜的口吻向她開口,並伸出了一隻手。


    然而羽月卻粗魯地揮開她的手,試圖頑強地抵抗。


    「哼……不行,我絕對不會讓你們殺死波津鬥!」


    「古森學姊。」


    「吵死了!波津鬥……我一定要保護波津鬥!」


    她發出悲痛的叫聲。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gyoaaaaaaa———!』


    巨大的吼聲幾乎震撼周圍的群山,原本籠罩在山頂的厚重雲層頓時散了開來。


    大雨已經停止,濃霧也迅速散去……


    天空終於放晴,波津鬥的身影也呈現在她們眼前。


    時間大概接近黃昏,天空染成一片血紅,清楚地勾勒出這隻巨大有翼生物的輪廓。


    波津鬥頭部突起的聽覺器官看起來宛若一對獸角,再加上一雙巨大的翅膀,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神話世界中的邪惡魔獸。


    「……你的父親已經變成那樣,你還要保護他嗎?」


    比夜凝視著波津鬥的剪影,冷靜地詢問羽月。


    「當然了!」羽月狠狠地回答。「他是我的父親啊!不論是失去手腳或是無法開口說話,還是會希望他繼續活下去吧?」


    她的視力雖然已經恢複,身上卻明顯受到嚴重的打擊。然而她仍舊抬起傷痕累累的身體,試圖走向父親身邊。


    「他會再次傷害你。」


    「不用你管!總比讓波津鬥受傷好過一百倍!」


    「那麽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場呢?」


    「相反的立場……?」


    羽月聽到比夜的口吻突然變得嚴厲,便收起正要張開的翅膀。


    「沒錯。如果你站在波津鬥先生的立場……你認為他會想要一再傷害自己最愛的人嗎?」


    「很遺憾,波津鬥先生已經無法複原了。他已經失去理性,陷入暴走狀態,隻會持續破壞身邊的所有東西,最後用盡氣力而亡。」


    「閉、閉嘴!」


    「你必須麵對事實!」


    比夜抓住羽月舉起的拳頭,在幾乎貼近的距離下對她說話。


    「唔……」


    「為了讓他維持那樣的姿態而戰鬥,值得嗎?讓他背負著【hera】的汙點繼續生存,你以為他會感到幸福嗎?」


    「嗚、嗚嗚……」


    「波津鬥先生絕對不會想要成為威脅人類的怪物!你如果痛恨【hera】的作為,就別再讓他繼續受苦了!」


    「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


    羽月的眼中充滿淚水,雙手緊緊抓住比夜。


    她把比夜的身體壓在濕答答的大樹上,將頭埋在對方胸前,顫抖著瘦小的身軀痛哭。


    比夜溫柔地撫摸著羽月的後腦勺——她原本向外豎起的發型已經被雨水淋濕而失去了活力。比夜回複平時溫和的口吻說:


    「……我知道這種事不是理性能夠說明的。即使腦筋明白,也無法輕易切斷情感。你絕對無法輕易接受這個事實,所以接下來就讓我們……」


    「……」


    羽月仍舊把臉埋在比夜胸口,拚命地搖頭,看起來像個鬧別扭的小孩。比夜看到她這副模樣,也無法繼續說下去。


    羽月淚眼汪汪地抬頭看著比夜,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們來幫我吧。」


    「什麽……?」


    「我想要讓波津鬥……得到安息。」


    比夜——以及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她身邊的美尋——看到她嚴肅的眼神,雙雙默默地點了點頭。


    兩人點頭的時機完全吻合,簡直像是事前串通好的。


    「你們兩個……果然還是很奇怪……哈哈。」


    羽月看到兩人的動作彷佛是在演默劇,終於鬆弛了緊張的情緒破涕為笑,接著又掉下幾顆眼淚。


    然而就在此時——


    『jyaoooo——!』


    原本保持片刻沉默的波津鬥再度發出驚人的叫聲。


    「不、不行,波津鬥!」


    羽月看到父親站在山頂上準備飛翔,激動得高喊。


    但波津鬥自然不可能聽到她的聲音。他的雙腳無情地離開地麵,長達十公尺以上的巨大身軀翱翔在傍晚的天空中。


    「糟糕……他大概是要去找大和。他發現大和是e戰士了!」


    波津鬥在巨大化之後,潛意識中或許仍將e戰士視作自己的


    敵人,先前也曾經兩度察覺到身邊e戰士的存在而主動向對方挑戰。


    這次他想必也發現到變身為e戰士的一哉了。此刻的一哉正在山腰一帶忙著移除堆積的土石。


    「這下不妙了,因為一哉他還……」


    「嗯,我們趕快過去吧——美尋!」


    比夜明白羽月想要說什麽。


    她讓美尋背起負傷的羽月,領先在前頭以全速衝下山坡。


    (大和……!)


    比夜注視著波津鬥飛去的方向,以祈禱般的心情向前方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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