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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流淚了。


    似乎並不覺得悲傷。


    隻是,淚水機械性地從眼球底部被分泌了出來。


    淚水滑落臉頰的觸感,不可思議地讓她感到了愉快。


    所以,她流淚了。


    她已經回憶不起來悲傷這種感情,究竟是種什麽東西了。


    與現實有關的一切,全部溶化了在淚水中。


    夢與現實的界限逐漸變得模糊起來。


    一切混雜在一起盤旋著。


    無休無止地,旋轉著。


    就像旋轉木馬——


    維也納圓舞曲——


    齒輪之街——


    以及——輪回。


    「……凪——」


    未來……和過去——


    「……凪——」


    輕柔地觸碰到的……顫抖的……靈魂——


    在朦朧霧氣的那邊——


    似遠又近地等待她的……約定——


    「……嗯——」


    ……搖晃著……搖晃著——


    ……那是……刻在她身上的另一個名字——


    「……我……可愛的——」


    「……可愛的……庫洛姆——」


    1


    少年呆呆地默不作聲。


    「……」


    這裏是被稱作黑曜中心的廢墟群一角,招牌上寫著「黑曜健康天地「的建築物中。


    少年坐在滿是鐵鏽的長凳上,執拗地別著頭。


    高高豎起的頭發,凶暴的目光,一身肮髒破舊的學生服。


    從他的嘴裏,垂下了一條長長的舌頭。


    「……」


    他的身邊,還站著另一個同樣沉默不語的少年。


    與他充滿野性的外貌相反,那是個如影子般安靜的少年。


    頭戴絨線帽、戴著眼睛的少年,有些疲憊地開了口。


    「理由。」


    告訴我理由。他用簡短的話語傳達了自己的意誌。


    但是,對方卻依然固執地沉默著。


    二人就這樣一言不發地任由時間流逝。


    五分鍾……十分鍾……


    「……嗯嗯嗯嗯嗯嗯……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先耐不住沉默的,是野性少年。


    「你幹什麽,阿柿!為什麽要這樣盯著我看!」


    「……」


    「你這算什麽!哪座山上寺裏受人膜拜的佛像嗎!?還是國寶級眼鏡男!!!」


    「……」


    「我有什麽辦法。都怪這群家夥在店門口說著『嘿嘿嘿嘿』,我就情不自禁了。」


    連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眼鏡少年忽然有了反應。


    「……它們都說了什麽?」


    「這?群?家?夥!哼!!!」


    少年從長凳上猛地站起身,指向腳邊。


    他腳邊小山似的物體,是一堆綠葉黃果的熱帶水果——


    「……不會說的。」


    「嗯啊?」


    「菠蘿是不會說那種話的。」


    「說了!就是這堆菠蘿在一起嗯嘿嘿嘿的……」


    啪!


    「嗚……好痛——!!!」


    突然的疼痛讓少年邊叫邊跳了起來。


    不知什麽時候,眼鏡少年的手中有出現了一個看似悠悠球,名叫『刺蝟』的暗殺武器。


    從那上麵發射的針刺進了野性少年的屁股。


    「幹、幹嗎用毒針刺我!!!」


    「這上麵……沒毒……」


    「嗚哈!總之不管有沒有毒,你既然刺了我,就別以為我會就這樣輕易地饒了你……」


    「你想讓我用毒?」


    冰冷而充滿殺氣的聲音,把少年的怒罵逼了回去。


    「……嗚……啊……呃……等、等一下。」


    少年慌慌張張地抱起這一大堆菠蘿,全速逃離了現場。


    「……真麻煩。」


    在安靜下來的廢墟中,少年自言自語。


    要說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話——


    那家夥一個人上了街,買回了一大堆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吃完的菠蘿,於是他就讓他退回去,接著二人發生了爭執——


    「……」


    ——不對。


    其實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原因是因為心裏很煩。


    眼鏡少年?柿本千種,和搭擋城島犬都是。


    「……骸大人……」


    六道骸。


    右眼刻有「六」字,能使用包括讓敵人產生幻覺在內的六種力量——「六道輪回」這一技能的少年。


    犬和千種跟他一樣,都是黑手黨艾斯托拉涅歐家族的人。


    但是現在,這個家族已經不存在了。


    骸在尚且年幼時殺死了家族裏的所有成年人,毀滅了家族。


    黑社會中違反仁義信條,進行著殘酷兵器開發的艾斯托拉涅歐,在當時甚至選擇了家族中的孩子們當實驗品。


    這些孩子們中有犬和千種,也有骸。


    犬和千種發誓效忠將自己從可能喪命的危機中拯救出來的骸,並成了為他實現野心的棋子。


    改變世界——首先得殲滅所有的黑手黨。


    因為從屬於艾斯托拉涅歐而被其它黑手黨追殺的犬和千種,高興地聽從了骸的調遣。


    但是,由於眼中釘——強大的黑手黨「彭哥列家族」第十代首領的強奪計劃,骸等人品嚐到了敗北的滋味。


    於是,他們被這群維護黑社會秩序的複仇者拘禁,精神上和肉體上都受到了難以想象的虐待。


    但是。


    ——跟我走嗎?


    和毀滅艾斯托拉涅歐時一樣——骸再次對犬和千種說出了這句話,將他們從地獄中拯救了出來。


    這樣做的代價就是……骸他——


    「……」


    千種發現,自己的腳邊還滾落著一個菠蘿。


    應該是犬掉的吧。


    千種將它取在手中,再次呢喃著那個名字。


    「……骸大人。」


    沒有人回答他。


    2


    「真是的,阿柿那家夥,幹嗎發那麽大的火。真應該多啃些眼鏡補充一下鈣質。」


    傍晚的公園。


    城島犬躺倒在草地上,注視著組建北染紅的天空。接著,從他的口中,吐出了一聲與他外貌不相稱的無力歎息。


    「骸老大……」


    十天前——


    為讓犬和千種從複仇者的牢獄中逃脫,骸以自由為代價,再次身陷囹圄。


    為了救骸,這二人正打算實行一個可謂有勇無謀的救出計劃。


    就在計劃實行前。


    小睡中的犬的夢中——骸出現了。


    ——去找另一個我。


    千種也收到了相同的訊息。


    這是骸利用他的特殊能力,通過精神世界發出的命令。


    二人雖然有些詫異,但骸的命令是絕對的。


    中斷了救出計劃的二人,就這樣來到了骸指示的場所——


    他們回到了日本。


    「什麽叫另一個骸……我完全搞不懂。」


    犬和千種就連睡覺和吃飯的時候,都在想方設法搜集「另一個骸」的相關情報。


    但是,沒能找到任何線索。


    「……骸……」


    雙眼緩緩閉上。


    犬躺倒疲憊的身軀,陷入了夢鄉。


    對於犬而言,骸曾與他有過一段令人無法忘懷的回憶。


    那是三人在逃離艾斯托


    拉涅歐家族那惡魔般的人體實驗後,迎來的第一個夜晚。


    犬和千種藏身在了少有人涉足的小路深處的垃圾場,除了渾身顫抖之外什麽都辦不到。


    支配著二人的,是恐懼。


    自從懂事起,他們便被當作了實驗品。反抗即死,不反抗總有一天也會死。這種恐懼牢牢地刻在了他們的心中,二人從沒有一刻得到過安寧。


    哪怕是現在,他們也在恐懼著黑暗的道路深處,會不會出現黑手黨的追兵——


    然後,他們會不會再次將自己帶回那個地獄——


    在這種恐懼到達頂點的時候,他現身了。


    ——!!!


    犬痛苦地慘叫了起來。他身邊的千種也悄無聲息地昏死了過去。


    但出現在他們麵前的,不是追兵。


    是骸。


    一言不發地消失了的骸回來了。


    他的懷中,抱著許多熟透了的蘋果。


    骸帶著一如既往的淺笑,遞了一個蘋果給犬。


    雖然肚子餓得咕咕叫,但犬沒有去接蘋果。


    當時,犬並不完全相信這個殺死了所有艾斯托拉涅歐的成年人,並且將自己和千種解救出來的骸。


    說不定,這是個陷阱呢?


    長年積累、滲透進骨髓的恐懼,給了他這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戒備心。


    ——不吃嗎?


    骸的語氣並不顯得很遺憾,接著,他將蘋果送到自己嘴邊。


    啃咬蘋果的清脆聲音,使得犬動了動耳朵。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蘋果在那張小小的嘴下越變越小。


    犬無法將目光從那裏移開。


    嘴裏的口水越來越多,順著垂下的長舌頭低落到了地麵。


    ——吃吧。


    回過神來,犬隻見骸又遞了一個完整的蘋果到自己麵前。


    犬接過蘋果。


    一口咬下去,沒有半點猶豫。


    然後,犬向那堆蘋果發起了挑戰,把癟癟的肚子填得滿滿的。當吃飽之後,犬才發現千種也和自己一樣,正在拚命啃著蘋果。


    那時候的蘋果的滋味,犬一輩子都忘不了。


    不可能忘記。


    那是——與骸的契約。


    「……嗯。」


    剛醒來的大腦有些昏昏沉沉,夕陽的光芒射進了犬的雙眸。


    太陽還沒完全落下,看來自己沒睡多久。


    接著——


    「嗯啊?」


    犬察覺到了。


    夕陽映照下,有個人正注視著自己。


    「嗯?嗯嗯嗯嗯!?」


    而且,自己的腦袋底下本來應該什麽都沒有的,可現在,他卻覺得有一種柔軟溫暖而且感覺很舒服的東西——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犬驚叫著跳了起來。


    「膝、膝膝、膝蓋……啊啊啊……」


    這是第一次。自己居然會枕著別人的膝蓋睡覺。


    就算累到極點,自己也不應該會和一個陌生人如此親近阿,真是讓人難以相信。


    「……」


    那個與犬年齡相仿的少女,正一臉詫異地注視著犬。


    她是個顯得有些驚慌的柔弱少女。


    簡單到顯得有些樸素的外衣,許久未修剪的長黑發,從瀏海的間隙能窺視到她又圓又大的左眼,以及,覆蓋在右眼上的治療用眼罩。


    「你、你你,你是誰!!!」


    犬猛地伸出手,想將少女一把推開。


    「啊……」


    咚。


    犬在慌亂之下,居然命中了少女的額頭。


    少女就這樣未作抵抗,向後倒了下去。


    「別、別倒啊!隻是推了一下而已,你就……」


    「……」


    少女沒有說話。


    她倒在地上後,便一動不動了。


    「!?」


    ——死了!?不會的,不會有人因為被推了一下就……


    「哇!」


    忽然,少女沒有任何前兆地坐起了身。


    「……好痛……」


    少女一邊揉著額頭,一邊用沒有感情的聲音說道。


    「……」


    一臉驚愕的犬終於回過了神來。


    「你是什麽人啊!?為什麽要讓我……我……」


    思維混亂的犬不知該說什麽才是,隻得煩燥地撓著頭。


    「啊,受不了,總之我問你,為什麽要對我做出那種事!!!為什麽!!!為什麽啊!!!!!」


    ……


    少女木然地開口道。


    「……因為剛才你快要死了。」


    「嗯啊?」


    「死了……就太可憐了。」


    聽了這話,犬更是一頭霧水。


    「你、你說什麽啊?我又不是什麽柔弱的野貓!」


    「……」


    「不要用這種『難道不是嗎』的眼神看著我——!!!」


    犬心中頓時湧起了一陣無處傾瀉的怒火,憋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不對勁!


    這女人,絕對有問題!


    雖然犬對女性並不太了解,但他依然能一口咬定。


    眼前的這個!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


    不管這家夥是什麽人,我絕對要……


    咕……——


    「……嗚。」


    犬的急燥頓時平息了下來。


    「……」


    他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潮,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女。


    「……『咕』?」


    「!」


    少女略帶疑惑的話語,使得犬的瞼更紅了。


    被她聽見了……


    由於太過羞恥,犬當即蹲在了地上。


    「……肚子……餓了?」


    「和、和和、和你又沒關係……」


    「……會死的。」


    「說了死不了!!!別老是自顧自地擔心別人會死好不好——!!!聽好了!我和你這種柔弱的女人不一樣……」


    犬忽然頓住了。


    「……」


    少女一言不發地向犬遞出了某個東西。


    那是一個紅得如同夕陽般、熟透的蘋果。


    「啊……」


    蘋果——


    和那時骸給他的一樣……如同寶石般熠熠如生的果實——


    還沒來得及思考,手就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咬上少女遞來的蘋果,犬幾乎忘我地吃了起來。


    「!」


    犬流淚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大滴大滴的淚水已經掛滿了臉頰。


    「啊……這算怎麽回事,這是……為、為什麽……為什麽……」


    犬用髒兮兮的衣服胡亂抹了把臉,轉身背向少女奔跑了起來。


    他一邊哭,一邊奔跑。


    不知道為什麽。


    真的……不知道。


    3


    時鍾顯示,現在是十二點半。


    那是廢墟中唯一還在工作的掛鍾。


    借著月光凝視著時鍾,犬呆滯地坐在裸露著鋼筋的地麵上。


    「哈……」


    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正在想那個眼罩少女。


    那時候的自己真是不可思議。


    吃了一個陌生女人遞來的蘋果,而且還哭了——


    (忘了吧……不可能發生那種事……絕對是什麽地方搞錯了……)


    自打從黑手黨手中逃脫,與骸他們一起在黑社會中生存之後,犬就再也沒有吃過除自己親手得到的以外的


    東西。


    也會有唯一的例外——除非是骸給的。


    這並非意誌而是本能。絕對不能改變的鐵則,是對骸忠誠的證明。


    可是,自己今天卻輕易地打破了這一鐵則。犬感到無比的悔恨和憤怒。


    這種事,怎麽能對千種說呢。


    犬從回來之後,就一直在獨自煩惱。


    (為什麽,我會做出那種事……可惡……可惡……)


    「犬。」


    「!!!」


    耳邊突然響起千種的聲音,把犬嚇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就在他差點情不自禁地驚呼出來的瞬間,千種卻用手輕輕摀住了犬的嘴。


    「……有入侵者。」


    犬和千種悄無聲息地在廢墟的黑暗中行進。


    千種沉默地握緊了刺蝟。


    犬也將手伸進了口袋中的「武器」。之所以他沒有立刻取出,是因為道具種類複雜,需要視情況不同來使用。


    首先,必須確認入侵者的身份。


    二人謹慎地向那間有人類活動氣息的房間窺視過去。


    接著。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尖叫響徹廢墟。


    千種輕輕咂舌,從門的陰影中一躍而起。


    然後,他撲向房間裏的人影,將入侵者一把按倒在地。


    「等、等等!阿柿!!!」


    「……」


    千種冷漠地回過頭。


    他的手正毫不留情地掐著入侵者的脖子。


    「你……為什麽……」


    犬走近那個人,聲音顫抖著說道。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眼前的——


    是那個遞給犬蘋果的眼罩少女。


    「……你認識?」


    「!?」


    犬拚命地搖著頭。


    「我怎麽會認識這家、家、家家家家……」


    「……」


    千種鬆開手,緩緩站起身。


    「再問一遍,這女人是誰?」


    「……這……這家夥……是……」


    「!」


    千種忽然一陣緊張。


    被壓倒在地的少女毫不猶豫地坐起了身。


    接著,她向一個掉在地上的小包伸出了手。


    「別、別動!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啊!?」


    沒有理會犬的吼叫,少女抓過小包,將手伸了進去。


    千種的反應很迅速。


    如果她取出的是武器,自己和犬就會有危險。


    所以千種抬起手腕,利落地將刺蝟——


    「……」


    千種的動作忽然停了。


    犬從背後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幹什麽?」


    犬沒有回答。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做。


    「阿、阿柿……我……我……」


    這時,少女從包中取出了什麽東西。


    「!?」


    四角形的盒子中裝著的——是橙色的鮭魚片,金色的炸蝦,明黃色的煎雞蛋,以及雪白誘人的米飯。


    這怎麽看,都隻是一個普通的「便當」而已。


    「……」


    犬愣愣地注視著便當。


    噴香的氣咪喚醒了他肚子裏饞蟲。


    同時,一個聲音也隨之響起。


    「阿柿?」


    「……」


    千種一言不發地別過了頭。


    他的肚子也在咕咕叫。


    「這……」


    「!」


    犬和千種終於恍然大悟。


    少女麵無表情地將便當遞向二人。


    「喂……喂……」


    犬從幹渴的喉嚨裏擠出聲音。


    「是你……做的?」


    少女點頭。


    「難道……你是為、為我做的?」


    少女再次點頭。


    「……!」


    犬的心中頓時爆發出了一陣從未有過的怒氣。


    「你、你你、你這個白癡!!!為什麽要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啊!!!這、這便當,又沒有人拜托你做!!!突然做了這種東西帶來,我才不會吃——呢——!!!」


    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犬依然拚命地抬高音調。


    怒罵之下,少女微微垂下雙眼。


    「……明白了。」


    便當盒從她手中滑落。


    「!」


    由於太過突然,犬和千種根本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啪地——聲,便當盒與地麵發生了碰撞。


    盒中豐盛的飯菜令人婉惜地灑落——地。


    「……」


    犬和千種——言不發地愣在當場。


    而少女。


    「……」


    鞠躬。


    微微行了個禮後,她轉過身。


    小跑著離開了一一


    犬除了目送她的背影外,不知還能做些什麽。


    4


    眼罩少女離開後的黑曜健康天地廢墟。


    犬和千種二人在原地呆立了片刻。


    「……犬。」


    終於,千種開了口。


    「……犬認識那女人吧。」


    犬無言頜首。


    「那麽……那女人又有多了解犬呢?」


    「我?」


    這個問題真是出人意料。


    「關於我……那家夥不可能會知道些什麽啊。因為,我是今天才認識她的,連名字都還沒告訴過她呢……」


    「那麽……這事就有蹺蹊。」


    千種的目光恢複了往常的犀利。


    「那女人……為什麽會知道犬在這裏?」


    犬倒抽了一口冷氣。


    「雖然很麻煩……但我再問一遍。犬有沒有把這裏的事……」


    「我、我怎麽可能說出來呢!不可能說的啊!真的隻是偶然遇見的,我根本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千種靜靜地注視著犬的雙眼。


    「她說了,便當是給你做的。因為怕麻煩所以我就不問你理由了。不過……她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這……」


    「犬還不至於遲鈍到被外行人跟蹤都發現不了吧。」


    「……!」


    犬突然跑開了。


    「犬!」


    沒等聽見千種的製止聲,犬便飛奔出了房間。


    「難道說……那女人……」


    雙眸顫動著,犬穿梭在黑暗的廢墟中。


    (她騙了我?難道她是黑手黨複仇者的追兵嗎?!她那樣……那樣對我,耍我,也是為了……)


    臉被憤怒扭曲,犬咬緊牙關。


    「不可原諒……絕對不會饒了你!!!」


    犬怒吼著跳出了建築物。


    接著,犬的身體起了變化。


    豎起的頭發變得更加蓬鬆,雙眼閃著野性的光芒,肌肉也變得更為強壯。


    更替的牙齒。通過它,能在裝配部件後使身體擁有與野獸同等的能力——這是犬所擁有的特殊能力。


    更替的牙齒有各種不同的類別,現在犬轉配的「wolfel」,是一種能喚出狼的能力的裝備。


    犬將鼻子貼近地麵。


    比人類嗅覺敏銳一億倍的犬科嗅覺,很快便發現了眼罩少女留下的氣味。


    「那裏!」


    雙手撐在地上的犬如同一隻真正的狼一般高高躍起,在黑暗的夜中奔跑了起來。


    嘩嘩……——


    房間裏,響起的是清


    洗物品發出的水聲。


    「……」


    她獨自一人呆呆地站在這所漂亮卻沒有人氣的大房子裏。


    洗完鍋子後,她依然站在廚房一動不動。


    「……」


    得知他正餓著肚子之後,她回家做了便當。


    但他卻沒吃。


    自己——又失敗了。


    與那二人初次見麵,是在兩天前。


    那時,由於片刻的驚慌失措,她跟丟了他們。


    從那以後,她就——直在找他們的蹤跡,今天好不容易能再次見到他們了,卻——


    「……」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


    水從被擰開的龍頭汩汩流出。


    現在,在這個家裏,隻有她——個人。


    母親和沒有血緣關係的父親很少回家。


    父母現在在哪兒,她不知道。


    他們——定都在自己該在的地方吧。


    而自己……應該在的地方一一


    「……」


    眼前,水依舊在流淌。


    她緩緩閉上雙眼。


    水聲和夜的黑暗一點——點也向她壓迫過來。


    慢慢溢出……溢出……


    ——切都溶化了。


    「kangarooel!」


    牙齒上的部件迅速換下。


    犬以一個職業跳高運動員都不能望其項背的高跳越過了圍牆。


    著陸在寬廣庭院中的犬,用憤怒的目光睥睨著眼前的房子。


    眼罩少女的氣味延伸到了這間屋子裏。


    (她在……在這個……那個女人……!)


    犬靠近玄關,重重推開了門。


    「!」


    接著——犬被黑暗吞沒了。


    「……不可能。」


    千種在看到「那東西」的瞬間,頓時大驚失色。


    當千種正打算去追獨自跑開的犬時,他卻在黑曜健康天地中停下了腳步。


    最初,他隻是覺得有點不對勁。


    廢墟中的空氣——不,不是物理上的「空氣」,而是一種「空間」的扭曲。


    這種扭曲的氣息以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吸引著千種——


    他看到了知道昨天為止都不曾存在的「那東西」。


    曾經,在這片廢墟,骸與那個身為彭哥列第十代頭目候補的少年戰鬥——


    早在那時,就應該已經破碎的——「那東西」。


    千種用顫抖的手握住了它。


    那一瞬間,「那東西」忽然放出了光芒。


    簡直如同——


    從長久的沉睡中,蘇醒了過來一般。


    5


    嘩。


    耳邊是水聲。


    「……!」


    不知什麽時候,犬的四周出現了一片沒及腳裸的水。


    眼前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剛才明明走進了大門,但現在玄關和門都不知在哪裏。


    「這是……怎麽回事……」


    這突如其來的異常事態,若放在平時他一定會有危機感。


    但不知為什麽,犬卻沒有感到恐懼和不安。


    「!」


    黑暗中,忽然點起了光亮。


    在四周閃爍著淡淡光芒的,是美到彷佛不應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藍色蓮花。


    「骸……老大……」


    犬下意識地呢喃起了這個名字。


    「……骸老大?是骸老大嗎?你在嗎?骸老大!」


    他的呼喚變成了喊叫。


    終於找到了——自己苦苦尋找的有關骸的線索。


    「骸老大!回答我!骸老大!骸老大!」


    犬邊喊邊跑了起來。


    犬踩著水花,忘我地奔跑在這個被蓮花光芒點亮的黑暗世界中。


    能感覺到……他,就在這片無盡黑暗的彼端。


    「!」


    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骸老大!」


    犬加快速度跑了過去。


    腳下水花四濺,二人的距離在瞬間被縮短了。


    「骸老大!!!」


    犬飛奔著撲了過去,把那人影一下壓倒在地。


    隨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爆發出一陣混雜著悲鳴的慘叫。


    從對方背後環抱過去的手,握住的是微微隆起的胸。


    犬從背後抱住的人是——


    「……犬……?」


    眼罩少女並不介意自己被突然壓倒,隻是淡淡地呢喃著。


    犬的臉色卻是一陣紅一陣綠,像交通信號燈似的。


    「胸……胸胸部部部部部……胸胸嗚嗚嗚胸部……」


    「……很重。」


    「!」


    犬急忙從少女身上站了起來。


    「……」


    少女緩緩起身,就這樣坐在水裏,呆呆地注視著犬。


    「犬……為什麽……」


    「什、什什什、什麽叫為什麽,我、我還想問你呢……」


    犬忙不迭地反駁,但大腦卻暫時失去了思考能力。


    接著,隻見少女靜靜低下頭。


    「……對不起。」


    不知所措的犬忽然愣了。


    ——對不起……對不起?


    為什麽這女人要向自己道歉?


    「!」


    眼罩少女的身影忽然變得扭曲了。


    「啊……」


    犬急忙伸出手。


    但想到自己剛才把她推倒的情景,便急忙停止了動作。


    同時,少女的身影卻變得卻來卻縹緲——


    最後,如同霧氣般消失了。


    清醒過來之後,犬發現自己正獨自站在玄關。


    「嗯啊!?」


    他急忙環顧四周。


    這隻是一個普通的家。


    沒有水,沒有蓮花。


    也沒有——少女的身影。


    「你、你跑到哪兒去了!剛才那算什麽!」


    沒有人回答他。


    在重歸寂靜的空氣中,犬吸了口氣。


    「……別、別躲起來啊,喂!」


    犬穿著鞋,直接走進了宅子。


    廚房,餐廳,臥室,客房——他推開一扇又一扇門。


    但是,卻怎麽都找不到少女。


    「嗚……」


    一陣不安侵襲了犬的內心。


    剛才自己所在的那個黑暗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會覺得骸就在附近呢——


    還有,那女人又去了哪裏——


    「啊——!我什麽都搞不懂——啊!」


    「我就知道。」


    「!!!!!!」


    耳邊響起一個出人意料的回答,犬吃了一驚,急忙轉身。


    站在陰暗的走廊下的,是千種。


    「阿、阿柿!!!你是是什麽時候……」


    「犬。」


    千種麵對一臉疑惑的犬開口道。


    「……是她。」


    「啊啊?」


    「……我們要找的就是她……——另一位骸大人。」


    能感覺到——


    寂靜的黑暗中,自己正在慢慢溶化。


    「……」


    犬——


    為什麽他會出現呢?


    城島犬和柿本千種——那個人說了,希望她能和那兩個人在一起。


    可是,那兩個人卻不需要自己。


    原來自己真的不行啊。


    自己幫不了


    那個人。


    今後的戰鬥,自己也幫不上任何忙。


    這太令人悲哀了……悲哀到想幹脆消失算了。


    「……骸……大人……」


    睡意將一切籠罩。


    「你在說什麽蠢話!!!!!!」


    寂靜的夜中,犬大聲吼道。


    「那、那那、那個女人怎麽會是骸老大……」


    「……」


    沒有理會驚愕的犬,千種扭頭打量著四周。


    「……她呢?」


    「我、我怎麽知道!她就那麽自顧自地消失了……」


    「消失?」


    千種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原來如此……她會知道犬所在的位置,也是因為力量已經覺醒的緣故啊……」


    「你一個人在那裏嘟囔什麽呢!什麽力量不力量的!給我解釋清楚啊……」


    「……囉嗦。很麻煩。」


    「麻煩什麽啊——!!」


    「……沒時間了。在這樣下去……我們會失去她。」


    「……!?失、失去?」


    「她……不是骸大人。」


    「哈?阿柿,你剛才不還……」


    「除了骸大人,沒人能完全使用六道輪回的力量。」


    通過在黑曜健康天地得到的「那東西」,千種看到了骸的意誌——留在精神世界中的,骸的記憶碎片。


    骸隻給了兩人「尋找另一個骸」這樣簡短的信息,為的就是防止自己的思維被人跟蹤,所以隻能引導千種和犬直接獲得這一情報吧。


    如果早點發覺的話,他們就能成功地找到她了。


    但是,隻能說這樣很困難。


    少女來到黑曜健康天地,那神秘的力量與殘留在戰場上的記憶產生共鳴——


    骸留下的「那東西」,才出現在了現實世界。


    「……」


    答案已經得到了。


    不能失去她。


    那麽……該做的事隻有一件——


    「……犬……」


    千種握緊了放在衣服裏的「那東西」。


    「哦!你終於願意說了嗎!那就快點把你知道得事情全部……」


    噗!


    「!」


    犬就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阿……柿……?」


    腹部一陣炙熱的感覺。


    炙熱很快就擴散成了愈來愈明顯的疼痛。


    「……」


    緩緩向下看去。


    深深刺入犬的腹部的「東西」——是一柄三叉戩。


    ……痛——


    ……好痛……好痛……好痛啊……——


    犬不停地哭喊。


    大人們冷漠地俯視著這樣的犬。


    俯視著被綁在手術台上,連接著各種各樣器械的犬。


    接下來,更加劇烈的疼痛,使得犬泣血般慘叫了起來。


    救救我——!


    誰都行——怎麽樣都行——!


    救我離開這裏——救我離開這個地獄——!


    這是——銘刻在名為城島犬的人類心中的記憶。


    而現在——另一種疼痛的記憶被重迭在上麵。


    ……不行——


    ……不能……去那裏……不行——!


    追著黑貓,少女跑到了馬路上。


    明亮到眩目的兩盞車燈,刺耳的急剎車聲。


    瞬間,少女的身體體會到了一種她從未體會過的衝擊。


    沒有疼痛……一瞬間,一切都消失了。


    體會到疼痛,是在手術台上。


    同時,她全部看見,聽見了。


    「已經晚了。」冷漠地俯視著自己的醫生們說。


    「不必勉強讓她活下去。」父母說。


    他們……是一樣的——


    都是被成年人們——


    被世界放逐的孩子——


    「——」


    就在那一刻。充滿疼痛的……記憶世界,扭曲了。


    「——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


    遠遠超過人類所能發出的音量範圍的慘叫。


    所有的扭曲都被吹散,被白光包圍著的地方——站著犬,以及少女。


    她注視著犬。


    犬也凝視著她。


    「……啊。」


    犬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


    犬就那樣將少女漸漸傾倒的身體抱在自己懷中。


    「……你……開什麽玩笑……」


    犬全都明白了。


    為什麽自己從見到她第一麵起就無論如何都忘不了她——


    最重要的理由就是——她和自己有著同樣的眼神。


    「……絕對不允許……」


    「……」


    「……絕對……絕對……」


    「我絕對不允許你消失在這裏。」


    倒在犬懷裏的少女有些吃驚地抬起頭。


    犬的臉色,掛著紅色的——火熱液體。


    「……啊……」


    不對。


    犬流下的,和她所熟悉的眼淚不同。


    「……好……溫暖……」


    輕輕用手指沾了一點。


    她忘我地體會著這熱度——靜靜閉上了雙眼。


    「……」


    到在地上的犬緩緩坐起身。


    原本刺在犬腹部的三叉戩早就沒了蹤影,腹部也根本沒有傷口。


    「……犬……」


    身邊的千種鬆了口氣。


    對於從來不曾表露表情的千種而言,這極為少見。


    「……」


    犬麵無表情地注視著千種。


    接著。


    「!?」


    嘭!


    毫不留情的拳頭擊中了千種的臉。


    眼鏡被打飛,細瘦的身聽摔倒在地。


    「我說過了……阿柿……」


    犬站起身,俯視著千種低語道。


    「你再敢突然刺我的話絕不饒你。」


    「……啊?」


    「我說過的!!!」


    「……」


    千種有些迷茫地思考了片刻。


    「……抱歉。」


    從他的口中,吐出了坦誠的道歉語。


    「哼……」


    犬扭過頭。


    隨後,他抬起手,粗魯地抹幹了臉上的淚。


    「啊——!這家夥!居然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真讓人不爽!!!」


    犬的目光——對準了如同嬰兒般沉睡著的少女。


    她的懷中,緊緊抱著那柄三叉戟。


    「睡什麽睡啊!這槍是骸老大的!你這家夥別自以為是了,喂!!!」


    犬握住戟,想從少女手中奪回來。


    但少女抱得實在太緊,他根本搶不回來。


    「……不要……」


    「什麽『不要』啊!這個醜八怪居然想違抗我……」


    「……嗯……」


    「還說夢話!你快點給我起來!!!」


    看著眼前的這兩個人。


    千種也隻得一如既往地,歎了口氣。


    6


    黎明時分,犬和千種回到了黑曜健康天地。


    帶著沉睡的眼罩少女一起


    。


    「——庫洛姆髑髏。」


    千種對犬說道。


    「這是骸大人給她的名字。」


    「……」


    犬嚴肅地傾聽千種的訴說。


    「她是富裕家庭的獨生女。母親是演員,父親是大公司的部長。不過,她與這個父親沒有血緣關係。」


    「……」


    「十天前,她遇到車禍,那次事故使她失去了一部分內髒和右眼。當她的靈魂徘徊在生死邊界的時候,在精神世界……遇到了骸大人。」


    忽然。


    沉默不語的犬有了些許反應。


    「她有特別的能力。她的能力是,不需要強製依憑和洗腦,就能承載骸大人的精神和能力。」


    「……也就是說,她是被骸大人選中的?」


    「當然。」


    千種冰冷地回答。


    「其它還有什麽嗎?」


    「……沒了。」


    犬的目光從千種身上移了開去。


    千種平靜地繼續說道。


    「剛才那些,是我碰到骸大人的戟時就明白了。那柄戟……是骸大人的精神凝結成的。」


    「為什麽要用那東西刺我……」


    「要去到幻覺世界,我認為那是最快的方法。」


    千種沒有半點愧意。


    「我想力量應該不會爆走了……骸大人的戟有控製力量的能力。」


    「……」


    犬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我搞不懂。」


    「……?」


    「那家夥能使用骸老大的力量。但又為什麽不是骸老大呢?」


    「犬……」


    千種歎氣,彷佛在說「這你應該明白吧」。


    不管精神世界再怎麽相通,骸的肉體現在還被囚禁在複仇者的牢獄。


    「總之,我不會認同她是老大的。」


    「是嗎……」


    千種攤開手聳聳肩。


    「釣到的魚……不必再給餌吃。」


    「對。釣到的魚……喂,不是這麽回事好不好!!!」


    難得擺出了一幅冷酷姿態的犬大吼了起來——


    就在這時。


    「……」


    感覺到旁人氣息的二人同時向某處望去。


    站在一邊的,是應該在隔壁房間沉睡的少女——庫洛姆髑髏。


    「……」


    庫洛姆一言不發地躲在陰影處注視著這裏。


    見了她,犬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喂!你站在那裏幹什麽!!!」


    「……我……有些話……想說……」


    「你有話想說?!如果是很無聊的事情,看我怎麽收拾你!!」


    「……那就……算了。」


    「這反而讓人更不放心,好不好!快說,喂!!!」


    被犬的怒吼嚇得渾身顫抖的庫洛姆輕輕開口。


    「……骸大人叫我……和你們兩個一起……戰鬥……」


    「代替骸大人戰鬥。」


    這一瞬間,犬的怒火爆發了。


    「你居然說代替骸老大!!!!!」


    他衝到少女麵前。


    「呀……」


    犬將她的頭一把拽到肋邊。


    庫洛姆掙紮著想要逃脫,但這種抵抗實在沒有什麽用。


    「喂,犬……」


    「別阻止我,阿柿!既然這家夥說要代替骸老大……」


    犬吼道。


    「那我就讓她代替!!!」


    十分鍾後——


    「……」


    庫洛姆張大了嘴,驚訝地注視著鏡中的自己。


    而犬則握著剪刀,一臉得意。


    「怎麽樣,阿柿?」


    「……」


    千種無奈地搖頭。


    眼前的少女——被剪成了和骸相同的發型。


    「我每天看著那堆菠蘿可不是白看的,這麽點事兒,小意思。」


    之前總算被庫洛姆憋得說不出話來的犬終於找到了報酬的機會,這下他心裏舒服了。


    但是——


    「……」


    庫洛姆靜靜地把鏡子放在地上。


    她抽了抽鼻子,被犬聽見了。


    「啊……」


    犬在心裏大叫不好,但還是裝摸作樣地抱起了胳膊。


    「我、我可是因為你說要代替骸老大才給你剪的頭!現在你要說什麽都晚了!」


    「……」


    少女一言不發地用手摀住臉,走進了隔壁房間。


    「……犬。」


    「你、你這眼神是什麽意思啊阿柿?!我沒錯啊!鬼知道她和骸是什麽關係!都是她的錯……哇啊啊啊啊!」


    利刃寒光一閃。


    不知什麽時候,庫洛姆帶著一把菜刀回到了屋裏。


    「你、你你你、你要幹嗎?你從哪兒找到這東西的!要和我打嗎?!正好!你就放馬過來吧……」


    「有沒有……不能直接吃的東西?」


    「不能直接吃的東西?!幹嗎問我這個……」


    「我想……做飯。」


    少女說完,再次消失在了隔壁房間。


    「……」


    犬保持著戰鬥姿勢愣住了。


    接著——二人的肚子同時咕咕叫了起來。


    她——流淚了。


    其實並不覺得悲傷。


    與為了宣泄悲傷而留下的淚不同,這是——


    什麽樣的眼淚呢。


    「……骸大人……」


    她囁嚅著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給了自己生命……新的生命……以及——


    無可替代的重要東西的人——


    「……」


    好開心。


    他們眼中有自己,並能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來看待——


    自己有地方可以去了。對於這,她毫不懷疑,她很開心。


    「……謝謝你……骸大人……」


    她——笑了。


    炸彈少年


    這是發生在他還是獨自一人的時候的事。


    1


    「……」


    我受夠了。隼人想。


    他早就明白無論什麽時候世界也不可能按自己的想法轉動。


    可惜就算理智上明白,情感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隼人終於大吼道:


    「拜托你這個混蛋別再用你那惡心的臉對著我惡心地笑了!!!」


    他完全暴走,拳頭向麵前的陌生人揮去。


    男人瞬間被隼人氣勢洶洶的拳頭擊倒。


    「嘁……」


    砸了咂舌,隼人站起身來。


    這裏是一個從沒見過麵的狹窄房間。而他正躺在一張又髒又破,還有點黏黏的木床上。


    「……」


    真是倒黴透了。一覺醒來已經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還有個從沒見過麵的男人在盯著自己的臉。


    「這鬼地方究竟是哪裏啊……為什麽我會在這裏啊……」


    「好痛!!!」


    「哇?!」


    被忽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隼人連忙轉過身來。


    更讓人不爽的是——雖然那人嘴裏叫著『好痛』,但聲音聽起來卻似乎很愉快的樣子。


    「好痛!很痛的耶~~少年仔!」


    這樣說著笑起來的人,正是剛才被隼人一拳打飛的男人。


    呈大字形躺在床上看著這個聒噪地放聲大笑的男人,隼人更覺得惡心了。


    「別笑了!!!」


    男人的笑聲嘎


    然而止。


    隨後,他翻身爬起,目不轉睛地看著隼人。


    「為什麽我不能笑?」


    「拜托,該問的是我吧,你究竟在笑什麽!!」


    「這當然是——」


    臉上紅紅的,那個男人站了起來。


    「因為很痛啊!」


    「……?」


    「啊,你別會錯意了!」


    「什麽會錯意?」


    「我的意思是,因為看到你能揮出這麽有力的一拳,我很高興啊,這說明你精神不錯嘛。」


    「…………啊?」


    雖然聽清了對方的話,不過隼人反倒更胡塗了。為什麽這個男人會為別人精神不錯而高興啊?


    「……」


    他無言地凝視著對麵的男人。


    總而言之,看起來相當傻。


    年紀大概在二十五歲以上,搞不好已經30了。


    對於十二歲的隼人來說,已經算是大叔級的人物了。


    而現在這個大叔正頂著一張被自己打得通紅的臉笑咪咪地看著自己。


    不管怎麽看,他也不像要反擊的樣子。


    「……真是搞不明白。」


    好吧,選擇無視他。


    隼人準備抓住床沿站起來。


    就在這剎那,一陣激痛忽然竄過全身。


    「……嗚!」


    想起來了。


    這已經是自己在這個熱鬧的山間小鎮遊蕩的第2天。


    在看起來就治安不良的小路上散步的時候,隼人與一群擦身而過的男人打了起來。


    沒什麽理由。這種事實在很平常。在他以前所生活的地方,打架也已是家常便飯。


    從他八歲離家那年起就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經常就算明知道危險也不願意認輸。


    炸彈幾乎已經成為了身體的一部分,不知什麽時候起自己已經被人稱之為「smokingbomb」。這樣的隼人幾乎是所向無敵的。


    但是——


    現在他卻似乎沒有信心了。


    「嗚……」


    他撫擦著劇痛的後腦勺,那裏早已經包上了厚厚的繃帶。自己該不會在那次打鬥中失去了意識了吧。


    然後他才會莫名其妙地被這個大叔帶回家,還幫他包紮好了傷口嗎?


    突然——


    「少年仔!」


    大叔忽然一把抓住了隼人的肩膀。


    「你……你這家夥……」


    雖然因為對方無厘頭的行為而反應有些遲鈍,但隼人可不打算被他牽著鼻子走。


    「你給我適可而止吧!」


    咚!


    漂亮的一拳集中大叔的腹部。


    男人一臉痛苦地鬆開了手。


    「滾開!」


    隼人一把推開大叔向門口走去。


    「等……等一下……」


    大叔向隼人伸出顫抖的雙手。


    不過隼人已經不想再這裏在浪費時間了,他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房間。


    太陽沉沒在小鎮的高樓間,夜晚已降臨。


    走在充滿了煙息味的小巷裏,隼人一臉的不耐煩。


    不僅是因為傷口在隱隱作痛,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大叔也讓隼人有些急躁。


    (可惡,別開玩笑了……)


    重重地吐了口唾沫,一腳踢向路邊的招牌,借以發泄心中的怒氣。不過這樣似乎也難以讓他心情好轉。


    就在隼人生著一肚子悶氣的時侯,四周開始逐漸喧鬧起來,隨即燈火通明。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酒吧私賭場的招牌,還有前來玩樂的人們。而這一切都讓隼人更加鬱悶。


    「吵死人了!」


    忍不住大吼了一聲。而路人對隼人短暫地注目之後,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就好像隼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差勁透了……」


    沒錯。其它人都是垃圾。


    這些他早就很清楚了。


    所有人——就連生活在社會陰暗麵的黑手黨都無法接受他。


    然而——


    (為什麽啊……我根本搞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麽……)


    不可能有人毫無目的地幫助其它人。沒錯……不可能毫無目的——


    「!」


    隼人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他慌忙摸索著衣服口袋。


    沒了。那個雖然錢不多,但卻裝著隼人全部財產的錢包沒了。


    「那個死老頭!」


    隼人兩眼噴火地沿著來時的路全速衝回去。


    「嗚啊啊啊啊啊!」


    咣!


    巨大的衝擊使可憐的破舊房門宣告報廢。


    「給我滾出來!你這家夥以為我會善罷罷休嗎?」


    隼人以充血的眼睛掃視這個狹窄的房間,但卻沒有發現那個讓人惡心的大叔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人。


    「小孩?!」


    年僅五六歲,一臉溫和的小男孩正呆呆地張著嘴看著他。


    「喂,小子,那個老頭去哪兒了?」


    「……爸爸?」


    「沒錯,你老子去哪了?快告訴我!」


    「……」


    小男孩點了點頭。


    他帶隼人去的地方,是巷子深處的一家小酒吧。


    「是這裏嗎!」


    隼人一把推開小男孩走進了店裏。


    「………」


    倒抽一口冷氣。


    從它肮髒的外觀簡直難以想象裏麵是這樣的情形。


    悠閑安穩的氣氛,完全沒有一般小酒吧的暴力感,店裏所有客人都在靜靜地凝聽著同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是來自於店中央的一架黑色鋼琴。


    「啊……」


    找到了。


    那個討厭的大叔就坐在鋼琴前麵。


    他那認真凝視著鍵盤的樣子與剛才判若兩人,使隼人幾乎忘記了憤怒,看呆了。


    溫柔,而且有力。


    從琴鍵飄出的聲音緩緩傳進了隼人的心中。


    「啊……」


    忽然,滿場的掌聲將他拉回了現實。


    意識到自己竟然聽完了一首曲子,隼人眼中充滿了疑惑。


    站在他身邊的小男孩仰望著這樣的他,微笑著。


    「怎麽了?」


    「……」


    隼人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


    這樣的自己讓他產生了——種挫敗感。就在隼人拚命想要說點什麽的時候——


    「少年!!」


    「!?」


    熟悉的討厭的聲音讓隼人一下子抬起頭來。


    慌忙抬頭時卻發現不知什麽時侯那男人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麵前。


    剛才彈鋼琴時的凜然表情就好像是幻覺一樣,男人露出了孩子——樣的笑容。


    「太好了,你沒事。」


    「跟你無關啦!」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隼人已經失去了——開始的憤怒。但想起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後,他還是提高了聲音道。


    「你這家夥,錢……」


    「錢不重要!!」


    大叔忽然吼道。


    被對方——臉認真地凝視著,隼人——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的傷,沒事吧?」


    「唉……」


    「我很擔心呢。我爬起來的時侯你已經不在了。你頭受了傷需要靜養啊。」


    「啊……」


    隼人有些發愣。


    難道說之前他之所以襲擊床上的自己隻是為了讓隼人重新躺下休息嗎?


    「你


    還真是好孩子呢,竟然打算給我錢當替你包紮傷口的謝禮嗎?」


    「啥?!」


    「雖然我們是很窮,非常窮,甚至是語言難以形容的窮,但是!我從沒有想過要收你這樣的孩子的錢……」


    「喂,我說……」


    「我是大人,嘛,這種事……不過,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啦……而且如果你這麽堅持我再拒絕的話好像也有點失禮……啊,你別會錯意了,我可不是愛財的人哦,不過說不喜歡可能也有點喜歡啦……」


    「夠了啦——」


    咚!


    完全暴走的隼人終於漂亮地一腳踢向大叔的臉。


    「誰會給你這死老頭錢啊!相反!完全相反!是你這家夥偷了我的錢吧!啊?!」


    「……你的錢?」


    臉上印著清晰鞋印的大叔呆呆地說道。


    「我可沒有拿你的錢。」


    「別開玩笑了!除了你還有誰……」


    「難道不是把你打成這樣的人拿的嗎?」


    「啊?」


    隼人張大了嘴。


    的確——仔細想來,如果這大叔隻是為了錢的話根本就沒有必要幫他處理傷口。


    不過既然事已至此,隼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輕易認輸。


    「這,這個不用你說!不管怎麽說的我的錢……」


    「給。」


    一迭皺巴巴的紙幣忽然遞到自己麵前。


    「很抱歉,雖然這不是你的錢,不過應該也可以用吧。」


    「…………」


    這一次,隼人真的是啞口無言了。


    這就是——


    隼人和卡爾洛父子邂逅的經過。


    2


    卡爾洛是一家很小的酒吧的鋼琴師。


    每晚演出所獲得的微薄收入,維持著他和兒子尼可洛的生活。


    這次事件之後,隼人開始了與卡爾洛父子的孽緣。


    後來,每當隼人在鎮裏惹了麻煩,不用開口,卡爾洛總會插手幫他一把。


    某一天。


    「……少年仔。」


    「……怎麽了?」


    「我有件事想問你……」


    「想問什麽?」


    「你是不是那個?就是……那個。喜歡別人弄痛你,那所謂的『m』……」


    「怎麽可能,你這白癡。」


    「那為什麽你總是把自己弄成這樣……」


    哎呀哎呀……卡爾洛苦笑起來。


    從高樓的間隙穿過的夕陽餘暉,映在兩人的眼瞳中。


    此時的隼人和卡爾洛兩人,正呈大字型倒在小巷裏,衣衫襤褸外加遍體鱗傷。這是無論誰都一目了然的鬥毆後的情形。


    當然,打架的原因還是由於隼人。他經常因為被碰到肩膀或者討厭對方的眼神之類的原因和鎮裏的小混混起衝突。


    一開始隼人還能夠遊刃有餘,但由於對方不斷叫來援手情勢開始逆轉,最後變成對他一個的圍毆。


    這是卡爾洛趕到了。


    他張開身體拚命掩護隼人,當然最終兩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


    「真是的……該這麽問的人是我吧。」


    「我?哈哈……被人這麽說還真是不好意思呢。」


    「你害羞個鬼啊!你這家夥,老是做一些多餘的事!」


    「多餘的事?是什麽?」


    「就是跑來幫我啊。結果連自己也一起被揍了……真是個傻瓜。」


    「但是,因為少年仔你不是一直想要人幫助你嗎……」


    「哈,別說傻話了!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


    「你沒說過嗎?……」


    「幫幫我——你的眼神一直都是這麽告訴我的。」


    不知道為什麽,隼人無法反駁。


    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笨蛋……」


    低聲說了一句,隼人將臉轉向了一邊。


    他背對著卡爾洛,忍痛爬了起來。雖然被痛毆了一頓,不過似乎沒有受什麽嚴重的傷呢。


    但是。


    「嗚……」


    聽到背後傳來痛苦的呻吟,隼人連忙回過頭去。


    卡爾洛正壓著右腕,滿頭大汗。


    「喂……」


    「啊……沒關係的。我的老毛病小皰疹而已……」


    「小皰疹會是這種反應嗎?笨蛋!」


    隼人走到卡爾洛身邊一把抓起他的手。


    「!……」


    卡爾洛頓時因疼痛而皺起了眉頭。而隼人在看到他通紅的手腕的瞬間就清楚這不是什麽小傷。


    「真是的,你究竟在做什麽啊……」


    不知道為什麽有些焦躁,隼人就攙扶著卡爾洛離開了這裏。


    痊愈需要兩星期。


    這是醫生對卡爾洛下的診斷書。


    不出所料,右手腕傷勢很重,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卡爾洛是致命的。


    如果手不能動的話,就不能彈鋼琴了。


    對於靠給酒吧演奏鋼琴維生的卡爾洛而言,這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真實的,白癡加三級……」


    漫步在街上的隼人忍不住低聲罵道。


    每次隻要想到卡爾洛的事,他總會不由自主地火大。


    完全搞不清楚那個大叔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啊。也太爛好人了吧。


    聽說——關於這個大叔,坊間流傳著這樣的傳言,說他年輕的時候曾經是活躍在世界舞台上的受人矚目的職業鋼琴師。


    但他終究不過是輝煌一時,在妻子去世之後就一直獨自撫養兒子,過著貧困潦倒的生活。


    (明明自己都這麽倒黴了還想著幫別人……真是的……)


    不過隼人還是難以平複心情。


    不管是爛好人也罷其它什麽也罷,自己的確是欠了他的人情。


    「…………」


    隼人在卡爾洛每晚都會去演奏的酒吧門口停下了腳步。現在正是黃昏時分,還沒有開始營業。


    他站在店門口,有些茫然。


    再派回了許久之後——


    「可惡!」


    他終於下定決心一把推開了門。


    昏暗的店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


    隼人的目光停留在店中央的鋼琴上。


    卡爾洛已經受傷一星期了。這期間無人彈奏的鋼琴上已經積了一層薄灰。


    「…………」


    隼人默默的凝視著鋼琴。


    他腦中浮現的是卡爾洛坐在他麵前帶著與平常迥然不同的嚴肅神情演奏的樣子。


    然後……是遙遠的記憶中模糊的女人的身影——


    「你會彈鋼琴嗎?」


    「……!」


    被忽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隼人回頭一看,背後站著卡爾洛的兒子尼可洛。


    回過神的時候隼人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走到了鋼琴邊,正無意識的撫摸著雪白的琴鍵。


    「我……我怎麽可能會彈!」


    這是說謊。事實上隼人年幼時曾經無數次在人前彈琴。


    但這對於隼人絕對不是什麽美好的回憶。


    「我隻是……」


    「隻是?」


    「隻是……那個……沒什麽啦!」


    隼人粗暴地大吼著轉過臉去。


    請讓我代替受傷的卡爾洛在店裏彈琴——這樣的話,他是真的羞於說出口。


    直到此時隼人才算是清醒過來。


    不管是由於一時迷惑還是其它什麽原因,但自己為什麽一定要為了其它人工作啊?


    是那個


    大叔擅自闖進他的生活中來的,也是他擅自幫自己打架才受的傷。所以自己並沒有必須為他做點什麽的理由。


    隼人輕輕搖了搖頭,準備離開酒吧。


    「我會彈哦。」


    代替隼人在鋼琴前坐下的人是尼可洛。


    「哈?你會?」


    看著一臉不信的隼人,尼可洛不滿地嘟起了嘴。


    「我會彈哦。是爸爸教我的。」


    ——爸爸教的。


    這句話不知為何刺痛了隼人的心。


    「你聽。」


    尼可洛雙手輕輕地在琴鍵上落下。


    隨即,狹窄的店裏響起了琴聲——


    小小的雙手奮力與鍵盤格鬥著。但,與隼人想象中一樣的,這琴聲僅僅隻是「遊戲」般的水平。


    隼人忍不住開口道:


    「喂,小子!」


    「……?」


    「你不用這麽用力彈啦。」


    尼可洛疑惑地歪了歪頭。


    「這樣?」


    「不對啦!這樣根本沒變啦!」


    「那是這樣?」


    「我不是說了嗎,你這樣一直一個調在搞什麽啊!要突出音符的強弱啊……」


    「……?!」


    「啊,拜托,給我閃開!」


    隼人一把將尼可洛拎開,代替他坐在鋼琴前。


    「給我仔細聽著,然後告訴我感受。」


    尼可洛認真地點了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怎麽樣,我就彈你剛才彈的部分。」


    說著,隼人的手向鍵盤上伸去——


    「……」


    但他的手指在觸摸到鍵盤之前的瞬間一下子僵住了。


    手指開始顫抖。


    而顫抖隨即擴散到全身。


    「……可惡!」


    隼人啞口無言地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臉。


    又來了……


    自己又被這對父子牽著鼻子走了。


    「……?」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任何聲音的尼可洛奇怪地看著隼人。


    「怎麽了?」


    「……沒什麽啦。」


    疲憊地歎了口氣,隼人站了起來。


    不管怎麽說,現在的頭等大事就是迅速離開這個地方。


    但是。


    「這不是卡爾洛嗎?」


    忽然有人向這邊喊道。


    「好久不見了呢,你的傷好了?」


    站在酒吧入口處微笑的,是個留著漂亮胡須的優雅老人。


    「哎呀,臉色看起來很不錯嘛。而且好像還變年輕了……簡直像別人呢……」


    「本來就是別人好嗎!」


    隼人衝著老人怒吼道。


    「喂,老頭!不管怎麽看我也不像那個大叔吧?!」


    「哎呀……」


    直到此時老人彷佛才注意到似地,瞇縫著眼睛重新打量起隼人來。


    「啊啊,真是不好意思。因為平常都是卡爾洛坐在鋼琴前麵,所以一不留神……」


    「什麽叫『一不留神』啊!真是的……」


    「嗬嗬……卡爾洛還不能來啊。聽他的演奏可是我們這些快入土的老人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呢。」


    「沒關係的啦~~爺爺~~因為今天起這個哥哥會替我爸爸彈琴的喲。」


    「是這樣嗎?那真是太好了呢,尼可洛。」


    「嗯。」


    「喂,我說……」


    隼人慌忙打斷兩人和樂融融的對話。


    「為什麽我要替你爸爸彈琴啊!」


    「因為……你說彈給我聽啊……」


    「笨蛋……!那是因為你彈得太爛了,所以一不小心……」


    「太好了,尼可洛。」


    「嗯!」


    「我都說你們弄錯了啦!!」


    再這麽磨蹭下去,事情無疑會向奇怪的方向發展。於是隼人當機立斷,準備插進尼可洛和老人之間打斷他們的談話。


    「我……」


    但就在他想過去的時候,剛好被這時候進店的一批客人擋住了去路。


    「這個小子是誰啊?」


    「這裏可沒有奶吃哦。」


    「別開玩笑了!小心被趕出去……」


    「好了好了,大家別鬧了。這個少年仔是代替卡爾洛彈琴的鋼琴師啦。」


    「欸?真的?」


    「這樣的話就太好了。自從那家夥請假後,店裏也寂寞了不少呢。」


    「你們別擅自決定啦!我根本沒打算……」


    「哎呀,你們在說什麽啊?」


    「是這樣啦,這個少年仔……」


    已經到了開店的時間,酒吧門口開始不斷有新的客人進來。而隼人再次被人潮擠回了鋼琴旁邊。


    「嗚……」


    店裏所有人都注視著隼人和鋼琴。


    而且安全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情況的隼人隻能茫然地四處張望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他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在意識到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時,心就會咚咚地劇烈跳動起來,臉紅得就像蝦子一樣。


    但——很奇妙的是,他並沒有討厭的感覺。


    因為所有的目光裏隻有期待。一點也感覺不到平常走在街上被人注視時會有的厭惡之感。


    這……總覺得——


    「……可惡!」


    隼人撓了撓後腦勺。


    心底深處忽然浮現出一絲朦朧的後悔。


    為什麽自己老想著要逃呢?對於這些小鬼、大叔和老頭,自己有什麽必要逃呢?


    「……試試看吧。」


    下定了決心的隼人在琴凳上坐下了。四周立刻響起了口哨和歡呼聲。


    「上吧……」


    但指尖就在接觸到琴鍵的瞬間,又開始顫抖。


    「嘁……這家夥……」


    隼人咬緊牙關拚命抑製住手指的顫抖。


    店裏所有人都安靜地凝視著他。就好像在守護一個正在學習站立的嬰兒一般,有種非常不可思議的融洽感。


    「……」


    停止了。


    如同潮落般,顫抖平息了。


    然後,隼人的指尖輕輕落向琴鍵。


    緩緩地……纖細而優雅的旋律流瀉而出。


    3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那樣的感覺。


    所以隼人無法再留在那裏了。


    「別走!隼人!」


    衝出家門時姐姐的呼喚至今還在耳邊回旋。雖然當時她要留下他其實很容易。


    但是,她沒有這樣做。


    「你怎麽還能留在這裏!這樣的地方……」


    看著她,隼人吼道:


    「那可是殺了媽媽的家啊!!!」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壞掉了。


    但隼人並不清楚究竟是什麽壞掉了。


    隻是一種感覺。他能夠肯定已經有什麽壞掉了。


    「隼人——————————」


    她的痛哭聲一直一直圍繞在隼人身邊。


    無論到哪裏……無論到哪裏……


    「啊,你醒了。」


    一睜開眼睛,麵前就是尼可洛那酷似大叔的爛好人式笑臉。


    隼人回想起自己今天白天在卡爾洛家睡了個午覺。


    「已經是傍晚了哦。酒吧要開門啦。」


    「哈啊?那種事情和我沒有關係吧……」


    隼人不爽地嘀咕著。好好的午睡卻被人吵醒本來就很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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