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鳴聳聳肩,一副無奈的樣子,“我們來得急,隻剩下這一間了,床留給你,我睡沙發就行。”


    顧以念知道他是正人君子,也沒有多想,不過是覺得這樣好像有點別扭罷了,轉頭發現外麵的露台上擺了一整桌的精美菜肴,驚喜得笑逐顏開,“你連晚餐都準備好了?”


    他摸了摸鼻子,像個大男孩般靦腆,“怎麽說也是我們的新婚夜,總要花點心思才行。”


    “……”新婚夜啊……她不禁紅了臉,當年和蔣駿的新婚夜,她照顧著喝醉的男人一整夜,累得坐在床邊睡過去,沒想到現在隻是演一場戲,卻被江一鳴填補了當年的遺憾。


    二人相對而坐,卻因氣氛實在太過曖昧,誰都沒有開口講話。


    顧以念專心切著麵前的牛小排,她最愛的恰到好處六成熟,讓她不禁再一次偷偷地瞄了眼前的男人一眼。


    “你小時候就習慣吃這種。”江一鳴淡淡地說,還不忘把自己盤子裏的烤筍放到她麵前,“還有這個。”


    “你怎麽知道?”她不相信,每次她吃西餐,總愛把爸媽盤子裏的烤筍都拿過來吃,還有大多數女生不愛的六成熟……這個小習慣,除了她爸媽,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


    “你十二歲那年,來過我們家吃飯。”下麵的話他沒有說下去,對他來說,記住顧以念的一切,不過是最平常的事情。


    可這落在她的眼裏,無異是在她本平靜甚至死寂的心泛起巨浪,原來有個男人,把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牢記了十年。


    她放下手中的刀叉,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別喝太多了,香檳也是會醉人的。”他舉起自己的酒杯,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杯子,“隻喝這一杯就好了……新婚快樂。”


    顧以念心頭被紊亂的思緒纏繞著,有一些大膽的猜測,但轉頭想想,又覺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看著她煩惱得眉毛都蹙在一起,江一鳴寵溺一笑,再倒了一杯香檳,給自己壯壯膽。


    “願意再聽我講個故事嗎?”


    “好。”她心不在焉地應著,腦裏還在想著十年前那頓早已被她忘記的晚飯。


    “小時候,有一個小女孩來我家找我弟玩,誰知道她笨手笨腳的,掉到水裏去了,我馬上跳進水裏把她救起來,可她隻記住那個路過把她扶起來的小男孩,看不到暈在水裏的我。再後來,那個小女孩成了那個小男孩的新娘,而我,覺得她隻要幸福就夠了,愛她這件事,一直放在心底。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她過得並不好,還成了流浪街頭的小奶貓,我隻好又一次把她救了……”他自顧自地說著,苦笑著,手中的香檳不知不覺又被他喝光了。正準備再斟一杯,抬頭才發現,對麵的人兒早已淚眼婆娑。


    “以念?”他嚇得趕快放下杯子,繞過餐桌走到她身邊,溫厚的大掌握住她的雙肩,焦急地問:“怎麽了?好端端地怎麽哭了?我不是……我不是在怪你啊。”他隻不過不想再把心事藏在心底了,太累太累了。


    “我……”江一鳴的雙眸深似海,顧以念越看越難過,原來一直以來,自己都搞錯了……那個出現在她生命裏的英雄,一直被她弄丟了十幾年。


    她放聲大哭,忽然推開江一鳴,衝出門口,蹲在門口的長廊上,掩麵哭泣。


    “我怎麽這麽笨!……笨死了!”


    長廊架在海麵上,晚上的海風像是帶著刺,能刮得人生疼,激起的浪花,濺到她身上,打濕了她一身的素白。


    “以念……”江一鳴追了出來,把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這是第二次,他緊緊把她抱住,而那第一次,還是她暈倒在浴室裏,他偷偷摸摸的。“早知道你會哭,我就不說了。”


    顧以念把頭埋得更深了,世界上還有把她更笨的人嗎?


    “我不會哄人,你不要哭好嗎?”


    “噗……”哪有人這麽直白的,倒把她哄笑了,可她依舊不願意抬起頭。


    男人歎了口氣,索性坐在長廊上,雙腿伸進了海裏,抱住她的長臂絲毫不願意鬆開。“我知道你心裏還放不下蔣駿,我告訴你那些事情,沒有別的意思,如果讓你難受了,那就忘掉吧。”


    “不!我不要!”她突然抬起頭,像個孩子一樣使勁搖頭。一個把她放在心裏愛了十幾年的男人,一個命中注定要拯救她的男人,她不要忘記。


    “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再多說一點。”


    “還有?”


    “嗯。”江一鳴看向遠方,水天一色,神秘而寧靜,記憶的匣子,就這樣打開。


    從每一次在宴會上看到她時的片段,到把她送到自己房間內的掙紮,從得知她離婚時的又悲又喜,到她被綁架時的心驚肉跳,當然還有,那個他臉紅不已的片段。


    “……這麽說來,你救起我的時候,我什麽都沒穿?”她急需一個否定的答案!!拜托!!


    可男人偏偏不讓她如願,淡淡地說,“如果你洗澡有穿衣服的習慣的話……”


    “那……那你有看到什麽嗎?”


    “嗯,都看到了,還是我幫你穿的浴袍。”


    “什麽?!不是錢澄嗎?”


    江一鳴一記微微的搖頭,徹底讓顧以念絕望了。


    “那……那……”


    男人抿嘴一笑,替她拉好外套,不讓一絲海風吹冷了她,而後才認真地說,“和你結婚,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不止是今晚。但我也沒有騙你,如果你接受不了,回到海城,你還是單身貴族,我不會拿這裏的婚書約束著你,那就當作是我給自己的一份任性的禮物。”


    “那……那……”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輕刮了她的鼻子,連原本猙獰的眼角的傷疤,此刻都化作溫柔的笑。


    顧以念最後隻是搖搖頭,什麽都沒說,抬頭認真地看著那一片星空。


    也罷,有些時候,無聲勝有聲。


    或許從今天開始,真正地嚐試把那個男人從自己心裏趕走吧。


    ……


    這一天到半夜,江一川才躡手躡腳地起床換衣服,看著床上累得睡過去的女人,心頭一軟,無比溫柔地親吻她的額頭,便離開大宅了。


    墨言說,龍燁乘坐私人飛機來海城了,還是為了葉庭的事。


    按理說,人已經死了,恩怨隨風,該沒有什麽值得他長途跋涉再來一趟的理由,江一川不放心,又因著江一鳴,選擇親自去接機。


    龍燁這次穿了一身熒光色的運動服,幹淨利落的短發,讓他看上去更年輕了,江一川下了車,朝他招手,戲謔地說:“這次又想演什麽?”


    “叫我shaw,我是來遊學的。”


    男人嘴角微微上揚,“學什麽?射擊?還是動刀子?”


    “你真是不會聊天。”


    “會撩妹就夠了。”


    “……”


    “說正事吧,什麽風把你吹來?”


    龍燁一瞬之間收起嘴角的笑,嚴肅地說:“已經確定茉莉來了這裏,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畢竟是我疏忽了。”


    江一川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麽,龍燁的話裏,故意留了幾分,或許,海城這塊肥肉他也看中了吧,和江一鳴合作或是爭食,現在還言之過早。


    “現在去哪?”


    “先去試試你們本地的宵夜吧。”


    “好。”


    他想起錢澄上次帶他去的髒兮兮拉麵館,馬上決定往那裏去。


    電話響了,是江一鳴的得力助手,江一川饒有深意地看了龍燁一眼,冷冷地說:“看來宵夜吃不成了,先遊學吧。”


    “好。”龍燁會心一笑。


    車子駛到童心福利院門前,江一川沒想到,劉麗萍會藏身在這裏,果然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人下了車,江一川在前麵走著,被龍燁喊了一聲,一回頭,冰冷的手槍劃過空中,被他接住,“記得還我,這可是好東西。”


    江一川聳肩,表示不知道他是如何有通天的本領,能把這“好東西”蒙混進來海城,不過依然把牢牢握在手裏,隨機應變。


    穿過大堂,裏麵是廢舊的小課室,其中一間亮著微弱的燈光,二人相視點頭,往那裏走去。


    才剛走到門前,就聽到一個女人在肆意地大笑,那笑聲,回蕩在空曠裏,有點滲人的毛骨悚然。


    借著微弱的燈光,能夠看見茉莉站在裏麵,她還是戴著黑色的獨眼眼罩,另一隻眼睛充滿殺氣。“來得很快,是個守時的。”


    “劉麗萍呢?”江一川不想跟她多費唇舌,要人,才是他來這裏的目的。


    茉莉輕蔑一笑,看到他手中閃著冷光的槍,“哦?還帶了家夥?你的人沒有告訴你我的條件是什麽嗎?”


    “說了,不同意。”她是來報仇的,交換劉麗萍的條件,是韓振國的命。


    “哦?”茉莉留意到一旁的龍燁,但她不知道他就是“龍爺”本人,隻當是他身邊的一個小弟。“看來你是和龍爺的人聯手了啊,這麽說來,阿庭的死,果然因為你。”她咬著牙,眯著眼,滿腔的仇恨,從那細細的眼縫中迸射而出。


    江一川聳聳肩,“劉麗萍我不是非要不可,如果你拿她來要挾我,那你就錯了。”最好她把她蹦了,省得錢澄整天在找她,自己還看著鬧心。


    茉莉又是一記冷笑,“還真當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千裏迢迢來到j國盤問我,為了誰?劉麗萍那個怕死的,早就把那件事告訴我了。”


    男人嘴角微微一僵,他最顧忌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錢澄的事,越多人知道就越不利,尤其還是被這個瘋女人知道了。


    “為了心愛的女人,就算多討厭劉麗萍,還是要保她一命,嘖嘖嘖,挺感人的,鐵漢柔情。”


    “少廢話,把劉麗萍交給我,我保證你能安全離開海城。”


    “哈哈哈哈哈,我如果怕,就不會來了,對嗎?”


    江一川蹙眉,看向龍燁,後者隻微微搖頭,表示不要輕舉妄動,抓不住一個人的軟肋,的確無計可施。


    茉莉後退了幾步,用力一拉,身後巨大的黑色幕布“嘩”地一聲瞬間掉落,劉麗萍被綁在一張凳子上,嘴被塞住,一雙恐懼的眼看著他。


    “還是不願意拿韓振國來換嗎?她可是錢澄心裏的養母啊,恩重如山。”劉麗萍拚命地點頭,對她來說,現在哪怕是一絲生的機會,她都不願意錯過。


    “……”


    “我可以再給你點時間給你,三天,你讓韓振國來這裏,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解決。這個女人身上,我注射了慢性毒藥,三天,如果沒有解藥,她還是會死……不過一個將死的人,會不會把所有真相都說出來呢?你那可愛的小嬌妻,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茉莉七情上麵,表情複雜,一旁的劉麗萍,依然是不斷地點頭搖頭。


    “好。”江一川應得幹脆,三天,還不知道誰解決誰呢,龍燁和江一鳴合起來,斷不會連一個小小的茉莉都收拾不了。


    茉莉滿意地點頭,拿出銀亮的鑰匙解開劉麗萍手上的手銬,然後轉身離開,依然帶著猖狂的笑。


    她艱難地站起來,走了兩步,就倒下了。


    江一川瞪了茉莉的背影一眼,她這麽一弄,劉麗萍又元氣大傷,不知道該怎麽跟錢澄交代了。他走過去,俯下身拉起劉麗萍一隻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微微一用力,把她攙扶起來。


    而就在那一刻,他感受到腰間被冰涼的鋒利抵住,低頭看到劉麗萍陰鷙的雙眼,這才反應過來,中計了!


    “嗙”的一聲,響亮的槍聲響徹童心福利院。


    “一川!!!!”


    熟悉的聲音,是錢澄!她大叫了一聲,慌張地朝江一川的方向跑過去。


    江一川回頭,心知不妙,待她衝到自己身邊時,手上的槍已經來不及藏住了,劉麗萍胸口處噴射出來的鮮血,染了一地。


    “一……一川……”她傻傻地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劉麗萍,她的眼還沒來得及闔上,一隻手還架在男人的肩上,看上去……就像是被他拎起來開槍射殺的。“一川你殺了葉院長?……”她嚇得後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錢澄……”他該怎麽解釋,她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龍燁放下手中的槍,走過去把錢澄扶起來,“那個女人想要偷襲他,他才開槍的。”


    “葉院長偷襲你?……”她往那處一看,劉麗萍的手上的確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江一川把劉麗萍放在地上,把手上的血隨意地抹在自己昂貴的西褲上,走過去想要抱住受驚的女人,“我們回去再說,好嗎?”


    “不!”她激動地把他的手撥開,衝過去,使勁搖著劉麗萍癱軟的身子,“葉院長,你快醒醒啊,葉院長……快醒醒……”到最後她沒有力氣了,整個趴在她的胸口,淌出的血,濕了她的睡裙。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接到陌生的電話,說江一川有危險,她這才發現本該睡在身邊的男人不見了,她使勁地打他的電話,但其實整個童心福利院都被信號屏蔽了,她連衣服都沒換就焦急地出了門,一路按對方說的地址感到這裏,可沒想到,等待她的,是這麽殘酷血腥的一幕。


    “錢澄……”江一川顫抖著手,輕拍著她的肩膀。


    “別碰我!”她歇斯底裏地喊著,一雙眼早已被淚水遮蓋,“一定要開槍嗎?一定要殺她嗎?”


    江一川緊抿著嘴,的確,他或許有很多種方法,但在那千鈞一發,他選擇開槍,或許是因為私心使然。或許在這裏,或許她死於意外,就不會讓錢澄有過多的傷心,麵對過多的醜陋。


    是她要拿他的命在先,怨不得他殘酷。


    可他沒想到,惡毒的茉莉,想了這麽周全的一個計劃。


    他低頭看自己已被匕首劃開的襯衫,也許再慢兩三秒,那冰冷的匕首,就要深深插進他的小腹裏了。


    “她要殺我……”他無力地辯解著。


    “她為什麽要殺你……她不是這樣的人……”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麵前,一下一下捶打著男人的胸口。任是最堅硬的子彈,也比不上此刻錢澄輕輕一拳來得致命。


    江一川欲辯難言,自己在錢澄麵前殺了劉麗萍是事實,她已經瀕臨崩潰了,難道還要告訴她一直以來她認賊作母嗎?那可是她孤寂的人生裏,唯一的溫暖和希望啊。


    “先回去好嗎?我慢慢再和你解釋。”


    錢澄呆站在那裏,任由眼淚默默地留下。


    龍燁在一旁很是尷尬,見二人僵持不下,隻得走過去提醒,“這裏有了槍響,警察很快就會趕過來,如果不想再有人出事,就先馬上離開這裏。”


    “走吧,我們先走。”江一川拉住錢澄的手,強硬地把她拉出去,警察趕來把他捉住無所謂,可不能連累了她。


    三人各懷心事,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講話,錢澄的啜泣聲,在狹小的車廂裏,顯得那樣刺耳,讓聽了的人,心也跟著揪著。


    實在是沒辦法了,江一川才掏出電話,打給江一鳴,可是對方也不聽,隻得給他留了口訊,大致的意思是,讓他去收尾。


    她在一旁聽著,表情是愈發的不可思議,“收尾?你要做什麽?葉院長……的屍體你們要怎麽處置!”


    “我哥的人會處理的,你先不要激動,回去我會好好跟你說的。”


    “江一川,是你從前掩飾得太好,還是我傻得可憐,我怎麽沒看出你是這麽殘酷的一個人?那是一條人命,是你們一通電話就能解決的嗎?你和你大哥,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你們會有槍?”


    江一川想解釋點什麽,又礙著龍燁在場,什麽哄人的軟話也不方便說出口。


    龍燁也是個有眼勁的,“前麵放下我吧,你們還是先談好再回去。”


    男人匯報他一個無限感激的眼神,就在路邊放下了他,此時的海城,已經將近天亮,風也刮得越大越冷。


    “寶貝……”他想牽住錢澄的手,卻被她掙脫開,無奈,他隻能用力地死死握住。


    “不要這樣叫我……”她的雙眼空洞地看著前方,從前聽到他這樣親昵地叫自己,她總會臉紅害羞,而現在,她隻覺渾身冰冷,從心底冒出來的寒。


    掙紮了很久,卻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始,嘴巴突然變笨,隻能無力地說一句:“她不是好人。”


    她等來的答案,就隻有這一句嗎?她不相信!“那你告訴我,葉院長做了什麽壞事,值得你這樣殘忍殺了她?!”


    “那你答應我,冷靜一點聽我說好嗎?”


    錢澄有一瞬的害怕,她甚至想逃避這個答案,欲言又止為難至此的江一川,她從未見過。


    “無論我說什麽,你都不要激動,好好地聽我說好嗎?”


    她不敢點頭,隻得用淚眼注視著他。


    或許,她在乞求一個她能接受的謊言。


    “她……她隱瞞了你的身世,她是害你成為孤兒的罪魁禍首。”說完這些,他下意識地把手握得更緊了些,像是怕她會突然奪門而去一樣。


    “你……你說什麽?”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江一川深呼吸一口氣,邊觀察著她的反應,邊耐著性子說,“葉院長不姓葉,她叫劉麗萍,是個……人販子。”


    “你胡說!”她使勁想捂住自己的耳朵,拚命搖頭,“胡說!我不聽!”


    他迅速地捧著她的臉,溫柔地說,“錢澄!你先聽我說完!她當年和別人綁架了你,所以你才成了孤兒。”


    錢澄原本激動的臉,慢慢變得平靜,可是眼角止不住的淚,赤裸裸地拆穿了她,她輕輕撥開江一川的手,重重靠坐在位置上,隻覺胸口像是被一塊巨大的石頭奮力一擊,滿腔的血,積得她好難受。


    “不是的江一川,你知道葉院長有多好嗎?她拚了命也要養活福利院,多少次我半夜生病發燒,她背著我往醫院跑,我小時候愛偷懶,她還會拿小竹枝來拍我的掌心,罰我不準吃飯,可是一到晚上,她又悄悄地端來白粥……”回憶起那些零碎的片段,錢澄淺勾著嘴角,笑得苦澀,那鹹鹹的淚,隨著臉頰滑進了她的嘴裏。


    “她養你,是為了保住她自己,和她心愛的男人,你隻是一個籌碼。”錢澄反常的表情讓江一川感到很害怕,他隻得下一劑重藥,把傷口挖得再深一點。


    “不,沒有人會對一個籌碼這麽好……”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不斷地搖著頭。


    江一川開始想,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偏激了,人非草木,或者劉麗萍真的在相處的過程中對錢澄產生了母女的感情呢?他一味的否定,是對錢澄另一種傷害嗎?


    他不忍看心愛的女人獨自徘徊在無邊的悲愴裏,解下身上的安全帶,他伸出雙臂把她的頭埋在自己的懷裏,“我一直苦惱著,不敢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多想把你保護得更好,多想你不會再多流一滴眼淚。但是我沒辦法,我知道她對你來說很重要,我原本今晚把她領回去,可是她對我起了殺心……”


    “她為什麽要殺你?”江一川說的道理,她似乎都能懂,但就是沒辦法接受,自己愛的男人,把自己最重要的“親人”殺死,即便隻是一個意外。


    男人搖頭,這錯綜複雜的關係,哪是三言兩語便能說清的?茉莉明顯是來替葉庭報仇的,在她看來,他不把劉麗萍聯係過葉庭的事情告訴龍燁,葉庭的行蹤就不會被暴露,這樣也能免於一死,歸根究底,還是江一川惹的禍。


    思慮許久,最後隻能問出一句:“你相信我嗎?相信我所做的都是為你著想,相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分毫嗎?”


    她相信,他漩渦般深情的墨眸就是最好的證明,他是真心的,在說這些話。


    “你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我嗎?”她冷靜得可怕,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她就不能再逃避了。


    “確定嗎?”他憐惜地替她擦幹眼角的淚,不忍她的逞強。


    錢澄緊抿著嘴,重重地點頭。


    “劉麗萍和她的男人,為了保命,所以綁架了你……正確來說,是你和你哥。”


    “我哥?”陌生的稱呼,陌生的人,她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她還會有血脈相連的人。


    江一川點頭,“你的父母來遲了,沒能救到你。”關於韓振國選擇救兒子而延誤了救錢澄的事,他還是不忍心說出來。“他們以為你死了,其實你被掉包,被留了下來,成為一塊保命的金牌,我前些日子發現劉麗萍不對勁,才查到的這些事情。”


    “你早就知道了……”


    “我隻想你開心地活著,別的不幹不淨的事情,我都想幫你擋掉。”他認真地解釋,生怕她鑽進牛角尖裏。


    錢澄一陣沉默,他隻得耐心地再問一次,“還想聽嗎?”


    “嗯。”


    “關於你的父母,想知道嗎?”


    “他們……知道我的存在嗎?”


    男人點頭,“剛知道,你想見他們嗎?”


    她想了很久,歎了一口氣,“先不要吧。”剛發生這種事情,她心底一絲喜悅都沒有,要劉麗萍二人把自己留在身邊多年隻為了保命,可能而知她的親生父母,也不是簡單的人物。再見到又如何呢?缺失了二十幾年的愛,不是簡單的血緣就能讓彼此如初的。


    “什麽時候你想知道了,告訴我,我去安排。”


    不得不說,做江一川的女人,的確很幸福,沒有鬧上門的小三,沒有犀利的公婆,沒有操不完的心,但那更像圈養,而不是並肩的愛。


    “……葉院長的屍體,你要怎麽處理?”


    這是她第二次問了,江一川知道,她執拗的事情,誰也沒辦法。“如果警察比我們的人先到,那就會有人把這件事攬了,如果警察沒到,那麽我們就可以自己處理,風光大葬都不是問題。”


    屍體……大葬……不久前還鮮活的生命,現在隻能用這悲涼沒有溫度的字眼去形容,難過又湧上心頭。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流淚,她默許江一川的做法,這讓她感覺愧對劉麗萍。


    男人重新發動車子,開往三越酒店,折騰了一個晚上,二人都疲憊不堪,此刻最需要的是休息,可無論是嘈雜的江家大宅,或是會觸景傷情的他家,都不能去。


    再次來到這個房間,二人的關係已經不一樣了,可此刻錢澄像是故意躲開他一樣,他坐在沙發,她就起身坐到床上,他想要坐過去,她就立馬起身走去洗臉,沒有說話,沒有對望,比上次還要生分。


    “你先洗澡吧,先湊合著穿浴袍,你的衣服髒了。”素白的睡裙上的血跡已經變得褐紅,刺痛了江一川的雙眼。


    錢澄看著透明的浴室,沒有動身。


    “我出去幫你找一下替換的衣服,洗好了打我電話,我再進來。”


    “嗯。”這一次,她才真的開始走進了浴室。


    江一川把門帶上,在走廊裏遇見隨時待命的值班經理,找他借來一根煙。


    這是他和錢澄在一起之後,第一次一個人吸煙,他急需一個發泄的窗口。錢澄的抗拒和冷淡,已經是最嚴厲的警鍾,一個已經和自己一起洗過澡歡愛過的女人,忽然忌諱如此,不願意有任何的肢體接觸,甚至不願意和自己呆在同一個地方,原因隻有一個。


    她恨他。


    長長地吐出一口煙,迷茫了落地窗外金黃的日出,直至香煙燃盡,金光退去,他才重新回到房間。


    錢澄已經在床上,背對著房門,好像睡著了。


    她,洗完澡了,也沒有告訴他,是不願意讓他進來嗎?


    他的心一陣撕裂的疼,隻得苦笑,徑直走進浴室。


    故意洗澡洗得慢些,生怕她還沒睡熟,洗到打了幾個噴嚏,才關掉蓮蓬頭,隨意圍了條浴巾在腰間,踩著地毯,無聲地走到床邊。


    她聽話地換上浴袍,均勻地呼吸著,許是心理作用,江一川總覺得此時她的後背消瘦了許多。躺下去,習慣性地伸出一隻手,搭在她的腰肢上,大掌按在她的小腹處。他濃重的呼吸夾雜著未盡的煙草味,心底不能言語的擔心和害怕,希望能透過緊貼的身體而傳達給她。


    可是下一秒,他的手背被一隻冰涼的手覆上,她輕輕拿開了他的手,身子往床邊又挪了一點。


    看上去像是睡著了無意間的動作,可是二人都心知肚明,她沒睡,隻是睜開眼,大家又該說些什麽呢?


    連抱她的資格都失去了嗎?


    他手臂撐起身子,手指撩開她散開的青絲,吻上她的臉頰,那一瞬間,他能發現她緊擰的眉毛,顫抖的濃睫,果然,她在裝睡,“晚安……老婆。”


    做完這一切,他輕柔地轉身,也許背對著她,她才能安心地睡覺吧。


    錢澄咬住自己的手指,身子因為啜泣,而不斷地顫抖,同在一個床上的江一川怎會感覺不到?


    不拆穿,也是他的溫柔。


    各懷心事,熬到身子撐不住了,二人才淺淺地睡去。


    “不要!”錢澄尖叫一聲!倏地坐起來!額上群是細密的冷汗,她艱難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在做夢。


    那嘹亮的槍聲,那滲人的紅,又一次在她夢裏出現。


    “怎麽了?做惡夢了?”男人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自然地摟住她,感到她身上一陣哆嗦,隻得把她鬆開。“喝口水吧。”他遞過床頭的水杯。


    “謝謝。”她生分地道謝。


    這種距離,遠比罵他打他都要讓他難受。


    “你再睡一下,我去上班了,這些天先住這裏吧,別到處跑了。”


    “好。”


    江一川又看了她好幾眼,終究是沒等來她的回望,才失望地走進浴室。


    臨走前,他想叮囑什麽,卻發現她依然是背對的“睡著”,隻得把想說的話都吞進肚子裏。田甜和顧以念都不知所蹤,他想找個人陪著她也沒辦法,明明是酷暑的天,這間房裏卻冷得更甚冰山。


    眼下隻能求救蕭驍了,他大概地把事情說了一遍,蕭驍在電話那頭尖叫了幾聲,匆匆把電話掛掉,說是要和江世分享這爆炸性的新聞。結果是誰都指望不上了,他頹然地離開房間。


    門清脆地響了一下,錢澄這才緩緩坐起來,懷裏抱著枕頭,緊緊地,像是沒有安全感的小孩要拚命地抓住什麽。


    忍了一夜的淚水,終於能肆意地流了。


    她懲罰江一川,何嚐不是在懲罰自己呢?她折磨著他,何嚐不是苦了自己?


    橫在她和江一川之間的,是一條人命啊,無論劉麗萍做錯什麽,對錢澄的養育,難道就不足以再給她一次機會嗎?她深愛著他,但……她無法忘記那震撼的一幕,原諒他,似乎是對死去的劉麗萍徹底的否定,可怪責他,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呢?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啊。


    “嗚啊……啊……”她放聲大哭,門外的男人聽得一清二楚。


    ps:加更3000,都合在一起放在這章裏了,


    感謝顧以念打賞的花花~


    本章開始要來點虐的了,親們別著急,


    不經曆風雨怎會見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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