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死男與流逝的日常生活


    「呀!救命啊!」


    悲痛的叫聲打破沉寂,響遍四周。


    「吵死了,給我安靜一點!」


    一道粗實的聲音打斷了求救聲。


    看著這一連串的你來我往,我個人覺得這一幕實是在有夠老梗。


    場地是毫無人煙的廢木棄置場。


    眼前是幾個男子,還有一個雙手被他們押在身後的女學生。


    每個男的身上都穿著垮垮的立領製服,到處戴著像是一起說好的相同金屬製飾品,每一個都同樣地頂著一張臭臉。簡單來說,就是不良少年,沒有任何稱號比這個還適合他們。這些人就是這個國家裏隨處可見、世界上每個角落都看得到的不良少年。他們對這個世界抱持著無意義的反抗心,嘴上明明就主張說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束縛、要自由地活下去,但卻打扮得一模一樣、用一模一樣的語氣講話、采取一模一樣的行動。唔,說穿了,他們可以算是沒有個性的社會不適應症患者。


    「你給我聽好了,乃出!你就給我動動看,我可不知道這女人會有什麽下場!」其中一個不良少年丟出這種根本不可能會在現代電影裏聽到的三流台詞威脅著我。


    「不要——救救我!」


    被押住的女學生朝我求救,有一把刀正抵在她的喉嚨上。


    「…………」


    實在是……唉,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記得今天早上的光景應該是和平地像一幅美麗的圖畫啊……


    我的腦袋強製性地試著回想起事情的起源。


    雖然這應該是為了逃避眼前這幕現實的行為——


    不過事實上我也想這麽做,所以我對我自己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這麽想起來,預兆其實從我上學的時候就出現了。


    已經七月了。


    不過這並沒有什麽意義,硬要說的話,就大概是我的高中生活進入第三年的夏天這件事


    吧。班上已經有人在為明年的考試作準備,而我則是連高中畢業後要幹嘛都還沒決定。反正我


    是想上個大學,導師那邊我也是這麽說的,不過我還沒有個明確的計劃。唔,這就先暫且不談


    了。


    就季節而言,梅雨季還沒結束,不過,上個月一直占據著天空的黑雲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


    去了,天空毫無血氣地一片蔚藍。太陽像是在宣示自己終於可以發揮本領的樣子,放射出強烈


    的陽光,嘶嘶地灼烤著我的皮膚。


    「好熱……」


    這個溫度是怎麽一回事?我好像被人推進了烤箱裏。不,如果我真的被推進去了,那可能


    根本沒辦法跟現在這種狀況比較,不過我還是覺得我的比喻沒有用錯。從上方射下的陽光,還


    有吸收了陽光後變得有如灼熱鐵板的馬路,上下夾擊地入侵我的精神,削減了我的學習欲。我原本想就這麽轉頭回家,不過同住的姊姊可是付錢來讓我念高中,我不能蹺課。而且值得慶


    幸的是,我念的市立明答學園教室裏都有裝冷氣。意思就是說,隻要我忍過這條路,走到教室


    裏,那裏就有天國在等著我。就時間來說,隻要三分鍾,我隻要忍下這三分鍾的苦行就好。


    背上已是一片汗濕的我低著頭緩步走向學校。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


    「……不行喔!」


    有個像是在訴求著什麽的聲音響起。


    「啊啊c-o你以為你誰啊!」


    另一道語帶威脅的聲音回道。


    這是怎樣,在一大早這熱得要死的時候……我抬起頭,看到有一群人聚集在離我們這些和陽光奮戰的學生稍遠的地方。


    幾個製服穿得邋邋遢遢的男生圍成一個圓,好像是把某人堵在裏麵的樣子。


    「不是明答的人啊……」


    我低聲說道。雖然他們也是立領的製服,但在細節上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是……櫻之丘高中吧?我覺得我碰上麻煩事了。


    櫻之丘是明答學園附近的公立高中,裏麵學生的偏差值和程度是出了名的低。很多學生的品性不是很好,據說有八成的畢業生都走上了不該走的路,隻是不知道謠言是否屬實。兩校之間的距離也讓一些明答學園的學生成了櫻之丘那群人的目標,因而受害。隻有錢被搶走還算好的,那群人還會以打發時間為由,先是虐待被害者,然後再把他們用繩子綁起來,用機車把他們在街上拖著走;要不然就是被害者會被剝得精光,然後被綁在校門上,直到早上為止。各式各樣的被害情報都有。對明答學園的學生而言,櫻之丘高中的人就是他們恐懼的對象。


    聽說最近櫻之丘那邊有人甚至跑到明答學生上學的路上來勒索,在學校裏也引發很大的問題。我曾經好幾次日睹類似那樣的場景,但我都裝作沒看到就走過去。因為和那種家夥扯上關係的話,可是半點好處都沒有。如果是弱小的家夥也就算了,如果實力比那些人強的話,隻要和他們扯上一次關係,之後就會被纏得很慘。不用我多說,那絕對不是善意,而是惡意的表現。我認識好幾個跟他們差不多的家夥,所以我的經驗法則這麽告訴我。大家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每個人都避開了那群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群人打一大早就來了,難不成他們很閑嗎?我一邊這麽想,一邊想要跟大家一樣——


    「所以我就叫你們道歉嘛!怎麽可以做這種事呢——」


    我停下腳步。


    被高大男生圍住的是一對男女。兩個人身上都穿著明答學園的製服。男生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事情的發展。看著他身上那件沾滿髒汙的製服、還有他臉上的瘀青,我想被纏上的人應該是他吧。而另一個嬌小的女生則站在前麵護著那家夥,以凶猛的氣勢和那些男人對峙。她長長的頭發編成了一根辮子,垂到腰際。雖然女孩子皺起的眉頭明白表示出她的怒氣,但可惜的是,她那張稚氣的臉讓她根本毫無魄力可言。


    「你是誰啊你!你是他的誰啊do」


    粗厚的大嗓門口道。這家夥的聲音則是完全足以用在恐嚇上。


    「我和這個人念同一間學校!」


    少女講得一副這樣就足以解釋自己這種行動的樣子。不過男人們當然都一臉詫異。


    「嗄啊!?就這樣!?」


    我也是這麽想。這個小個頭的女學生就算說她是國中生,看來大家也會接受。可是她幫助這個被黑道候補軍團纏上的男生的動機,就隻是因為他們念同一所高中。這樣的動機有一點……不,是相當不足。然而,女學生卻一副「這樣有什麽好奇怪?」的樣子點了點頭。


    「沒錯!呐,你們為什麽要揍他?這個人是做了什麽壞事嗎?」


    一個用「這家夥是怎樣」的表情盯著提問女學生的男人把視線拉回。然後他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男學生,揚起半邊嘴角。


    「……啊啊,是啊。」


    「他做了什麽事?」


    「我們啊,有經濟上的問題啊。我們超缺錢的,所以呢,我們就想找他借點零用錢,結果他居然說他不要。我們實在太難過了,所以一個不小心就……對吧。」


    大概是覺得自己騙人的話太好笑吧,那個男人說完之後,和他的同伴一起笑了出來。


    「……是這樣啊。」


    女學生說完之後,像是在思考什麽地低下頭,我觀察著她的動作。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她緩緩地抬起頭。然後——


    「嗯,我知道了。」


    她這麽說。


    「那,我借你。」


    「……?」


    不隻是那些男人,就連我也因為這句話嚇了一跳。在那一瞬間,我沒聽懂她的話。


    女學生把手探進短裙口袋裏,拿出淡粉紅色的皮夾。她確認皮夾裏的金額後,準備要掏出幾張鈔票時﹒短短低吟了一聲。她把指頭放回去並點了點頭,然後把全部的鈔票都拿出來。她一邊把錢遞給男人,一邊說道:


    「我借你錢。雖然這樣可能有點少,但我身∟就隻有這些而已﹒對不起喔。可是你們不能再揍他了喔。拜托別人的時候,要講得有誠意點,不然是沒有人會聽的。」


    「……真的假的。」


    其中一個男人呻吟道。就我這樣看過去,女學生手上拿的鈔票大概有兩萬多。如果是要拿來玩耍的話,這算是很大一筆錢吧。女學生微微一笑,「別客氣,拿去吧」這麽說道。


    「這女人是認真的嗎……?」


    剛剛說話的男人轉過頭去看向同伴們。他隨即轉過身子,交互看著女學生和她手上的錢。接著,他確認她似乎不是在說謊或開玩笑之後,不懷好意地一笑。


    「……是嗎?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跟你借吧。謝啦。」


    「嗯嗯,別在意。」


    男人朝紙鈔伸出手。


    ……真是夠了,我低聲說道。我才想說事情不知道會怎麽發展,沒想到狀況居然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靜靜地走向那個集團,從他們背後出聲。


    「你是白癡嗎?」


    女學生從並列的男人縫隙中看到我後,像是吃了一驚地瞪大了雙眼。


    「小狗狗!」


    「我就叫你不要那樣叫我了。」


    男人們一齊回過頭。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歎氣。


    「你不要每天都更新笨蛋的金氏紀錄好不好。雖然就看了不會膩這一點而言,這是個很寶貴的紀錄說。」


    我硬是穿過那些用「你誰啊你」這種眼神盯著我的男人們,從女學生手上搶下紙鈔。


    「皮夾給我,久遠。」


    我的話讓那個女學生——久遠玲歪過頭。


    「為什麽?」


    「不要管啦。」


    玲雖然一臉的懵然,但還是把手上的皮夾交給我。我打開皮夾,把紙鈔放了回去後,還給她。


    「喔,怎麽了。小狗狗要借錢給他們嗎?」


    「誰要借錢給他們啊,你要不要去學一學要怎麽懷疑別人啊。」


    「什麽意思?」


    「……夠了。」


    我歎了一口氣,牽起玲的手。


    「趕快去上課了啦,再這樣下去會遲到的。」


    接著,我對跌坐在那裏的陌生男學生說道:


    「喂,如果你要一直坐在那裏的話那就算了,不過我給你一個忠告,你最好還是趕快逃走比較好。」


    男學生愣了一會兒後,像是被我的話驚醒似地彈了起來,發出「噫、噫!」的慘叫聲逃離現場。


    「久遠你也是,走人了。」


    「咦,可是,小狗狗,這些人要——」


    「喂,你這家夥,不要插手!」


    一隻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頭也沒回地靜靜說道:


    「你所說的插手,不就是你現在在做的事嗎?」


    「你說什麽?」


    「不要隨便碰別人的身體啦,我會變臭耶。」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啊啊?」


    我隻把臉轉了過去。在那一瞬間,瞪著我的男人那張凶狠的臉立刻垮下。


    「噫……!」


    「在開玩笑的,是你這個人的存在吧。」


    憤怒分成兩種。一種是將名為激昂的感情表現出來的憤怒,另一種則是擁有冰點下銳度的沉靜憤怒。我現在所使用的正是後者。而且,為了要讓我生來就臭的臉看起來更臭,我用盡最大的力量把眼尾吊起。


    「人家明明就忍著睡意來學校用功讀書,你幹嘛用這種無聊的事打壞我的心情啊。」


    「吵——吵死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啊啊c"o」


    這大概是他用盡全力的反駁吧。然而這個男人卻在聽了背後夥伴的助言後變了臉色。


    「喂、喂……剛剛那個女人,叫他狗狗對吧!那家夥……該不會是乃出狗鬥吧?」


    「什——乃出狗鬥!?」


    那男人急忙轉回來,大叫著「騙、騙人的吧c\o」


    「乃出狗鬥就是……那個,統治了這附近所有學校的——」


    「啊啊,聽說他隻是因為聽不見電視在講什麽,就把在附近騎車的上百個暴走族殺個半死。」


    「我聽到的是他在一瞬間就把指責白己偷竊的店員給打扁,上前來阻止的客人也有二十人以上被打到失去意識……」


    「聽說他毫不猶豫地就把前來盤問的警察打得滿身是血.」


    「聽說他的名字還出現在警視廳黑名單的『將來有可能犯下動搖國家之重大犯罪的未成年者』項目裏!」


    ……呃,隻有第一個說對了吧。不,就連那個也是誤解中的誤解就是了。


    「誇張的是,聽說他身上還寄宿著新的肉體和靈魂……」


    「小狗狗……」


    「你不要也跟著相信啦!」


    「開玩笑的啦。」


    真是的——不過看那些男人一副懼怕的樣子,這對我來說是個絕佳的狀況。


    「你看,知道的話就趕快滾回白己的學校去。我是乃出狗鬥喔,很恐怖喔,我會把你們吃掉喔。」


    「噫、噫!你連對男人都有性趣啊!」


    「不要做出那種扭曲的解釋!反正你給我滾就是了!」


    我的這一聲叱喝讓其中一個縮起身體的男人口吐「該、該死」的惡言。


    「你、你說你是乃出狗鬥嗎、啊啊c"i」


    「啊?要幹架嗎?」


    「不、我不要……」


    接著,他環視四周,朝夥伴尋求指示——看到他們全都搖了搖頭,看來是決定撤退了。


    「該死!你給我記住!」


    他們留下用到爛梗的台詞後,便離開了現場。


    「……一早就讓我浪費無謂的體力。」


    「小狗狗,你好有名喔。」


    「很不好的名聲就是了。」


    「可是……那些人借不到錢,沒有關係嗎?」


    「想要錢的話,去工作就好了。」


    我說完之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玲。


    「不過啊,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什麽?」


    「沒事啦。」


    我聳了聳肩,微微苦笑。


    這個名叫久遠玲的少女,說得極端一點就是個『善人』。她已經超越了什麽好人啊、什麽親切的人啊的境界。她做慈善事業這種活動的時候,總是不要求任何回報,爾且她總是希望能帶頭幫上誰的忙;隻要看到困擾的人,她就會像剛剛那樣,絲毫不顧自己地去救人。在現在這個世界裏,她幾乎可以算是奇跡般的存在。基本上﹒大部分這樣的家夥通常都沒安什麽好心。除了錢之外,也有人會為了名譽或是榮譽這種東西而挺身出來做善事。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以為玲是那種人。不過在我認識她之後,我就發現到她不一樣。就像人不會對呼吸這件事抱有疑問一般,她理所當然地想成為某個人或某件事的助力。這家夥就是這樣一個人。


    雖然我們兩個在升上二年級之後被分到同班,但我個人還是非常懷疑為什麽玲會和我這種品性惡劣、性格扭曲的家夥這麽好。我曾經問過她理由……不過我還是有些沒辦法接受那個理由。唔,不過這


    個就先算了。


    「你才剛出院不久,別勉強自己了。」


    「……嗯,對不起。」


    「唔,要說像你的話,這還挺有你的風格就是了。」


    我露出苦笑,輕輕敲了一下玲的頭。


    這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玲成了某個連續殺人事件的被害者。她奇跡似地保住一條命,在辛苦的複健之後,前陣子才好不容易出了院。


    由於犯人一定會在屍體上留下十字傷痕,因此媒體都稱犯人是【十字傷的殺人魔】,而網路上則稱其為【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這個事件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騷動。不過就在玲被襲擊後沒多久,犯人就被抓到了。因為犯人還是未成年者,所以大家隻知道他是住在東京都內的學生。聽說事情的演變好像是這個樣子。


    事件已經劃上休止符,現在電視和網路都沒有繼續在討論這件事了。一直都是這樣,隻要自己不是當事者,人對事件的興趣就隻停留在事件發生到解決的過程裏。沒有觀眾會一直在意著已經落幕的舞台。


    就連我也是,一直到前陣子為止都是那樣的人,所以我也沒資格挑剔吧。


    唔,不管怎樣都好。反正世間是一片和平,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東西了。


    玲剛回來的時候,也為了那些單純因為興趣而靠近她的人感到困擾,不過或許是因為我一直待在她身邊吧,這樣的人愈來愈少,現在則是一個人也沒有。如果不是玲的話,我徹頭徹尾都會是個旁觀者吧……我就是沒辦法放下這個家夥。而且,玲被卷入的事件也不能說是跟我完全沒有關係。


    不,不隻是這樣——說我是整個人都牽扯在裏麵或許才是正確的說法。


    「再說,桐崎同學呢?」


    玲唐突的問題讓我微微歪過頭。


    「這個嘛,她應該已經到學校了吧。」


    「什麽,你們沒有一起上學嗎?你們明明就是男女朋友啊。」


    「…………」


    我有堆積如山、可以講到天荒地老的理由來回應這個問題,但我還是吞下所有的話,小聲地說:


    「……唔,一直黏在一起也很煩吧。」


    「是嗎?嗯,大概是這樣吧。」


    玲同意地點了點頭。


    ……我忘了,應該說我想忘了,除了玲之外,還有一個女生不知道為什麽會跟我這個兼備【品性不良˙態度惡劣˙一張臭臉】,而且還被之前那些不良少年所說的傳言纏身、導致被學校裏每個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有著很好的感情。


    唔,那家夥啊,也是個難搞的家夥,隻是難搞的意義和玲不太相同……


    我露出複雜的表情後,預備鈴聲響起了。


    「啊,要開始上課了。」


    「喔,是啊。我們快點吧。」


    玲對我所說的話點了點頭,向前跑去。就在我也要追上去的時候——


    「乃出同學!」


    叫住我的聲音讓我突然僵住。


    我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一樣,以卡卡的動作回過頭。


    一個女學生正喘著大氣朝這邊跑過來。剪到平肩線的頭發、瓷器般的白肌、還有那讓人倒吸一口氣的端麗五官——她那模樣說是某戶人家的大小姐也不為過。沒錯,光就外表而言的話。


    「太好了,我出門的時候晚了一點——我向你姊姊詢問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出門,所以我急忙追了上來。」


    那個女學生一邊微笑,一邊跑到我身邊。


    「……那還真是謝了。」


    我對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我的玲揮了揮手,要她先走。待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後,我轉向前麵。


    女學生站到我了身旁,滿臉笑容地低下頭。


    「早安,乃出同學。」


    那是十個男人裏會有十個男人對她抱持好印象的謙恭的早安問候。女學生頂著那個甚至可以說是惹人憐愛的笑容——


    「嘿——咿!」


    她發出可愛的聲音,快速用手上那把厚實的刀子刺向我的身體。


    「咚噗惡!」


    我發出十個男人裏絕對會有十個男人發出的慘叫聲。


    「桐、桐崎、你這家夥……」


    「真是個舒適的早晨呢,乃出狗鬥同學!」


    那個女學生——桐崎恭子一邊用刀子在我體內搔刮,一邊以清爽的笑容說道。


    第一節課一結束,我就利用下課時間,硬是把桐崎拉到毫無人煙的體育館後麵。由於我們躲在建築物後麵,陽光不再那麽強烈,但這裏卻滿溢著一股潮熱與讓人不快的濕氣。


    「什麽事情呢?乃出同學。硬是把我拉到這麽暗的地方來……」


    桐崎擺出困惑的表情後,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麽,瞪大雙眼,將手抵到嘴邊。


    「不會吧,乃出同學!你、你居然要在學校裏……這樣是不可以的。」


    雙頰潮紅的她移開視線,害羞地看向腳尖。


    「我知道這個年紀的男人每天都會受到這種衝動的驅使。如來乃出同學你要我回應這種欲求,身為乃出同學戀人的我自然會不惜一切努力。然而,不管再怎麽說,這種淫亂的行為在完善健全的學舍裏——」


    「你的腦漿是被這種天氣的溫度燒焦了嗎?」


    我環起雙手,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管你要怎樣啦,不過不要再用那種方式說話了。現在除了我之外,半個人都沒有吧。」


    「那也是。」


    我的指摘讓桐崎幹脆地改了態度,以和先前差了一百八十度的高傲語氣說道:


    「那麽,你有什麽事?如果你蠢蠢欲動,忍不住要發情的話,那跟你維持著男女朋友關係的我自然會出手幫忙。不過如果衣服被弄亂的話,那就會傳出不必要的謠言,要的話就是口交—」


    「你隻是換了個說話的方式,可是說的話卻跟剛剛一模一樣嘛!」


    我毫無顧慮地給了她的腦蓋一記手刀。


    「好痛。」


    「一年到頭都在發情的人是你吧!」


    「真是失禮耶。被謳歌為淑女、讚揚是聖女的我有點沒辦法接受這句話。」


    「哪裏會有聖女一大早就刺人啊!」


    「在這裏,就在這裏啊!一


    「這裏嗎?啊?在你的腦袋裏嗎啊啊啊c-|」


    這麽說完後,我抓住桐崎頭的兩側,用盡全力搖晃。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


    搖夠了之後,我把她放開。腳步搖晃的桐崎嘴裏說著什麽「世界……世界在搖、在晃動。這就是多次元宇宙境界麵……」這種鬼話。


    「真是夠了……我找你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啦。」


    「多次元宇宙境界麵嗎?它出自俗稱為平行宇宙的可能性分岐宇宙——」


    「呃,這種事就去跟你最喜歡的異次元夥伴說吧。」


    我低頭看著比我矮了一個頭的桐崎說道:


    「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這是怎麽一回事?」


    「你刺我刺過頭了。」


    這句話讓桐崎抬起半邊眉毛。


    「沒有這種事。不過是早上一次、下午兩次、下課後五次罷了。」


    「也就是說,根據你那種計算,每天都會有八個人死掉啊。」


    「別擔心。我都有避開要害,所以大概隻會死三個人而已。」


    「聽到你這種報告會安心的,大概就隻有保險公司了吧。」


    「唔……」


    桐崎低頭小聲地說道。她的手指在肚子前繞個不停。


    「的確,我也覺得我做得有些過頭了……」


    看


    來她似乎有在反省的樣子。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唔,的確,答應和你交往的人是我。那是我願意接受你那股衝動的意思沒錯。」


    不過啊,我繼續說下去。


    「我可沒有說你什麽時候都可以刺我啊。我的意思是,必須要你忍不住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是知道,可是,那個,我一不小心就——」


    「誰敢讓你一不小心就殺了啊。」


    我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隻是【死不了】,不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啊。」


    「……唔,的確是。」


    桐崎低著頭,小小聲地說了句「……抱歉。」


    「唔,你能懂就好——」


    可是,我突然想到,我們這種對話聽在別人耳裏,可是很了不起的對話。什麽刺不刺的。


    ……這個女人,桐崎恭子跟我˙乃出狗鬥的關係很難用一句話來說明。


    表麵上,我跟桐崎算是一對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四周的人似乎還沒辦法相信表麵上是個大家閨秀的桐崎會和我這種其他學校也為之畏懼、無恥險惡出了名(這是誤解)的我有這種關係。「似乎」這兩個字是因為我到現在都沒跟二、三年級同班的同學說過什麽話。我找不到需要我自己上前去和他們接觸的必要性,所以我們的同班情誼有一半可以算是被棄置在那裏。不過,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會不時聽到他們之間的耳語。有人說乃出狗鬥手上握有桐崎恭子的弱點,乃出以此逼迫桐崎和他交往之類的;不,還有人說就是因為桐崎是個大家閨秀,所以才會喜歡上這種野性(這種事真的是隨人說)的人。謠言有很多種,不過就整體來說,大部分的謠言都在傳:是我去找上桐崎的。然而它們全部都和事實相去甚遠。


    正確來說,是桐崎來找上我的。而且還不隻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是隨時都可以用來刺的夥伴關係。


    桐崎說穿了,就是個【刺人狂】。


    一般來說,人需要使用自慰,也就是所謂的手淫行為來抑止自己的性衝動。當然,性交也是一種手段,不過大部分的未成年者都會以前者的行動來克製自己的欲求吧。


    但就桐崎而言,這個行為則換成了殺傷行為。刺穿人體的行為、剜開人肉的行為、碰觸其內部的行為——這是抑止桐崎性衝動的唯一手段。


    我之前會用『聽說,事情好像是變成這個樣子』這種別有含意的辭語來描述【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這個已解決的事件犯人,這是有原因的。


    說白一點,我眼前這個女人才是真正的【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當然,有些事件是被捕的犯人犯下的。不過那家夥不過是個單純的模仿犯罷了。


    桐崎她無法克製發自內心的欲求,所以她殺了好幾個人。就像人類無法完全舍棄源自本能的性衝動一樣。她為此痛苦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不和任何人來往,一直過著孤獨的生活。然而桐崎在碰到我之後,看見了希望。


    因為,我是【不死之男】。


    這不是什麽比喻。我的確擁有不死之身。


    不管我用刺的、用割的、從高樓上跳下來、被四噸的卡車輾過、一直待在滿溢著瓦斯的房間裏,我都不會死。我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有這種體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天生這張臭臉讓我常常被其他高中的不良少年找麻煩,但就算我不還手,對方也會自己累到倒下。不知道從什麽開始,像早上那種流言就開始四處流散,這都是我這種體質的關係。


    桐崎說了。隻要有你在,我就可以不要再殺人。所以我拜托你,請跟我交往——她是這麽說的。


    桐崎不可能不殺人。就算她被警察逮捕,因為未成年的關係而受到輔導後出獄——她遲早也會重覆犯下相同的罪行,就像我們永遠無法禁止人類性交和自慰一樣。


    所以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如果我這種毫無意義、什麽優點、什麽用處都沒有的能力,能夠拯救誰的話——


    我很清楚桐崎的罪行是絕對不能被原諒的。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無法打從心底憎恨桐崎。或許是因為這家夥忌諱、憎恨自己過去所做的事吧。明明不想殺人,但還是會去殺。明明不想傷了別人,但還是會去傷害——桐崎是不是一直抱持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活過來的呢?


    而且——桐崎正因為【某件事】而即將要受到製裁。


    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不過,我覺得這也是一條路。


    「……反正,我要你答應我。」


    「答應?」


    我對抬起臉的桐崎說道:


    「在學校裏,一天刺一次。還有,不準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用刀。」


    「唔……我答應你,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在別人麵前用刀。不過,那個,刺一次實在是……可不可以改成刺兩次?」


    「不行。刺一次。」


    「你、你不也一樣。你總有時候會想說『今天來個兩次吧』之類的吧!」


    「…………刺一次。」


    「你想了一下對吧?『是這樣沒錯啦……』你想了那麽一瞬間吧?」


    「並沒有!不準發現!不管你怎麽說,都隻能刺一次!」


    「……唔,我明白了。」


    桐崎微微鼓起雙頰,點了點頭。


    「這原本就是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的關係。如果你這麽說的話,我也隻能照做。」


    「沒錯沒錯,你也理解得愈來愈快了嘛。」


    此時,上課鍾適時響起。


    「喔……我們該走了。那就這樣了。」


    「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囉。」我舉起手,正準備要踏出步伐。


    可是——有一道強大的力量扯住我的製服,我停下腳步。


    「……怎樣啦。」


    我轉向後麵,問桐崎為什麽要把我的製服從長褲裏抽出,讓皮膚裸露出來。


    「呃——」


    桐崎看著我,以閃亮的雙眼和泛紅的雙頰對我說道:


    「……在我遵守約定之前,可以再讓我刺一次嗎?」


    「…………我不要。」


    「不行了——我整個濕了。」


    薄薄的布料輕輕地飄揚。短裙一翻起來,那早已看慣的小熊內褲露了出來。桐崎從佩備在大腿上的槍套裏抽出她鍾愛的那把刀——


    「嘿!」


    她毫不客氣地刺上我的側腹。


    「惡噗!」


    沉鈍的痛感劃過體內。「你這死家夥喔喔喔喔喔」,我狠狠地瞪向桐崎,她則露出開朗的笑容。


    這家夥,果然是什麽都不懂。


    哨聲響起。


    跑者衝了出去,接連越過障礙,朝一百公尺前的終點奔馳而去。


    運動神經好的家夥輕盈地越過欄架,沒有那種神經的家夥則在途中被絆到好幾次。每跌一次,就受一次傷,他們忍著痛站起來。把運動神經這四個字換作是生存訣竅的話,那這機構造也可以說是人生的縮影。


    話又說回來,測體適能的時候跑跨欄有意義嗎?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坐在陰影下看著拚命跨著欄的同學們,一個人發呆。說真的,現在明明就該死的熱,他們還不是普通地會跑。


    「啊,有人蹺課。」


    出自身後的聲音讓我回過頭,眼前的是玲。可能是因為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吧,今天還是在一旁休息的她身上穿著製服……不知道為什麽,她下麵穿著學校指定的短褲。


    「我沒有蹺課。」


    「那你怎麽了?」


    「我總覺得今天的身體狀況不適感覺沒有很好所以我用有


    點銳利的眼神瞪著老師跟他說我總覺得今天我的頭也不是不痛之後,不知道為什麽他就一臉痙攣地要我到旁邊休息了。」


    「根本就是在蹺課嘛!而且你還不經意地在威脅老師!」


    「有一張惡人臉也是不錯的。」


    「真是的,可是你下學後也是要跑啊?這可是測體適能喔。」


    「等到涼一點再去會比較好吧。是說,你為什麽要穿成那樣啊?」


    「啊啊,這個?如果穿著製服坐的話,會弄髒屁股的。」


    是嗎?不過這種穿著還真怪啊。


    「這麽一說起來,我在車站前看到跟你很像的家夥耶。」


    「是嗎?那個人還真奇怪呢。」


    「啊啊。他手上拿著大大的看板,上麵寫著『一小時五千圓』。」


    「什麽東西一小時五千圓?」


    「做夢吧。」


    聽不懂的玲歪過頭。她把視線轉到前方後,發出「啊」的一聲。


    「是桐崎同學。」


    我也跟著她看過去。原來如此,我曾經見過的那個女人的確站在起點上。明答學園隻有在測體適能的時候會男女一起測量,所以這並不是什麽怪事。奇怪的是那家夥的行動。


    桐崎的動作不隻淑女,而且還用那種不會讓人討厭的沉穩方式起跑,然後跨越了好幾個欄架。她的動作雖然沉穩,但速度卻相當快。我看得出來四周的人很驚訝。


    我才剛一這麽想,她就在終點線前絆到欄架,誇張地跌倒了。班上的人急忙跑到她身邊去。「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麵對這些出聲關心她的人,桐崎拍了拍砂子站身,露出笑容。


    「嗯,我沒事的。對不起,我是個運動白癡……」


    桐崎很沮喪地歎了一口氣。其中一個女學生稱讚她說「沒有這種事,你好厲害呢。你跑到一半的時候﹒可是所有學生裏最快的喔。」


    「不,怎麽會……我這種人……那個、很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


    看到桐崎謙遜的樣子,好幾個學生都跟她說了「這不是什麽需要道歉的事」之類的話。在許多人關心之下,桐崎又再次朝終點線跑去。


    「……那家夥也真辛苦。」


    這和她平常的樣子完全不同。


    在我之外的人麵前,桐崎所使用的語氣和態度都是為了『要建立圓滑的人際關係』。她之所以會裝成那種遲鈍的樣子,也是因為一樣的理由。事實上,那家夥擁有非比尋常的身體能力,簡直像個怪物一樣。證據就是我曾經看過桐崎用可以拍成動作片般的動作來玩弄對手。


    不過她這也不是為了要扮演什麽角色來騙人,而隻是為了避免在班上掀起不必要風波的樣子。事實上,我覺得她做得不錯,那是我絕對做不到的事。但就一個知道事實真相的人而言,我隻要一看到她嘴上說著什麽『我真是的……』然後低下頭抬起眼看著別人的時候,我就會很想邊說「你這個騙子!」邊從後麵抓住她的頭往地上敲。


    「她沒事吧……」


    「沒事吧。你就乖乖地看著別人上課吧。」


    我製止下要站起來的玲。她原本很擔心地看著桐崎,但看到桐崎跑完跨欄、帶著笑容回到大家身邊後,玲便像是安下心似地重新坐好。


    「……呐,小狗狗。」


    「什麽?」


    玲看著桐崎說道:


    「桐崎同學變得很常笑了呢。」


    「是嗎?之前不就是那個樣子了嗎?」


    在大家麵前。


    「……嗯——」


    玲低吟。她嘟起嘴唇,「是這樣說沒錯……」她似乎沒辦法接受這個說法。


    「怎樣啦。」


    「嗯嗯。桐崎同學她的確是從剛轉學過來的時候就一直有笑容——我隻是覺得那好像有些距離。」


    「距離?」


    「恩。我也不是很會說。應該說她雖然有在笑,但實際上卻沒有在笑嗎?那個,應該說她是為了和別人保持一定的距離而笑,但她卻不允許別人繼續深入吧……唔。」


    ……我有些驚訝。就玲而言,這是非常銳利的觀察。玲看著我的臉,露出苦笑。


    「對不起,或許隻是我多心了……我之前也有過一樣的情形。希望自己不要被別人討厭、不要被大家排擠。」


    關於這件事,我也曾經有所耳聞。玲曾經因為她那份奉獻精神而被別人欺負的樣子。不,她現在也常常被人抓來做跑腿的。人很討厭那種誰都看得出來的善行。譬如說,有人就會罵那些拿著募款箱站在那邊的人是偽善者。他們說就算做了這種事,這些募款者也無法保證他們能拯救誰。不過我個人認為,什麽事都不做的人沒有權利可以否定那些試著做些什麽的人。所以我很坦率地覺得玲很偉大,也覺得她是這世界上少數幾個我會尊敬的人。然而,就算如此,還是有人不願理解玲這種人。這就是現實吧。


    「所以,我總覺得,我能明白。不過……我現在覺得她不一樣了。我不能說她完全變了,可是我覺得她多少能自然地去和別人相處了。」


    「是嗎?……我看不出來。」


    「嗯,剛好——就是在她和小狗狗開始交往的時候……吧。」


    啊啊……我似乎明白了。因為有我待在身邊,所以桐崎再也不需要壓抑自己了吧。所以她才會比以前更加坦率地表現出原本的感情。


    「好好喔,桐崎同學。」


    「……好什麽?」


    我問玲。玲像是突然回過神似地「啊」了一聲,搖了搖頭。


    「沒、沒事。」


    「是嗎?」那就好。


    然而不知道為什麽,玲從那時候開始就尷尬地移開眼神,開始不安分了起來。她的臉有些紅。


    「你怎麽了?是中暑了嗎?沒事吧?」


    「咦?啊,嗯。呃……我沒事。」


    「我幫你把手帕弄濕。你等一下。」


    「咦,沒、沒關係啦,我沒事的。」


    「我口渴了,想喝點水。順便啦,順便。」


    說完後,我就站起身。


    我走到喝水的地方,轉開水龍頭。我把手帕放到噴出的水柱上,一個人影隨即出現在我眼角。我轉頭看過去,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學生站在那裏。由於他穿著體育服,我想他應該是我同學吧……我們班有這個人嗎?


    「那、那個,乃出……同學。」


    「怎樣啦。」


    我明明隻是普通地回了一句話﹒那家夥卻縮起了身體。


    「對、對不起。」


    「呃,你幹嘛突然跟我道歉啊。你是誰啊?」


    「我是齊、齊藤……我跟你同班。」


    「齊藤……齊藤——」


    「唔,我完全不知道。」


    「是、是嗎?呃,今天,那個,你幫了我……」


    啊啊,他這句話才終於讓我回想起來。他是今天早上被櫻之丘高中那群不良少年纏上的家夥。


    「救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久遠吧。如果要道謝的話,那就去找她吧。」


    「嗯、嗯。呃:一


    「怎樣,還有什麽事嗎?」


    我這麽一間,那家夥又全身震了一下。後藤……不,齊藤他遞出一張紙,「那、那個——這個。」


    「這什麽?」


    「有人叫我……要把這個交給你。」


    「誰?」


    「請、請收下。」


    「所以我問你是誰。」


    「拜托你!」


    齊藤以緊繃的聲音說完後,便把紙按到我手上。


    「喂,等等!」我出聲叫住他。但我一口頭,才發現齊藤已經以意外快的速度離開現


    場。


    「……什麽嘛。」


    我歪過頭,看向那張紙。我透過陽光看那張紙,發現上麵似乎寫了些什麽。看來似乎是一封信。


    「是情書嗎?」


    一道曾經聽過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以一樣的姿勢回答:


    「搞不好吧。」


    「你明明就已經有了我……我很憧憬這樣的台詞,所以試著講講看。你覺得如何?」


    「讓我明顯地不愉快。」


    我把視線拉回,看到桐崎正環著雙手站在那理。


    「你呢?不上課?」


    「我倒是沒想到會被正在蹺課的男人擔心啊。我說我有點擦傷,要用水衝一衝,然後就過來了。因為我看到你很難得地在跟我和久遠玲之外的學生說話啊。」


    「是嗎?」


    「說到這裏,狗鬥,你沒有任何感想嗎?」


    「嗄?」


    搞不清楚什麽意思地我問道。穿著體育服的桐崎則是張開雙手。


    「你看我這個樣子。是體育短褲喔!這個學校居然把穿著這種早就可以被指定為自然紀念物的服飾訂作校規。你覺得這個如何!」


    「體育短褲穿起來很濕熱吧。」


    「唔,意外地濕熱啊。尤其是梅雨季的時候特別難過——不,你覺得我會期待這麽普通的對話嗎?」


    「那我要說什麽才好啦。」


    「有很多事可以說吧!你穿體育服的時候是不穿胸罩派?之類的。在激烈的運動之後,陷進臀部的運動短褲背影應該被選為日本萌萌三景之類的!」


    我很想要吐槽說那剩下兩景是什麽。不過她極有可能會答得出來,所以就算了。


    「唔,也就是說,說穿了,我就是想問你會不會發情就是了。」


    「你說得太白了吧。誰會啊,白癡。」


    「你說什麽?你對女高中生濡濕的體育服沒有任何感覺……你沒問題吧?」


    你不要認真地擔心起來!有問題的是你的腦袋!


    「還是說怎樣?女生不把手指從凹陷的運動短褲縫裏伸進去調整,你就不能滿足嗎?雖然這很基本,沒想到你還是很懂得要抓住重點……那好,我就按照你的希望,實現任何一種狀況吧。是說你喜歡把上衣塞進運動短褲裏,還是喜歡拉出來——」


    「你要是再繼續亂扯下去,我就會全麵禁止學校裏的殺傷行為。」


    「小、小人!」


    我的頭開始痛了……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用手上的紙扇了扇自己的臉。


    「是說,那張紙上寫了什麽?」


    「啊?這個嗎?」


    這麽一說起來,我才突然想起這件事,把紙攤開。我看了看上麵寫的文字。


    「…………唔。」


    「怎麽了?」


    「呃——」


    我搖搖頭。


    「很無聊的事。」


    「讓我看。」


    我點了點頭,把信交給桐崎。她小小聲地把內容念出來。


    「……『在此告訴乃出ㄍㄡㄉㄡ。你太得意忘形了,我們要打倒你。如果你不ㄆㄚ的話,ㄅㄤ晚四點就到郊外的ㄈㄟ木ㄑ一置場賴。』……這是什麽啊?賴?」


    「賴大概是來的意思吧……你聽到最好嚇到,看來應該是挑戰書的樣子。」


    桐崎瞪大了雙眼,大叫說:「你說什麽!」


    「挑、挑戰書是對方單方麵把你叫出去,然後用『自大』、『得意忘形』這種主觀且又沒有任何不對的理由來找你幹架的那個傳說中的儀式嗎!?」


    「沒錯,就是這麽一回事。就是那上一個世紀的遺物,就是那名為昭和的幻影所帶來的那道消失在虛無中的影子。」


    「唔……這真叫人驚訝。基本上,隻要看不順眼的話,那直接打上去就好了。他們以為會有人特地為了被揍才去指定的地方嗎?把這個送給你的人或許意外地很純情也說不定。」


    桐崎抬起臉問道:


    「那,你打算怎麽做?」


    「我怎麽可能會去。」


    我把信拿回來,揉成一團。


    「啊,珍貴的文化遺產。」


    「白癡死了。」


    大概是早上那群人吧。他們大可以照桐崎所說的那樣,看我不順眼的話直接來找我就好。為何我非得去遵從那些人的命令不可。


    我把碎紙塞進口袋裏,把變溫的手帕衝冷。


    「你要拿那個手帕幹嘛?」


    「啊?啊啊,這個嗎?玲好像中暑了。我想用這個去敷她的額頭。」


    「……是嗎?」


    「嗯。有什麽不對嗎?」


    麵對我的問題,桐崎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說道:


    「呃……沒有。」


    「是嗎?」


    「唔。那個……你趕快拿去吧。」


    「喔。」


    我雖然歪過了頭﹒但還是決定朝玲那邊而去。


    ……怪人。


    「我回來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大門,把鑰匙丟到鞋櫃上。


    對著沒有人在的寂靜客廳報告自己回來了這件事,似乎是我的習慣。我把包包放到桌上,抬頭看向掛在牆壁上的時鍾,發現時間才快要五點半。她大概連平常上班要做的事都還沒做完吧。


    我左手拿著塑膠袋走向屋內,打開冰箱,把買來的食材放進去。中華麵、小黃瓜、火腿、蟹肉魚板、一盒蛋……由於夏天已經開始,所以我決定今天晚上要做中華涼麵。既然要做的話,那我也很想放點叉燒肉,不過我們家的手頭一向很緊。絕對不可以逞強。隻有姊姊領獎金的時候才可以吃大餐。


    像這樣幫晚歸的姊姊準備便當,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就開始的事。剛開始我隻是在一旁模仿著做的家事,但現在我也能做得得心應手。我的姊姊˙乃出雪華是在明答署生活安全課工作的警官,這個課的主要業務是處理少年犯罪,也因此她的生活非常不規則。下班時間雖然是固定的,但她很少能在那個時間下班回家,通常會拖到晚上九點、十點,如果有什麽大事件的話,甚至會加班到深夜。她可是用這麽龐大的工作量來換回我的溫飽,所以我非常感謝她。不過也因為這樣,姊姊好像這麽一把年紀了都還沒有男朋友。每次隻要一講到這個話題,就一定會有鐵拳和踹踢伺候,有時候還會有阿根廷折腰在等著我,佛日不可說、不可說。


    我把晚飯的食材全部塞進去之後,拿出放了麥茶的瓶子。我把麥茶倒到杯子裏,同時走向位子上。


    我一口氣把冰得恰到好處的麥茶喝光。噗哈,我就是為了這個而活的。姊姊好像跟我說過,要我開始工作之後再說這種話的樣子。不過就算是學生,累的時候就是累,熱的時候喝了冷飲就會想說這種話。在日常生活中尋求療愈並不是大人的特權。


    打算再喝一杯的我又倒了杯茶,「這麽說起來」,我心裏突然想到。


    以前姊姊曾經說「這樣弄很好喝喔」,然後就在我喝的麥茶裏加了砂糖。那是在我們兩個都還小的時候,我問她是誰告訴她的,她就說是媽媽。可惜那個麥茶不合我的口味,姊姊狠狠揍了把茶吐出來的我。說到我為什麽會把這件事記得這麽清楚,那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聽到姊姊嘴裏講出媽媽這兩個字。這麽一想起來,姊姊隻是無意間說出了這兩個字,她向來都盡可能地避開這個詞匯。


    因為對我而言,我沒有任何跟『媽媽』有關的回憶。


    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之後就過世了。我不知道她的死因是什麽,我沒有間過,以後也不會去問。留下來的是姊姊、我、還有……爸爸。


    這麽早就喪妻的爸爸狂亂到隻能用一句驚人來


    形容。他辭掉之前的工作,每天酗酒度日。不久後,酒精中毒的症狀開始出現,最後甚至開始使用暴力。不過那並不是針對姊姊。爸爸的拳頭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剛開始的時候,爸爸還很克製,隻會在不爽的時候揍我。如果我和其他小孩一樣,那事情或許就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然而……


    「…………」


    我掀起製服下擺。今天被桐崎刺的地方已經愈合了。雖然還有痂,不過幾乎已經不會痛了。


    沒錯——我是個【不死之男】。


    不管被揍、還是被踹,我隔天就會完全康複。爸爸逐漸開始恐懼這樣的我。他開始把我當成是怪物,對我的虐待也愈來愈熾烈。不久之後,爸爸開始認為媽媽會死是因為她生了我這個怪物的關係。事實上,或許那是真的也說不定。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麽會死。


    對於年齡還不到兩位數的孩子而言,要忤逆父母這種絕對權力者是件很困難的事。事實上,我被爸爸壓到浴缸裏、被他丟進火堆裏、被他掐住脖子的時候,我都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麽事,爸爸才會懲罰我。小孩子隻能像這樣把責怪的矛頭指向自己,做出精神上的自我防衛才能逃避。


    而一直保護著這樣的我的人,就是姊姊。以前,我曾經看過被收在抽屜裏的相簿,姊姊長得非常像媽媽。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爸爸才沒辦法對姊姊出手。


    姊姊長大之後,一從警察學校畢業就被分配到明答署。她帶著微薄的存款和我一同離家。幸好有一個知道我們家狀況的不動產業者,以驚人的低廉租金把我們現在住的這間房子租給我們,我們才好不容易撐到現在。


    說真的,媽媽在我心中的地位並不像姊姊所擔心的那麽大。因為我連她的臉都不記得。不,不隻是媽媽的事,我在其他很多事上也給姊姊添了麻煩。


    剛開始的時候,升上國中的我跟姊姊說要去送報紙或找其他打工來幫忙貼補家計。不過姊姊卻立刻駁回我的要求。理由是這樣的:


    「十幾歲時能學的東西要比二十幾歲的東西多上太多太多了。不隻是念書,談戀愛、失敗、交朋友、吵架、被討厭,就算你現在覺得在這樣的過程中培養出來的東西沒有價值,但你以後一定會切身體會這些東西有多麽重要。所以,如果你有空閑時間來做這些事,那就去盡情享受你的青春吧。就算你每天都在那裏打混都好,隻要你能用你的方式去享受學生生活,這就是對我的努力最佳的回報。」


    那至少讓我做家事吧。在我固執地提出這個提案後,姊姊很不高興地答應了我。因此我和姊姊現在都有各自必須負責的工作。


    所以我每天都像這樣做飯、洗碗、洗衣服、燒洗澡水,就算再懶也會天天去學校。


    如果要問我學校生活愉不愉快,我也是隻能閉嘴。問題是我要怎麽說我有多麽enjoy被刀子女纏著狂刺的everyday呢?為什麽是英文?


    「……算了算了。」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想太多。無意義的事也是,不是無意義的事也是。


    想要用看電視來轉換心情的我拿起遙控器,就在我想要按下開關的時候,電話響起了。這個時候會打來的電話不是推銷,就是郵購,要不就是詐騙集團。我一邊想著反正不管是哪一個,大概都不會有什麽好事,一邊站起身走向以鈴聲做出自我主張的電話,拿起話筒。


    「喂,這裏是乃出家。」


    『你這家夥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開什麽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讓我下意識地把話筒拿開。誰啊,流氓嗎?


    「我應該沒有跟你借錢啊。」


    『你在說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裝什麽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人的打舌好強。話筒裏好像都要噴出口水來了。


    「……您是不是打錯電話了呢?」


    『啥!咦?真的假的?……你是,乃出吧?』


    「是這樣沒錯。」


    『你明明就是嘛你啊啊啊啊啊!就算你想騙我也是沒辦法得逞的啦啊啊啊啊啊!』


    對方聽起來是個相當無腦的家夥。


    「你誰啊你。」


    我判斷自己沒有必要跟他客氣之後,我的語氣就變得很粗魯。


    『是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啦先生?你是南美來的人嗎?」


    『我都說是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你是詐騙集團的啊。我先告訴你,我可沒有錢可以付給連名字都不報上來的


    人。」


    『我是山上啦,白癡啊啊啊啊啊啊!』


    山上……我把記憶全部搜尋過一遍。沒有印象。


    「不認識。我要掛了。」


    『啥!喂,等一下!不準掛!等一下!』


    用手遮住話筒的聲音隨即響起。不過這隻是讓聲音變得悶鈍﹒他背後的聲音我還是聽得一清:楚。『喂,他說他不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個亂來的家夥!』『不,等一下,你那時候有報上名字嗎?』『啊,這麽一說起來,我沒報名字』『笨蛋,你這樣他怎麽可能會知道。』『可是在這附近報上山上就隻有我而已了吧!我很有名的啊!』『那也是沒錯。那就是他不對了!』『喔,就是啊!』


    片刻的沉默。然後,大叫聲。


    『這是不認識我的你的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我真是徹頭徹尾地錯了。我有在反省喔。那拜了。」


    『等!等、等一下!還沒說到正事啊啊啊啊!』


    「是什麽啦,你快說啊。」


    『我今天不是給了你一封信嗎!你沒有看嗎!』


    到這裏我才終於明白。他們就是那群把那封沒腦『ㄊ一ㄠㄓㄢㄕㄨ』交給後藤……咦?內藤?武藤?……x藤的家夥。


    「為什麽你會知道我家裏的電話?」


    『當然是我在電話簿裏找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好不顯眼的行動啊。想像他拿著話筒在翻電話簿的樣子,真是讓人想哭啊。


    『比起這種事,你看了那封信了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了。」


    『那為什麽你不來!我們可是一直在等你啊,啊!?』


    ……你在這炎熱的天氣裏等了一個多小時啊。真是個乖小孩。


    「那還真是辛苦了。我有些事不得不去辦啦。」


    『啊!?有些事!?』


    「呃,你看嘛,買晚餐材料之類的啊。」


    『你啊啊啊啊!今天的晚餐和我的挑戰比起來誰比較重要啊啊啊啊!』


    「晚餐。」


    大概沒隔幾格而已吧。我的答案。


    『你、你、你!你不要把我看扁了啊啊啊啊!』


    「吵死了,為什麽我非得回應你單方麵的挑戰啊。你就在那邊等到死吧白癡。你就在那邊急到腦漿變成奶油吧人渣。你就順便溶掉幫地球做個資源回收吧沒用的東西。」


    『你、你說什麽!事情也有分可以說和不可以說的吧啊啊啊啊!』


    我被不良少年教訓了。


    「啊——啊——好了好啦,早上的事情是我不對啦。不好意思喔——好了,和平解決。討論這種行為真是不錯啊。」


    『如果說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話,那根本就不需要消防局了啊啊啊啊啊!』


    「嗄?意思是要澆熄吵架的怒火嗎?」


    背後傳來助言。『阿山,是警察!』『喔~是這樣嗎!』


    『就不需要警察了啊啊啊啊啊!』


    如果隻摘錄這


    一段對話的話,那還真是了不得啊。


    「我不管你不要什麽啦,反正我要掛電話了。很多事情都加油啦。還有,國語要好好學習啊。」


    『等、等一下,你這家夥!女人怎樣都沒關係嗎!』


    這句話讓隨便回話的我皺起眉頭。


    「……女人?」


    大概是覺得事情的發展終於順他的心了吧,聽到我說話的山上(嗎?)粗暴的語氣恢複正常。


    『嘿,沒錯。乃出啊,你最近不是交到女朋友了嗎?真是讓人羨慕啊,喂。』


    「…………女人怎樣?」


    我壓低聲音。不過這並沒有早上那種效果。隻要沒配上這張臉,這種行動的威力就會減弱。


    『聽好囉?仔細聽好了,乃出。你的女人現在在我們這邊。想要把她帶回去的話,就給我到廢木棄置場來。三十分鍾以內。如果你遲到了,那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麽事。』


    「喂,女人是指誰?難不成——」


    『再會!』


    「喂,等等!」


    這次換我把他叫住。但那個名叫山上的不良少年卻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去死吧。


    「女人——」


    要說到最近和我待在一起,而且還會被他們抓到的女人……是玲嗎?


    「該死。」


    我啐了一聲。和我這種糟糕的人待在一起,一定沒有什麽好事的。我後悔我在學校和說要去公園打掃的玲告別了。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


    我用力地敲了一下旁邊牆壁後,衝了出去。


    現在也隻能去一趟了。


    那裏原本是附近工場棄置無用木材的倉庫一般的地方,不過現在那家工廠因為不景氣而倒閉了。由於工廠還沒有找到買家,所以這個廢木棄置場也處於棄置的狀態,成了附近不良少年和流氓的聚集場所。我好幾次在走路的時候突然被一人群人攻擊,然後就被綁到這裏來。這種毫無人煙的地方應該很適合做這種事吧。


    我踏進那個灰塵滿天、散發著黴臭味的建築物裏。裏麵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到詭異的地步。


    「喂,我來了喔。你在哪裏?」


    我呼喊的聲音回蕩著,不過沒人回答。沒辦法,我隻好開始向前走。


    「明明就是你叫我過來的,現在居然還無視於我的存在……」


    在這個看不見半個人影的廢木棄置場裏,四處可以看見堆積如山的生鏽鐵柱、破爛的鏟子、放了不知道要拿來做什麽的螺絲釘的箱子、裝著沙子的袋子等等。


    我四處看了看,但卻沒能感覺到任何人的存在。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是不是被騙了。不過如果他們的腦袋有那麽好的話,那就不可能會送那種程度低劣的威脅和挑戰書來。


    突然之間,我覺得堆積如山的紙箱旁有個人影動了。


    我將視線轉過去。


    「……有人在嗎?」


    就在我這麽說完之後。一陣衝擊突然劃過頭蓋骨。


    「…………」


    我忍不住往前傾倒。不過還好我往前踏了一半,身體才沒有倒下。


    「喝啊——」


    就在我要轉過頭的那一瞬間,一大票鐵棍從四麵八方打了上來。


    「嗚喔!」


    鐵棍一齊打了下來。那群人接連攻擊倒下來的我。他們毫不留情地用各式各樣的武器攻擊我身體上的每一處。說不痛是騙人的,但這也不到忍不了的程度。我采用一如以往的戰略(?),就這麽等著攻擊者累倒。不出我所料,還不到十分鍾,私刑就結束了。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響起。


    「都、都下了這麽重的手……」


    「唔,一般人不是昏過去,就是無法動作的重傷吧。」


    我說完後,若無其事地坐了起來。


    「嗚嗝!」


    「不愧是乃出!是〈鐵壁之狼〉啊!」


    不要幫我取奇怪的外號。


    「……真是的,下這麽重的手。」


    我轉了轉脖子,環視圍繞在我身邊的小流氓。


    「那,你們還要繼續嗎?電話是騙人的嗎?是為了要突擊我嗎?」


    「並、並不是!」


    四、五個人中的其中一人說道。


    「你果然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打倒嗎?乃出!」


    頭上傳來了聲音。我下意識看上去,有個笨蛋坐在堆疊得有如金字塔的鐵柱頂端。他大張著雙腿蹲在那裏,以俗稱『蹲大便』的姿勢拚了命要展現出威嚴。他把扛在肩上的木棒指向我。


    「不這樣就不有趣了。對接下來的祭典來說啊!」


    「你是……山上嗎?」


    「沒錯!」


    「你寫了那張挑戰書。」


    「喔!」


    「呐,你為什麽要寫挑戰書那種東西啊?」


    「啊?這是什麽意思?」


    「現在沒有人在寫信了吧!在這個可以用電子郵件的時代裏。」


    「我、我不喜歡那種的啦!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帳號啊混帳!」


    「如果你不介意手機帳號的話,那我就告訴你。啊——kugi@……」


    山上下意識地從懷裏掏出手機要輸入我的帳號,然而他卻像是發現什麽似地抬起頭。


    「我、我才不需要,豬頭!」


    「是嗎?反正我也沒有要跟你當網路筆友的意思。」


    「你不要再把別人當笨蛋耍!我殺了你喔,啊!?」


    「……你試試看啊。」


    發揮本領。冰點零度的必殺恫喝聲,還有足以射殺老鷹的瞪人眼神。不出我所料,山上怕了。


    「你……不要再擺出那種恐怖的表情了啦!混帳!」


    「這算什麽威脅啊。」


    「我早上雖然被你那無意義的魄力嚇到,可是這次就不一樣了。你的女人怎樣都沒關係哪?」


    「你真的把她帶來了吧。」


    「那是當然,我們今天下課的時候去把她拐過來了。嘖,有女朋友的人讓女朋友落單的話就會發生這種事喔,乃出先生啊,啊啊?」


    在猥褻的笑聲之後,山上對下麵的人喊說「把人帶過來!」這個家夥在不良少年之間的地位似乎意外地高,襲擊我的那些人似乎也是這家夥的部下。證據就是原本圍住我的人都在大聲地回了話後四散。


    「聽好了,乃出,你仔細聽了。接下來,我們要把你打倒。不過,你不準出手。」


    ……我從來沒在打架的時候出過手啊。不過,我實在不喜歡順著別人的心遵從命令。


    「如果我說不要呢?」


    山上嘲弄地笑道。


    「到時候,女人就會這樣。」


    他用指頭劃過喉頭。


    「……你是認真的嗎?」


    「啊啊,認真的。」


    說完之後,山上就從懷裏掏出一把巨大的刀……該死。我是不覺得他們會殺人,不過他們很有可能會傷了玲。我原本想聯絡桐崎,要她趁隙從背後打倒他們,但那女人就隻有這種時候會不接電話。那個沒用的,怎麽可以不在這種場合活用那家夥無與倫比的運動能力啊。


    「……不過,你們真的抓了我的女人(正確來說並非如此,但現在就先這麽說)嗎?」


    「你懷疑嗎?」


    「我可不想平白無故被揍。」


    我的話讓山上回了句「唔,也是啦」,他點了點頭。他從金字塔上下來,站到我的眼前。


    「好,那我就把她帶到這裏來。喂,女人!把女人帶到這裏來!」


    一個部下大聲地回應了他的呼喊。接著,那個部下從後麵押住某個女人,從


    陰影裏走了出來。


    「不要啊!」


    尖銳的慘叫聲響起。「你給我聽話一點!」山上說完後,便把女學生拉了過來。他從後麵押住她的手,將刀子抵到她喉邊。


    「怎樣,乃出,這樣你就知道我不是騙你的吧!」


    「呀!救命!」


    「…………!」


    尋求協助的女學生。她那可憐的樣子應該可以比喻成被盜賊擄獲的某國公主吧。看到這一幕的我——


    「…………」


    我……呃,我。


    「…………」


    …………


    「…………嗄?」


    我發出愚蠢的聲音。


    「求求你!乃出同學,救救我!」


    我一聽這個聲音,就知道人質當然不是玲。


    我認識的、女人、不是玲的人,符合這些條件的,就隻剩下一個人。


    「我好怕!」


    「你給我聽話點!」


    也就是說,怎麽說呢,那個,眼前的女學生是——


    「……這是,什麽,鬧劇?」


    ——她是誰,她就是刀子女殺人魔˙桐崎恭子,不是別人。


    ……就是這樣,我的回想和現實逃避就此結束。


    接下來呢,這個狀況究竟是怎樣呢?


    「怎麽了,乃出!你嚇到發不出聲音了嗎!」


    是啊,完全沒辦法呢。


    「聽好了,你隻要敢從那邊移動一步,你的女人就會不好過!」


    ……我覺得偶爾讓她不好過也不錯啊,就那家夥而言。


    「乃出同學……我……!」


    桐崎似乎還想裝成跟暴力完全扯不上關係的大小姐,她刻意地耍弄性感,眼底微微泛淚。你在很多方麵都很了不起啊。


    「嘿嘿,這個女人很可愛嘛。配你太可惜了。」


    不介意的話請拿去,我奉送給你。現在還附贈沙拉油喔。


    「喂,你要不要說話啊!」


    「說什麽?」


    「嗄!?」


    「……呃,抱歉。因為這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個不小心就……」


    我抓了抓頭,接著環起雙手,輕輕歎了一口氣。


    「那?你要我不能從這裏移動半步?」


    「沒錯!」


    「……原來如此啊。」


    話又說回來,那個家夥打算做什麽?……我想她大概會用什麽「好像很有趣」之類的理由吧。


    「你根本沒有時間可以煩惱吧?你看,在你猶豫的時候,事情已經愈來愈嚴重了喔。」


    山上一邊說,一邊放下拿著刀子的手,開始摸起了桐崎的身體。「不要,住手!不要碰我!」桐崎做出抵抗。那家夥明明就很樂在其中嘛。


    「……嘿,你身材挺好的嘛。」


    山上無禮地摸上桐崎的胸部後,就這麽毫無顧慮地揉了起來。大概是太興奮了吧,他的呼吸變得很粗重。


    過了一會兒之後,山上的手指一顆、接著一顆地解開桐崎製服的扣子。從縫隙中露出來的內衣讓他吞了一口口水。得意忘形的山上開始用空著的左手黏上桐崎的屁股。桐崎扭著身體,


    但大概是因為被拘東的關係,她沒辦法做出較大的動作。桐崎閃避的樣子似乎引發山上更多的情欲,他開始磨人地、慢慢地掀起裙子。白色的大腿漸漸露了出來。還好不是她有佩刀的那隻腿。


    「住……住手……」


    做著微弱抵抗的桐崎已經有半邊眉毛在跳動,我沒有漏看這一幕。嗯,那表示她很生氣。


    不過,毫不知情的山上卻準備讓那隻粗大的手溜進露出來的內衣裏——


    「……你最好住手了。」


    我算是挺認真地在給他建議。我可不管你會有什麽下場喔。


    「那你就趕快說啊,說你絕對不會出手啊。之後就算我們要去找你們學校的人,你也不準多嘴!」


    「我原本就沒對你們所做的事表示任何意見啊。」


    「那早上那是怎樣,啊啊呷」


    「呃,那是因為……她是我認識的人啊。」


    「誰知道那種事啊!反正你聽我的命令就是了!」


    「……那就是這樣囉?如果我不想讓那個女生受傷的話,那不管你們要找我的朋友還誰搶錢打架的話,你都要我裝沒看見就是了?」


    「沒錯。」


    「唔。」


    我低頭思考,低聲唔了一下。我持續了同一個狀態片刻之後,我把雙手和頭一起抬起來。


    「我知道了啦。」


    「……真的嗎?」


    「嗯啊,隨你們要怎樣。」


    山上麵露喜色。


    「嘿,那你打從一開始就乖乖這麽說不就好了嗎——喂,你們,上啊!」


    那群不良少年像是一直在等待這聲指示似地大聲嘶吼。他們拿著武器衝上前來,不過——


    「喂,你不要搞錯了。」


    「啊?」


    「我說隨你們要怎樣。」


    我一副隨便地、怎樣都好地說道:


    「——對那個女生都好。」


    「…………咦?」


    靜寂充滿了整個空間。準備衝上來的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嘴巴張得鬥大。


    「你……啥、啊?」


    「我這個人啊,是那種想裝英雄也裝不成的人啦。」


    我放下雙手,聳了聳肩。


    「別人是怎樣都好,就算他們的錢被搶、人被揍、被剝光綁在校門上,都不關我的事。我認識的人碰上這種事,我的心情會很不好。這跟行俠仗義還有正義感都沒有關係,這是我個人的問題,總覺得胸口會很不舒服。如果你們要對我認識的人出手,那我想我會做些什麽吧。」


    我這麽說。


    「所以我沒辦法答應你們這件事。就是這樣,隨便你們要對那個女人怎樣。」


    「你——你是認真的嗎.」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啊。」


    「怎麽這樣……乃出同學!我……!」


    「抱歉了,桐崎。」


    我合起雙手,朝桐崎低頭。


    「認識我是你這輩子的不幸,你就認了吧。」


    「你、你是魔鬼嗎!」


    山上的話讓部下也表示讚同。


    「你、你沒心肝嗎!」


    「果然是個惡魔……那些謠言全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這家夥太可怕了。真的太恐怖了。」


    「你居然可以這麽幹脆地就丟下自己的女人……你經曆過什麽樣的地獄啊。」


    ……我總感覺他們又在那邊誇張了,但現在也沒辦法吧。


    「喂,你們要幹什麽就趕快啦。然後呢,我也不想看到那一幕,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嗎?我得回去做晚飯才行啊。」


    「乃出同學……!求求你,救救我……!」


    「哈哈,抱歉,辦不到。」


    我字正腔圓地回答。


    「那麽,各位,請過著心靈平靜的生活吧。」


    「你、你這家夥,給我等一下混帳!」


    我舉起手後,便轉身要走。


    真是的,硬是被他們拖來參加一場無趣的餘興節目。做中華涼麵的醬汁意外地很花時間耶。


    「那、那我真的要上喔!可以嗎!真的要上喔!」


    「所以我就說好了啊。」


    「煩惱啊!痛苦啊!猶豫要怎麽做啊啊啊啊啊!」


    我隻把臉轉回去,隨意揮了揮手。


    「抱歉,我是那種隻會看著前麵前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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