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不死男與胸口的悸動


    朝無限伸展的藍空,拉長了尾巴的白雲……


    船隻劃出白浪,在看不見盡頭的群青色海洋上前行著。


    高高升起的太陽閃亮地照耀著世界。


    不管從哪個角度、用什麽方法來看,這都是一幕老套到像是在騙人的夏日常見景色。


    而一切的一切都在扮演著一個不能再更貼切的清爽早晨。


    在這之中——


    「嗚喔!」


    我還是一樣被刺。


    從下腹部傳來的痛感慢慢擴散到手腳上。你們這些乖小孩知道嗎?當身體有某一部分受傷的時候,疼痛是會擴散到全身的,我的身體各部位感情真是好啊!如果世界也能像這樣大家一同背負相同的傷痛的話,戰爭這種事就會消失呢!


    「我跟你說,很痛耶!」


    我用力送上一記頭槌之後,一道「不要!」的聲音傳來。那是從低我一個頭高度的地方來的。那裏有個女人,閃亮的及肩長發在海風中搖曳。她在強烈日照下的臉有著仍然不失白皙的透明肌膚。女子抬起那張讓人火大的端麗臉龐,用帶淚的細長雙眼看著我。


    她是刺人魔女,桐崎恭子。


    「會、會痛耶。」


    「你要是不在十秒內把刀拔出來,我就讓你一擊直接昏過去,完全不會讓你感到疼痛。」


    「那至少讓我保持一公分吧?」


    「在我還能保持冷靜的時候趕快動作喔。owo——」


    「之前我忙著準備很多事,一直沒有和你見麵,所以我忍了很久……我現在剛好刺到肋骨下麵那邊,至少讓我再補一下,刺到內髒附近順便——」


    「ten!」


    我毫不留情地踹下去。


    桐崎發出一聲「嗯噗!」的奇怪聲音後,倒了下去。看來她有把刀子整個拔出來,那我就勉強原諒她吧。


    「怎、怎麽會有人毫不留情,而且還用銳角角度踢少女!」


    「唔,在剛剛那一瞬間,我對你的顧慮消失到讓人玩味的地步,連自己也嚇了一跳耶。」


    「真是夠了……」桐崎邊說邊站了起來。這雖然是非常典型的回答,但真要說起來的話,那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


    「為什麽我非得在愉快旅行的當天,而且還是一人早就碰上流血事件啊!」


    「那是因為……」


    「你要是敢說『那是因為人家喜歡刺人啊』的話,我就把你丟去喂魚。」


    「因為人家蠢蠢欲動嘛。」


    「很好,我記得這附近有鯊魚對吧。」


    「你、你試試看啊!我跟你說喔,鯊魚是對血產生反應後,才會去追捕獵物的,隻要我乖乖不動,搞不好是沒問題的!」


    「這裏正好有我的血啊。原來如此,這就是不好結局的伏線啊。」


    「這是哪門子的陷阱啊!」


    我一步步地朝桐崎逼近,她看起來是真的被嚇到的樣子。我原本隻是半開玩笑地這麽說道,但現在我倒覺得把她推到海裏也沒什麽關係了。這樣應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我的良心?


    「你們兩個在幹什麽啊?」


    我難得的樂趣就這麽被一道聲音腰斬了。為了不讓別人看到我的傷口,我很快地把上衣鈕扣扣好,轉過頭去。


    站在陰影下的玲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啊、啊啊。呃,沒事。怎麽了嗎?」


    「嗯,我們就快到島上了。你們不要一直待在後麵,去甲板上看看吧?」


    「好啊。我們走吧。」


    桐崎也回到一如往常的大小姐模式,頂著微笑跑到玲的身邊。


    我輕輕吐了一口氣,舉起手回應玲的那句「小狗狗也要一起去嗎?」


    走了一會兒之後,我們來到甲板上。玲和桐崎把身體從柵欄上探出去,看向前方。


    站在兩人身後的我用手擋住陽光,看向對麵的風景。


    在廣大的海洋上,有一個現在看起來還很小的孤島。


    感覺起來就像是全世界都沉沒,隻剩下那個小島一般,有一種奇妙的寂寞氛圍。


    ——蒼蘭島。


    那就是我們接下來要度過數天的小島。


    「不過這個狀況還真奇怪啊……」


    我一個人暗自低喃。


    人生是一連串的選擇。


    不管是重要的選擇,還是瑣碎的選擇,隻要人活著,就必須不斷做出選擇某樣東西的行為。


    若是輕率地做出判斷,有很多時候會導向讓人後悔的結果。


    所以我們必須慎重地,有時甚至還需要果斷地,作出我們的選擇。


    說到我想說什麽的話——


    「……這真叫人傷腦筋啊。」


    我在想我要買哪本a書。


    唔,如果是男人的話,這應該是人人都會有的基本性猶豫吧。


    根據姊姊的分析,我是一個「以禁欲主義敷衍帶過一切麻煩事情的愛情騙子」(最後那四個字應該隻是在罵我)。但理所當然地,我也有和常人一樣的性欲。


    不過對不是單親家庭、而是姊弟家庭的乃出家而言,我們並不能隨便地在這種發泄生理現象的東西上花錢。不,如果我跟姊姊說的話,她應該會用「沒關係嘛,嗬嗬嗬——」這種讓人火大的笑聲答應我吧。隻是對我而言,我心中那一丁點兒的自尊並不容許我這麽做。


    所以,我作出了決定。這種書我要隔幾個月才買一本。


    而今天就是我望穿秋水的the˙解禁day。說完之後,我才發現這個名稱實在讓人有點不好意思。反正……


    事實上,由於我上個月沒有多想就買下的那一本非常糟糕,所以在今天之前,我可以算是曆經過一段苦難的時光。我就不說我是買了哪一本了。


    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再次犯下一樣的錯誤,我在書店的深處煩惱了快一個小時。


    就客觀角度來看,這種事是無敵羞恥兼丟臉,你大概會覺得我應該還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思考。可惜的是,這種事沒有所謂的道理可言。就這麽決定了。


    一字排開的雜誌上盡是啟人疑竇的封麵,說真的,每一本看起來其實都差不多。不過這東西有所謂的個人偏好,根據這種偏好,我們並不能隨便做出選擇。我已經證明了這樣的選擇會造成很悲慘的後果。


    「這是怎樣……」


    我一邊嘟噥,一邊把手指在空中張開。現在到底有幾本在排候補?雖然我已經把範圍縮小到剩這幾本,但從現在開始才是真正重要的選擇。那麽,我要選哪一本呢……


    「這本如何?」


    「那本啊。我是覺得它沒什麽不好,隻是上麵的人身材似乎有點不對稱啊。如果封麵是那樣的話,我就能大概看出它的內容會是怎樣。」


    「原來如此。那這本呢?」


    「這不是a不好就選b的問題吧?看來你的思考模式實在很簡單啊。」


    「這真是困難啊,那你到底喜歡哪一型的?」


    「基本上,隻要她的身材有一定水準就好,我不會特別要求身材要怎樣怎樣。所以接下來就是要看裏麵的設定了。如果要考慮到故事性的話——」


    「譬如說像怎樣的故事?強迫看起來很清純的女生……之類的嗎?」


    「不,我並不喜歡那一種的。譬如說對方主動提出要上床的要求——」


    「等一下……」


    我把手抵在額上,大大地吐了一口氣後,轉過頭去。喂喂喂,這是騙人的吧?史蒂芬?


    史蒂芬是誰啊?


    「……呃。」


    她不可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吧……沒錯,這應


    該是我的幻聽。因為我太過戒備著我最不希望出現在這裏的人,所以我才自己創造出一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角色。喝,我的道行還不夠深啊。沒錯,當我轉過頭去的時候,一定沒有半個人在,事情一定是這個樣子的吧?我知道的。哈哈,你看—


    我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怎麽了嗎?」


    桐崎出現在我眼前。


    「嗚哇啊啊啊啊啊————!」


    我叫得超大聲。


    「幹、幹嘛.」


    「出現啦啊啊啊啊啊————!一


    「我、我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啦,抱歉——嗚噗!」


    我迅速地掩住桐崎的嘴,同時把她連她手上的超市塑膠袋一起抱起來,以驚人的速度衝了出去,好躲開那些因為我的叫聲而回過頭來的客人。


    跑出了書店後,我衝進一個店門已經拉下的無人區域角落,把桐崎丟到地上。


    「你為什麽會在那裏啊————!」


    我憤怒地對她大吼。


    「我出來買完今天晚餐食材的時候,就看到狗鬥你正往書店的方向走,所以我就跟著你……」


    「你為什麽要跟上來啊啊——!」


    「因為我有興趣啊。」


    「你為什麽會有興趣啊啊——!?」


    「呃、呃……因為我正值青春期啊?」


    大口喘著氣的我盯住桐崎,接著閉上眼睛,做了一次大大的深呼吸。


    ——ok,冷靜一下,這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我來買a書,然後被桐崎看到了。這有什麽錯嗎?我犯了什麽罪嗎?不,完全沒有,書也是十八禁的書。nopr○blem。光明正大地挺起你的胸膛,乃出狗鬥,你什麽都沒做錯。


    「原來狗鬥喜歡對方拜托你啊。那下次我——」


    「你閉嘴——!」


    我雖然沒有錯,可是我卻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啊啊啊啊!不,是她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吧.不管了啦!


    「……很好,桐崎,我們一起去做冷凍睡眠吧。」


    「嗄?」


    「然後呢,那個,我們就睡到雷射技術進步到可以去除對我們不利的記憶的未來吧。這個不錯,我們就這麽做吧。」


    「你、你冷靜一下,狗鬥。你居然會對未來抱有希望,這真不像平常的你啊。」


    「……唔。」


    看到桐崎難得地大受動搖,我的心情才終於平靜下來。


    「………………」


    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後,坐到附近的長椅上。


    「真是糟糕透了……」


    「雖然這可能算不上是安慰,不過你不需要在意。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看不起你的。」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這種安慰……」


    我無可奈何地仰望天花板。我從來沒像現在這麽想要一台時光機器。不管怎麽說,跟現在的情況相比,a書真的是怎樣都沒差了。


    「……算了。桐崎,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我好不容易見到你了。」


    「見到我了?那又怎樣?」


    桐崎抓住正準備站起身我的衣角,以潮紅的臉看著我說:


    「——隔了這麽久,可以讓我刺一下嗎?」


    「你不要說得一副像在說『吻我好嗎?』這種簡單的事一樣!」


    「可、可是啊,在暑假開始之後,我已經有一個禮拜沒見到你了。」


    「明明就沒有那個必要,我又何必去見你啊……你明明就知道事情會變得很複雜啊。」


    我以不是在開玩笑的語氣說完後,桐崎蹙起眉頭,微微嘟起嘴。


    「什麽啦!」


    「……沒事。」


    「喂,你別又鬧別扭了。」


    由於之前發生過一樣的事,所以我向桐崎這麽說道,但桐崎卻表現得異常慌張。


    「我、我才沒在鬧別扭!現在也是,那個時候也是!」


    你把那麽多事翻出來,還敢說這種事……


    桐崎低著頭,纏著手指,嘴上說著什麽「我沒有在鬧別扭……那個隻是因為我有一點覺得久遠玲她好好」這種像是藉口的話。我把視線短暫移開後,有些半放棄地「啊——……」了一聲。


    「……就隻有一次而已。」


    「真的嗎.」


    「一次喔!?」


    「真的可以嗎!」


    「我就說隻有一次了你好好聽我說話嗚哇住手你這白癡!」


    根本沒在聽我說話的桐崎抓住我的肩膀,當場把我推倒。然後她掀起裙子,大家都很熟悉的小熊內褲露了出來。桐崎從她大腿上的槍套裏拔出刀子。


    黯淡的螢光燈讓鋼刀放出耀眼的光輝……就和桐崎現在的雙眼一樣。


    「桐崎﹒你冷靜一下,快做一次深呼吸。呐,你最好克製一點——」


    噗嘶嗝唰殺啾!


    「嘰呀啊!」我這輩子最不想聽到的聲音響了三次!


    「……嗬嗬嗬嗬。」


    雙手染上鮮血的桐崎像是一隻在追捕獵物的老虎般,揚起一個殘忍的笑。她大概是想避免我的血噴到她身上吧,她把上衣脫下、丟到一旁。刀刃反射出燈泡淡淡的微光。她把高高舉起的武器狠狠地刺進我的肚子裏。


    「嗚惡!」


    不管被刺多少次,我都無法習慣這種觸感,接著是言語無法形容的痛楚。桐崎把手放到我滲血的傷口上,用濕潤的雙眸盯著我看。她的雙唇編織出小小聲的這一句話:


    「哇啊,狗鬥的身體好溫暖喔……」


    太怪了吧!那應該是一句更羅曼蒂克的話吧啊啊!


    我還沒來得及這樣吐槽,桐崎便以洶湧怒濤般的氣勢開始刺起我的身體。


    ……我不過是來買本a書而已,為什麽得被人殺得半死啊?


    我朝上天丟出的疑問不可能會有答案。


    我開始詛咒起了神。


    明答百貨是位在明答市心中的購物商城,整棟建築物有六層樓高。除了販賣生鮮食品和熟食的超市之外,裏麵還有衣服店、精品店、文具店、玩具店、書店、餐廳,甚至還有求職中心,足以對應客人的各種需求。


    「那……」


    場景改到明答百貨的一樓。我跟桐崎兩人待在休息用的廣場上。


    「你要說什麽?」


    坐到長椅上的我環起雙手,盡可能擺出高壓態度說完後,一直在那邊忸忸怩怩的桐崎偷偷瞥了我一眼。


    「你有、什麽事、要跟我說?」


    我故意擺出一個笑容。我平常雖然很少笑,但當我非常憤怒、眉頭皺起、嘴角抽動的時候,我是可以硬擠出一個笑容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這個笑容很有魄力,桐崎以非常值得讚賞的態度低下頭。


    「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你道歉了啊。」


    我點了點頭後,把手伸了出去。


    「你道歉了,那就表示你把所有的製裁權都交到我手上了對吧!」


    我一把抓起桐崎的頭,灌進我所有的力氣。


    「也就是說,你甘願讓我隨心所欲地動手。就是這樣沒錯吧啊啊啊啊啊啊?」


    「痛痛痛痛痛痛!好痛!好痛狗鬥!我的骨頭!我的骨頭!」


    「呐,桐崎,你答應我了對吧。一天一刺對吧!」


    「因、因為那是隻有在學校的時候啊,所以我——」


    「所以你就以為我會笑著說『那就沒辦法了呢——』同意你嗎?我並沒有有說你可以在學校以外的地方刺我刺到你爽為止啊!啊?這世界上有所謂的限度吧?你剛剛刺了幾次?來吧,哥哥幫你


    數數看吧。一次?兩次?還是三次嗎啊啊啊啊?」


    「是、是八次次次次次!」


    「嗯——?恭子妹妹真是沒有自製力啊啊啊啊啊!?」


    「因、因為那是、那個——」


    桐崎一邊試著躲開我按進她頭皮裏的手指,一邊掙紮著說道:


    「我想說一次刺完一個禮拜的份量痛痛痛痛!」


    「聽好了,桐崎。我之前也跟你說過,除了你真的忍不住、還有你不是強迫我接受的情況之下,我才會讓你這麽做對吧?至少這才是我能忍得住的極限啊!這不是你忍得住忍不住的問題啊啊啊!」


    「我、我知道!我知道了啦!我的腦漿要流出來了!我不行了啦!」


    雖然說現在路上人不多,但要是我再不停手,路人就會開始覺得有問題了吧?現在就有一對親子正以狐疑的眼光盯著我們說。


    「……真是夠了。」


    我放開手之後,桐崎按著太陽穴,一邊發出「嗚嗚……」的哀嚎,一邊像個僵屍一樣,搖搖晃晃地坐到我身邊。


    「好過分……這就是傳言中的約會時家暴(dv)嗎?」


    「這總比你的dv(dangerousviolence)好吧。」


    我抓起桐崎的脖子後麵。


    「在謝罪之後以有形的方式表示你的誠意才是日本的形式美喔?」


    「真要說的話,那應該算是壞習慣吧……不,什麽事都沒有。」


    當我處於絕對的優勢時,要搞定桐崎是很簡單的事。我拍了拍她的頭,她一邊發出「嗚嗚……」的聲音,一邊站了起來。看到她準備走向販賣機,我也跟了上去。


    「我要咖啡。」


    「我知道了。」


    桐崎拿出錢包,看向裏麵。


    「…………」


    「怎麽了?」


    看到我歪過頭,桐崎垂下視線看向我。


    「狗鬥,我真的很對不起你。」


    「什麽嘛。」


    「我隻有一百圓。」


    「那是高中生的零用錢嗎!?」


    「買、買完食材之後,我身上隻剩下……」


    為了確認,我要她打開錢包給我看……哇啊,她說的是實話。


    「真是個沒救的家夥。」


    我歎了一口氣之後,從自己的錢包裏掏出兩百四十圓。我買了咖啡和柳橙汁。


    「抱歉……」


    「我是沒差啦。不過你的日子還過得真苦啊。」


    「下次我會回禮的。」


    「回禮?」


    「我決定要中止一次把刀刃全部刺進肉裏的秘密實驗。」


    「哼——那還真是謝謝你啊。」


    我再也不吐槽了。


    對我來說雖然是沒差,不過我居然能對我和那家夥之間的對話用一句「我薄也不吐槽了」來結尾,簡直就像是我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樣,真叫人寒毛直豎啊。


    桐崎恭子。她是幾個月前轉學到我這間市立明答學園來的女生。


    她是個撕裂魔人、刺殺狂。


    順道一提,數個月前在社會上掀起一片騷動的【十字傷的殺人魔】就是她。


    網路上稱她為【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


    現在,我跟她表麵上是一對情侶的關係。


    也就是說,我是個怎麽殺怎麽刺怎麽砍都死不了的【不死男】。


    在奇妙的邂逅之後,我經曆了我根本不想回憶的經驗,發生了很多事。一路走到今天,不是我要說,我真的覺得自己能跟這種糟到極點的女人交往實在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不過其實這件事情背後有很多內幕。桐崎她自己也是抱著很複雜的思緒在過日子……雖然說她現在蠢到讓人想像不到她的那個樣子就是了。


    「這麽說來……」


    我一邊拉開咖啡罐的拉環,對著一旁喝柳橙汁喝得很高興的桐崎說道。


    「那件事應該沒問題吧?」


    「那件事?……如果你在說的是那個計劃,那它進行得非常順利,你不需要擔心。世界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們踩在腳下。」


    「我也做了很多努力,不過狀況還是不太樂觀啊。」


    「……狗鬥最近都無視我的存在。」


    就算我有再多時間,也不夠陪你這個自私的女人啊。


    「你好壞喔……唔,我也是很努力地試著要擠出費用。可是就現狀而言,我的生活實在過得很苦啊。」


    看你剛剛秀出來的錢包,我立刻就痛切地明白了這一點。


    「是這樣啊——唔,看來要去遠方旅行是不可能的了。」


    我說完之後,桐崎很遺憾地點了點頭。


    在暑假開始之前——我和桐崎,還有另一個人打算要在長假中去旅行。而且我們想說反正都要出門了,所以我們打算能去多遠就去多遠。


    不過就一介高中生的身分而言,這還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飛機是絕對不用想的,我們就連新幹線也坐不起。如果我們願意花時間的話,普通車會是一個移動的好方法,可是我家裏的狀況卻不允許我離家太久。雖然說隻要我跟姊姊講,她一定會答應。但那個人隻要我一不管她,她就會三餐都吃泡麵,所以負責管理廚房的我並不能放任她這麽做。工作就是工作,若是不攝取營養,她很有可能會倒下。


    我們的理想計劃是二天兩夜——所以不管交通費再省,隻要我們加上住宿費和食費……我也就算了,對沒有兩親援助、打工過著單身生活的桐崎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就在這附近解決吧?」


    「這附近可是沒有什麽好地方的喔?」


    「……我就是討厭鄉下地方這一點。」


    明答市雖然算在關東圈內,不過它的發展程度高不成、低不就,說它是都市有點不知好歹,說它是村莊又讓人心裏一陣不舒服。再加上位在山區附近,所以附近幾乎沒有任何可以當天來回的觀光景點。


    如果是平常那個我,絕對會說要放棄這次的旅行,不過這次的提案者是那個人。就算我告訴她說要中止,她大概也不會有半句怨言吧?但我想她還是會不時露出落寞的表情。我就是不喜歡看到那個總是在笑的她不時露出那種表情。


    我是真的很想幫她做些什麽……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一陣清涼的聲音突然傳來。


    「恭喜您!三等獎,可攜式音響!」


    我把視線轉向那道像是從一樓傳出來的聲音。大廳後麵架了一個像是路邊攤的攤位,那裏站著一個頭上包著頭巾、身上穿著祭典時用的華麗藍短袖上衣的男人。攤子上掛了一麵簾子,上麵用華麗的紅色字體寫著:『明答百貨十周年感謝祭!抽獎大會!』原來如此,台子上的確放了一個常見的抽獎機(轉動之後會有小紅球跑出來那一種)。安慰獎是麵紙,四等獎是圖書禮券兩千圓、三等獎是可攜式音響、二等獎是冷氣。聽起來是有點遜,不過這倒是讓人感受到地方都市特有的悲哀。


    「你看,狗鬥。特獎超讚的!」


    桐崎的話讓我哼了一聲。八成是百貨職員的那個男人身後拉起一道橫幕,上麵這麽寫著:


    『特獎南方小島渡假去附贈溫泉旅館住宿送您蒼蘭島三天兩夜行!』


    蒼蘭島……沒聽過。不過,有溫泉啊。這麽說起來,我出生之後就沒做過旅行這種奢侈的事,所以實在不太明白溫泉是什麽樣的東西。


    「溫泉啊……」


    桐崎低語的側臉讓我感到非常有興趣。


    「你喜歡泡溫泉嗎?」


    「不,我沒泡過溫泉。」


    「你也跟我一樣啊。那你小時候呢?」


    「我爸


    爸一直在工作啊,所以我完全沒出去旅行過。」


    原來如此。那麽,那家夥又如何呢——想到這裏,我不禁苦笑。我幹嘛去想這種根本去不成的旅行啊。


    「啊,這麽說……」


    桐崎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開始摸起了她放在一旁的購物袋。她立刻掏出三張紙。


    「我拿到這個。」


    我把她遞給我的東西在眼前晃了晃。


    「這啥啊。」


    那上麵用顯眼的顏色寫了『明答˙百貨抽獎大會抽獎券』幾個字。


    「如你所見,這是抽獎券。讓人驚訝的是,隻要把它交給工作人員,一張抽獎券就能換到一次抽獎機會呢!」


    「你、你說什麽……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


    「這是我從可信情報來源那裏得到的情報……絕對沒錯。」


    「太讚了……怎麽會有這麽棒的事——開什麽玩笑啊,本來就是這樣吧。」


    配合她一起鬧的我也有錯就是了。


    「你不會是想要拿它去抽特獎吧?」


    「我是這麽打算的啊?」


    「最好是會中啦。」


    我一臉不可思議地說。


    「為什麽你要這麽說?」


    「會中和不會中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會中的人平常就有那個運氣,不是撿到錢包就是有在參加抽獎活動。不是我要誇讚自己,我這輩子從來就沒抽中過什麽獎。」


    「這也不是什麽值得稱讚的事吧……可是我有喔。」


    「騙人,你有什麽?」


    桐崎把眼神移開,雙頰微微泛紅。


    「……我遇到了你這樣的男人,這不就代表我很幸運嗎?」


    「對我而言,這跟※空亡沒什麽兩樣啦!混帳。」(譯注:在四柱八字中,「空亡」原來的意思是指空虛、空想、架空、虛構、虛妄等等,會將吉星轉為不吉,將凶星轉為不凶。)


    「…………」


    「怎樣啦。」


    「沒事啦!」


    我一臉詫異地看著不知為何生起氣來的桐崎說道:


    「……那,你要去玩玩看嗎?」


    「嗯……啊﹒啊啊嗯,交給我吧!」


    說完之後,我們站了起來。


    「咦?小狗狗?」


    就在這個時候,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讓我轉過頭。


    「……今天一直碰到認識的人啊。」


    我很意外地這麽說著。對方——久遠玲微微一笑。


    久遠玲,這個女的在市立明答學園內是我的同班同學。在桐崎轉學過來之前,她是學校裏唯一一個會和我有所接觸的奇特女生。


    她是個徹徹底底的好人,隻要是有冠上「誌工」這兩個字的活動,她就一定會參加。若是西邊有人迷路,她就會過去幫助他;若是東邊有人掉了錢包,她會把她整個錢包都交給他。我是絕對沒辦法成為她這樣的人。


    剛剛我說有另一個人要參加我們暑假出去旅遊的提案,而她就是這個這個計劃的提案者。


    「抽獎啊,我從來就沒有抽中過耶。」


    背上辮子隨風搖曳的玲歪過頭。


    「真是教人意外。」


    結果我們決定我抽一次、桐崎抽一次,來買書的玲抽一次。我們排在隊伍的最後麵,我朝著一旁的玲抬起半邊眉毛。


    「我覺得你這種家夥才會一直中耶。」


    「真的嗎?為什麽?」


    「你問我為什麽……」


    怎麽說呢?


    「久遠同學平常就將心力投注在慈善事業上,乃出同學大概是覺得神明會特別眷顧久遠同學也不足為奇吧?」


    桐崎一如往常地用她那惡心的講話方式——這家夥說這是她的「處世之道」——這麽說著。


    「嗯——啊啊,這麽說起來,我記得我以前有一次把我撿到的彩券送到警局之後,那張彩券中了一百萬。」


    「這不是很厲害嗎,那張彩券後來怎樣了?」


    「有一個人跑出來說那是他的彩券,所以我們就一起去警局,把彩券還給他了。」


    「……他能證明那是他的東西嗎?」


    「嗯,他跟我證明了喔。他是我國中的同班同學,我在班上說這件事的時候,他好像有聽到,所以他就到我家來,說那是他掉的東西。」


    「…………」


    她被騙了……


    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吐了一口深長的氣。


    「你為什麽會那樣……」


    「嗯?什麽?」


    我原本打算要好好說她一頓,但在看到玲那一臉『我完全沒做什麽奇怪的事』的表情之後,我就全身無力了。


    「……算了。」


    「你有想說的事就說啊。」


    「笨蛋。」


    「好過分!」


    「白癡。」


    「你還說!?」


    「豬頭。」


    「致命一擊!」


    看到玲沮喪的模樣,我不禁微微苦笑。


    「唔,如果你覺得這樣好我就好啦。」


    「不過,這樣才像久遠同學啊,我覺得久遠同學好了不起呢。」


    桐崎頂著微笑說完後,玲雙頰微紅地跟她說了一聲:「謝謝!」隨便你們要怎樣啦,日子過得和平就好。


    「下一位!」


    好像輪到我們了。我就率先站上前去,工作人員露出一個討好的笑這麽說道:


    「喲,小哥,有兩個女朋友真好呢!」


    「啊?」


    「噫咿!」


    完了,我無意義地讓一般老百姓嚇到了。和桐崎與玲在一起的時候,我常常會忘記我的臉其實很恐怖。


    「隻要轉這個就好了吧?」


    「是、是。請……」


    我握住六角形盒子的手把,轉了轉。白色的小球發出輕盈的聲音後,轉了出來。


    「喔!恭喜您!」


    工作人員搖了搖那吵鬧的鈴,我胸口中的期待微微亮起。


    「什麽?是什麽獎?」


    「是麵紙。」


    「我殺了你!」


    「噫咿!對不起!」


    你是故意的嗎!


    「乃出同學,請你冷靜下來。」


    桐崎抓住我的肩膀,我也隻好先收起憤怒的矛頭。該死,先給我希望,再把我踹進絕望的底端,真是個惡魔般的男人。


    「隻要您把一切交給我,就不會有任何問題了。」


    桐崎露出一個異常有自信的笑容,站到了抽獎機的前麵。


    「桐崎同學看起來好厲害喔,她搞不好真的會抽中呢。」


    「……唔——」我是不知道玲有什麽根據,不過桐崎的確很值得相信。


    「嗬嗬,隻要我一上場,這種事根本易如反掌。」


    喔喔,她的背後好像亮起來了。桐崎朝抽獎台伸出的手甚至讓人覺得十分優美。在場的所有人都盯著她的動作,吞了一口口水。


    難不成——這家夥真的……


    她白皙細長的指尖握住把手。接著,她靜靜地,以華麗的動作轉動機器——


    接著……


    「……!」


    小球滾了出來。


    「這是……!」


    這個結果讓我一陣驚愕。


    工作人員看了小球的顏色——嚴肅地這麽說:


    「是麵紙呢。」


    「…………」


    桐崎非常沮喪。


    「……唔,算了啦。你打起精神來吧。」


    我對當場抱膝蹲下的桐崎送上形式上的安慰。


    「桐崎同學看起來明明


    就像會中的樣子啊。」


    「閉嘴。你的話等於是在說桐崎『誰叫你之前搞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啊』,你等於是為她送上了死亡宣告啊。」


    「咦咦!?對、對不起!」


    「我……沒事的……這不過是抽獎罷了……」


    桐崎看著遠方的雙眼說明了她根本沒看開到可以用「不過是抽獎」來帶過現在的心青。


    「那個,先生,我們可以換下一位了嗎……」


    「啊,啊啊。抱歉。喂,久遠。」


    在我的催促下,「啊,嗯」,玲點了點頭,以帶著些許緊張的表情朝抽獎機伸出手。


    ……唔,應該是沒辦法吧。我幾乎是半帶著確信這麽想。連續兩個人不隻沒轉到特獎,就連四獎都沒中。玲的結果就不用說了,反正一定也是麵紙吧。


    喀啦喀啦的聲音響起,小球咕嚕嚕地滾了出來。


    「恭喜您!」


    工作人員發出欣喜的聲音。


    「特獎一二天兩夜附贈溫泉旅館住宿送您去蒼蘭島!」


    你看,我早就知道了。是特獎吧。我說的沒錯,這種抽獎會中不會中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所以,不管我們再努力——嗯?特獎?


    「真的嗎p這是真的嗎!?」


    玲朝著我的方向跳了起來。


    「我抽中了,小狗狗!」


    「真的假的!?」


    這不是出了什麽錯的關係吧!?我看向工作人員,隻見他深深點了點頭,再次說了一聲「恭喜」。桐崎則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發生。當我們兩個的視線對上後,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了一瞬間的狼狽,竟把視線轉開。


    然後她嘟起了嘴。


    「我、我才不覺得可惜呢……」


    她低聲這麽說道。是這樣嗎?


    「……可是我還真沒想到你會抽中啊。」


    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事實的我轉頭對工作人員說道:


    「呐,你啊。你不會說什麽飯店你們付,交通費我們自己付吧?」


    「不,我們絕對不會這麽說,我們將會負擔所有的費用!」


    「……你是說真的吧?」


    「呃、嗯嗯,當然是真的。」


    就算我用一臉「敢說謊就殺了你」的表情瞪著那個工作人員,他還是沒有改變他的答案,所以這應該是真的吧。


    「太好了!」


    看到玲高興的樣子,我露出微微的苦笑。神這家夥有時候也會給人一些小驚喜呢,不好意思剛剛詛咒了您。


    「那麽,這是您的招待券。」


    工作人員遞出裝在紅包袋裏的招待券。


    「詳細的行程都在裏麵,請您確認。這是蒼蘭島三天兩夜行、附溫泉旅館住宿的——」


    然後他帶著笑容這麽說——


    「雙人招待券!」


    「咦!?」


    「…………神啊。」


    我還是要詛咒您。


    「我回來了。」


    在我打開門、踏進玄關的同時,我以嫻熟的動作把鑰匙丟到鞋櫃上。這已經是我重覆了無數次的行動。沒有人說『歡迎回來』這四個字的狀況也一樣重覆了無數次。


    當我脫掉鞋子、準備要踏進家裏的時候,我發現客廳那邊似乎有笑聲傳來。覺得奇怪的我走向客廳、用手把隔間簾子推開的時候,我才發現笑聲的來源:電視開著沒關,畫麵上一個不知名的藝人正張開大嘴笑著。


    「什麽嘛,真是沒規矩。」


    我明明就跟她說了無數次出門前要先把電視關上啊。等她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再叮嚀她一次才行。我一邊這麽想,一邊拿起遙控器把電源關上。


    我把包包丟到桌子上,整個人坐進椅子。撐起了下巴,終於能鬆下一口氣地這麽說:


    「……真是夠了。」


    現在原本是我在結束漫長一天後,拿來犒賞自己的放鬆時間,但我現在的心情卻是非常地沉重。


    我知道原因是什麽。那是剛剛發生的事。


    ——你們兩個去嘛。


    玲的話突然在我腦海中浮現。


    ——我沒關係的。


    「最好是沒關係啦……」


    言語無法表達出這種超出我負荷的感情,讓我非常煩躁。我歎了一口氣,雙眼盯著空中。


    在那場抽獎之後——玲在知道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幸運有條件限製之後,她就立刻對我和桐崎這麽說:


    「你們兩個去嘛。我沒關係的。」


    「喂,那是個很大的問題吧。」


    我立刻搖了搖頭。玲則是一臉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


    「為什麽?」


    「基本上,抽中獎的人是你。所以我跟桐崎不去才是正確的吧。」


    「就是說呀,當選者去參加旅行才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那要我和小狗狗去?還是我和桐崎同學去?這樣太無聊了。」


    「你自己不去沒關係嗎?」


    麵對我的問題,玲立刻點了點頭。我才剛說了「為什麽」三個字,她就把我的話打斷,繼續說下去:


    「因為小狗狗和桐崎同學是男女朋友關係啊。你們一起去才是正常的吧。」


    「呃,所以我就說了,這是你抽中的獎啊。」


    「這跟那沒有關係啊。如果你真的要說的話,那是桐崎同學給我的抽獎券吧。那這個獎項就不應該由我一個人獨享吧。」


    「你說的是沒錯……」


    玲的理論雖然正確,但我就是無法接受。「這樣的話……」桐崎開口道:


    「我不覺得這構成久遠同學不去的理由。」


    「沒錯。桐崎說的沒錯,你也有權利,所以你不應該不去。」


    「我也有權利嗎?那我要用我這份權利,把獎項讓給你們!」


    ……我無話可說。麵對滿臉笑容的玲,我和桐崎彼此對看了一眼,向對方歎了一口氣。


    玲一臉不可思議地看過我們一眼後,她便笑著說「這個,給你們!」並把紅包讓給了我們。


    「……」


    我知道。那個家夥完全沒在勉強自己。犧牲自己去幫助別人——久遠玲這個人就是能把這種事做得和呼吸一樣自然,我已經看過好幾次一樣的狀況。


    可是—〡不,就是因為這樣。


    「我不能接受。」


    我不是不能接受那家夥的生活方式。我並不是要否定這一點,隻是我總覺得心裏有個疙瘩。在回家路上一路保持沉默的桐崎大概也是一樣的心情吧。


    雖然我迷惘著該怎麽做,但最後仍舊束手無策的我選擇了先回家。


    就算再煩惱,我也不可能找得到答案。


    「多少轉換一下心情吧……」


    就在我要站起身的時候……


    「我是誰——!」


    我的視野突然被黑暗包圍,像是有什麽東西覆住我雙眼的柔軟觸感傳來。但我完全不慌亂,隻是用夾著歎息的、不可置信的語氣回道:


    「……姊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唉呀,好無趣的反應喔。」


    背後的人物幹脆地把手放開,繞到我的前麵來。隨便綁在後麵的黑發、看起來像是個高中生的娃娃臉、身上穿著和平常一樣背心牛仔褲,打扮十分隨性。乃出雪華。她和我一起住在這間房子裏,是我的姊姊。


    「難得姊姊我提早回來,我也不過是想說要給我可愛的弟弟一個惡作劇驚喜啊。」


    「最近很少人會說什麽惡作劇驚喜了吧。」


    「我明明也把胸部靠上去了啊。」


    「啊啊,好像有脂肪靠上來呢。」


    我輕盈地躲開她的拳頭。「真是的——」姊姊鼓起雙頰,一邊甩著她的馬尾,一邊環起雙臂。


    一你總是給我很無趣的反應,還有這麽簡單的回答。你能不能多少用些有創意的回應嗎?」


    「和尚端湯上塔。」


    「…………」


    「塔滑湯灑湯燙塔。」


    「…………」


    「amonkisholdingabowlofsoup!」


    「……嗯,是姊姊不好。」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過我好像是贏了。我聳了聳肩後站起身,走向廚房。


    「既然姊姊你也回來了,我現在就來煮飯吧……你沒有吃點心吧?」


    「我沒有吃喔。我隻吃了一碗泡麵而已。」


    「你明明就有吃!」


    「泡麵不是點心,它是主食!它是為了滿足世界上所有空腹孩子的三分鍾即席英雄!」


    「姊姊……你又把自己說成是小孩了……」


    「不要用這種哀憐的眼神看我啦!我怎麽可能會這麽做呢。」


    「就是啊。你已經二十七歲了對吧。」


    「是二十五!」


    「是二十五還二十七都沒差吧?」我這麽回話之後,「在你長大之後,一年、兩年都是很重要的!」姊姊如此嘟噥。我隻在背後揮了揮手回應她。


    我穿好圍裙後,打開水槽上的櫃子,拿出平底鍋。


    「你的工作如何?」


    「沒怎樣啊。盡碰到一堆討厭的事件,而且最近還特別熱鬧耶。」


    「熱鬧?」


    「就是那個女高中生毆殺事件啊。不是出現了第三個被害者嗎?所以現在根本是一場大騷動啊。唔,不過那跟我的部署沒關係就是了……」


    「啊啊,是那個啊……」


    那應該是暑假之前,我跟桐崎一起在電影院前大熒幕上看到的殺人事件吧。姊姊雖然是明答署的警察,但由於她隸屬於少年課,所以她跟這個事件應該沒有什麽關係。隻是當事件愈來愈大的時候,她也很有可能會被要求去幫忙。這麽一來,她回家時間也會跟著變晚。除了平常的業務之外,還得幫忙無聊的雜務,不論是誰都會想歎氣吧。


    「我每次都覺得這是很麻煩的工作啊。」


    「唔,我本來就想走這一行的,所以也沒辦法。比起我的事,你呢?」


    「我怎樣了?」


    在平底鍋裏放奶油、煎鮭魚片的我開口回答。姊姊一臉不可置信地這麽說:


    「現在明明就是放暑假的時間,你怎麽哪裏都不去,就家裏混吃等死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啊,我已經升高三了耶。」


    「你這個人選的大學應該不會和你的程度相差太多吧。那你就可以不要一直念書,留些時間放自己自由啊。你明明就可以出去走走,就和桐崎小姐一起去嘛。」


    桐崎的名字一出現,我的手瞬間停了下來。


    「……嗯——」


    我發出了低吟般的聲音,把火給關上了。


    「什麽啦!難不成你們之間又發生什麽事了嗎?」


    姊姊這個譴責般的問句讓我露出了微微的苦笑,搖了搖頭。之前,我跟桐崎之間的關係的確曾經變得很微妙過。不過,這次的情況並不相同。


    「不是那樣啦。該怎麽說呢,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啊?什麽意思?」


    我把奶油煎鮭魚放到盤子上,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坐到椅子上後,我解開圍裙並開口說道:


    「事情變得讓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怎麽了?如果是錢以外的問題,那就交給我來幫你解決。」


    呃,這也不是跟錢完全沒有關係的事——唔,算了。


    「……呃,這個啊。」


    我一邊抓著後腦勺,一邊把大致的情況跟姊姊說明了一遍。


    「———所以呢,我跟桐崎說事情之後再談,然後就跟她說再見了。」


    「呼,久遠小姐真是個好人呢。」


    「那個家夥就是人太好了。」我一邊抓著鼻頭,一邊回應姊姊的話。


    「她明明就可以再多主張一些自己的意見啊。」


    「唔,是啊!而且她的選擇有些失敗呢。」


    「失敗?」


    「因為久遠小姐這樣的選擇並不能讓你和桐崎小姐有個愉快的旅行吧?」


    「……唔,我辦不到。」


    「意思就是說,犧牲自己對別人好不一定是件好事。」


    看到姊姊聳了聳肩,「那你覺得我該怎麽做才好?」我這麽問她。


    「怎麽做……」


    她困惑地抓了抓臉頰後抬起視線,「這個嘛……」她低聲說道。


    「唔,你給她打個電話吧?」


    「電話?」


    「打給久遠小姐啊。就算你一直在這裏想到死,也沒有辦法解決任何事。」


    「那我要說什麽啊?」


    「說我剛才講的話啊。這種事你就自己想一想,可不要以為不管什麽時候,一切的事情都會有答案等著你去看喔。」


    「好嚴格喔。」


    我微微苦笑,但我知道自己應該隻能這麽做。雖然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麽辦,不過我不能就這樣丟下她,和桐崎一起去旅行。除了罪惡感之外,還有更多的——


    「一直和桐崎待在一起的話,我的人身安全會遭受到很大的威脅啊……」


    「你說什麽?」


    我回了一句「不,我什麽都沒說」之後,便站起身來。


    「你先吃晚飯吧。味噌湯我早上就煮好了,你把它熱來喝,飯我也煮好了。」


    留下這些話後,我便走到放有電話的走廊。姊姊拉長音的「收——到——」從身後傳來。


    我拿起話筒,按了幾個按鍵。通話聲響了幾下後,一道啪嚓的聲音突然響起。


    『喂,這裏是久遠家。』


    「不好意思,我是貴府的久遠玲小姐的同班同學乃出。請問玲小姐在嗎?」


    『哇啊,小狗狗講話好客氣喔!』


    「……是你啊。」


    『感覺好奇怪喔——嗯,好惡心喔!』


    「你管我!」我在跟長輩說話的時候可是會用敬語的。


    『那你有什麽事嗎?』


    「啊,呃……」思考著要說什麽的我陷入沉默。結果玲先開了口:


    『難不成你是要說抽獎的事?』


    這家夥的第六感還是一樣會在奇怪的地方發揮效用。我回了一句「是啊。」


    『怎麽了?那個獎有什麽問題嗎?』


    「不是啦。你……這樣真的好嗎?」


    『什麽好不好?』


    「所以我說,你覺得讓我跟桐崎兩個人去好嗎?」


    『當然好啊,我剛剛不也說過了嗎?』


    「說是這麽說啦,可是你……真的覺得這樣好嗎?你是已經習慣要對任何一個人好沒錯啦。可是這樣虧都你吃盡了,一點也不好玩吧?」


    『我又不是因為好玩才去幫助別人的……』


    玲困惑地說道。


    『可是,如果隻要我忍耐一下,就能讓其他人得到快樂的話,那應該也不錯吧。』


    「可是,這次是你說要三個人一起出門的對吧?」


    『話是沒錯,可是桐崎同學和小狗狗是——』


    這句話讓我有些動火。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摸清了我剛剛抱持的是什麽樣的心情。


    「……你給我搞清楚了。」


    我用有些強硬的語調對玲說道。


    「現在你不需要管我跟桐崎怎樣,問題是你想怎樣。」


    『……我嗎?』


    「你不想跟我們一起去旅行嗎?我在問你,你願意在我和桐崎一起出遠門的時候,一個人待在家裏嗎?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我……是怎麽想的嗎?』


    「你的確是個無可救藥的好人沒錯。可是啊,這樣的你有時候會讓我覺得很煩啊!或許你覺得這樣很好,可是每當我看到久遠你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的時候,我就會變得很不高興耶。」


    『……小狗狗。』


    「這樣做的話,大家會很高興吧;這樣的話,應該能讓別人得到幸福吧;我明白你想做這種事的心情,可是你至少要對我說出你的真心話。你就任性地說出你的真心話,我全部都會收下的。


    所以,久遠。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玲沒有回答。我把背靠到牆上後,就這麽坐了下來,耐心等著她的答案。


    究竟過了幾分鍾呢?玲突然低聲說道:


    『……小狗狗,你這個笨蛋。』


    「怎樣啦。」


    『這種事你不應該對我說吧。你應該對桐崎同學說才對啊。』


    在一瞬間之後。她輕聲地繼續說道:


    『……我現在,覺得……很困擾。』


    「什麽事?」


    『我差點就說出我絕對不能說的話。』


    我歎了長長的一口氣,把放開的話筒貼到耳邊。


    「你說說看啊。」


    『嗯……我不說……可是呢,讓我任性一下。』


    「好啊。」


    玲用帶著緊張的顫抖聲音,清楚明白地這麽說:


    『——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


    我閉上雙眼,堅定地答道:


    「那是當然的。」


    『嗯——謝謝。我還是,想跟小狗狗一起去。』


    「啊啊,那我們就把這個獎讓給別人吧,不然實在有點浪費啊。」


    『嗯嗯,你不用這麽做喔。』


    「為什麽?」


    我提出問題,玲做出回答。


    『我要自己出自己的旅費。』


    「喂,這樣太傷了吧。」


    『沒關係。如果隻是這樣的金額,我的存款夠。』


    「可是啊——」


    『小狗狗。』


    玲打斷我試著阻止她的話,繼續說下去。


    『這就是我的任性。其實我真的覺得我應該讓小狗狗和桐崎同學一起去,可是我剛剛真的很想跟你們一起去,這是一件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所以我必須這麽做。』


    「…………」


    ……我沒辦法製止她了。從我認識她的時候開始,她就是個絕對會去完成自己所決定的事的人。玲會像剛剛那樣推翻自己的話,簡直就可以算是奇跡。可是這次就算我再怎麽說,這個家夥的心意也是打死都不可能會被推翻的吧?我有這種感覺。


    「我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


    「如果你想這麽做的話,我也沒有插嘴提出異議的餘地,我會跟桐崎說的。」


    『嗯,謝謝你。』


    「我才應該謝謝你。」我忍不住苦笑。「那就先拜了,我之後再把詳細的時間表告訴你。」


    『我知道了,拜拜。』


    「啊啊。」


    『啊,小狗狗。』


    「嗯?」


    在片刻的沉默之後,玲開口說道:


    『我覺得小狗狗,有點狡猾。』


    「你幹嘛突然這麽說啊?」


    『我好不容易才放棄了,結果你卻那麽說……這樣我的心情不就又會恢複原狀了嗎?』


    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聽到我陷入沉默,玲說完『拜拜!』後就單方麵地掛了電話。


    「真是個怪家夥……」


    我一邊低語,一邊把電話掛上。然後,我感覺到一陣奇妙的氣息。


    我轉過頭,發現姊姊正從客廳裏看了過來。我看到她的眼裏正閃著異常閃亮的光芒,是我多心了嗎?


    「……怎樣啦。」


    「真是青春啊,狗鬥。」


    「啊?」


    「在外過夜對吧?而且還是和兩個女生一起啊。你什麽時候變成那樣的大人了啊?姊姊我好感動喔。」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啊?而且還是往非常惹人厭的方向想歪了。」


    「可是這是不行的喔。怎麽可以兩個人一起呢?迷惘或許是成長過程中的必需品沒錯。可是你也為被你玩弄的女性想想啊!」


    「你的行動原理沒有『聽別人說話』這個準則嗎!」


    「姊姊要去一趟藥局喔。」


    姊姊以小跳步通過我身旁的時候,我對她說了一聲「等一下」。


    「你要去買什麽!」


    「當然是那個啊!為了防止青春年華錯誤的完美橡膠製品啊。而且那還是個能當水壺用的便利商品呢。」


    「很好,你就不需要用這麽迂回的說法了。」


    「唔,說白了,就是保險套啦。」


    「不準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理所當然地大吼出聲,但姊姊一副聽都沒有要聽的樣子,「那就再會啦!」便用輕快的腳步走出家裏……那個人在我和桐崎開始交往之後,性格是不是一直有在變啊?不,還是說,這才是她的本性?我明明跟她一起活了十七年,卻還是搞不懂這種問題,人類的心理還真是複雜……不過問題好像也沒有這麽嚴重。


    「……唔,算了。」


    反正呢,我就先別管那個明明沒男朋友、卻還是要一直插手弟弟戀愛的可憐家夥吧。


    我把手插進口袋裏,拿出手機。在事情大概有個結論之後,我得把這次的事告訴某個人。不,如果可以的話,我完全不想跟她扯上任何關係,不過要是她在被無視之後跟我亂唉唉叫,也會讓我很困擾。我叫出登錄在電話簿裏的號碼,按下通話鍵。


    在通話聲響了幾聲之後,對方接起電話。


    『請問有什麽事嗎?乃出狗鬥。』


    那家夥還是一樣,用她那木頭演員般地平板聲音喂也不喂地就說出第一句話。


    「喲,好久不見了啊,阿春。」


    『請告訴我您的目的。』


    「……真是不親切啊。」


    『如果您要親切態度的話,那您要不要打給速食店、郵購公司、還是新興宗教呢?』


    最後那個很有問題吧……


    「我知道了。然後,我那個啦。」


    『請您盡可能地避免不必要的發言。除了您和桐崎恭子以外,沒有人會撥這支電話。』


    「嘿嘿嘿嘿,小的我知道啦。」


    我並不認為女人臉上要一直帶著微笑,也不會要求她要用懇切尊敬的態度來對待我,可是她跟我說話的時候至少可以愉快一點吧?我會很期待跟她對話啊。


    『請問,您怎麽了嗎?請您說得簡短一點。』


    「啊啊。呃,其實我要離開家裏,出幾天遠門。」


    『你要去旅行嗎?』


    「就是這樣。畢竟現在放暑假啊。然後——雖然說這樣有點對不起你,可是就算你的【組織】有什麽事要聯絡我,我可能有一段時間沒辦法工作。」


    我們之間出現了片刻的沉默。我對她的回應感到有些緊張,畢竟在跟說話的人是隸屬於政府的【組織】——雖然我還不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


    利用犯罪者來處分犯罪者——我之所以會跟基於這種天外奇想而設立的【組織】扯上關係,都是因為【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那個事件。他們那


    個【組織】要召集的不是我,而是桐崎。在一連串的你來我往之後——桐崎答應成為【組織】的一員,而我則答應要陪著她一起,應該是說答應桐崎要照著她的生存之路,一路走到最後。


    阿春——這當然是她的綽號,隻是因為她的本名驚人地長,所以我在此割愛——因為這樣的奇異緣份而成為我們和【組織】之間的聯絡員。我們在不久前曾從她手上接下第一個任務。


    不管怎樣,我都不覺得她會連續給我們任務,但我還是覺得要事先通知她一下才行。


    『您做事還真是隨性啊。您明白自己的立場嗎?』


    「你這樣跟我說,我也是感到很困擾……隻是幾天並沒差吧?真的隻是兩、三天而已喔。」


    『……唔,雖然您有不跟我報備就去旅遊的選擇,但您卻選擇了事先和我報備。我個人覺得您這次的行動是難得地妥當。』


    「你這是在誇我嗎?」


    『所謂的妥當指的是理所當然。誇讚他人有常識的行為就表示我認為對方是個連常識都無法理解的愚蠢人物,如果根據這一點來看的話,我認為在現狀之下,我是無法判斷的。』


    「是這樣嗎——」我是沒差啦,可是這家夥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


    『……順便跟您問一下,您是要去哪裏呢?』


    「我要去一個叫蒼蘭島的地方。」


    我以為她會回什麽「是這樣的嗎?」之類的。但阿春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麽似地,半晌都不吭聲。


    「喂,你怎麽了嗎?」


    『……不,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


    阿春敷衍般地答完後,繼續說了下去,語氣意外地幹脆。


    『我知道了,您可以去沒關係。』


    「……真的可以嗎?」


    原本以為不是會被她拒絕,就是會被她念到臭頭的我,有些傻住地問她。


    『我說沒有關係。您還有其他要說的話嗎?』


    「不,我是不需要啦……」


    『如果您隻有這件事的話,那我就先告辭了。』


    「啊、啊啊,謝謝你啊。」


    『不會——那麽,祝您一路順風。』


    電話,被掛掉了。


    「…………真是怪啊。」


    我一邊看著手上的手機,一邊歪過頭。祝我一路順風?對那家夥而言,我跟桐崎應該不過隻是組織的棋子而已。從阿春的性格來看,就算是要跟我客套,她也不可能要我一路平安。


    「真讓人有種不好的預感啊。」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幸運造訪——


    不過,我很清楚。


    我絕對不能為毫不需要努力就出現的『那個』而滿心喜悅。


    這個世上所謂的天生注定和宿命之類的東西是從運氣的總量來決定的。當超過容載量的幸運前來造訪時之後一定會有一場超越那份幸運的災禍前來取回平衡。


    ……如果這場旅行能順利就好了。


    我希望這隻是我的預感就好了。


    第二章不死男與愛情大冒險


    蒼蘭島——


    一座浮現在瀨戶內海上的小島。三十年前還是個無人島的蒼蘭島在某大企業的開放之下,現在成了一個度假勝地。不過除了著名的溫泉之外,島上並沒有什麽特別能成為觀光景點的地方;雖然島上四處有戰爭時做為開發兵器用的建築物廢墟,但極少會有遊客前去參觀。隻是這裏有個不大的海水浴場,溫泉旅館裏的料理也是天下極品,是熟門熟路的人才會知道的秘密景點。


    叢生在蒼蘭島某些地域的蒼蘭是蘭花的變異種,花瓣呈現鮮豔的蒼藍色。這個花名雖然是島名的來源,不過由於近年來的環境汙染影響,蒼蘭目前已經絕種,因此眾人已無法一睹其真麵目。


    ——以上,就是和住宿券放在同一個信封裏的蒼蘭島說明,我隻是引用了裏麵的內容。


    「……可是啊。」


    停靠到港邊後,我一邊用手擋住陽光,一邊環視著四周說道:


    「這裏荒涼到讓人想笑啊,喂。」


    這個毫無人煙的狀況仿佛就是在說「荒涼才是我們的名產」一樣。


    遊輪上隻有我們和其他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好像是釣客、另外一個人隻是把要貨物運過來的樣子。簡單來說,會以觀光為目的而來到這個偏僻地方的瘋子,就隻有我們三個而已。抽獎的獎品通常都會異常地小氣,所以我也有預料到某種程度的糟,沒想到居然會這麽糟—


    「完全沒有人耶——」


    拖著行李箱的玲站到我身邊。她轉著眼睛,用好奇的眼神看向四周。


    「真是個靜謐的好地方呢。」


    背著旅行包的桐崎以優雅的語氣說出她的感想。


    「與其說是靜謐,這根本是無聲了吧……」


    如果蟬聲的大合唱沒有從聳立在前方的山中傳來,我大概會瘋掉吧。


    「沒有人會來接我們嗎?」


    「他絕對沒有要做生意的意思。」


    當我們去尋找旅館的時候,立刻在半山腰那裏找到了像是旅館的建築物。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從這裏走過去。饒了我吧,炎熱的天氣會把我逼瘋啊。


    「……該死,我們就走過去吧。」


    「是啊……」


    桐崎點了點頭。她頭上戴了一頂帽簷巨大的帽子,裝飾有鮮豔假花的帽子和她身上的白洋裝相輔相成,如果隻看外表的話,她真的就像是個深門大院的小姐。


    「不過啊,桐崎同學的衣服、還有帽子都好可愛喔——!」


    聽到玲率直的稱讚,桐崎用手包住染上朱紅的臉頰。


    「唉呀……我才覺得久遠同學的打扮好適合你呢。」


    「是嗎?我隻是從家裏的衣服裏隨便挑了幾件出來而已。」


    用手調整好草帽的玲不好意思地微笑著。的確,純白的襯衫加上牛仔熱褲、黑色及膝長襪的打扮的確很適合玲的個性。


    「呐,小狗狗,怎樣?我看起來是不是很怪?」


    玲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我麵前轉了一圈。討厭那眩目到惹人厭的陽光的我說道:


    「啊——是啊。很適合你喔。」


    「真的嗎?」


    「啊啊,看起來就像是要在河邊抓螯蝦的樣子。」


    「……你的意思是說,我像個小孩嗎?」


    「也像是會在走廊上吃西瓜的樣子。」


    「你果然是在說我像個小孩啊——!」


    「不是啦。」


    我說道:


    「你像個小學生啦。」


    「你說什麽!?」


    「不管了啦,我們趕快走吧。被太陽曬幹的話,我們可是會被貓咬去吃的。」


    「什麽叫做不管了啊……」


    我丟下似乎受到打擊的玲開始走了起來。倏地,走到我身旁的桐崎小聲問道:


    「……那我怎麽樣?」


    「你們從剛剛開始是想怎樣啊?不是我要誇自己,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流行品味,就算你們要找我做衣服的評論,我也說不出來啊。」


    「這不是那種問題,這是身為少女的重要事項。」


    「你又在說那種我聽不懂的事了……」


    「這適合我嗎?呐,這適合我嗎?」


    「啊——啊——很適合啦,很適合你。」


    「真、真的嗎?」


    「啊啊,讓我想起曬在洗衣架上的床單啊。」


    「唉呀,乃出同學真是的!」


    就在桐崎一副很愛撒嬌地拍著我肩膀的時候——


    「您真是太愛開玩笑了呢!」


    她立刻貼了過來,用她從短裙縫隙


    中掏出的刀子刺向我的側腹。


    「惡噗嘶!」


    看著嗬嗬笑的桐崎,我抽著嘴角這麽說:


    「桐、桐崎同學才真是太愛開玩笑了呢……」


    「唉呀,您在說什麽呢?嗬嗬嗬!」


    「您、您那純白的衣裳若是被噴上鮮血而染紅,豈不是會讓您很困擾嗎?」


    「唉呀,真是謝謝您的擔心啊。不過我可以把刺殺的深度調整到不會噴血的程度呢,唔嗬嗬嗬!」


    桐崎一邊維持著她得心應手的大小姐微笑,一邊把刀刺得愈來愈深。你、你這家夥。盡學這些毫無意義的技術,(轉轉轉轉轉轉轉),嗚、嗚嗝一喎,這已經不是開玩笑這幾個字就能解決的程度了……不,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子了!


    「你們兩個怎麽了嗎?」


    跑過來的玲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我、我們,完全沒事」,我則是硬裝出一臉平靜。桐崎也是驚人地一臉自然,就我而言則是招搖撞騙的笑容答了一句:「我們沒事。」


    ……在離開島之前,我能保持四肢和腦袋完整無缺嗎?


    直到現在才出現的不安劃過我的腦海。


    「這麽說來啊……」


    好不容易滿身大汗地爬上陡峭的山坡後,我以為終於有平地可以走了,沒想到眼前卻立刻出現一個隧道。在我們踏進入口的時候,玲突然這麽說道:


    「我聽到一個奇怪的故事。」


    「奇怪的故事?」


    在進入陰影下後,炎熱的天氣也多少舒適了一些。我無何奈何地擦好汗、把行李重新背好後,向玲問道。聲音在微暗的空間裏回響,感覺就像是一大群人在講話一般詭異。這條隧道聽說是以前兵器開發工廠的貨物搬運車所使用的隧道。證據就是鋪在地麵上的生鏽軌道,紅磚堆起的牆壁被滿滿的常春藤所覆蓋,上麵的龜裂讓人聯想到逝去的長遠歲月。總而言之,讓人很不舒服。


    「應該說是故事呢,還是說是奇怪的傳言呢……」


    「什麽啊。難不成你是要說什麽料理很難吃之類的嗎?」


    「嗯嗯,我在出門之前,在網路上查了一些關於這個島的事。」


    「啊啊。」


    「聽說這個島上到了夜裏,會聽到某些聲音。」


    「聽到什麽聲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蟬鳴聲停下。隻有鞋子敲擊柏油路麵的聲音聽起來異常響亮。


    喀喳、喀喳——


    好像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另一個人存在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玲壓低了聲音說道:


    「——是年輕女生的慘叫聲。」


    「…………」


    我把玲的話在心裏反芻了一遍,思考過後說道:


    「……那應該是捉迷藏吧。」


    「在半夜玩嗎.」


    玲大叫。


    「而且還熱衷到喊出慘叫聲。」


    「……你是認真的嗎?」


    「最好是啦。」


    我聳肩說道。


    「那是什麽啊,怪談嗎?」


    「我不知道。可是,聽說來這個島上旅行的人裏有好幾個人聽過那個慘叫聲耶。你看,以前這裏不是在製造戰爭用的兵器嗎?聽說在那個工廠工作的人難得有東西吃,生病的時候也無法休息。他們的日子過得太辛苦,所以好像有些人就因此而發瘋了……」


    「然後那時候發瘋的人就變成了幽靈,到現在都還在工廠裏工作嗎?慘叫聲是那裏傳出來的?」


    「聽說好像就是那個樣子。」


    「蠢斃了。」


    一臉不可置信的我聳了聳肩。


    「最好是會有這種事啦。」


    「小狗狗你不相幽靈這種東西嗎?」


    「我不相信啊,而且我也沒看過。除了我親眼確認過的東西之外,我都不相信。」


    我說完之後,玲像是在表示她的不滿似地嘟噥著。


    「我也是這麽想啊……可是如果我們沒看過的話,那不就表示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否存在嗎?」


    「你說的是沒錯啦。」


    「所以我認為我們不能斷言說覺得幽靈不存在。」


    「……你到底想說什麽?」


    玲微微點了頭,盯著前方的她開口說道:


    「……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那真的好悲傷喔。」


    她以消沉的聲音說道。﹒


    「活著的時候很辛苦,死了之後好不容易能得到安詳,可是他們卻還得工作……」


    「唔,是沒錯。」


    在令人痛苦的時代裏,生在令人痛苦的環境中,被令人痛苦的命運玩弄——在失去生命之後也是如此。如果這個故事是真的,那實在是糟透了。不過我們也沒有辦法為他們做些什麽。對當時的他們而言,那絕對不會是他們想做的事。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不得不做,因為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出生的』。光是一句『沒辦法』並沒有辦法讓人接受這個事實,然而他們並沒有其他方法能讓自己接受自己的命運。不管怎麽說,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們能做的,不過就是記住這件事罷了。


    我這麽說完之後,玲眨了眨眼,把手抵到下巴上。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


    「我就說吧。」


    「可是,大概是我太天真了吧。」


    玲苦笑著說道。


    「可是我還是覺得,我們是不是能為他們做些什麽。我們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方法——放棄應該是最後的最後才該使出的手段。」


    「……這的確是很像你會有的想法。」


    「最近因為小狗狗的關係,讓我這樣的想法更加強烈。」


    「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都沒有——」


    玲笑著說完後,環視四周。


    「……咦?桐崎同學呢?」


    「啊?……怪了。她不在耶。」


    隧道裏雖然一片薄暗,但從對麵透過來的光卻讓我可以把隧道裏看個大概。不過我還是沒看到桐崎的身影。


    「我要把你們兩位丟下了喔——」


    我才想說沒找到她,就看到她在遠方招著手……那家夥是怎樣啊?


    「她幹嘛那麽急啊。」


    「桐崎同學也一定是很期待這趟旅行的啊。」


    如果是那樣就好。那家夥在我跟玲開始說話之前好像就不見了。我們聊了什麽尷尬的話題嗎?


    感到疑惑的我沒能找到答案,隻好和玲一起走向桐崎那邊。


    結果我們從港口走了一個多小時,才走到我們接下來要住兩個晚上的旅館【蒼蘭亭】。日本老式的房子比我們想像中的還要堅固。不過旅館整體看起來還是相當老舊,這裏的時間看起來像是幾十年前就已停滯了。帶我們到房間去的老板娘說這棟建築物很有曆史,簡單來說,這裏就是因為沒錢所以才沒得改建而已。


    靠上去就會被敲破的地板、幾乎要埋到地板下麵去的按摩椅、連載已經結束,幾乎已經可進入緬懷領域的動畫角色在(不會動的)遊戲機上跳著舞。我們一邊斜眼看著這些東西,一邊通過漫長的走廊,走向並排客房的區域。


    「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他客人嗎?」


    玲提出問題。走在前麵的老板娘則笑著回答:


    「這個啊,今天旅館裏隻有三位呢。」


    不是今天,而是永遠吧。我按捺下我想這麽吐槽的心情,眺望著能從別館走廊上看到的花園。此時,我突然這麽問:


    「那個,我聽說這座島在有戰爭時的軍方設施遺跡。」


    「您真是清楚島上的狀況啊。很多客人都是為了造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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