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宮矗立於建業城西,氣勢磅礴,巍峨壯麗。宮殿的簷角高高翹起,如雄鷹展翅,欲飛衝天。


    宮門前,石獅雄踞,雙目圓睜,威嚴無比。


    孫登走在吳王宮長長的甬道之中,看著吳王宮的細細點點,心中感慨萬分。


    吳王宮與記憶中並無什麽不同。


    他雖然去漢國去了一年,但一年對於吳王宮來說是沒有什麽變化的。


    當然,對吳王宮中的人,或許就不是這個樣子的了。


    變化太多了,變化也太大了。


    甚至於.


    孫登現在都不知道見了他這個父親之後,要說些什麽。


    他心中有些忐忑,甚至希望這條甬道更長一些。


    但是


    甬道再長,也有走完的時候。


    在宮中內官的引領下,孫登緩步走向偏殿書房。


    這是孫權常待的地方。


    “殿下,奴婢便送到此處了。”


    此刻的孫登,已經是站在偏殿書房之外了。


    呼~


    孫登猛的吸了一大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了出來,讓自己情緒穩定下來之後,他這才走入其中。


    偏殿書房中,孫權此刻跪坐在主位之上,他並未身著吳王袍服,而是一襲常服。


    但雖然孫權隻是身著一襲常服,但上位者的威嚴,還是在不自覺之間險路出來了。


    “兒臣,拜見父王!”


    走到殿中,孫登對孫權行了一禮。


    “太子平身,你我父子之間,何須如此生分?”


    孫登當即起身,眼眶通紅,梗咽道:“兒臣一去長安經年,未能在父王身邊盡孝,還望父王莫要責怪兒臣。”


    責怪?


    孫權看著眼眶通紅的孫登,不由的心中一軟。


    “你去漢國為質,乃是為了吳國的大業,是有大功勞的,何罪有之?”


    孫權緩緩起身,走下台階,到孫登麵前,他看著孫登通紅的眼眶,已經蓄滿淚水,扶著孫登的肩膀說道:“父王很是感激你,去歲若無你,漢國不知道要怎樣逼迫我大吳。”


    孫登將眼淚擦拭幹淨,說道:“無有兒臣,漢國也不過放我我大吳,有兒臣去長安為質,也改變不了漢國的狼子野心。”


    孫登這句話讓孫權眼睛一亮。


    “你能看到這一點,很好,說明你去漢國為質,這一年來的時間是沒有浪費的。”


    孫權拉著孫登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坐吧。”


    將孫權要將偏殿書房的主位給他坐,孫登當即擺手搖頭,說道:“兒臣豈敢僭越?”


    “你是太子,是吳國的儲君,朕百年之後,這都是你的位置。”


    孫權先跪坐下去,孫登則是跪坐在一邊,絲毫不敢逾矩。


    領導說的話,你若是相信了,隻怕是會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哪怕這個領導是你父親。


    到了這個位置,在權力麵前,父子之間的感情,又有幾分真呢?


    作為太子,孫登時刻明白自己的處境,那便是如履薄冰,今生能否走到對岸,那都是未知數。


    而孫登的表現,也讓孫權暗自點頭。


    能進能退,是個合格,甚至可以說是優秀的繼承人。


    隻可惜.


    登兒的身子骨不好,而且此番漢國將他送回吳國,必定是別有用意的,孫權對孫登,還是有幾分警惕在的,哪怕孫登是他的兒子。


    帝王之家,親情從來都是次要考量的。


    無情最是帝王家,孫權明白這個道理,也是這樣來做的。


    “你去漢國一年有餘,可有什麽感想,或是見到什麽新奇之事?”


    孫登聞言,當即說道:“兒臣大半時間待在成都,小半時間待在長安,成都與建業,除了民風不同之外,其餘差別不大,硬要說不同,那便是成都城內外,有許多蠻人,這些都是從南中、巴郡遷徙過來的,民風彪炳,時常有殺人的案件,讓成都官府頗為頭疼。”


    孫權聞言,繼續問道:“劉公嗣平定南中、巴郡,遷徙當地百姓充實成都戶口,一如我大吳遷徙山越蠻人一般,那些蠻人可會耕種?”


    山越蠻民從抓到,再讓他們漢化能夠為大吳耕種,至少要花費個一兩年的時間。


    即便是花費了這麽多時間,其耕種產生的收益,也是遠遠不如漢民的。


    孫權倒是要看看,他那個好女婿劉公嗣,是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的。


    “啟稟父王,那些蠻人初時是不會耕種的,但官府會派專人前去教授這些蠻人百姓耕種,聽聞是講武堂出身的學子,以及科學院的講習。


    而且,在成都,對於那些蠻民有一套考核標準,若是畝產要是達到要求,當年可以不納賦稅,並且官府還會有賞賜,是所謂之獎耕。


    而若是不事生產,屢教不改,三年內三年畝產都達不到要求,便會剝奪分發下去的土地,從此貶為奴隸。”


    緩了一口氣,孫登繼續說道:“但是正常來說,除非是故意與官府作對,否則三年內不可能每一年都達不到要求,畢竟是有講武堂學子、以及科學院的人在一旁幫忙的。”


    “原來如此。”


    孫權聞言,眼神十分複雜。


    這便是他那個好女婿的手段嗎?


    對付蠻民簡直是有一手,這一招,似乎是可以學過來。


    不過


    如果說人人都達成官府的要求,豈不是從這些人,不僅收不上來糧食,還要賞賜東西下去?


    如此的話,官府如何運轉?


    孫權當即將自己的疑惑問了出來。


    孫登則是嗬嗬一笑,說道:“父王有所不知,漢國之中,百姓多餘的糧食是可以買賣的,商盟幾乎是日日都會在成都轉運貨物,那些百姓若是想要置辦衣裳,若是想要置辦農具,買幾隻小雞,幾頭小豬小羊養著,便需要拿糧食來換,官府雖然不直接從百姓手上征糧,卻通過商盟的途徑,讓糧食到了官府手上。”


    漢國商盟與漢國官府是穿同一條褲子,這一點孫權自然也知道。


    “況且這個獎耕政策,隻有頭三年而已,三年之期過去,那些蠻民基本上都學會了耕種,便可以可按照人丁征收賦稅了,一如漢人百姓一般。”


    “原是如此。”


    孫權臉上有恍然大悟之色。


    並且心裏合計著,是否要將張昭顧雍他們召見過來,漢國的這些優秀經驗,都是可以學習的嗎?


    吳國一敗再敗,國事頹廢,百廢俱興,正是需要好國策來富國強兵。


    現在的孫權自然不敢大聲說我要逐鹿天下了,但還是要有實力自保。


    否則這江東之地,他孫權當真能夠掌握住?


    漢國狼子野心,魏國同樣如此。


    這些日子,合肥城內,便出現了不少校事府探子。


    甚至還出現殺將謀奪合肥布防圖的事情出現。


    漢國則是將為質的太子送回吳國。


    漢魏亡我大吳之心不死啊!


    哎~


    收拾一番情緒,孫權再問道:“聽聞漢國科學院有研製‘火藥’,威力驚人,你可有親眼目睹?”


    孫登說道:“火藥之事,乃是漢國機密,非是常人能夠知曉的,兒臣在漢國為質,他們自然也防著兒臣,如此機密,如何會給兒臣知曉?”


    “這倒也是。”


    “那便再說說其他的事情罷,漢國何處與我吳國截然不同,或是讓你感觸最深的?”


    截然不同,又感觸最深?


    孫登點了點頭,說道:“若說到這個,兒臣當真是有一個感觸頗深,那便是漢國境內,世家豪強實力不顯,而我吳國,那些世家卻是強大到可以左右政局,魏國同樣如此。”


    聽到這句話,孫權的眼睛頓時亮起來了。


    這也的確是他的痛點。


    帝王都是自私的,是小氣的。


    他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權力與別人分享。


    哪怕是親兒子都不允許,更何況是那些世家外人呢?


    “漢國為何能如此?”


    孫登思索一番,說道:“世家豪強之所以能做大,便是他有土地,人口,部曲,在朝中有官職,錢、權、兵,皆有,如何能不做大,且除世家豪強之外,百姓大字不識一個,難以做官,國家要想得到治理,便必須依仗世家,這也是魏國以及我大吳世家做大的原因。”


    孫權聽著,再思索一番,深以為然。


    而孫登的話語並未停止。


    “但在漢國,因為漢國皇帝威望高,對付世家從來不手軟,是故能壓製得住世家,且遷徙蠻人,遷徙百姓,遷徙豪強至關中,一定程度上,是能夠壓製世家豪強的,且漢國有講武堂,能夠將各方力量為他所用,是故漢國皇帝能夠壓製世家。


    並且,據兒臣在長安的所見所聞,朝廷會出資建造縣學、鄉學,供寒素子弟、甚至是平民百姓子嗣啟蒙,這或許是漢國皇帝為對付世家下的一盤大棋。”


    聽完孫登所言,孫權長歎了一口氣,說道:“漢國皇帝,確非常人,吾不如也!”


    哪怕他知道劉公嗣是如何在漢國壓製世家,利用世家的,他也學不來。


    他沒有劉公嗣的威望,換句話來說,他無法為吳國的世家豪強源源不斷的創造利益。


    劉公嗣壓製世家的同時,也給世家帶來了很多好處。


    以前那些小士族,地區豪強,基本上隻能在本地作威作福,但因為劉公嗣弄出講武堂的原因,能夠使他們走向全國。


    相比而言,漢國皇帝打壓他們的那些東西,在他們看來,是在可接受範圍之內的。


    並且,漢國屢戰屢勝,在南中、在巴郡,在關中


    世家可以獲得土地,財富,相比這些,給漢國皇帝做狗,有什麽為難的?


    更不用說商盟源源不斷的為他們提供財富。


    比守著那一畝三分地帶來的收益大多了。


    劉公嗣能夠帶他們吃肉,是故自然有資格奴役他們,鞭打他們,控製他們。


    但如果說那劉公嗣屢戰屢敗,不僅沒有給世家帶來好處,反而還要對世家敲骨吸髓,你看漢國世家會不會如此順服?


    而且


    在孫權看來,漢國現在世家順服,完全是因為劉禪的原因。


    若是劉禪死後,繼任者是否還能似如今這般,壓製住世家?


    在孫權心中,已經是有答案了。


    恐怕大概率是不能的。


    他孫權在吳國是屢戰屢敗,割地賠款,無法給江東世家帶來什麽好處,自然也隻能一退再退,任由世家猖獗了。


    這種情況,在魏國也是如此的。


    那曹丕為了得到世家的支持,還不是屢次退讓?


    還頒布了《九品官人法》,讓世家能夠光明正大的分潤權力,簡直是可笑。


    孫登見孫權如此言語,當即寬慰道:“父王何須自謙,吳國現在雖然勢弱,但隻要我們君臣同心,勵精圖治,未必不能迎頭趕上。”


    迎頭趕上?


    去歲漢國征吳,打得他大吳元氣大傷,加之饑荒,餓死的,逃走的百姓甚眾,到現在都沒有恢複過來。


    若是想要恢複元氣的話,至少要幾年時間。


    而這幾年時間,天下的局勢,又會如何變幻?


    “不說這些了。”


    孫權歎了一口氣,接著眉頭微皺,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問道:“太子回來了,王後為何沒有回來?”


    王後?


    孫登有些心虛的低了低頭。


    王後在漢國,可是深得漢國皇帝歡喜。


    在他入宮之後,便好幾天沒見到吳王後。


    想必是在未央宮中日夜精水澆灌。


    這相當於是每天給他父王戴綠帽,他這個兒子,豈能將話說明了?


    是故,孫登隻得選擇岔開這個話題,說道:“母後之事,兒臣不太清楚,不過,漢國皇帝欲我回來,是為了擾亂吳國朝堂,是因為間軍司得到消息,父王有意立建昌侯為新太子,若是建昌侯為吳太子,那我這個太子為質,也就沒有意義了。”


    孫登這番話信息量很多,孫權沉默了片刻,隻能說道:“為父完全沒有立新太子的意思,至於太子你歸來,對我大吳來說,是一件好事,這一點,你需要放下心來。”


    當真沒有嗎?


    孫登已經選擇準備與自己父王敞開胸懷好好談一談,但很顯然,他這個父王,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父王,我.”


    “罷了罷了。”


    孫權擺了擺手,似乎有些累了。


    “太子一路風塵仆仆,還是先去太子府好好歇息,過幾日朕再予你重任。”


    孫登張了張嘴,千言萬語淤積在胸,最後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片刻之後,孫登隻得是緩步起身,對孫權行了一禮。


    “既然如此,兒臣告退。”


    望著孫登離去的背影,孫權在心中歎了一口氣。


    孫登去漢國‘留學’一年,受到的影響太大了。


    若是他繼承社稷之位,恐怕便是那劉公嗣的傀儡了罷?


    但話又說過來,便是孫慮繼位,難道真的能與那劉公嗣分庭抗禮?


    怕也是不能的罷?


    但選定繼承人。


    孫登已經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了。


    不僅僅是他的身子骨虛弱。


    而孫慮,他也不甚滿意。


    如果說能力的話,比之太子還有所不如。


    或許,還要看看他其他的子嗣,或許其中有比前麵更好的呢?


    當然


    孫權此刻或許沒有意識到,吳國的兩宮之爭,卻因他的曖昧態度,已經是在暗地醞釀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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