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素問


    1


    入學典禮結束之後,我回到了教室。說起來我們二年級為什麽也要出席入學典禮?這是藤崎高中的一貫傳統。為了表達對新生的祝福,高年生必須出席。


    我在座位上歎了一口氣。抑製著心中的動搖,我側耳傾聽周圍同學們的談話。


    “那位新生代表太可愛了”、“對啊我當時都看呆了”聽著男生們的聊天,我怎麽也靜不下心來。我向旁邊的淺田搭話:


    “喂,淺田。”


    淺田看著社團介紹的節目單,頭也不抬地回了我一聲“嗯?”


    我姑且問一下他吧:


    “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在講壇上一瞬間悄無聲息地換掉花束?”


    淺田停下了動作,數秒後把視線從節目單移到我身上,眉頭緊鎖地反問道:


    “在講壇上?還要不被人發現?”


    “對。然後一瞬間換掉花束。”


    淺田揉揉眼角,說道:


    “這樣啊……想要不被人發現也太難了吧……。難道春一你想這樣做?”


    “……你說什麽?”


    “嗯?不是這樣的嗎?畢竟你遞給那個新生代表的花束看起來實在太奇怪了。”


    我蒙混著應了一聲“嗯……”。


    給新生代表遞花的人,正是作為學生會成員的我。


    “遞的居然是滿滿的紅玫瑰,看起來像在求婚一樣。”


    “求婚?別說傻話了。那隻是祝福新生的花。雖然紅玫瑰確實比較少見,但借一句花語:世界上沒什麽不可能的事。”其實我壓根不懂什麽花語,隻想隨便說說以蒙混過去。


    淺田說的是我在講壇上遞花給新生代表這件事,而且遞的還是紅玫瑰花束,看起來莫名其妙。仔細聽一下,四周都在討論這件事。


    其實我也覺得在入學典禮上用紅玫瑰作贈花很不正常。


    “……”


    感覺事情變得麻煩起來。話說回來,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的呢。


    我回想起剛剛的入學典禮。


    作為學生會一員的我,在舞台的側麵幕後眺望著新生們。新生們穿著嶄新的製服,一雙雙飽含期待的眼珠望著在演講台上發言的pta會長。在新生的後麵,坐著一大排在校生。在校生的脊背重重地靠在椅背,一臉索然無味。台上的發言他們當然一句也沒在聽。


    我本來也該像他們一樣,然而擔負著給新生代表遞花的任務,令我身心緊繃。所以我才能聽得進去pta會長的發言。


    健碩的pta會長說著“高中三年記憶猶新,三年經曆受益終身。請各位報以熱情,勿廢青春。”之類的話。聽著聽著,我突然發現。


    啊,pta會長,今年的發言和去年的一模一樣。


    一年前的我聽了這番話,“果然高中生活就要揮灑青春”地燃起熱情。然而,漸漸地,毫無抵抗地,我的生活變得碌碌無為。


    這一年裏,我學習也有學,學生會的活動也有參加,「體質」也有處理。所以成績也過得去,在學生會裏也學到了東西,日子過得還算平穩。——可是,這不是我所認為的青春。


    pta會長開始講起自己的高中回憶。什麽在髒河裏遊泳導致拉肚子,隨便進山裏結果迷路了,寫情書告白卻被甩了,諸如此類的事。這些也是去年講過的。


    ——勿廢青春。


    對於我來說這就是一種義務。和女生談一場酸臭的戀愛,和摯友一起做些蠢事,傾注熱情於社團活動上——總之想要拚盡全力去做些什麽。我之所以會這麽想,大概是因為對現實有所不滿吧。


    pta會長的發言結束了。擔任司儀的教導主任接著宣布道:“接下來是學生會長的發言。”之後一陣異樣的寂靜把我的意識拉回現實。


    我向身旁的學生會長提醒道:


    “啊,會長,到學生會長的發言了。在叫你呢。”


    “啊,真的耶。不好意思我在發呆。”會長羞澀地笑了笑,接著走向演講台。中途還稍微踉蹌了一下,怎麽看都是個讓人擔心的學生會長。


    但是會長一站上演講台,表情霎時嚴肅起來。和平常天真傻氣的樣子截然不同,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銳氣。她的側臉我不禁看得入迷。我個人非常尊敬會長。我希望能像她一樣感染身邊的人。


    會長的發言結束了,她鞠了一躬後回到舞台的側幕。


    “怎麽樣?”會長問我。


    “真像會長風格的發言。”


    “等等,你這什麽意思啦!”


    我也衝她笑了笑。台下給會長的掌聲逐漸減弱直至停息。


    接下來是新生代表的發言。入學考試中獲得第一名的即為新生代表。擔任司儀的教導主任念到新生代表的名字:


    “新生代表,早伊原樹裏。”


    “到。”一聲清澈的聲音在體育館中響起。悅耳動聽的嗓音。


    嗯?早伊原……早伊原?難道?


    樹裏這名字很難看出是男是女,但聽起來是女孩子的嗓音。不出所料,一個女學生挺直地站起來向演講台走去。她拐過一個直角,登上演講台。


    我的視線被她深深吸引住。難以置信,世界上竟然會有如此完美的容貌。


    齊肩的白色短發。下巴、脖子等等線條全都精細地被勾畫出來,清秀上揚的眼角給人活潑的印象。臉上一抹淡淡的微笑,緩和了新生代表這個生硬死板的形象,會場的氣氛也變得溫暖起來。


    發言開始。她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從她的聲音聽不到一絲緊張拘謹,順暢而流利。


    “——以上就是我作為新生代表的發言。早伊原樹裏。”說完,她向正麵低了一下頭,轉向來賓又低了一下頭。抬頭那瞬間,我和她四目對視。她對我微微一笑。


    我呆如木樁。


    我還在懷疑她的容貌。


    怎麽會有如此完美的容貌……宛如人工雕刻出來般精致。我目不轉睛看著她,仿佛在找尋她臉上的瑕疵。


    “春一君。這個。”


    我死死盯著她時,會長把花束遞向我。粉色基調的包裝薄紙。上麵裹著一層透明薄膜。花束本來放在一旁的長桌,現在會長把它拿了過來。


    “……啊,謝謝了。”


    這花束,比我想象中要重得多。


    “這花束還真是夠大的。”


    “畢竟是祝福的花束。大的話才顯得鄭重啊。”


    是這樣的嗎。


    花束被裹得像個碗,捧在手上感覺鬆軟膨脹。確實有種莊重感,一看就知道這花束的分量有多重。


    “這花就夠好的啦。”


    既然花店家的女兒都拍著胸口打包票,那應該不會有錯。沒品位的是我而已。


    “對了,會長……”


    “怎麽了?”


    從剛才起我就一直在意一件事,但此時教導主任督促道:“接下來是贈花環節。”


    “算了,等下再問吧。”說完,我走出幕後,沐浴在聚光燈之下。


    被聚光燈照射著,果然多少會有些緊張。我本來就不太習慣站在這麽多人麵前。不過這次隻是遞個花而已。平時對學生會毫無貢獻的我,還是想好好完成這個任務。


    我站在她麵前。她一直盯著我的眼,突然莞爾一笑。


    ——。


    一瞬間,我的心髒狂跳起來,感覺臉上開始冒熱氣。我急忙撇開視線,低頭看向花束借此分散注意力。


    花束裏插著白色、黃色、粉色的花,尾部還露出了花莖。我對花的種類不甚了解,也就知道這麽多。氣氛依然僵硬,沒辦法,趕緊把


    花遞出去吧。


    我拿捏遞花的時機,啪的一聲將花束遞了出去。


    感覺自己在求婚,不由地害羞起來。然後意識到自己在妄想,害羞更止不住。我局促不安,視線左右遊移。


    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她接過花束,小聲說了句“謝謝”。掌聲響起,我趕緊回到舞台的側幕。


    “辛苦你啦!但有點沒做好喲,你把花拿反了,有花的那麵得對著觀眾才行。”


    好像是有這樣提醒過。我太緊張了,沒留意到細節。花束整體恰好碗狀,講壇又高,台下學生可能連花束都看不到。連照片可能都拍不到好的。


    “會長對不起……”


    “下次注意就好啦!”


    會長笑著安慰道,溫柔地拍了拍我的後背。下次還會有機會遞花嗎。


    會長的體貼讓我覺得她真是個好人。我也借此放下心來,安心麵對接下來的工作。我得到了放鬆。


    ——然而。


    “能得到這麽棒的花,真的萬分感謝!”


    此時,我聽到意料之外的話。早伊原樹裏對花束的感謝,通過麥克風傳遞開來。不過嘛,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這?”


    然而,我的喉嚨隻能擠出一個字。


    早伊原樹裏,把花束舉了起來。


    花束裏的花——


    竟然全部變成了鮮紅色的玫瑰。


    “這,怎麽……?”


    我遞過去的花束,插著的花明明是白色、黃色、粉色才對。怎麽全變成紅玫瑰了……這樣一看,我剛才的行為簡直如同求婚。等一下,我不過妄想了一下而已,這到底怎麽回事。妄想一下就能把花變成紅玫瑰了?


    台上的早伊原樹裏抱著玫瑰花束走過來。按照流程,她要把花交給我們再回到自己的座位。


    我還沒緩過神來,早伊原樹裏和我再次麵對麵。接著,她毫無顧忌地靠近我。


    “前輩?接下來,請多多指教啦~”


    她左手捧著花束,右手對我伸來,花束下麵還露著花莖。她的笑容,依然楚楚動人,然而我莫名覺得,這笑容下麵似乎隱藏著些什麽。


    “啊,哦……”


    為何特意找我?請多多指教?她已經是這學校的一員,來找我打招呼也不足為奇。但我卻覺得很不自然。


    還沒消化現狀,看到她伸出來的手,我下意識地也伸出了手。握了她的手,我的手濕漉漉。


    “……”


    我看了下她的眼睛,看了下花束,沉默數秒。不久就得出結論,開始思考我接下來的行動。


    回想結束。之後我被老師叫了出來,“為什麽擅做主張換了花!”這樣子挨了罵,最後回到教室。舞台的側幕內隻有學生會成員,老師隻能怪罪於我。


    淺田鍥而不舍地問:


    “果然很可疑是不是?那個玫瑰。”


    “沒什麽好可疑的。我隻是將學校準備好的花束遞過去而已。”


    花束在中途,而且是在講壇上眾目睽睽之下被換掉了。但大家似乎對此一無所知。原因之一我不小心把花拿反,導致花莖那麵對向觀眾席。不管怎麽說,紅玫瑰給人的印象實在太過深刻。


    “真虧學校敢用這樣的花束啊。”


    我隻能曖昧地含糊幾句。剛才被老師罵的時候,現在也是,花被換掉這件事說不出口。如果向老師坦白,老師肯定會覺得我又在搞什麽鬼。向淺田坦白的話,淺田肯定會全力幫我解密,這也不行。


    我的身邊,經常發生神秘事件。我對淺田解釋我有這樣的「體質」。最開始是在高中入學後的第二個星期。我的課桌抽屜中平白無故地出現了沒見過的錢包。那是同班同學的錢包,裏麵已經被掏空。我雖然辯解過,但還是被大家認作犯人。“矢鬥春一是個陰濕的家夥。”已經成為眾人的共識。無論發生什麽怪事,大家都會第一時間賴到我頭上,覺得我又偷偷地幹了什麽勾當。這個班裏唯一相信我的人,隻剩淺田。


    自此之後,我又遇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我也學會該如何處理。身邊出現不可思議的事的時候,第一要訣是假裝不知。然後才背過大家偷偷處理。


    這次也是,我假裝花束本來就是玫瑰花就行了。這樣的話事情才不會擴大。


    一直處理這些離奇怪事,青春離我漸行漸遠。


    “……?”


    突然,教室前門附近騷亂起來。前門附近築起了人牆。我和淺田一直在後麵靠牆的座位說話,不清楚前麵的狀況。


    怎麽回事……?我和淺田大眼瞪小眼。


    “——春一君——”


    前門的人群中傳出了我的名字。同學們轉過身,紛紛用詫異的眼神看著我。有人來找我嗎?啊,是會長來找了我吧。


    這麽想著,我剛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前輩!”


    人群被劃開,迎麵而來的是胸口還別著“祝入學”牌子和花朵的新生——早伊原樹裏。


    “早伊原同學……?”


    她毫無遲疑地向我走來。淺田識趣地離我遠點。門口附近的男生們的視線朝我殺來。女生們則是炸開了鍋。


    “怎麽?什麽事……?”


    她來到我麵前,笑嘻嘻地看著我,對此我不知所措。她到底找我什麽事?不詳的預感。恐怕這是動物的本能。


    她向前一步,嗖地一聲向我逼近,我和她之間的距離被縮短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後退一步,她想抓住我卻撲了個空。然而,她毫不氣餒地又邁出一步,我後退一步,她前進一步,我後退一步,前進,後退。從始至終,早伊原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我愈發不安。在旁人來看,我們二個人在不斷重複著滑稽的一幕,終於我的手臂被她抓住了。


    “前輩,請別再逃了。”


    “等、等一下,你想幹嘛,別……”


    她死死捏住我的手臂,一把將我拽到了過去。我踉蹌幾步,等回過神來已經和她緊挨一起。看起來像是情侶挽手。我剛要拉開身——


    “……!”


    “前輩,入學典禮的時候,聽到你那熱情的告白,人家好開心啊!人家被你那紅玫瑰打動了……人家太激動太激動了,忍不住就跑來教室找你了?前輩的告白,人家接受了。今天就是我們交往的第一天呢。”


    說罷,她朝我乖巧地側了下腦袋。一股強烈的寒氣從指尖傳來席卷全身。


    教室裏掀起軒然大波。“什麽?”“怎麽回事?”“和春一他?”“發生了什麽事?”教室中的男生們消化不了眼前狀況紛紛表示疑問,而女生們始終都在咿咿呀呀地叫,眼珠興奮得變成一個圓點。淺田則是“哈、哈,恭喜恭喜”地笑了起來,還鼓起了掌。


    現在這狀況,常人看起來是香豔的美人投懷送抱。這番美景我也妄想過很多次。然而,不是這樣的,這不一樣。


    在她意義不明的告白前的一刹那,我發出了不成聲的悲鳴。


    此時此刻,我的腳麵被她狠狠踩在腳下。每次我試圖將腳抽離出來,她的腳後跟便愈發使勁。雖說她隻是個女生,但她的體重足以讓我痛不欲生。說實話,我眼淚都流出來了。我依然搞不清狀況。但還是明白了一樣東西:早伊原樹裏她,不是我想象中那樣單純的女生。


    “前——輩——?來跟我一起過午休吧。人家,想更了解前輩。”


    說罷,她便拉著我的手離開教室。我連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在大家的注目下被她拉著穿過走廊,來到學生會準備室。


    2


    哢嚓一聲門被鎖上,這房間已經成為密室。


    學生會準備室裏隨處可見都是盆栽。白色、黃色、粉色的


    花。還有,紅玫瑰。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花,它們以窗戶為中心擺放著。這不是我所熟知的學生會準備室。房間裏飄蕩著一股潮濕泥土的氣味。


    “這是早伊原你幹的嗎?”


    “嗯,都是我心愛的花。”


    她溫柔地撫摸著其中一片花瓣。


    我終於理解自己身處的狀況有多荒唐。


    “我跟你說,我的腳都快痛死了。……所以,你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早伊原坐到長桌上。臉上依然貼著笑容。她說:


    “不好意思。看到前輩的腳上有蚊子,忍不住就……”


    感覺她已經不想好好回答,這也決定了我對她的態度:


    “開什麽玩笑。都四月份了。你至少說是蒼蠅吧。”


    “哦,那就當是蒼蠅吧。”


    她隨口打發了我。我深受打擊。入學典禮上四目相對令我心跳加速的她竟是這樣。我心底湧出些許類似憤怒的感情。這時,她扔給我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


    “前輩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哈……?突然問這個幹嗎?”


    “先回答我,前輩喜歡什麽類型的?”


    這種問題我怎麽可能會認真去答,我對她一笑:


    “隻要不是你就行。”


    突然一陣風吹過。


    “哇!前輩不得了啊!‘藤崎高中的雜食hungry矢鬥’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你別這樣說,我才沒這樣的外號。話說雜食是什麽意思,我又不是草肉皆食。”


    “什麽!?人家說錯了嗎……?”


    “為什麽你一臉深受打擊的樣子啊。那還真是對不起了,你說——錯——了……”


    她在對我期待些什麽。


    被她問起我喜歡的類型,腦海中浮現出來的隻有包括會長在內的寥寥幾人。可是這不算是love,充其量不過是like。


    “總之,前輩,能不能喜歡上我?”


    我依然看不出她的真正意圖,但還是當即回答了“不能”,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她嘛。


    “真的嗎?前輩不是專挑好看的下手的嗎?人家這麽可愛前輩確定不要?”


    這家夥從剛才開始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


    “放心,我不會喜歡你的。……對了,我聽說隻有醜女才會自誇可愛。”


    “那人家就是萬中無一的例外呢……。人家又可愛又活潑又冰雪聰明,簡直無可挑剔。人家還是稀缺貨,跳滿!6000點all!”


    “你又不是自摸。而且沒有我的話你還成不了稀缺貨。”


    “那前輩放炮,承蒙18000點!”


    “ok——那我被飛了。所以我可以回教室了嗎。”


    其實我不太懂麻將。為免露餡,我還是早點掐掉這個突如其來的麻將話題為妙,順帶掐掉和她的談話。像這樣我一句她一句能說個沒完,我可沒打算陪她繼續聊廢話。


    我準備離開教室,擰了下門把,哢嚓哢嚓作響。記起她剛剛上了鎖。我剛要解鎖,她開口:


    “前輩,既然你說不會喜歡我,那我們來交往吧。”


    察覺到身後傳來的這番話有異樣,我停了下來,問道:


    “……你說的話什麽意思?”


    “別糾結這些細節。總之和我交往吧。”


    “不。”


    她的笑容帶著幾分輕蔑。怎麽看都不是求愛的態度。她說道:


    “這不是挺好的嘛。我也不喜歡前輩,我們是‘不喜歡’夥伴!我們很相稱呀。”


    我快聽不懂她究竟在說些什麽。


    “相稱個頭。硬要說的話我們是磁極。排斥得不行的那種。”


    我邊說邊做手勢,她臉上的表情依舊從容。


    “這麽胡說八道,可是會被我討厭的喲。”


    “正解。就是為了惹你討厭才特意說的。……我真的要回教室了。”


    我向她輕輕地揮了揮手準備離開,手臂被抓住。看來她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輕易離開。她又說起不著邊際的話:


    “前輩前輩。……謠言止於?”


    “第七十五天。……你到底想說什麽。”


    說罷,我轉過身,她探著身子盯著我的臉。我心中一驚。背光之下她的笑容帶著幾分陰森,仿佛置身於恐怖片。她幽幽地開口:


    “但是,前輩。隻要七十五天謠言就會消失——這是不可能的。你不覺得嗎?”


    “……覺得什麽?”


    “電視上播的新聞,不用多久就會被人遺忘。誰誰誰,被誰誰誰殺掉。這樣的新聞每天都有。凶手和被害人的家屬可能會記住一輩子,然而無關人士不消一個月全都忘光光。”


    早伊原繼續說:


    “然而,謠言就發生在我們身邊。我們不是無關人士。謠言,是能夠永遠傳下去的,直到與自己無關。‘畢業之後就能擺脫謠言’——這是不對的,相反,謠言會伴隨一生。”


    她這番話很有說服力。


    我的「體質」也是,關於我的謠言還未消散,過去一年了,我在班上的地位也沒有變化。


    不過現在的她想說的不是這個。


    “剛才教室裏的學生,肯定都以為我倆好上了。剛才教室的事過去多久了?起碼五分鍾了吧。也就是說,現在外麵肯定在瘋傳‘廢材男泡上美女新生代表小後輩了’。”


    “別說是廢材男啊……”


    我還挺介意這稱呼的。


    “等我回去之後好好解釋就行。這都不算事。”


    “確定?這樣就能澄清謠言嗎?真有這麽簡單嗎……?”


    說一句頂一句,讓我略微煩躁。看見我眉頭緊皺,她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她說道:


    “反正開學典禮上大家都親眼目睹了,你沒有用事先準備的禮花,而是特意用玫瑰花送我。隻有我堅持說‘我們在交往’,大家就會認為我們真的在交往。無論春一前輩再怎麽解釋,謠言是不會停息的。”


    我細細考量。無論我再怎麽否認,和為數不多的朋友解釋,也阻止不了謠言的擴散。因為我在班上沒有話語權。另一方麵,早伊原的實力有目共睹。


    一看就知道她身處金字塔上層。她還擅長擺布人心。她也很會處理人際關係的樣子。對謠言的影響力,我和她簡直雲泥之別。


    如她所說,我送她玫瑰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和她比,我沒有絲毫勝算。


    “散布我和你在交往的謠言,對你有什麽好處。”


    “這個嘛?別說這個了,前輩不好奇嗎?我是怎麽一瞬間把花變成紅玫瑰的?”


    “……超好奇——。我超級好奇——”


    看她滿臉期待被提問的樣子,我就順了她的意。她的笑容僵住了。我暗暗感歎原來她還有這種表情。不過僵硬的笑容隻持續了片刻,馬上就變回原來的邪笑。


    “謝謝前輩的棒讀。……前輩,我可是在好心提醒你喲。你和我在交往的謠言不趕快澄清的話,前輩可是會很不妙喲。”


    她是在威脅我?確實,早伊原和我在交往的謠言傳開了的話我肯定相當不妙。可是,她應該不知道那件事才對。


    明明互不喜歡卻要在一起、偽裝成戀人關係什麽的、我本來就極度厭惡這些扭曲的事。我啊,想要的是真正的青春。神秘事件,扭曲的事,這些我都深惡痛絕。


    “前輩。如果會長知曉前輩這麽快就對新生下手了,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呢?”


    “……”


    看來她誤解我對會長有意思。但是,我和早伊原交往這個謠言被傳播開來的話確實不妙,所以我沒糾正她。


    謠言


    的源頭是她。要想消滅謠言,也隻得靠她。


    我一瞬間就想好了作戰方案。


    “……其實我這個人啊,是個究極變態。比起一日三餐我更喜歡變態的意淫。”


    “我可沒聽過這個謠言喲。還有,當究極變態的女朋友我也無妨哦。”


    我輕輕咂舌。這個小後輩可真是。要是一時頭腦發熱答應了她,怕是到死都脫不了身。我偽裝成渣男以求脫身的方案看來是失敗了。


    接下來下一個作戰方案。


    “對不起。其實……我忘不了前女友。”


    “前女友……?”


    我站在窗邊,仰望天空。陽光晃得我眯起眼睛,我說道:


    “因為交通事故,她永遠地離開了我……”


    突然沉重的氛圍籠罩著房間。


    她打破寂靜:


    “前輩才沒有前女友。簡單來說,前輩的單身史等於年齡。”


    我的謊言被輕而易舉地拆穿了。我還抱有一絲絲的幻想,正常人遇到這麽沉重的話題不應該噤口不言的嗎?……不過想想,依早伊原的性格,知道別人的痛處肯定還要特意踩上兩腳。話說,她是怎麽知道我沒交過女朋友的?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舉旗投降般說道,見狀她的臉色變得緩和,她說:


    “和我,一起度過青春吧。”


    “青春……?”


    不顧我的疑問,她繼續說道:


    “花束的花一瞬間全部變成紅玫瑰的方法——、當時演講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前輩想平息謠言,就來解開這個謎題吧。作答機會隻有一次。截止時間為學校散場,也就是下午四點半。”


    3


    下午四點半,時間有點緊。


    下午是社團介紹的時間。高年生向新生介紹所在社團的活動。因此入了社團的學生現在都在體育館,沒入社團的學生則回家。教室裏剩下的,隻有我——和幾個不知為何留下來閑聊的學生,他們聊道:


    “你和凜凜子最近咋了。”


    “呃——?不說不行嗎?”


    “你啊,都這份上了,不說怎麽行。”


    “好吧。我和凜凜子分手了。”


    聊天的幾個人瞬間炸開了鍋。看來他們在聊戀愛八卦。真是青春啊。


    “……”


    尷尬。在教室後麵的是,班內金字塔排名第二的大槻達。而我在教室前麵靠窗的一側,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上捧著文庫書。當然,書的頁數毫無進展。我有事要想就回到了教室,過了一會兒他們幾個闖了進來。你們幾個,沒看到我在嗎?還不給我出去?你們不是最擅長察言觀色的嗎?


    我主動離開教室的話總覺得會破壞氣氛,於是翻開文庫本,一邊散發著“你們別搭理我”的氣場,一邊聽著他們談話。我本來應該思考早伊原的事,但現在這狀況實在強人所難。


    感覺把耳朵堵上比較好,我剛要掏耳機——


    “矢鬥,早伊原在哪兒?”


    大槻向我搭話了。怕是我沒認真看書,被他識穿了。大槻脾氣暴躁,避免惹到他,我用平常的聲調說:


    “不知道。”


    “啥?你剛才不是還和早伊原手牽手的嗎。”


    “好像是哦。”


    “我不信你不知道!”


    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來找茬的,畢竟我在班內金字塔的底端。日常被人看不起,所以才會遇上這種事。我習慣了。


    我合上文庫書,打量著他們。大槻的短發還上了發蠟。今早他的頭發還不是這樣的,看來發生了什麽事讓他鼓起了勁。


    大槻就是所謂的帥哥。一副冷酷的臉,性格也和長相相稱,頗受一部分女生喜歡。他學習還湊合,這反差也算作加分點。原來如此,怪不得大槻能在班內金字塔排第二名。


    “都說了我不知道。”


    其實我知道早伊原的藏身地點。她在學生會準備室等著我去作答。可是她下了禁口令不許暴露她的行蹤。


    “哈?你這家夥,在藏藏捏捏些什麽吧。”


    他向我逼近。大槻的同伴們臉無表情,大概是察覺到大槻將要發作。我在意起時間,看了下時間。三點。再被他糾纏一會時間也闊綽,然而誰會樂意和被他纏上啊。


    “別,饒了我吧。真不知道。”


    我苦笑道,這似乎觸到了他的逆鱗。


    “開什麽玩笑。……入學典禮你這家夥做了什麽。還學人送玫瑰花……惡不惡心。”


    你平時左一個右一個地勾搭女生,還好意思說我?當然這我沒說出口。


    “什麽?怎麽啦?大槻。怎麽就生氣了?你冷靜點。”


    “哈?誰生氣啊,誰啊。我在問你早伊原在哪裏而已。”


    “都說啦,不知道啊。午休過後我和她就原地解散了。可能是去看社團介紹了吧。”


    “少胡說八道。都說不在啦。也不在教室。”


    “那可能回家了唄。我真不知道她在哪裏。”


    “你裝什麽親熱!?”


    我終於明白了。他想接近早伊原。明明都有女朋友了,毫無節操。


    “你這眼神。……想打架是吧。”


    有那麽一瞬間,我的眼睛流露出了情感。搞不好我剛剛不小心露出了蔑笑。他殺氣騰騰地逼近。我冷汗直冒。


    “啊,春一。你還在學校啊。”


    這時,教室的門被推開,穿著黃色樂隊t恤的淺田出現了。大槻的臉蒙上烏雲。淺田是全年級最受女生歡迎的男生。雖然不知道淺田在班內金字塔排多少名,若不是被我拖後腿,明顯要比大槻高。


    “哎呀——,吉他落在教室了,幸好還在。”


    說罷,淺田背起豎在自己座位的吉他。


    “要是有空的話,春一也去看下社團介紹吧。”


    他的臉上掛著純樸的笑容,拉著我的手臂。看到一旁的大槻,他也發出邀請:


    “大槻也一起去嗎?”


    “啊……我就算了。回家。”


    大槻怏怏地說。


    接著淺田向大槻的同伴逐個發出邀請,都被拒絕了。雖然被拒絕淺田依然麵帶微笑,“那好吧,拜拜”揮手告別。今天第二次,被人拉著離開教室,經過室外樓梯來到一樓。他轉過頭,苦笑道:


    “沒事吧,春一。”


    “我沒事,幫大忙了。謝謝你。”


    “嗯。那幾個人,今天早上在入學典禮之前去找早伊原搭訕,卻被她幹淨利落地無視掉了。他們在嫉妒你而已。……不過嘛,他們也算是為了愛情拚命努力不是嗎?他們不是什麽壞人。你就原諒他們吧。”


    “……嗯。”


    淺田就是這樣的人。有他在的地方就不會有爭吵。像調解員一樣。彈得一手好吉他,在輕音部很活躍,甚至還組了一支樂隊。在體育館定期舉行的演奏會,不少女生都是衝著他而來。無論男生女生他都很受歡迎。他是個溫柔的人。正因為他很溫柔,他才會和我交好。


    和我道別後,他走向體育館。途中他和樂隊成員匯合。他和樂隊成員聊天時的表情,從來沒有對我展現過。


    “……”


    我明白了。


    他是我的「同夥」,並非「同類」。他的青春隻能在樂隊中找到。他現在的表情,是青春的表情。對於青春,「同類」是必不可少的。懷著同一方麵的熱情,懷著相仿的能力,誌同道合,如此的夥伴。抑或說摯友。


    所以淺田不是我的摯友。很可惜我不能成為他的摯友。我深知這一點。並不是說淺田這個人不行,或者說我這個人有錯。對此我隻能無可奈何。


    我


    目送淺田直至他走進體育館。是該好好思考了,我走向中庭。


    我喜歡中庭這個地方。花壇中,園藝部精心打理的春花在盛放,地上新鋪了一抹草坪。花壇的中央雖然不大,卻象征性地佇立著一棵櫻花樹。花壇的一旁擺放著木質長椅。在中庭仿佛與世隔絕,給人一種奇幻的感覺。平時這裏總是有不少情侶,今天這個時間卻格外冷清。


    學生會長在這裏。


    “嗯?矢鬥君。”


    會長一隻手捏著軟管給花壇澆水。園藝部修葺的花壇,而會長是園藝部部長。


    “花開得真燦爛,正好趕上入學典禮呢。”


    “是吧。尤其三色堇開得最漂亮。而且也沒發現蛞蝓。”


    會長一臉得意地說道。我笑了笑表示讚同。我蹲下來,伸長脖子看三色堇。會長最開始教我的花就是它。


    會長的家經營著知名花店——「鄰町花店」。說起「鄰町花店」,傳聞他家住的是豪宅,一年過億的銷售額等等。看來花店經營得好的話相當賺錢。


    “說起來,好像我妹妹給你添麻煩了。關於花束的事。”


    “呃?哦,果然早伊原樹裏,是前輩的妹妹啊。”


    我聽說過會長的妹妹會入學,沒想到是新生代表。我本想在入學典禮上問會長,卻錯過了時機。


    “對呀。相當優秀的妹妹。姐姐自愧不如。”


    “沒有的事,前輩要好上五億倍。”


    會長笑著說“哪有哪有”。會長不在意謠言,她還是少數幾個體諒我的「體質」的人之一。會長是個爽朗優秀的人。早伊原樹裏竟然是會長的親妹妹,實在難以置信。


    “那家夥,可真是厲害。”


    “哎呀——。見識到樹裏的另一麵啦?”


    會長貌似不清楚早伊原的手法。


    “那家夥一開始就火力全開。”


    會長沒有回我,我們沉默了好一會兒。一陣風吹過,櫻花瓣漫天飛舞,遮住了我的視線。


    春天是我喜歡的季節。春天短暫而悲傷,永不停息,變化紛多,是青春的季節。


    “花束被換掉,不跟老師說沒關係嗎?”


    會長背對我邊收拾軟管邊問。


    花束最初是從會長交給我手上。她也知道花被暗中換掉。然而我懇求會長保守秘密。


    “可是你被老師凶了吧。”


    “挨了幾句批評而已。這樣反而沒那麽麻煩。”


    “你啊。”


    會長嘟起了嘴。她嘟囔了句“還真像你風格呢”,便不再多說。


    “樹裏動的手腳對吧?那孩子,從以前開始就喜歡做些奇奇怪怪的事……不過,如果可以的話請多陪陪她吧。”


    “……為什麽?”


    “那孩子,朋友也不少,學習也不錯,容貌也漂亮,運動神經也超群,無論什麽事都能輕鬆解決……不過,她有時會露出寂寞的表情。”


    “……”


    寂寞的表情。難以想象。每當我想起早伊原,浮現出腦海的隻有她那張貼著詭異微笑的臉。


    “愛好推理小說什麽的總覺得太普通……。樹裏已經是高中生了,要是她能過得青春一點就好了。”


    青春——。“和我,一起共度青春吧”,她這樣說過。


    “會長。這次送的花束,好像是從會長家的花店訂的吧。”


    “?是這樣子沒錯。”


    姑且確認了。


    “順便問下,會長知道怎麽把花換掉嗎?”


    “完全沒頭緒。人家最不擅長這些了。以前樹裏出的題我一題都解不開。”


    “嘿嘿嘿”會長害羞地撓頭。


    “無論怎樣的推理都行。會長再想想。”


    會長沉吟了一會,說:


    “嗯——……人家也沒看得很清楚,回過神來花已經被換了……真的是一瞬之間……大家都沒有一絲違和感,恐怕沒有一個人發現……這樣的話。”


    “這樣的話?”


    “不懂!”會長放棄了。


    “……果然這樣啊。”


    會長指著我說“啊——這個人對我好失望!”。我在胸口擺著手否認道“沒有這回事”。


    我向會長道了聲謝,掏出手機看時間,離四點半還有時間。我留下來幫會長除蟲。會長怕蟲。從以前開始我就幫會長除蛞蝓。這些活已經駕輕就熟。


    我一邊幫忙一邊收集早伊原樹裏的情報,順便打聽會長平時怎麽跟早伊原說我的事。情報收集足夠了,會長開始談起花。


    對花我不太懂,也沒什麽興趣。明白我興致索然,會長就隨便說說。會長和園藝部的部員聊天時,想必是更加的神采奕奕。肯定毫無顧忌地暢談園藝。


    那個表情,想必和淺田的表情相差無幾。


    青春的表情。


    想過得青春,「同類」必不可缺。這一年裏,我和青春一點都不沾邊,社團沒有加入,喜歡的人也沒有,喜歡我的人也沒有,摯友也沒有,還有,「同類」也沒有。


    幫完忙後,我動身去找早伊原。


    4


    來到學生會準備室,早伊原樹裏在看書。我一出現,她就把視線轉過來。接著她看了下鍾。


    “才四點。還有三十分鍾喲。前輩是來作答的嗎?”


    “嗯,沒錯。”


    說罷,在她正麵我拉了張折凳,坐下。


    “搞清楚了嗎?我如何一瞬間把花變成玫瑰。”


    我微笑著頷首,見狀她合上書。我瞄了一眼書名,貌似是推理小說。單單看到書名就覺得煩躁。


    “有幾成信心?”


    “十成。”


    聽到我的回答,她的嘴角上揚。雖然隻是細微的表情變化,但我沒看漏眼。我更加確信自己的推理。


    “那好,前輩的推理說來聽聽吧。”


    首先,梳理下事情經過。


    今早,我去辦公室時看到了花束。按會長的指示我把花搬到演講台的側幕,放到桌上。我上場前一刻,會長把花從桌子上拿了過來。把花遞給早伊原的前一刻,我仔細觀察了花。白色、黃色、粉紅色、三種顏色的花。把花遞過去,我便背對她返回側幕。接著我聽到她在感謝,待我轉過身,花已經變成了玫瑰。雖然省略了細節,不過大致上就是這樣。


    ——眾目睽睽之下,悄無聲息地換掉了花。


    一瞬間,她把收到的花藏到某個地方,接著從某個地方取出玫瑰花。這種想法比較自然。


    問題在於藏花取花的地方——。講壇的下麵最可疑,然而這說不通。在早伊原之前,來賓和pta會長都在講壇發言過。如果腳邊有花他們必定會有所察覺。這是第一點。


    如果花藏在講壇下麵,早伊原換花時勢必要彎腰。如此不自然的舉動,大家必定有所察覺。這是第二點。


    綜上所述,把花藏到講壇下麵,這個方法不成立。


    “……然後呢?”


    她略微不耐煩問道。


    花的體積也是一大關鍵。把玫瑰花這種大體積的東西藏在身上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方法隻有一個。


    “因此,結論即是——你用雙麵膠把玫瑰花粘在講壇裏。”


    她事先剪掉玫瑰花的莖部隻留下花朵,用雙麵貼把花朵粘到講壇內部的上側。她接過我的花束,把玫瑰花撕下來粘在上麵。這個方法隻要站著動動手即可,手部動作不太大就不會被發現。加上講壇的高度,台下的學生不可能看出來。之前發言的來賓不彎腰檢查的話,粘在講壇裏的玫瑰花絕不可能被發現。


    如此一來,玫瑰花的體積這一關鍵點也迎刃而解。


    我如此說道,她垂


    下眼睛,似乎思索些什麽。


    “……這就是我的推理。”


    我說完了。接下來等她公布正確答案。


    然而,她的眼睛完全沒有上抬的意思。我的推理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她一動不動。直直地盯著地上的盆栽,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她完全一動不動。


    “早伊原?快公布答案吧。”


    在我的催促聲中,她回過了神,和我四目對視。然後,似乎察覺到什麽,她睜大眼睛。


    她鬼魅一笑:


    “——原來如此。”


    “那請前輩也聽一下我的推理吧。”


    “……?你在說什麽?這是你用的手法啊。推理什麽,不是公布答案嗎?”


    如同講壇上和我四目對視時,她莞爾一笑。


    “不對哦——。我要推理的是——前輩為何要作出如此推理。”


    “搞不清你在說什麽。果然入學考試第一名的腦回路和我的不太一樣。”


    膝蓋哆嗦了一下。急躁。莫非我作答來早了。


    “我說過’解開謎題的話就平息謠言’對吧。我原以為,前輩會認真起來並解開謎題——。然而前輩想‘自己為何會被卷入這種事’。沒有被對手的小聰明騙到,前輩看清了根本。為了扭轉局麵,前輩故意設套。”


    “……你在說什麽。”


    “我對愛情不感興趣,甚至討厭愛情。前輩,你已經都察覺到了吧。所以我才會以兩個人互不喜歡為前提,來找前輩結成偽裝戀人的關係。沒錯,這些前輩你都想到了。”


    “……”


    她這樣說過——“既然你說不會喜歡我,那我們來交往吧”。她長得這麽好看,恐怕她一直過著被男人搭訕的生活。這次她也被大槻搭訕了。明明大槻是即將入學學校的前輩,還是個帥哥。她大可選擇和大槻普通地說話,而她卻選擇了無視。


    我向會長確認過。早伊原樹裏她討厭愛情。


    “所以呢?這和我的推理有何關係嗎?我的推理沒有錯——”


    “然而。”


    她強行打斷了我,說:


    “然而前輩仍無法釋懷。為什麽我會讓前輩去解密呢?這一點想不通吧。”


    她盯著我的眼睛,笑容愈發加深。我揉了揉太陽穴,躲開她的眼神。


    “我喜歡推理小說,前輩向姐姐打聽過了吧。……說不定,前輩還打聽到了——我一臉興奮地聽著姐姐說前輩以前被卷入各種事件。”


    “……我沒有。”


    “為什麽我會去找前輩假扮情侶呢?前輩得出的結論是——”


    她毫無遲疑地說著自己的推理。


    “假扮情侶隻是在找一個借口,讓我們能在一起。真正目的是——前輩被卷入神秘事件時我能在前輩身邊盡情享受推理。”


    她喜歡推理小說,這我從會長那裏打聽過了。我那能被卷入神秘事件的「體質」,在她眼裏散發著異常的魅力。她熱愛推理。那幹脆和我在一起還比較省事。於是她想和我假扮情侶,在我身邊的話,我被卷入神秘事件時她就能第一時間盡情推理。這便是她的目的。


    但還沒完。


    “你嫌戀愛麻煩,又對推理情有獨鍾。——和我假裝情侶,既能遠離戀愛,我被卷入神秘事件時又能享受推理。真是一石二鳥。兩個條件都滿足了。”


    “對吧。”


    “所以說,這和我的推理有什麽關係。”


    我憤怒地瞪著早伊原,對此她卻放聲嘲笑,說:


    “前輩真是個可憐的人呢。”


    說罷,她“咯噔咯噔”地敲桌麵。


    “話還沒說完。”


    ……這樣啊。莫非她已經知道到了。我半放棄地閉上嘴。


    “雖然一個人推理也挺快樂,但是兩個人一起推理的話快樂會倍增哦。嶄新的觀點和價值觀不斷湧現,給我帶來啟發,滿足我的知性好奇心。真的是太棒了。……前輩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哪一句。”


    “‘和我,一起共度青春吧’。”


    我盡可能保持冷靜,可眼皮止不住抽動了一下。她肯定不會放過我任何一個細微舉動。


    “一個人是不會過得青春的。即是說,我得找一個能同樣解開謎題的同伴。單純學習好是沒用的。解密所必須的洞察力、觀察力、推理力——沒有和我同等能力的話,他就不能和我一起解密,就不能一起享受快樂,就不能一起共度青春。所以前輩得出的結論是——,「這次的解密實質為能力測試」。”


    說罷,“我說的沒錯吧”她向我使了個眼神,我假裝沒看到。


    “換句話說,前輩已經意識到這是個陷阱。如果解密正確的話,謠言不但不會停息,自己還會被認為是合適人選,被卷入假扮情侶的麻煩中——因此春一前輩故意對我說了錯誤的推理。”


    “你想多了。”


    我一下子否定掉她的推理,說:


    “我的推理不對,單純因為能力不足罷了。……本來你的推理就毫無根據。”


    早伊原並不在意我的話,她說:


    “前輩,你錯了。”


    “……什麽?”


    “前輩不樂意姐姐聽到我們在交往的謠言吧。前輩不正確作答謠言不會消失。……這次例外開恩,再給前輩一次作答機會。”


    “……”


    我沉默了。沒辦法。給我點思考時間。


    她剛才的推理,全中。為了享受青春她需要「同類」。普通人解不開這個謎題。我問過淺田和會長,兩個人都解不開。所以,我也不能解開。我推理出了她的目的,為了展示自己的無能,特意給出了錯誤推理。


    我正確作答她就真的會幫我消解謠言嗎。怎麽看她都不像會好好遵守承諾……


    但是,她都這麽說了——,我就隻能相信她。我別無選擇。


    “……好吧。”


    在講壇內粘花是不可能的。新生進體育館的前後,我作為學生會成員一直在現場看著,想在講壇上動手腳是不可能的。


    “那就讓你聽聽我真正的推理吧。”


    我低聲說道。她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她叫道:


    “好!洗耳恭聽!”


    其實這個謎題很簡單。我一直思考的是她的作案動機。我長話短說:


    “違和感有三處。花束太重。花束的形狀像碗。和你握手時你手上的潮濕。”


    由此推導出來的結論。謎題的真相是——


    “你事先把玫瑰花塞在花束的下層。花束下麵露出來的全是玫瑰花的莖。你隻要把莖往上推,下層的玫瑰花就移到上層,花也就變成了玫瑰花。”


    為什麽花束會是碗狀,因為裏麵塞了玫瑰花,花束被撐大了。


    “……前輩觀察力不足呢。發言結束後我去側幕找前輩時,花束的下麵可是好好地露出了莖喲。要是我把莖往上推了,那後來露出的莖是怎麽回事?”


    “玫瑰花是貼邊放的。你把莖往上推,中間的花就往下掉。後來露出的莖就是原來上層的花的莖。”


    早伊原發出“哦——”微微的感歎聲,她的眼眯了起來。


    “……禮花是在「鄰町花店」,也就是你家的店訂的。一般花束在清早就做好。於是你在家裏把已經做好的花束精心加工了一番。”


    利用這個手法,就可以一瞬間將普通的花換成玫瑰花。花束太重,是因為裏麵塞了玫瑰花。握手時手上的潮濕,是因為她把莖往上推時沾到了莖上的水珠。


    “哦——”


    早伊原低著頭聽完了我的推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低著頭問:


    “……這個推理,前


    輩,是什麽時候想到的?”


    “……和你握完手之後就察覺到了。”


    她啪的一聲站起來叫道:


    “前輩真的是太棒啦!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沒想到前輩還能看穿我的目的反過來設套!”


    她欣喜若狂。眼睛閃爍著光芒,小手激動地亂揮。


    “比起這個,你會好好幫我澄清誤會,平息謠言對吧?”


    “嗯,沒問題。我會澄清誤會的,隻對姐姐一個人。”


    隻對會長一個人……?


    “不對,我說的是對全部人。”


    “那前輩豈不是不能一起享受推理嗎?而且我和前輩在一起,說不定我也可以親身體驗到神秘事件!”


    “……你醒醒,我沒跟你聊這個。”


    “我有好好遵守承諾哦。我,什麽時候,對前輩說過,會對‘全部人’澄清真相呢?”


    確實她沒這樣說過。即便真的說過,她隻要死不承認我也拿她沒辦法。看她現在得意洋洋的樣子,想必她一開始就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


    幹,完全被她耍了——不過,我不會讓她輕易得逞。


    我早想好了意外情況的對策。既然口頭上說服不了她,那就實施計劃b。


    “早伊原,你冷靜想想。……和我交往的話會被大家說閑話的喲。這好嗎?”


    “完全不介意。”


    “你可能還搞不清楚狀況,這學校還挺多帥哥的。你這是斷絕了和其他帥哥們在一起的可能性喲?你現在還來得及反悔。”


    “所以呢?都說了我對戀愛沒興趣。”


    確實我從會長那兒也聽說過了。可是,試問哪個少女不懷春?她應該也是會有一絲絲春心的吧。


    “你這是要,舍棄青春嗎……?”


    舍棄戀愛,對於我來說,如同舍棄青春。


    “前輩,你對青春這兩個字有什麽想法?”


    她用認真的眼神向我問道。我思考了數秒回答道:


    “青春就是,戀愛呀……友情啊……之類的。”


    我認為戀愛、友情這些都是崇高之物。這些隻有在青春時期才能去學,它們將如膠似漆地伴隨著今後的人生,是人生最重要的案件。


    然而這最重要的案件,卻被她毫不猶豫地舍棄。


    “我不否認。有些人能從戀愛友情這些東西中品味到青春,這些人就隨他們便吧。青春模樣,各人各異。對於青春,我的理解是「朝向自己的興趣,不受拘束地行動」。對於有些人來說,青春就是小鹿亂撞的愛情,就是熱血沸騰的友情。”


    可是我不一樣——她如此說道。


    “對於我來說,社團、友情、夢想這些東西毫無意義。”


    她的這句話,讓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社團、友情、夢想,對於我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都是心馳神往的詞語。


    “……黃昏的教室,朝陽初升的沙灘。這些你也沒興趣?”


    “沒興趣。”


    她一口回絕。


    “學習運動人際關係,這些東西不能給我帶來絲毫的煩惱。對於我來說,這些東西隻要經過消化就能掌握。但過後是一陣巨大的空虛感。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我真正感興趣的是什麽?”


    她是個優秀的人。因此她才會這樣。我姑且算是個學習成績好的人。但是,我並不輕鬆。如何提高學習效率,怎麽記筆記更容易記得住,這些我都下過一番苦功。我還有各種各樣的煩惱,找不到女朋友的煩惱,麵對朋友時的自卑感,還有,我的「體質」也是——,煩惱。這些,占據了我人生的一大半。


    如果,一切都能如我所願的話會怎麽樣呢。我稍微想象下。就像已經通關的遊戲,繼承通關時的數據再玩一遍。這肯定相當乏味,全程都玩得很痛苦吧。


    “……我喜歡看書。小學時候一度沉迷於科幻小說。……可是,書裏出現的東西,終究隻出現在書裏。”


    我身受同感。我剛上高中就覺得玩遊戲變得不那麽有趣。“玩遊戲又有什麽意義呢?”我當時就在想。這也是虛擬世界的可悲之處。


    “於是,我轉向了推理小說。因為推理小說裏的東西,在現實中也有可能實現。世界的某個角落說不定就上演著同樣的案件呢,如此一想,我就陶醉於其中。”


    “……原來如此。”


    “然而,即便是推理小說,也是不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的。這個世界的犯人們,都是把動機放在第一位,從來不會認真去想犯罪手法。這也沒錯啦,真正腦袋好的人也犯不著去犯罪。這倒也合情合理。”


    她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笑容,繼續說:


    “我的青春,一直在書中度過。我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從姐姐那裏聽到了’我身邊有個會被卷入神秘事件的人哦’。那是矢鬥春一前輩。銅像消失事件、百萬元事件、三年二班滿分事件——這些對於我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事件。”


    我能理解她。這種感覺就像是,夢想成真。


    “別開玩笑了。那沒你想象中那麽美好。你不是當事人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個「體質」如果處理不當,我的人生有可能會沾上汙點。我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她一點都不知道。


    “可是,我的青春,隻有和前輩在一起才行。所以,請前輩和我偽裝成情侶吧。”


    她的聲音中,混雜著乞求。她的眼眶濕潤,堅定有力的雙眸看著我。這是她真實的一麵,抑或是演技?


    總之,她是想要度過青春。而我也向往著青春。但是,她所追求的方向錯了。我並不是她的「同類」。我已經決意不再別扭怪僻。從今往後,我要做一個必要時能將自己的想法好好傳達出去的人。不再把別扭乖僻當作高尚。不再沉迷於解決事件時的成就感。——對,這都下過決心。


    “你還真是夠自我中心的……。我都說我不要了。對於我來說,青春不是神秘事件。是愛情,是友情。”


    她幽幽地說:


    “……然而,前輩你沒有拒絕權喲。”


    說得很有說服力的樣子,然而她這句話是無稽之談,她隻是在虛張聲勢。她想趁我猶豫奪取主動權。我可是準備好對策的。


    “拒絕權的話我還是有的哦。”


    說罷,我從書包中取出了蟲籠。裏麵裝的是——蛞蝓。


    “等、等一下……?前輩……?”


    看見蛞蝓,她動搖了。我在會長那兒幫忙的時候,抓來了一條蛞蝓。蟲籠是從理科準備室那裏借來的。我用筷子夾住蛞蝓,伸到花上。


    她說過心愛的花之類的話。加上她是花店家的女兒,想必她非常喜歡花。以至於她還霸占了一間學生會準備室來養花。這也暴露了她的弱點。


    對於花來說,蛞蝓是害蟲。


    “信不信我帶更多的蛞蝓過來。不想你的花完蛋的話就乖乖聽我——”


    我的話沒能繼續說下去。要問為什麽,因為她的尖叫聲響徹房間。


    之後老師聞聲而來,我被審問了一頓。早伊原軟癱癱地蹲在房間角落裝哭。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的衣服敞開露出了肌膚。她時不時地對我使眼色。簡單來說就是“想我幫忙的話就答應我的要求”。我隻得使了個懇求的眼色,最終她向老師解釋“自己被蛞蝓嚇到了”,這樣收了場。


    就這樣,在我心中她的好感度跌至最低。我被迫答應了她的要求。她向我定下幾個約定。我和她的關係正式開始。


    直覺告訴我。


    總有一天,我的秘密,「體質」的真麵目,會被她發現——,些許不安從腦海中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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