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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呢,我怎麽也想不出誰是犯人。一般人自然會想‘說不定根本沒有什麽凶手,殺人什麽的也不存在’,然而此時卻發現了血跡。掀開舞台的木板,裏麵鮮血淋漓。”


    電話筒傳出早伊原興奮而急促的聲音。我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


    “結果——全部人都是犯人。包括在那個劇場裏觀看表演的觀眾,全部人都是幫凶,真是簡單而宏大的手法。”


    “……原來如此。”


    我被逼著聽她說剛讀完的推理小說內容。她從第一句話開始就劇透。我還迷糊著的腦袋開始運轉。


    “……話說,早伊原,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淩晨三點吧。”


    她立馬回答,沒有絲毫愧疚的意思。可能對於她來說淩晨三點給人打電話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你三更半夜給我電話……就是為了跟我說這書的內容?”


    “那當然。喜悅可是要分享的。”


    “我討厭推理小說,還有你知不知道今天我們二年級生要開學考試?”


    “當然知道啦?”


    “你給我記著!”


    我拋下一句話狠狠掛斷了電話。


    看著揭示板上貼出來的開學考試成績,我不由想起之前我和她的這番對話。


    所謂的開學考試,就是為了避免學生在放假期間過於懶散,假期結束後舉行的考試。春假也不例外,春假結束後我們二年級舉行了總複習考試。


    走廊的揭示板平時隻有專欄和校內新聞,平時的我連瞧都不會瞧一眼,考試過後就另當別論。考試結束後約十天,各科目和總的前二十名會被貼出來。當天試卷也會發回去。


    這天我來到學校,剛要進教室,發現成績出來了。我總排名第九。看看各科目,國語第七,數學第六,還有世界史第一。世界史得了九十八分。應該是在最後的論述題丟的兩分。畢竟那道題我沒什麽自信。


    “……嗯?”


    雖然我的世界史是第一名,但我的名字上麵還有一個名字。同樣九十八分,並列第一的佐古田雅彥。按音序他的名字排我上麵。


    我感到一股違和感。奇怪。這次的世界史考試還挺難的說。


    如果是總成績第一的雨宮、第二的菅野,或者說,——西宮龍之介得世界史第一的話我尚能理解。不過老實說,能排在我名字之上的我認為也就隻有西宮了。然而,竟然是佐古田雅彥。出乎我意料。


    班上的女生也要來看成績,我先一步離開,走進教室。視線落到佐古田雅彥。他慵懶地腳放在桌上坐著,和幾個朋友一起玩著掌機。他時不時地蹦出幾句遊戲用語並和朋友一起爆笑。他那對於男生而言算長的頭發,時不時地被他用手指撥開。


    我無視他們,走到自己的座位。剛把書包放下,前桌傳來一聲歎息。我嚇了一跳,以為前桌因我的到來而歎息。然而我的前桌是西宮龍之介,他不是這種人。


    我拍拍他那瘦小的肩膀,問:


    “你怎麽了?怎麽歎起氣來了?”


    “啊啊,矢鬥君,早上好……”


    他有氣無力地向我打招呼。我也說了句早上好。


    “又是因為女生嗎?”


    他身材瘦小,經常被班上女生當成吉祥物般地對待。以前他遭到各種欺負後,也像現在獨自在桌上歎氣。


    “不對,不是這個啦……揭示板上的成績,你也看了吧。”


    “啊啊,看了。”


    “我,沒進前二十名……所以我不得不去補習班了。”


    “……”


    “矢鬥君……?”


    他的聲音讓我回過了神。每當有事想不通,我就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這是我的壞習慣。待會再想吧。壓抑著內心的動搖,我故作鎮定地說:


    “……補習班。是被父母逼的嗎?”


    “嗯。父母說如果我這次沒進前二十名,就得去上補習班。……果然,還是被世界史拖了後腿。世界史怎麽也學不好……。矢鬥的世界史成績這麽優秀,真好啊。恭喜第一名。”


    “謝謝。……這次不過是好運罷了。”


    被人表揚時該作何反應,我仍不太清楚。總之我先問他一直在意的事,以扯開話題。


    “話說,和我並列第一的……佐古田,那家夥的世界史有這麽好嗎?”


    西宮低下頭思考了一會,說:


    “……不知道呢。”


    “佐古田,他的其他科目好像都沒進前二十名。唯獨世界史,而且還是第一名。真厲害。”


    “確實。可是世界史是個以背誦為主的科目,也不受其他科目好壞的影響。他可能在春假裏對世界史下過一番苦功吧。”


    此時佐古田他們的聲音傳了過來。佐古田的朋友問他,“啥時候你變得這麽強了呀”。佐古田得意道:“我打了一整個春假啦。”


    “……”


    我和西宮頓時沉默。


    佐古田玩的貌似是格鬥類遊戲。記得在遊戲廳見過,沒想到還出了掌機版。


    我和西宮誰都不說話。既然他這麽苦惱考試成績,我便不好再提起與成績有關的事。我應該聊些開心的話題,讓他暫時忘卻煩惱。然而他的父母異常嚴格,漫畫小說都不給他看,遊戲也禁止他玩,我實在找不出話題。感覺我和他的對話要無疾而終,西宮開口了:


    “總覺得,矢鬥君最近一帆風順呢。”


    “……是嗎?”


    “考試成績這麽好,還交上了這麽可愛的女朋友。”


    “啊啊,……這個嘛。”


    我含糊其辭。在他眼裏確實如此。可實際上我一直飽受苦惱,主要歸功於早伊原樹裏。


    “總覺得有點受打擊……。雖然這麽說有點失禮,可是我一直以為,自己和矢鬥君的地位是一樣的。”


    校內等級,班內金字塔,排麵,按他的話來說就是「地位」。我也覺得我和他的校內等級一樣。其實我並沒有女朋友。我的校內等級也沒上升。全部都不過是西宮的錯覺。然而我又不能向他坦白,隻能隨便說些“嗯……是嗎?”,然後扯開話題。


    “西宮沒有喜歡的女生嗎?”


    “沒哦。我平時被女生欺負得夠慘的。”


    “說是欺負,好像不太一樣吧……”


    “你親身體驗下就知道了……知道被逼著穿女裝是什麽感覺嗎?惡心透頂。”


    他這話出乎我意料。我原以為在他的內心,會有些許慶幸能被女生纏上。女生們想必也這麽認為,所以她們才不厭其煩地纏著西宮。如果她們知道西宮的真實想法,估計就不會這樣了。


    “是這樣的嗎。去年的校祭你被女生們整的時候,我還覺得你挺開心的。”


    西宮,“開什麽玩笑”地緊鎖眉頭。去年校祭我們班辦的是cosy咖啡廳。當時,西宮穿上了女仆裝——被女生們逼著。


    “那你直接拒絕不就好了。”


    “我說了也沒用,還是會被逼著去做的。”


    他的性格就是如此軟弱,就算他說no,被人一逼就會改口說yes。被奸商強逼簽下霸王條款的就是他這種人。


    “噢,西——”


    佐古田收起掌機來找西宮。我和西宮的談話被強行中斷。佐古田像在施展斷頭鎖般摟著西宮的肩膀。在西宮背後的我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但這不難想象。


    “今天一起去遊戲廳吧。西你會一起去的吧?對吧?”


    長發搖曳,佐古田貼近西宮的臉,壓迫感十足地說道。西宮一開始還略有抵抗地說“今天的話……”“不太方便……”,不知不覺卻變成了


    要去遊戲廳。我麵無表情地注視他們。


    從春假結束到考試前夕,像這樣西宮每天都被逼著去遊戲廳。西宮這次成績下滑,必定是因為受了佐古田的影響。憤世嫉俗般的感情湧上心頭。


    西宮他,被榨取著。這絕不是誇張。


    “佐古田君,世界史得到好成績了呢……”


    西宮似乎想躲開遊戲廳的話題,略顯拘謹地對佐古田說道。佐古田卻對此毫無興趣:


    “嗯?哦……可惜差點滿分。”


    剛才的壓迫感頓時減弱不少。從他的反應,我感到了違和。


    腦海突然浮現出。


    毫無根據的想法。


    ——佐古田該不會作弊了吧。


    我立即否決這個想法,忘掉這個想法。


    西宮被逼聊起遊戲廳。雖然同情他,但是我絕不會幫他。我已經下過決心,不再為自我滿足的正義感而行動。能救他的隻有他自己。


    想起這個決心我便覺得羞恥。臉部開始僵硬。


    我輕輕搖頭,把西宮和佐古田的事拋出腦海。思考接下來的課,我打開書包取出書,塞向課桌抽屜。


    來吧——為了迎接清爽的青春,今天也要好好努力。


    沙沙,感覺抽屜裏一陣異物感。是什麽呢。


    直覺告訴我不碰為妙。然而好奇心占據了上風。


    往抽屜一摸,傳來了類似於紙的觸感。拿出來一看,是個黃皮信封。大小如折了三下的a4紙。翻過來,信封的正麵被馬克筆如此寫道。


    「你要求的五萬円現金已經如數奉上。那件事請不要說出去。」


    條件反射般,將信封狠狠地扔回了抽屜。神秘事件來了。我剛剛的舉動沒被人看到吧……。當神秘事件出現時,第一要訣是不被人發現。裝作和自己無關。表示這和我追求的清爽青春不在同一個次元,無視。


    偷偷環顧四周,沒人留意我。


    除了一個人。坐在我後桌的森兔紗。不小心和她對上了眼,我隻好對她笑了笑。她也對我笑了笑。森是例外,被她看到別管就好。


    思考。對於這毫無頭緒的五萬円。二十秒後得到結論。


    2


    放學後。學生會的工作花了約三十分鍾,清爽地和會長道別後,我離開了學生會室。切換好心情和表情,我來到學生會準備室門前。今天是星期二,原本沒有來學生會準備室的必要,然而我有事要找她。沒有敲門便直接開門,植物和濕潤泥土的氣味籠罩上來。


    花盆像路障一樣圍著早伊原樹裏。她坐在座位上,手裏捧著一本精致華麗的書。為什麽她身邊會圍著花盆呢。她從書上抬起頭,開口:


    “啊啊,前輩。下午好。”


    “被這麽多花圍著,你這是在為進棺材提前做準備嗎?”


    “不是哦,這是為了防禦前輩的體臭而設的花之防護罩。”


    她臉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我鎖上門,放下書包,坐到她麵前。


    “一進來就看你這麽精神……。這本書這麽有趣嗎?”


    “有趣。我打算今晚三點讀完,然後給前輩打電話講讀後感。”


    “謝謝忠告。今晚睡前我會關機的。”


    “竟然不接受人家的愛的來電……明明全年級的男生都哭著想要的說。”


    “這種氣到胃疼的電話還是免了。”


    自從那天我用蛞蝓威脅她的花,我和早伊原的鬥爭就從未停止。剛剛的拌嘴也極盡譏諷挖苦,雙方都以惹怒對方為樂。前段時間早伊原在考試當天三更半夜打我電話,也是這個道理。作為報複,我將她的郵箱地址發上了奇怪的網站。


    早伊原把注意力轉回到書上。不讀到一定的段落她是不會停的。我等她。


    瞥了一眼正在追逐文字的她。看到她這個樣子,腦海中浮現出穿過水麵的光影、雪的結晶、飛舞的櫻花瓣等等。當她露出慣例的笑容時,這些東西突然變成玫瑰、藍寶石等等。


    我掏出手機,習慣性地檢查郵件。有一封新郵件。森兔紗剛發來的。我馬上打字回信。


    突然,我的眼角感覺到了視線。我的視野比一般人要寬廣,眼角常常能捕捉到別人的視線。早伊原似乎很在意我的書包。我倒希望她專心看書好早點讀完。


    “你愛上我的書包了?”


    “呃?啊,不是。我的眼裏永遠隻有前輩。”


    她的玩笑話慢了半拍,我看出她的意圖。


    “啊啊……蛞蝓是吧。”


    求婚事件的最後,我曾將蛞蝓裝進書包。她怕的是這個。早伊原的身體抖了一下。


    “帶、帶過來了嗎!?”


    “並沒有。我的殺手鐧是不會輕易使用的。”


    雖然我喜歡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但又怕她尖叫惹來老師,所以沒打算再用這招。況且,今天的我有新招。


    早伊原把身邊的花盆挪得離我遠點。她在警戒蛞蝓。


    “所以呢,前輩今天找我有何貴幹。”


    她是讀夠了呢,還是說放棄讀下去。她夾好書簽合上了書。終於能進正題了。我直直地盯著她的眼,說:


    “今天,和我一起去吃烤肉不。”


    “不。我討厭烤肉。”


    本來以為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沒想到被她一口拒絕。


    “烤肉這種食物簡直罪大惡極。油分這麽高,衣服也會沾上氣味,而且本來就吃不了多少,自助餐卻要兩千五百円,實在太貴了。烤肉真是一點優點都沒有。”


    “我請客。”


    “烤肉好棒。我好期待。”


    她改口之快讓我目瞪口呆。早伊原家庭富裕,但不代表她的錢包也富裕。她的零用錢應該和我差不多……


    看她兩眼發光,我心滿意足。


    “前輩,為什麽突然要請我?”


    “嗯,其實——我得了一筆橫財。”


    說罷,我從書包掏出裝有五萬円的黃皮信封。今早我在抽屜發現的。


    “由於某種原因我得了五萬円。”


    “真厲害呢。”


    她的反應很冷淡。


    “嗯,我還是第一次手頭上有五萬円這麽多錢。心情太激動,中午去小賣部體驗了一把買光麵包的快感。”


    她愣了一下,馬上恢複微笑。


    “於是前輩一點一點地放出麵包,引發市場的激烈競爭,炒高價格最終牟取暴利。哇——前輩太黑心了!”


    這誇張的反應透露出一股從容。


    真沒意思。我還期待她會更加慌張。看來隻有用蛞蝓才能逼出她的蠢相。


    “前輩太不會撒謊了。”


    “你才是,意圖太明顯了。……拿回去吧。”


    說罷,我把裝有五萬円的信封完璧歸趙。買麵包是騙她的。其實今天我忘了帶錢包,連小賣部都去不成。中午飯也沒吃。


    這五萬円現金,是她放到我抽屜的。


    “前輩都知道了?”


    “之所以把花圍在身邊,是為了堤防我的蛞蝓。今天是星期二,按照約定我不會過來。然而我一進門花已經擺好。也就是說,你已經提前預料到我會過來。”


    她沉吟一聲,用手抵著下巴。


    “你在測試我,看神秘事件出現時我會不會好好上報。”


    想必她已經想到兩種情況,要不我當無事發生,要不我跑過來找她坦白抽屜裏有五萬円。


    她投降似的微微一笑。


    “既然被前輩看穿了,那就算不上測試。……這五萬円,是我的壓歲錢。”


    “是嗎。早知道我就拿去花了。”


    考慮到她有可能用的是別人的錢,我就下不了


    手。早知道是她本人的錢,我中午就拿去買東西了。


    “今天找你就這事。我走了。”


    沒其他的事。趕緊離開此地。在這逗留準沒好事。我站起來,剛要擰門把,她低聲說道:


    “前輩,正好相反。”


    “……什麽?”


    “可能前輩覺得自己有事找我,其實,是我有事找前輩才對。”


    “……?”


    早伊原的嘴角露出一絲愉悅,像是要把我逼向絕境般向我走來。


    “一開始我就想到前輩會看穿這個手法。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敢拿五萬円作誘餌。”


    “……”


    “前輩忘了嗎?在入學典禮那件事,我就見識過前輩的推理能力。也就是說,人家隻是做了個惡作劇,把前輩引到這裏。因為我有件事想請教前輩。”


    有件事?那是什麽?她把最關鍵的話留在最後。首先讓我疑神疑鬼。然後觀察我的臉色。最後才進入正題。


    “……我回去了。”


    感覺背後有什麽東西在往上爬,一秒也好,我必須立刻逃出教室。可是,已經遲了。


    “懷疑佐古田雅彥前輩作弊。”


    我目瞪口呆地看她。為什麽她會知道?今天早上我確實有這麽懷疑過。可是我已經否決了,已經去忘掉了。那一刻的懷疑沒有告訴給任何人。她是怎麽知道的。


    “一點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隻能假裝不知。作弊這種黑暗話題,不符合我追求的青春。


    早伊原向我逼近一步。雖然嘴角在笑,但她眼裏沒有一絲笑意。


    “真的嗎?”


    “真的不懂。”


    “你在撒謊?”


    “沒撒謊。”


    “撒謊了吧?”


    “……嗯。”


    她這冰冷且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太可怕了。可憐的我隻能說出實話。啊,西宮,我和你一樣啊。我也被榨取。早伊原和我的關係,跟佐古田和西宮的關係如出一轍。


    她微微一笑,說了句“果然呢”。她笑得開心的時候,我一般都很不愉快。


    “……所以呢,為什麽早伊原會懷疑佐古田作弊?”


    雖然我想結束這個話題,但想到我可能在不經意間給了她些提示,現在發現的話還能亡羊補牢。看我一臉疑惑,她開始娓娓道來。


    “揭示板的成績表是昨天放學後貼的。我昨天看書看得太入迷,回過神來已經過了學校的散場時間。要是被老師發現肯定會被罵,所以我便在學校裏偷偷行動,就在此時。”


    要從學生會準備室到室內鞋櫃,必定要經過辦公室。當她豎著耳朵小心翼翼地經過辦公室時,傳來老師的聲音。她立即藏了起來。從聲音上判斷,是教世界史的馬場老師和教數學的大竹老師。


    這兩人的對話如下。


    “話說回來,馬場老師。你到底對佐古田說了些什麽?那家夥,一點都不聽我的課。我想讓他像世界史一樣好好學數學。”


    大竹老師是剛入行的男教員。而馬場老師作為一名資深男教師,有著幾十年的教學經驗。


    “我也沒說什麽。”馬場說。


    “呃?可是,佐古田不是世界史第一名嗎?”大竹說。


    “雖說如此,我也沒對他做過什麽特別的事。畢竟二年級了,他可能在春假期間隻學了世界史。畢竟世界史這一科很好學。”馬場說。


    “也不是說不可能……可是,那可是第一名喲?而且馬場老師出的試卷是出了名的難。”


    大竹老師一臉懷疑地說道。


    “貌似是壓過菅野和矢鬥拿的第一名?那兩個人一直有在學習的吧。這麽短的時間就能拿第一?”大竹說。


    “不,矢鬥君和他同分,兩個人並列第一。”馬場說。


    “同分,這樣啊……”大竹說。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馬場先生打破沉默:


    “……其實我也有一個想法。”


    “你指的是……?”


    “雖然還不能下定論,矢鬥君和佐古田君的答案,非常接近。”馬場說。


    麵對吃驚的大竹老師,馬場老師補充道“我也不敢肯定”。用懷疑的眼光看待學生始終不太好。馬場老師平時作風穩重,是個有紳士風範的老師。


    聽了早伊原的話,我終於明白了:


    “原來如此。所以早伊原才知道佐古田有作弊嫌疑。”


    “沒錯。信封的手法我之前就想好了,這次有事要問前輩,正好派上用場。今天早上,趁誰都還沒來的時候偷偷溜進了前輩的教室。”


    也就是說,我其實沒有給她任何提示。對我今後的行動也毫無參考意義。為了避免她更進一步地侵犯我的生活,我應該否認作弊。越和她扯上關係,青春就離我越遠。為了表現出敷衍的態度,我打開手機遊戲,邊玩邊說:


    “所以呢,你說的作弊怎麽了。雖然佐古田可能看過我的答案。但也有可能碰巧同分而已。沒有你想聽到的。”


    “佐古田前輩作弊了,起碼很高概率。”


    “那又怎樣……啊,喂。”


    回過神時,早伊原在翻我的書包,班會發下來的答題紙——世界史的答題紙被她拿在手上。


    “別隨便翻別人的東西啊……”


    “才沒有,我隻是看見地上有個書包,就看看裏麵的東西來確定失主的身份。”


    貼著的笑容。在她眼裏,地上所有的東西都是丟棄物對吧。


    “都說了有可能是碰巧同分。你這個人不要先入為主。”


    我擺擺手,想把問題壓下去。她開始說明:


    “這次的世界史考試,幾乎都是選擇題。最後一道是論述題。分數的分配是【選擇題·每題四分】十五道題,六十分。【選擇題·每題三分】十道題,三十分。選擇題加起來總共九十分。最後一道是【論述題·十分】,總計一百分。”


    答題紙的大題旁邊寫著每小題的得分。


    “所以說怎麽了。選擇題裏的選項用詞都很深。還挺難的。”


    我故意把話題扯到試卷難度,卻被她無視。


    “選擇題沒有小分。也就是說,前輩的九十八分,隻有在最後的論述題裏出小錯才有可能。……佐古田前輩也要在同樣的地方出小錯。要是錯在不同地方,那碰巧同分還可以理解,可是同一個問題,而且是論述題。兩個人扣同樣的分數。這兩個人的答案應該是,——一模一樣才對。作弊的嫌疑,很濃厚呢。”


    “說起濃厚,我突然好想吃濃厚的香草冰淇淋啊。”


    “那回去的時候前輩請我吃吧。總之,以作弊存在為前提,我們一起推理吧。”


    我強行插入的無關話題,被她一句話打發掉了。我歎了口氣說道:


    “……ok,我懂了。我沒作弊。也就是說,佐古田對我的答題紙作弊了。——不過,我有一點要反駁。你應該也想到了吧?”


    我斜眼看她。她對我微微一笑。她大概是在為我終於提起興趣而感到高興。


    早伊原潛入我的教室時,應該看到了貼在講台的名單。


    “嗯。考試的時候,為了打分方便,老師把學生的座位按學號順序排列。按照五十音圖,佐古田前輩在靠走廊的第二列,倒數第三排——”


    “而我在靠窗的第一列,倒數第二排。換句話說,我和佐古田隔了四列座位。作弊是不可能的。作弊什麽的不存在。”


    隻能這樣想。早伊原不高興地嘟起了嘴。


    “那前輩的意思是,從不學習的佐古田前輩冷不丁地,並且隻是世界史,碰巧和前輩錯同一道題,碰巧和前輩同分並拿到第


    一名?”


    “沒錯。作弊是不可能的。”


    “不,作弊真的存在。隔著四列座位偷窺前輩的答題紙的方法——是個謎。也就是說,這次是神秘事件。”


    我頓時泄氣。


    “你啊……就是想有神秘事件發生。現實哪會輕易隨你所願。”


    她隻將肯定的要素抽出來思考。對於她來說,先肯定作弊,再以此為事實進行推理。


    我也明白她想說什麽。但老實說,我覺得有三分之二的概率不存在作弊。


    早伊原探出身,笑容加深了幾分,她說:


    “普通情況下可能沒作弊,但是春一前輩有能引發神秘事件的「體質」。我會好好期待的?”


    “……”


    她這不講理的推理把一切都歸結於我的「體質」。我愣了一下。至今為止,我從未對自己的「體質」抱過一絲期待。


    還是說,她已經察覺到我「體質」的真相……?不,這怎麽可能。忘了吧。


    “總之——”


    我要回去了。沒來得及說出口,校內廣播響起,蓋過我的聲音。


    喇叭中,傳出馬場老師嘶啞的聲音。


    “二年三班,矢鬥春一君,佐古田雅彥君,還在的話請馬上到老師辦公室。再重複一遍——”


    3


    我來到辦公室時,佐古田雅彥已經在了。他斜站著,重心靠在一條腿上,食指和拇指捏著長發把它拉直。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很不耐煩。我站到他的右邊,向老師說了句“對不起我來遲了”。


    “啊—,我找你們有話要說。”


    馬場老師轉過椅子,仰視著我們說道。老師平時給人紳士的印象,但這麽近距離看的話,有一種平時沒有的壓迫感。他臉上深深的皺紋如同征戰多年的勳章,厚重的鏡片仿仿佛隻會聚焦於真相。感覺自己的肩膀緊繃。


    “今天發回去的答題紙,世界史。”


    說著,老師拿起桌上放著的兩張複印紙擺在我們麵前。那正是我和佐古田的世界史答案紙複印件。


    說起來,以前有人偷偷改了發回去的答題紙,然後找老師說老師批錯了。結果事跡敗露,世界史成績被當作零分處理。馬場老師是如何看穿的至今也不清楚,恐怕他在答題紙發下來之前全都複印了一遍吧。


    看到答案紙,佐古田嘴角抽搐。


    老師一改平時上課時的溫和。他輪流盯著我們兩個人的眼睛,低沉說道:


    “看一下。這裏。……不覺得很相似嗎?”


    我與佐古田的答案除了最後的論述題以外一模一樣。


    最後的論述題目是【請簡單說明唐朝的均田製。】


    我的答案是,【農民獲得唐朝的口分田,作為代價農民須履行兵役等。】


    佐古田的答案是,【農民獲得とう的くぶんでん,農民要履行へいえき。】


    的確很相似。不對,相似過頭了。說是沒作弊也不會有人信。


    “……所以呢?老師,你到底什麽意思?”佐古田說。


    挑釁的態度。他來了之後一直很不耐煩。也就是說——他很焦慮。心中浮出一種可能性。然而此時此刻,我推理不下去。


    要問為何,馬場老師不理佐古田的話,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瞳孔。仿佛在窺探,在包圍,在刺入。


    這是,懷疑的眼神。無論多少次我都習慣不了。頓時脊背一股寒意,腦袋一片空白。


    鼻梁滲出了汗滴。眼眶裏血液仿佛凝固了,感覺眼球發沉。眼睛內陣陣抽搐。我挪開了視線。然而,老師的視線緊盯著我不放。


    為什麽。世界史成績我平時又不差。就算我有“陰濕”的謠言,這種情況下,他應該懷疑佐古田才對。為什麽要死盯著我。為什麽要用這種眼神。


    那個,就算你說什麽相似,我也不太清楚。


    腦海裏發出聲音。然而現實中卻說不出口。巨大的壓力將我凍結。眼鏡之下,漆黑的眼珠仿佛在一點一點地刺入我的內心。


    不。我不知道。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


    一句都說不出來。呼吸變得困難。肺要被壓癟了。


    神經緊繃,撲哧一聲斷了。


    “我……”


    不由地要把那件事說出來。隻要說出口我就能解放——


    “幫別……”


    突然,佐古田開口:


    “老師,我待會還有事。”


    佐古田的突然插話,瞬間讓我渾身放鬆。可能是馬場老師挪開了視線的緣故。體內的血液一口氣流動起來,蒼白的臉恢複了幾分生氣。剛才太危險了。我到底在想些什麽啊。回想差點脫口而出的話,掌心冒汗。就算我說出來,也不會有人因此得救。


    “……是嗎。……好吧。不好意思,老師說了奇怪的話。忘了吧。”


    馬場老師溫和微笑。那是他平時在講台上的紳士般的笑容。然而,現在的我卻覺得這和早伊原的笑容是同一類。


    馬場老師放過了我們兩個。我和佐古田並排著一言不發地走出辦公室。


    “……”


    沉默著,兩個人一起向室內鞋櫃方向走。我開始思考剛才在辦公室浮現出的念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一會兒,我得出了一個有力的答案。佐古田很在意我的樣子,時不時偷瞄我一眼。


    “佐古田。”


    “什麽呀。”


    我停下腳步叫他。他不情願地回道,眼睛不敢直視我。


    剛才在辦公室看到的答題紙。看過之後,我確信自己的懷疑。不管怎麽說,答案太相似了。錯得都一樣。【履行兵役】隻答對了一點。正確答案的是【租·庸·調】。考試當時,我死活都想不起來這個詞語。莫非佐古田和我一樣?我不這麽認為。早伊原說得對。佐古田他作弊了。咕嘟咕嘟,胸中似乎有什麽在翻滾。不是因為有人對我作弊了——,一想到他作弊的方法,我的胸口就苦悶難舒。


    “佐古田,你這家夥,對我的答題紙作弊了吧。”


    說罷,我瞥了他的眼睛一眼,他緊咬牙關。過了幾秒,感覺瞞不下去,他低聲威脅道:


    “……別給我說出去。”


    本來就沒打算把這件事張揚出去,我想刁難一下他,就沒做回應。他見此情況,似乎想到了什麽,當場啪的一聲鬆開書包。一瞬間,我繃緊身體。感覺他要揍我。然而擔心是多餘的。


    “……你想幹嘛,佐古田。”


    他當場彎下膝蓋,對我下跪磕頭。


    “求你了。這件事不要說出去。”


    “……”


    異樣的氛圍。不對勁。這不像他的風格。我看不出他是會主動認錯的人——更不用說對我下跪磕頭。眼前這光景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察覺到我的詫異,他頭也不抬地說:


    “知道了。你想要多少錢。”


    “不、不用。你怎麽了。……我不會到處亂說的啦。”


    “……這樣啊。”


    他爬起身。拍幹淨褲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他的眼裏有著一股強大的力量。


    “既然這麽不想被暴露,一開始別作弊就好了。……再有下次,我饒不了你。”


    “嗯。”


    他應了一聲,視線落到一旁。長長的劉海遮蓋了他的表情。他應該在後悔吧。


    就這樣我抓住他一個把柄,以後必要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這種事偏離了我所追求的青春,我才不會做。


    “就算要作弊,你也不應該用這種方法……怪不得你會被搞。”


    似乎沒聽懂我的意思,佐古田沒什麽反應。


    “啊,佐古田君。原來在這裏啊。”


    聽到從後麵


    傳來的聲音,我轉頭一看,是西宮龍之介。他拘謹不安。從他這個樣子來看,他應該沒看到佐古田對我下跪磕頭。


    “……?你們怎麽了?剛才好像還被老師叫了。”西宮說。


    我馬上幫腔道:


    “這次我們成績這麽好,老師想問一下學習方法而已。”


    “這樣啊。……看來我也要努力才行啊。”西宮說。


    他的話聽起來是那麽的空洞。考試前天天被拉去遊戲廳,學習時間被硬生生地奪走,——最後還成了作弊的幫凶,為什麽他能像個沒事人一樣。西宮的忍耐力我學不來。


    “西—,說好的。去遊戲廳吧。”


    仿佛剛才的事沒發生過,佐古田若無其事地拍拍西宮的後背並催促道。心中湧起一陣不快。我在這裏是多餘的。不想看到的東西就要趕緊移出視線。我剛要離開,西宮說道:


    “啊,佐古田君,今天我要午後奶茶。”


    “嗯,跟你約好的。ok—”佐古田說。


    “那拜托了。”


    西宮說罷,佐古田應了聲“哦!”便離開現場。他是要去販賣自動機。這番對話如同起爆炸藥一般。違和感在加速擴散。


    “午後奶茶?怎麽回事……?”


    迎來臨界點,我下意識地問道。佐古田命令西宮去買東西的話我還能理解。然而,如今卻倒轉過來,這我無法想象。佐古田他,應該是榨取西宮的人才對。


    “啊啊,這個嘛——”


    西宮笑了。他向我流利並且快樂地說明。在他說話途中,我聽到了腦中齒輪劇烈錯位的聲音。


    “喂,西—,買回來了喲。還不趕緊跟我去遊戲廳。”


    佐古田買回來了兩瓶飲料。西宮接過一瓶,笑著,沒錯——是笑著,說道:


    “嗯,是呢。……那,矢鬥君。明天再見。”


    “嗯,哦……”


    我目送兩人離開。佐古田自始至終沒回過頭。


    我呆呆地原地站了一會兒。思維在擴散、在封鎖、在碰壁。對他最後的態度充滿違和感。


    “春一前輩,在這裏玩扮銅像遊戲嗎?礙事得很喲。”


    他們離開後不知道過了幾分鍾,不知從哪來的早伊原向我搭話道,我回過了神。


    “啊,前輩這個人本來就很礙事了呢。”


    “……”


    我一言不發。


    “前輩……?”


    “嗯,沒什麽。”


    察覺到我的異樣,早伊原頭上冒出問號。


    “早伊原,有件事想跟你談。……關於作弊。”


    4


    我和早伊原來到了中心街的一家漢堡店。我主動邀請的她,我來請客很合理。想想她都願意陪我了,我也不介意多花點錢。然而我今天落了錢包,中午飯都沒吃。請客最終隻能不了了之。


    我們坐在一樓靠窗的位置。畢竟身處中心街,窗外人頭攢動,下班的白領和家庭主婦絡繹不絕。


    “早伊原,借我點錢。”


    “說過好多遍了,人家不借?”


    請客泡湯,貌似影響到早伊原的心情。她點了摩斯漢堡薯條套餐,外加一個芝士漢堡。單單聞到這香氣,我口水都流出來。中午我隻從淺田那裏分到了少得可憐的午餐。


    “信封裏麵不是有五萬円嗎,借我點嘛。”


    “就算有錢,借不借還得看我心情。”


    “我原本想跟你談的事,你不想聽了是吧?”


    “有話要說的是前輩。先說出來的一方是劣勢方喲。”


    就算是你先說出來,最後劣勢方也隻會是我吧。——本來想這麽說,可不想再壞她的心情便收住了口。


    她得意地笑著,剝下摩斯漢堡的包裝紙。看見我可憐巴巴的眼神,她笑得更加得意。她咬了一口漢堡,麵包胚彎曲變形,被她吸入口中。肉汁的香氣一瞬間散發出來,刺激我的嗅覺。包裝紙沙沙作響,她的嘴角流下番茄醬。感覺自己的胃液在翻騰。


    “……現在吃這麽多晚飯會吃不下的。”


    “小菜一碟?”


    “小心長胖。”


    “人家是長不胖的體質?”


    “好吧。明天還你雙倍。”


    “人家不要?”


    “我愛你。”


    “人家也是,親愛的?”


    我放棄了。無論我說什麽,她都用這貼著笑容的臉來回我。看見我這樣子她樂在其中。簡直無情。我和早伊原之間隻有單方的利益。最後我隻能如她所願地行動。我被她支配著。


    ……就像,佐古田和西宮的關係。


    “那好。進入主題吧。”


    我用譴責的眼神看她向新鮮出爐的薯條伸手並說道。既然呆在這裏也吃不上東西,那我應該早一秒都好地盡早離開,回家去。早說完早回家。


    “前輩被叫去辦公室,果然是跟作弊有關吧。”


    我點頭,向她說明最後一道論述題以及我們的答案——我是【農民獲得唐朝的口分田,作為代價農民須履行兵役等】,佐古田是【農民獲得とう的くぶんでん,農民要履行へいえき】。


    “這怪不得會被懷疑作弊。”


    “嗯,沒錯。看過答案我也確信了作弊。”


    “人家一開始說的沒錯吧。”


    她自鳴得意,喝了口薑汁汽水。


    “於是呢,前輩想到作弊手法了嗎?”


    “想到了,不過我得先說明。雖然沒對你提過,有一個叫西宮龍之介的家夥——”


    “啊,我知道哦。春假過後成為佐古田前輩的獵物,老被佐古田前輩纏上,看起來老實膽小的小個子前輩對吧?今天我已經調查過佐古田前輩的身邊。”


    “……沒錯。”


    我一直在想,和她作對的話我毫無勝算。


    佐古田和西宮不是朋友關係。從旁觀者的角度,這兩人的關係是欺淩與被欺淩。佐古田隻要威脅一句,西宮就會無條件服從。無論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所以呢,前輩想到的手法是什麽?”


    我什麽都沒想到的可能性,在她心中似乎從未存在過。


    在她催促之下,我在腦海中捋清思路,做好說明的準備。


    “首先,考試的時候,我們按學號順序來坐。我在靠窗的第一列倒數第二排。佐古田在靠走廊的第二列倒數第三排。而西宮——在我的旁邊。”


    早伊原似乎想起教室,視線停留在右上角聽著我的話。


    “我和佐古田隔了四列座位。相隔這麽遠是偷窺不了我的答題紙的——這之前就說過對吧?”


    “嗯,沒錯。”


    “說的沒錯。這種事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的答題紙確實被人偷窺了。換句話說,逆向思考便一目了然。——偷看我答案的人到底是誰?”


    正後方,斜後方,旁邊都能偷窺到答題紙。她點頭表示讚同。看來她也已經想到結論了。


    “前輩你想說的是——”


    她向我投來尋求確認的眼神,我點了點頭。


    “——作弊的是西宮前輩?”


    沒錯。我說道。


    “恐怕是佐古田逼他的。”


    我不清楚佐古田平時的成績,但他有份參加學校在春假期間舉行的補課。換句話說他的成績已經相當糟糕。不想補課,不想學習。懷著這種想法的他,強逼西宮幫他實行了這次的作弊。


    “……西宮不是會無緣無故作弊的人。”


    “真的嗎?”


    聽我如此肯定的語氣,早伊原懷疑道。我的回答不變。


    “絕對的。他這個人怎麽說呢……是在“無菌”的環境裏長大。作


    弊什麽的,他肯定想都沒想過。就算想到了,肯定也是有什麽重大原因。”


    西宮的父母對他是徹底的嚴格管理。任何對他有不良影響的東西全部一刀切。漫畫也好小說也好,他一概不知。他知道的隻有學習,和孤獨。就這樣,雖然感覺哪裏不對勁,可他不知道到底哪裏錯了,如此這般度日。


    “西宮應該也是不想作弊的。他肯定也反對過無數次。然而,在強逼之下……最終還是做了。”


    早伊原一手托著臉,一手挑撥著薯條,說道:


    “可是前輩。西宮前輩作弊之後又怎麽了,和佐古田前輩作弊不是沒有任何關係嗎?”


    ——不,有關係。


    “佐古田像平常一樣隨便答題。而西宮通過作弊寫下能得高分的答案。”


    然後,隻要再做一件事,偽裝。


    “姓名欄不填自己的名字,而是「佐古田雅彥」。”


    而佐古田在自己的答題紙上填「西宮龍之介」。這樣就完美。完美地將西宮的努力化為烏有,自己一個人獨享好處。一想起西宮,胸口便隱隱作痛。佐古田,你這家夥到底想榨取西宮到什麽地步。


    早伊原似乎不認同我的說法,她微微歪頭。


    “可是,自己一點好處都沒得到,真的會有人做這種事嗎?”


    “會的。人這種生物,一旦被強逼,就很容易越出界線。一旦感覺自己是被逼的,心中的責任感便蕩然無存。……然而西宮他,小小地報複了一下。”


    “報複,是嗎……?”


    早伊原詫異地皺起了眉。她也沒想到吧。


    “他全部照抄了我的答案。”


    “哦哦,……原來如此。”


    “這樣一來佐古田自然就會被人懷疑作弊。”


    結果就是他被叫到了辦公室。


    “這種小惡作劇也能起效呢。”


    畢竟是欠缺考慮的佐古田。“給我全部照抄”,搞不好他一開始就是這樣叮囑的。西宮的話肯定能察覺到。全部照抄相當於高呼自己作弊。雖然西宮察覺到了,但他還是有意識地照抄了答案。


    走出辦公室後,我試探性地說了出來,然而佐古田似乎並沒有察覺到西宮的報複。


    “事件就這樣圓滿解決啦——前輩不這麽認為,所以才找我來到這裏?”


    “……沒錯。”


    事件就這樣能得到解決,從辦公室出來後不久的我是這樣想的。然而,之後發生的事讓我無法釋懷。我向早伊原說明我的違和感。


    西宮讓佐古田去買飲料。被佐古田催去遊戲廳時,西宮一臉開心的樣子。


    還有當時西宮說的,讓佐古田去買飲料的理由。


    “啊,那個是我和他約定好的,陪他特訓他就請我一瓶飲料。我都跟他說不用了,佐古田君說無論如何都要請我……”


    西宮難為情地,卻又有點開心地望向遠方,微笑道。


    “遊戲什麽的我不是全部禁止的嗎?但是遊戲廳的話不會被發現。當然不能玩太久,要是回家晚了會暴露的。我就一天幾次地去,每次隻玩一小會兒。這也是我唯一的樂趣。……剛進春假那天,我像以往那樣偷偷溜到遊戲廳,匹配到一個超弱的對手。這個對手,就是佐古田君。他主動向我搭話,‘你這家夥打得不錯嘛,教教我唄’什麽的。”


    我能想象當時的情景。


    “最近這個格鬥遊戲,不是出了掌機版嗎?佐古田君的朋友們都在玩的樣子,可是他的實力怎麽也提高不了,他說都快跟不上朋友了。結果春假期間我入了迷似的幫他特訓。這份關係延續到現在。雖然知道不好好學習不行,可是一被佐古田君強行邀請,不知不覺就。”


    他害羞地笑了笑。


    想起早上他被強行邀請時的事。當時我理所當然地以為西宮是在苦笑,然而實際上他可能是不一樣的表情。


    “我也對指導的事燃起了熱情。終於呆在遊戲廳的時間越來越長。引起了父母的懷疑。我不是對你說過補習班的事嗎?開學考試沒進前二十名就要去上補習班,就是這件事引起的。”


    說到一半,他的微笑摻雜幾分悲傷。


    “結果我沒進前二十……所以和佐古田君去遊戲廳,就隻有補習班開班前的這段時間。開班之後估計會很忙,想去遊戲廳很難。”


    此時,佐古田拿著果汁回來了。他的話到此為止。


    早伊原聽了我的話,停下了往嘴裏送薯條的手。我開口:


    “我聽了他的話,……覺得自己的推理錯了。因為我的推理是建立在‘佐古田作為欺淩方,能冷酷無情地命令西宮’這個前提之上。難道佐古田沒有作弊?不,答題紙如此相近絕非偶然。話說回來這兩個人的關係我也搞不清。完完全全。不能理解。……”


    早伊原停下的手再次出動,將最後一根薯條放入口中。


    “……前輩。關係這東西其實挺複雜的。”


    她用演講般的語調說道。她環視店內,視線定在一桌上。那是一男一女,他們穿著附近高中的製服。男方外表平平,他說著話,偶爾露出困惑的笑容。女方則是相當的矮個子,一個勁地往嘴裏送薯條。從個子看不出來她這麽能吃。


    “打個比方,前輩覺得那兩個人是什麽關係呢?”她問。


    “……情侶……吧。”


    看見女方毫無顧忌地吃起男方的薯條,想必是男方在請她。這種關係的話,懷疑他們是情侶也很自然吧。


    “在我看來,他們隻是普通朋友,不,充其量泛泛之交——這種關係。”


    “為什麽?”


    “因為男方露出了困惑的笑容。……可是,實際上他們的關係更為不一樣。”


    “……那是什麽?”


    “他們是實際上的泛泛之交。但在大多數人眼裏,和前輩一樣認為他們是情侶。這樣的話這兩個人的關係就變成情侶。”


    早伊原出神地看著窗外。側臉之下,修長的睫毛格外顯眼。


    “……可是,實際上他們是泛泛之交不是嗎?無論多少人覺得他們是情侶,他們也不會真的成為情侶吧。”


    “就算他們主張‘不對,我們隻是泛泛之交’,這又有什麽意義呢?在民主主義的世界,多數即是事實。哪怕違背真相也好。世人不會在乎當事人的想法。”


    “…………是啊。”


    全部都是現象。真相是什麽無關緊要。客套話、儀表、假笑——這個社會為了流暢運行充滿了謊言。這些謊言也就成為事實。誰也不在乎真相是什麽。


    我曾經以為,西宮被女生欺負時,心裏會有一丁點喜悅——真相並非如此。全世界的人都認為烏鴉是黑色,所以烏鴉才變成黑色。肆意亂貼標簽。烏鴉再怎麽主張自己是白色,也毫無意義。


    ——然而,真相確實存在。


    “真相隻有當事人才知道。……有時,連當事人都不清楚。”


    關係就是如此之難的東西。她總結道。


    “……前輩,看那個,有何感想?”


    她指了指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看的窗外。在漢堡店對麵,有一家遊戲廳。裏麵的一台街機上,佐古田和西宮麵對麵坐著。兩個人在享受格鬥遊戲的快樂,表情認真地玩著。我選擇這個座位,為的就是觀察他們。早伊原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


    “……”


    “這才是真相不是嗎,前輩。”


    我一直在深信。不,是願望才對。西宮和我同病相憐的願望。這誤導我得出錯誤答案。


    “前輩隻看到了事實。對於神秘事件,無論何時我們追求的不是事實,而是真相。所以,前輩的推理才會產生矛盾。”


    我


    的思考,停了下來。理解跟不上。


    她把摩斯漢堡的最後一塊放入口中咀嚼。咽下之後,舔了舔手指上的肉汁。一邊用餐巾擦拭手指一邊說:


    “聽好了,首先,前輩說的手法根本就不可能實現。”


    “……為什麽?”


    “為什麽要按學號順序來坐?那是,為了收上來的答題紙也按學號順序排好。這個互換名字的手法,改卷老師看到學號錯亂時就會被發現。”


    倒吸一口涼氣。為什麽我會沒想到這一點。現在一想確實如此。實際上,這次佐古田作弊的嫌疑這麽大。老師必定會更加仔細地調查。如果改卷途中連續的學號突然中斷,老師不可能察覺不到這個手法。


    “接下來是我個人的推理。應該不會有錯。”


    “快說。”


    “前輩還會有對神秘事件這麽積極的時候,真是意想不到呢。”


    “……”


    我沉默不語,她眯起了眼,真是沒辦法呢地說道。


    “西宮前輩的父母對他說‘進不了前二十名就去上補習班’,也就是說,西宮前輩可能再也去不了遊戲廳。這就和西宮前輩的遊戲廳戰友佐古田前輩有了關係。西宮前輩極有可能向他坦白過。”


    “然後呢……?”


    聽到這裏我還不能理解。


    “聽到這件事的佐古田前輩,感到了責任。為了陪自己特訓,導致他連去遊戲廳這一個小小的樂趣都有可能被奪走。”


    感到了責任。佐古田會覺得自己欠人情。這一可能性,被我下意識地排除掉了。


    “無論如何也要讓西宮前輩進前二十名。佐古田前輩知道他的弱項是世界史,開始思考如何讓他的世界史拿個好成績。事到如今讓他去學習為時已晚。……那就讓他去作弊吧。可是以他的性格肯定不會做這種事。”


    說到這一步,我終於明白了。我聽早伊原講完她的推理。


    “於是佐古田前輩,‘我的成績好差,特別是世界史。可不可以幫我偷窺一下那個世界史成績優秀的矢鬥春一,考試途中再告訴我答案’,用這個理由當掩飾。西宮前輩應該拒絕過。不過——佐古田前輩是西宮前輩交的第一個朋友不是嗎?”


    沒錯。我和其他幾個人平時會和西宮說話。可是這稱不上朋友。我和西宮在一起時都不知道聊什麽好。比起我來,能一起去遊戲廳玩的佐古田才更稱得上朋友。西宮的話——麵對朋友的這種請求,反而會伸手去幫。


    “西宮前輩,正因是自己友人的請求,將其攬上身。”


    西宮性格軟弱才會被逼著做各種事,以前我是這麽認為的。不過,我錯了。西宮他,看見友人有難絕不會袖手旁觀——,他就是這樣的家夥。


    “佐古田前輩本來就沒打算拿高分。也無所謂怎麽把答案傳給自己。他一心隻想讓西宮前輩去作弊,無論如何都想讓他進前二十名。……然而,西宮前輩一邊作弊的同時,一邊憑自己的實力作答。就算自己作弊了,也不被作弊得來的答案影響到自己的答題紙,就這樣考試結束。”


    “……這樣啊。”


    “至於傳答案的方法嘛。佐古田前輩的答案有很多平假名不是嗎?”


    「唐朝」、「口分田」、「兵役」這些漢字他都寫成了平假名。既然有從馬場老師的考試中拿九十八分的實力,那就不應該寫不出這些漢字。這也是我確信他作弊的理由之一。


    “考試前,西宮前輩和佐古田前輩的手機處於通話狀態。用的大概是免費的網絡電話。西宮前輩把手機藏到褲子口袋。試題大都是選擇題,恐怕是通過敲手機來傳答案的吧。”


    她的指甲“砰砰”地敲著手機話筒。這樣的話,這邊的敲擊聲再小也好,電話的另一頭也能聽得清清楚楚。「a」是敲一下、「b」是敲兩下……事先應該就定好了。


    “佐古田前輩的頭發這麽長。恐怕他當時還戴了耳機。耳機線穿過袖子接到手機,考試全程用手托著臉。頭發這麽長,耳朵也好遮住。這就不會被老師發現。……問題是最後的論述題。無論西宮前輩再怎麽敲手機傳音,從不學習的佐古田前輩根本不懂漢字,所以才會有這麽多平假名。”


    這就是人家的推理——。


    “……應該錯不了的喲。”


    她滿足地笑道。


    “恐怕這個手法是西宮前輩想出來的。這麽複雜的方法,佐古田前輩應該想不出來。”


    哦——。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在辦公室馬場老師會用懷疑的眼神盯著我。我和佐古田隔了四列座位。要想跨越四列座位作弊,肯定要用什麽特殊的手法。而佐古田不像是能想出這樣手法的人。於是——馬場老師判斷我做了什麽手腳。


    “佐古田竟然為了西宮……”


    從未想過的可能性。佐古田如此為西宮著想。結果事與願違。佐古田什麽都沒想,隻是把傳來的答案填了上去。毫無意義。他的願望沒有實現。


    至今為止的違和感全部一掃而空。


    他對我下跪磕頭了。為了不讓西宮犯下的罪行暴露,他不惜下跪磕頭。他下跪磕頭不是為了自己……而是西宮。我對佐古田雅彥這個人一無所知。


    我做出那種事,單純隻是因為覺得西宮很可憐。很久以前,我對西宮的家庭環境十分同情。我覺得西宮從出生開始就被奪去了青春。我還能追求青春,而他連追求的權利都沒有。一直以來,我都在憐憫他……。我還下過決心,萬一他出了什麽事我就偷偷地幫他一把。


    “前輩,我有一個問題要問。”


    恐怕她已經察覺到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就算是在旁邊,想要偷窺得一字不漏也是挺難的。——除非,得到旁邊人的幫助。”


    “……沒錯。”


    我的視野比普通人要寬廣,對別人的視線也十分敏感。考試途中,我察覺到了西宮的視線。我知道他想作弊。但是——他會做出這種事,想必是有什麽重大原因。於是,我把答題紙往右邊挪了挪,繼續作答。故意讓他看得更容易。這種程度的幫忙,並不違反我的正義。當我被馬場老師的眼神嚴刑逼供時,差點脫口而出的就是這件事。“我幫別人作弊了”——我差點就說出來了。


    正因為知道西宮作弊了,看到揭示板的成績時才會有違和感。我還以為西宮的名字會排在我上麵。


    “……”


    我剛想對解開謎題的她道謝,她的嘴角勾起一抹邪惡。


    “話說前輩,連這種事件都解決不了,說明前輩修行不足。……也罷,反正我很享受。”


    道謝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她單純隻是為了自己的興趣而行動——單純在享受青春而已。我不過是她的遊戲玩具。


    “……事件可不是為了給你享受才發生的。”


    我嚴厲地說道。她沒有頂我的嘴,隻是一臉憤憤不平。


    我曾經覺得我和西宮在某些地方同病相憐。可是,他現在有一個願意為他鋌而走險的好朋友。雖然作弊怎麽想都不對,但我的良心對此並不抗拒。竟然會有如此高尚的友誼。瞞著父母和朋友去遊戲廳什麽的。多麽耀眼的青春啊。他已經擁有青春,而我沒有。西宮才不是一個可憐的人。


    “這次也是我的勝利。真想嚐嚐失敗的滋味。”


    “那去遊戲廳來場音遊對決?”


    “前輩不是沒帶錢嗎。”


    “也對。”


    我敷衍地回她。無精打采。大概,是因為我收到了打擊。


    有一句話是這樣說的,誤解別人的人才有錯。我也把這句話當作教誨。然而,他們兩個就算他們的關係被人誤解也滿不在乎。他們兩個隻要自己知道就夠了。這就是友情。我無


    力地仰起頭。熒光燈燈光刺向我的眼。太亮了,太耀眼了。


    “前輩,我要回去了。幫我把垃圾收拾掉。”


    說罷,她把餐盤往我麵前一推,匆匆地站起身來。


    “喂,收拾垃圾這點事自己去做。”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和她都沒有和對方說再見的習慣。畢竟我和她不是朋友。


    我曾經以為佐古田和西宮的關係,與早伊原和我的關係是一樣的。然而這隻是錯覺。一廂情願的錯覺。不幸的不隻有我一個——我隻想這樣自我安慰。西宮和我不一樣。他被人所關心。


    外麵已經完全昏黑。街上的路人也稀疏不少。街燈忽明忽暗,有種淒涼的氛圍。不經意間,西宮和佐古田的身影也不見了。


    咕嚕嚕,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我餓得快撐不下去。我準備回家,一端起餐盤,感覺重量不對勁。


    “……”


    芝士漢堡在餐盤原封不動。我驚訝了數秒,最後還是坐了下來。叫我收拾垃圾原來是這個意思。怪不得她剛才的舉動這麽奇怪,我不禁笑了。


    “那家夥也是,真是搞不懂……”


    關係有時連當事人都不清楚。她如此說過。


    我和早伊原,到底是什麽關係呢。在大家眼裏是戀人,這也成了客觀事實。可是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麽呢。


    “……不清楚啊。”


    真相蘊含在事實中。我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我和她的關係。泛泛之交、朋友、摯友、師徒、前後輩、上司下屬、兄弟、親子——人與人的關係無窮無盡。然而就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隻不過,我知道,無論發生什麽,我和她的關係都不會輕易破壞。


    就算她打我一頓,就算我把她的花毀掉,就算我要吻她,我和她的關係都不會變。因為我們平時的交往就徘徊在本質的邊緣。


    然而我和她都不知道本質是什麽。如何讓她真正的生氣,真正的開心,我都不知道。相反她也不知道。當我和她觸碰到本質,我們的關係就會終結。這一天是近是遠我也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現在這若近若離的距離,我想繼續保持下去。……不過這是癡人說夢。隻要我被頻繁地卷入神秘事件,再怎麽用「體質」蒙混過關也是有極限的。總有一天她會向那個真相、我的根本伸出手。到時候,我就使出渾身解數,全力欺騙早伊原。


    在那之前我什麽都不用想,一心追逐我的青春就好了。


    打開手機,又來了一封森的郵件。我一邊打字一邊剝下芝士漢堡的包裝紙。


    咬了一口冷掉的芝士漢堡,不禁感歎,芝士漢堡竟然如此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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