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輩單刀直入來問,讓我一時失了語。


    「意思是,讓我直接坦白?」


    我冷眼一對,他坦率地點了頭。


    「我明白。之前誇下了海口,勢要揪出你的過往,你也說死守到底。這相當於一場對決。我這一問,無異於舉旗投降。」


    「說的正是。輸家沒份說話。前輩輸了。」


    「輸就輸了,我認了也無妨。」


    嘴再硬還不得認輸。


    「我服了。你保密得滴水不漏,我甘拜下風。」


    那當然。


    唯一知道我過往的人,他絕對找不到。若問為何,她已經不上學了。想找也沒門。


    我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扭臉俯視他,冷冷道。


    「以為低聲下氣,我就會說麽?……嗬,我懂了。想打誠意牌對吧。」


    必是聽了森的勸言。前輩又是愣頭青,耳邊風一吹就信了。看,他啞口無言了。


    「……我說,早伊原。」


    前輩站起身,和我凝眸對視。


    「你是我特別的人。一輩子都忘不了。這是真心話。」


    「謝了咯。」


    我拚命裝作不在乎,冷淡回道。心中卻不覺神魂馳蕩。一直以來,我們從未逾越過半步。


    他不該說。我讀過日記,清楚前輩多麽珍惜我,他也心知肚明,卻不應該說穿。


    如此直白,叫我如何反應哩。


    此刻的我們赤誠相對。這是第一次。


    「你的心意卻並非如此。在你眼中,我隻是隨用隨棄的棋子。」


    我聽得一個激靈。怒火中燒,邁前一步道。


    「這話可不能當耳邊風。我也是呀,春一前輩是特別的,無可替代的。」


    他挪開了眼,道。


    「明明沒有。你滿嘴謊言。要是珍惜我,幹嘛不坦誠相待。」


    「誰都有不想提及的往事呀。」


    「你和我說隱私?這不是你最反感的謊言麽。虛情假意才會做這種表麵功夫。我們不一樣。你不坦白,說明在敷衍這段感情。沒對我真心真意。」


    他誤會了。聽了他的心聲,我心頭一痛。


    「不對……!不是這樣的。」


    語氣重了,我稍微冷靜下來。不行,得鎮定。前輩緊盯著我。他是在套話。


    春一前輩——我呢喃著,雙掌握住他的右手。


    「你接受了如今的我,我才如此真心真意。你見過了我的底細,也接受了我。這便是一切。過去如何毫無關係。」


    他盯著我的雙眸。恐怕,被他看出了端倪。


    「這不過是,你避而不談的說辭。」


    果然沒那麽容易上鉤。


    「你在懷疑我,早伊原。」


    懷疑。前輩直勾勾地看著我。


    「如何長篇大論,也狡辯不了。你心裏藏了個不能說的秘密。那便是——」


    ——你啊,從頭到尾沒信過我一丁點兒。


    「………………」


    這話讓我為難至極。究竟如何回答。搜腸刮肚之下,隻想到了筱丸前輩的一句話。


    放棄吧。


    不由地胡思亂想。我連忙止住了思緒。


    冷靜。


    ……嗬,這種小事難不倒我。我早料到了,前輩會以此為突破口。他摸清了我的弱點。


    「早伊原,別再懷疑我了。」


    這話似乎有深意。


    前輩的三冊日記。


    「奪」、「壞」、「偽」。


    小說風的文體,通篇的敘述陷阱、選材標準、存放的地方,每一點都有其用意。


    小說風是為了布下敘述陷阱。而通篇的敘述陷阱,又有何意義呢。——我留心看去。哪兒是陷阱、哪兒是真的、哪兒是假的,從頭懷疑到尾。


    可是。


    我都知道。盜竊的真凶是辻浦前輩,筱丸前輩是女的,上九一色的真名是惠,我全知道。根本不上當。


    為何刻意寫進去。春一前輩究竟在考慮什麽。從中推導出的結論是——他在傳達信息。


    日記本身,即是信息。


    「再多的懷疑也是徒勞。事實便是真相。」


    我一直與謎題打交道,從未停過懷疑。一下子破解的案件,他沒寫進去。上麵所記載的全都質疑過答案。


    以此為線索。


    「奪」、「壞」、「偽」的真正含義。


    だつ、かい、ぎ。


    脫懷疑——胡拚亂湊般的字謎。這正是,春一前輩想說的話。


    脫去懷疑,接受事實。


    若換作別人解了密,必定會一頭霧水。我卻心頭一震。難不成,全被他知道了?一想到此,便心跳加速,直冒冷汗,止不住地手顫。……我又冷靜下來,細細思考。


    這是陷阱。


    八個月的朝夕相處,加上如今的狀況,他借此布下了陷阱。他若是真的知道,找到了真相,何必多此一舉寫日記呢。


    可見他存心嚇唬我。我越是隱瞞,察覺時越容易中計。


    前輩方才所說的每個字,都分毫不差地刺向我的弱點,全為撬開我的嘴。


    ——一切的鋪墊隻為這一刻。


    前輩自覺調查無果,便轉而來套話。方才是為了讓我疑心自己,進而自露馬腳。全是他布下的迷陣。


    冷靜。此刻最須冷靜。他正中了要害,弄得我一時失了魂。差點兒親手斷送好局。


    此時此刻,我得冷靜地消化這番「肺腑之言」,再嗆回去。


    不著急,慢慢來。


    守口如瓶即是勝利。


    「前輩才是,根本不相信我吧?」


    「……?」


    「我過去若出了事,你會擅自插手麽?」


    「我不會。」


    前輩慌了神,此時正是良機。


    「那就與你無關。」


    「不是的。我想知道早伊原的過去——」


    「我喜歡現在這樣。」


    前輩沉默了。他被我的心聲壓倒了。這是我第一次當麵表達好感。


    「兩人一起隨意閑聊,互相吵鬧,仿佛冥冥之中有緣一般。多麽希望每日如此,即便前輩畢業了,也希望永遠不變。」


    「早伊原……」


    前輩垂下了眼,神情動搖不定,右手攥緊了拳頭。前輩耳根子軟,經不住別人掏心裏話。


    拜托了。順勢應承下來吧。


    像那孩子一樣,像佳一樣。


    前輩抬起了眼。


    見到這雙眼,我如同被潑了冷水。這個人,被姐姐表白時仍冷靜如冰,每時每刻以理性行先。所謂順勢應下,不過是俗人的所為。


    「不弄清早伊原的過去,在一起也沒意義。這是我的想法。」


    鏗鏘有力的一句。字字直逼真相。


    「我真的受不了。有時弄不懂你的心思。你究竟在想什麽,想對我說什麽,我不弄明白不行。若不然我們隻是貌合神離。」


    「…………」


    「你的過往,若隻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倒好。可並非如此。過去造就了如今的你。真正的你必在於此。早伊原樹裏,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


    是的。正是如此。因為我從未提起過。我那最隱私的一麵,從未讓他接近過。若被他碰到了,我將離他而去,永不相見。


    「求你了,早伊原。」


    前輩談起了將來。


    「我想和你在一起。畢業之後,無論過多久,想讓你留在我的人生之中。我單純想在你身邊,我想要你。」


    簡直像在求婚。話裏頭未必摻有愛意,可我聽


    來是一樣的。


    前輩不是戀人。是知己。知己高於一切。


    「……做好心理準備了嗎?我呀,本性可沒那麽好喲?」


    前輩笑道。


    「初次相會時,我就領教過了。」


    初次是指何時呢。必定是前輩初次認識我之時。可早在之前,我已經認識春一前輩了。


    我深深地歎了氣。兩眉緊鎖,愁苦地朝窗外望去。


    「好吧。我就說了。我那瞞住的過去,那要命事。」


    2


    那是我小學五年級的暑假。父母忙於工作,姐姐又有人緣,每日少不了和朋友出去。外頭又曬又熱,沒有樂趣,我於是待在家裏。遊戲玩膩後,我沉迷於上網閑逛。網絡可謂無所不包。


    我玩起了推特。搜索押野南小學,找到了同班的賬號。看推特成了每日功課。有的人和學校時差不多,也有人和學校時判若兩人。一個人的本性,多多少少會流露在網上。


    那一天,我讀膩了書,便打開了推特。「好開心呀」「生氣」「怎麽了?」「氣死我了」,各人在上麵宣泄著情緒。我一邊看,一邊取出筆記本。比起單純瀏覽,這樣子更添樂趣。翻開筆記本沒多久,此時。


    「哎喲。」


    窗外傳來了聲音。房間的外麵是陽台。我吃驚地扭頭去看,隻見一位少女爬上了陽台,站在那兒。


    「……咦?」


    我一拉開窗簾,少女當場被嚇了一跳。


    她和我差不多歲數,卻長得十分漂亮。一頭烏黑光澤的長發。仿佛是哪國的公主,我立時想到了『愛麗絲夢遊仙境』。


    「嗯?」


    好生麵熟,不多時想了起來,她是同班的小佳。我開了窗。


    「小佳,在這裏做什麽?」


    「啊,果然是樹裏呀。」


    小佳望了望遠方的景色,又瞧了瞧手機。


    「嗯,果然是這裏。」


    「什麽……?」


    小佳在做什麽,我一頭霧水。


    「這賬號,是樹裏的沒錯吧?」


    她手機上顯示的賬號,確實是我的。頭像和簡介都空著。怎麽找到的?


    「嘿嘿,找到咯。」


    見我滿臉驚奇,她如此說道。


    「樹裏,你發過這裏的風景照吧?」


    「喔……試著發過。」


    當時我想試試上傳圖片,便胡亂在陽台拍了一張。小佳看著眼熟,猜到了何處的風景,從而認出了我。


    「這賬號怎麽找的?」


    若非先找到賬號,她不會見到照片。


    「你關注了好多同學的賬號,順藤摸瓜就找著了。」


    她得意說道。


    「呀,你也在看耶。」


    她瞥到了房裏的電腦。正開著推特。她脫了鞋,走了進去,看向屏幕。


    「嗯?」


    一旁的筆記本被她見著了。這下糟了。我暗叫不妙,卻來不及阻攔。沒辦法。我和小佳今天才第一次說話。惹她討厭也無關痛癢。等會兒封口便好了。小佳被筆記本吸引住,看得目不轉睛。


    ——半晌,她轉過了臉,雙眼發光。


    「這太厲害了!樹裏一個人寫的?」


    「咦?……嗯、嗯。」


    見她異常激動,我一時愣住了。


    這不是光彩事,我有自知之明。向來如此。這種事見不得光。


    我寫的是,人際關係筆記本。從推特上收集而來,記錄了班上真正的人際關係。個中的你來我往一目了然。


    「喂,樹裏。」


    小佳對我冷笑道。


    「想和我一起改造班級嗎?」


    那一天,我和小佳結為朋友。她嫌生活枯燥無聊,我則珍惜朋友。二人正好各取所需。


    改造班級。


    小佳所提議的,是教室革命。俗稱以下犯上。暑假一結束就動手。得趁著假期從長計議。於是乎,她常來我房間討論,除了第一次爬上陽台,她之後都從正門進來。


    「怎麽革命?想怎麽辦?」


    我問道,佳不住地咬著筆頭,沉吟不止。說要以下犯上,可具體怎麽做,沒有一點眉目。不知佳的目的何在,實話說一籌莫展。


    「我想呀,把那些招搖的蠢貨拉下馬。」


    這絕非一般小孩說出的話。小佳這人有點奇怪。若非如此,也不會對我的筆記本稱讚有加。


    「為什麽這樣?」


    「嗯——,因為我很無聊呀。」


    「無聊?」


    「學習太輕鬆了,交朋友也是,一點難度都沒有。」


    小佳鬧別扭似地說道。的確,小佳在班上是三好學生。成績優秀,做事穩重,深受老師的表揚。朋友也多。簡直挑不出瑕疵。而我呢,成績還過得去,卻不擅長交友,也不討老師歡心。雖說不介意,可比起小佳,我確實差遠了。小佳說的明顯更有分量。


    「樹裏沒想過麽?把誰誰誰拉下馬。」


    我苦思冥想。沒有懷恨在心的人。我曾幻想過自己手握大權,肆意妄為,可後續必定少不了麻煩。我沉默不語,佳開了口。


    「嗯——,那麽,先對神宮寺君下手?」


    她隨意一挑,說出了神宮寺君的名字。


    此時,我初次感覺,我倆很相似。


    「神宮寺君可是拔尖兒。」


    他在班上毫無疑問是拔尖兒。長相標致,加入了足球部,沒有運動能難倒他。他表麵開朗親和,人緣不錯。可暗地裏卻固執己見,剛愎自用。男生們對他是有怒不敢言。


    「拔尖兒是沒錯。他最近還把川和收了作小弟。」


    「說是小弟,不如說被欺負了。」


    川和君為人溫順,少不了被欺負。他本人卻時常擺出笑臉,有苦不說。不明白他究竟想什麽。我的筆記本上,一個箭頭從神宮寺君指向川和君,線上標著「欺淩」。


    「具體做法呢?」


    小佳盯著我的筆記,陷入了沉思。


    此時傳來了敲門聲,接著門開了。母親捧著飲料和點心進來。


    「小佳,勞煩多多照顧。兩個人好好相處喲。」


    最後一句真是多餘,幸虧是小佳。她不會介意。


    自從小佳常來我家,母親添了不少笑容。想必安心了許多。我以前一個人悶在房間,她見著沒少擔心。


    「樹裏和媽媽有隔閡?」


    母親離開後,她一針見血問道。


    「與其說是隔閡,不如說是內疚。」


    「喔,我懂我懂。」


    我狐疑地瞅向她。她笑道。


    「父母覺得的好,和自己覺得的好相差甚遠,對吧?」


    我頓時瞪圓了眼。


    小佳對我可謂了如指掌。真厲害。心頭立時一鬆,隻覺一陣暢意。


    有一位心靈相通的朋友,居然是如此快樂。


    迄今從未有人理解過我。父母也好,姐姐也罷。幸福來得太快。


    「總之,先盯緊神宮寺君的推特。等他露出破綻。關鍵是要捉到痛腳。」


    如此地,我們盤算著如何暗算神宮寺君。


    暑假另一日。


    「進來吧。」


    今天換在小佳家裏。


    「哇啊。」


    一進房間,隻見一麵堆滿了花兒。幾乎被盆栽所淹沒。仿佛置身於植物園。


    「鄰家花店。我可沒少光顧喲。」


    小佳笑意更濃了。說的是父親經營的花店。我對花兒沒多大興趣。


    「厲害吧?我最愛賞花了。這兒布置得正合心願。」


    小佳介紹起了眼前的花兒,可我聽完一


    個忘一個。心中隻知花開好看。


    「樹裏,今天要想出具體辦法。究竟如何絆倒神宮寺。」


    兩人討論著,川和君這名字提起了好幾次。按理說,這事與他無關。推特上看,假期時兩人沒有見麵。川和君隻是被欺負。筆記本上,他的名字被不少標有「欺淩」的箭頭指著。他不單單被神宮寺君欺淩。小佳口中不斷提起小弟、欺淩等字眼兒。


    太不對勁了。她卻一臉不以為意。全然沒有解釋的意味。


    我隱約嗅到了氣息。


    每一天,我都和小佳二人相會。打著討論的名義,實則是在玩耍。討論絆倒神宮寺,其實不過花了三天。其餘的日子,則和小佳一起懶散度過。她和我心有靈犀,待在一起很快樂。


    如此地,暑假結束了,來到了這天。


    計劃如下。首先,去拉攏鬆下君與田邊。看推特,可知神宮寺君對田邊有好感。讓田邊當麵拒絕。神宮寺君必會一時失魂。鬆下君是出了名的大嘴巴,聽了會張揚出去。此時,小佳煽風點火地說幾句,帶起全班的節奏。如此一來,他便在班上失位。這是第一階段。


    鬆下君愛鬧事,田邊平日沒少受神宮寺君的氣,兩人聽後一拍即合。順風順水。


    開學禮當天。眾人齊聚。離上課鈴還差五分鍾。決勝時刻來了。神宮寺君或許會力挽狂瀾。這是未知數。可等上課鈴一響就會塵埃落定,他有苦也無處訴。


    田邊和小佳互相使了個眼色。田邊一咬牙,站起身來,朝神宮寺君的座位徑直走去。


    然而,有人擋住了去路。


    是川和君。隻見他步履搖晃,麵青臉白。往日的他常掛微笑,和睦可親。


    如今,他卻全無笑意。


    「田邊。」


    「怎麽了?我現在……」


    田邊想從身旁穿過,川和君卻張手攔住。兩人一來一往,惹得全班注目。神宮寺君也瞅著他。


    「幹什麽呀你!」


    田邊被惹怒了。小佳板著臉緊盯著。川和君向前伸手,頭一低道。


    「我喜歡田邊。請和我交往。」


    瞬間,班上炸開了鍋。


    這天放學後。


    「什麽呀。怎麽回事。到底錯了哪一步……?」


    體育館和遊泳池之間的小道上,我和小佳並排站著說話兒。她喋喋不休地埋怨著。


    「樹裏。究竟哪一步錯了……」


    小佳雙手抱頭。今早可謂是失敗至極。


    「放心,小佳。還有後手哩。」


    「我沒說這個!」


    她不耐煩地說著,此時,體育館後麵傳來了一陣嘈雜聲。接著是呼救聲。我和小佳相覷,悄悄地瞧去。


    「咦……?」


    這是小佳理智繃斷了的聲音。


    體育館後麵,川和君伏倒在地,神宮寺君則使勁地踢踹著。川和君蜷縮著身子,後背每挨一下踢,便不住地呻吟求饒。


    「喂!幹什麽呀你!」


    小佳立即飛奔出去,我不得不跟了上去。小佳立在神宮寺君麵前,張手擋著,


    「滾開。」


    神宮寺君明顯失去了理智。他平時也會動手動腳,可那隻是嬉戲玩鬧。這般凶殘暴戾,我第一次見。


    見小佳不退讓,神宮寺君掄起了拳頭。小佳臉上倏地染上了一抹恐懼。平日穩重的三好學生,如今正泫然欲泣。


    我一把擒住神宮寺君的手腕,往後一扭,他立時被壓倒在地。他一臉茫然,嘴中不解地嘀咕著。


    我一邊按著,一邊望向小佳那邊。小佳拉起川和君,心疼地問道。


    看見那樣子,直覺告訴我,小佳喜歡川和君。


    若這樣也無妨。


    問題卻是,川和君雙頰紅暈地盯著我。


    「喂,沒事吧?疼不疼呀?」


    川和君回過神來,心不在焉地應付了幾句。


    離開現場後,我忽然被一把抱住。是小佳。她抱得太緊,勒得肩頭嘎嘎作響。


    「謝謝你,樹裏。……要不是你,我恐怕就遭毒手了。」


    「沒事啦,幫你是應分的。」


    「別這樣說!真的多虧了你。」


    小佳帶著哭腔。看來真嚇壞了。


    「樹裏。……你和我很像呢。」


    突如其來的一句。不過,我早有同感了。


    「我們可以成為摯友。不,已經是了。以後一直、永遠、一輩子都要好好的喲。」


    說畢,她用力地抱緊了我。


    「……………嗯。」


    永遠在一起。我也喜歡小佳。她是唯一理解我的人。無人比她重要。


    之後的故事沒必要說。


    不值一提。


    一知道川和君喜歡我,小佳頓時變了臉,視我為敵。不僅如此,還開始欺淩我。


    我不甘示弱,對她還以顏色。她從此不再敢惹我。


    ***


    「——就這樣,我失去了摯友。」


    早伊原講完了。夕陽西下,天邊的雲朵染上了橘紅色。我擠了句「是麽」。


    早伊原坐在桌邊,低俯著臉龐,臉僵著不動。仿佛入睡了一般。實際上,她心力交瘁,昏睡過去也不足為奇。道出真相,是如此令人心碎。


    「你是,模仿了佳的性格?」


    佳和早伊原的相似之處太多了。我和早伊原初次相會,入學禮那天。我問你為何熱衷於謎題,你如此回答:因為學習和交朋友沒有一丁點兒難度。那是佳的原話。佳的房間堆滿了花兒,與學生會準備室一樣。早伊原以前的性格,是更加沉著淡漠。如今她卻戴著假麵,裝作三好學生,這不是和佳如出一轍麽?


    「是啊。我的性格以佳為藍本。不過,隻是參考罷了。並非上九一色惠那般人格分裂。」


    「……原來如此。」


    「一直以來,我心裏都有她。她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摯友。」


    摯友。


    這個詞,重重地敲打著我的心。她之所以對淺田嗤之以鼻,想必因為他是我的「摯友」。


    被摯友捅刀子。足以讓早伊原傷心欲絕。


    「我說,早伊原。」


    「怎麽了?」


    「牽手好麽?」


    聽我此言,早伊原不說話,右手往這邊稍微挪了挪。我伸出左手,與她十指相扣。


    緊握著,不願鬆開。


    「前輩,這滿意了嗎。可以和我在一起了嗎。」


    她自暴自棄般地說道。果然,她不想重提往事。不想再去回憶。我深有體會。不堪回首的過去,回想起來是多麽痛苦。


    我該如何回答呢。


    滿意了,今後永遠在一起吧。


    不對。不是這句。


    說些款語溫言?抑或安慰話?也不對。


    別顧慮她想聽什麽。我如實說就夠了。


    這是我的真心,也是真相。


    開口之前,先給她安慰吧。


    我於是灌入力氣,握緊她的手。


    簡單的一句。


    「早伊原,你在撒謊。」


    3


    學習與交友,都沒有一丁點兒難度。無聊煩躁。終日如此。我想玩些刺激的。說起玩,小學生自然而然會想起手機,那時的我玩起了推特。


    我搜了一番同學的賬號,發現一個關注了所有人的未知賬號。那是老賬號了。我點開瞧了瞧,見到了一張照片。正文是「test」,拍的是窗外風景。這我有印象。是上學路上的景色。


    如今恰逢暑假,和朋友玩也沒勁,倒不如活動下腦筋,玩一場偵探遊戲。


    不消一天,我便找出


    了賬號主人。


    是早伊原樹裏。


    她和我一樣,是五年二班的女學生。


    她從二年級開始就不上學。三年間沒在學校露過麵。嗯。哪怕我登門去拜,她必定不會理睬。得直接找上房間。我一麵看手機,一麵找出她的房間。憑著靈活的身手,我爬上水管,闖入了陽台。剛要敲窗,窗簾忽地被拉開,嚇了我一跳。


    窗的那邊,佇著一位白皙瘦削的公主。她可愛極了。可她的眼神如死灰般黯淡,麵無表情。我卻隱約覺得,我和她合得來。


    早伊原樹裏在寫一本人際關係筆記本。盡管足不出門,她卻憑著推特,掌握班上的一舉一動。這似乎是她的癖好。終日悶在房裏,必定閑得發慌,她就把心思全放在這上。我略翻了翻,寫得真不賴。五年二班的關係網一目了然。


    她真是個人才。我手上多了一枚重要的棋子。這一下,我可以將川和弄到手了。


    欺辱川和的人真是討厭。都怪川和太好人。少蹬鼻子上臉,你們拍馬也趕不上他。川和待人和氣大方,哪像你們動不動就發脾氣,小孩子似的。


    尤其討厭神宮寺。他總愛借打鬧的名義,結結實實地對川和拳腳交加。不可饒恕。


    我要給神宮寺一個教訓。樹裏雖沒幹勁,好歹願意幫我。我們便每日在樹裏家中計議。她母親有時會來。她既擔心樹裏,臉上卻帶著幾分厭棄。見著叫人可憐。


    「樹裏和媽媽有隔閡?」


    我問道,她低了頭答道。


    「與其說是隔閡,不如說是內疚。」


    「喔,我懂我懂。」


    這話一聽,她狐疑地看向我。


    「父母覺得的好,和自己覺得的好相差甚遠,對吧?」


    我如此說到,樹裏頓時落了淚,哽咽著一把抱住了我。


    樹裏不同於常人。她並非一般之人。才會有此想法。想必,她為此一直苦惱。即便去了學校,旁人在她眼中有如外星人一般。怪不得她會厭學。


    「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一直陪著你。」


    樹裏聽了後,更是嚎啕大哭起來。我抱緊她,撫著她的頭。


    那好。從今以後,我便是她的摯友了。


    構想著暗算的法子,暑假終於完了。當天我起了個大早,來到樹裏家,進了房間。我好聲安慰她:雖然困難不少,但沒事的,有我陪著。


    時隔三年再次背起書包,樹裏似乎不太自在,頻頻擺弄著書包。出門時,伯母雙眼含淚。樹裏冷冷地瞥了一眼,我卻諒解伯母的感受。


    到校後,首先是找幫手。鬆下君和田邊。之前談好了,兩人都點頭同意。計劃大致如下,讓神宮寺被甩,再煽風點火,帶起全班的節奏。


    田邊正要去,卻出了岔子。川和居然向田邊表白了。為什麽?簡直莫名其妙。川和喜歡田邊?那我呢?也難怪啦。我和川和幾乎沒說過話。如同陌人。


    放學後,我和樹裏在開檢討會,突然從體育館背麵傳來了聲音。偷偷一瞧,川和正被神宮寺拳打腳踢。我一下子衝了上去。正要遭毒手之際,樹裏用從姐姐那兒學來的防身術,製止了他。


    自那之後,針對川和的欺淩源源不絕。神宮寺經常無故找川和的茬。川和臉上沒了笑容,隻是一味地咬牙忍耐。我則想方設法地去幫他。


    ***


    在咖啡廳,我和加賀穀琉衣見了麵。和淺田說完手表一事後,我直接過來了。手上捏著一切線索的人,正是她。


    「所以呢?」


    這位大小姐舉止高雅,雙手握住咖啡杯,卻一口也不沾。她如今跟著父母去了海外。知道聯絡方式的人少之又少,加之早伊原下過封口令,找到她可謂費盡周折。


    「幫了川和快兩個月,就被他表白了。川和一開始是喜歡田邊的,最後卻轉情於我。」


    「五年級就談戀愛,真夠早熟耶。」


    她無視了我的話。


    「樹裏當時笑著祝福了我。」


    「……那不是皆大歡喜麽?」


    聽了我這話,加賀穀琉衣打了一個寒噤。


    「並不是。……之後我常和川和君一起,越發冷落樹裏。樹裏則每日都來上學。有一天,我禁不住好奇,問了川和君,『為什麽當時會向田邊表白』。他說前一天收到了推特私信。上麵寫的是『開學第一天,上課前五分鍾去向田邊表白。若不然就曝光你。放心,一切會順利的』。也不知要曝光什麽,隻感到恐懼,況且川和正打算和田邊表白。便順水推舟了。最後被甩了。」


    噢,我懂了。


    「私信的賬號,正是樹裏的。」


    果然。她憑借推特洞悉了。誰誰誰喜歡田邊,什麽時候會表白,都在掌握之中。她於是借此要挾。


    「……問題並非如此。」


    加賀穀琉衣的指尖微微顫抖。她驚恐地看著我。


    「樹裏已經預料到了。這一手會有什麽後果。川和會被欺淩,我則會幫他,兩人最終墮入愛河。這一切她一早就想好了。並付諸行動。」


    喂,矢鬥前輩——她說著,麵容被恐懼所扭曲。


    「很奇怪對吧。我的心上人可是被欺淩了呀?即便將來他愛上我,可欺淩還是欺淩。這得多痛苦。樹裏明知如此,卻仍下了手。我當時去問她。她卻毫無愧疚地坦白——『全都是為了佳』。」


    我不懂呀。


    「心上人被欺淩,憑此而來的愛情。究竟有何意義?簡直匪夷所思。一個五年級生,卻視之為理所當然,這不奇怪嗎。」


    「……這樣喔,莫非你。」


    她察覺到了我的言外之意。


    加賀穀琉衣撇過了眼睛,道。


    「我好怕她,厭惡她,於是就對樹裏……。悄悄地,不為人知地,可是,我一直……。對不起……、對不起……」


    加賀穀流著淚。我冷眼看著,說不出一句安慰話。


    「這是全部?」


    「……嗯。」


    她啜泣著,點了頭。


    「謝謝。抱歉勾起了你的傷痛。」


    「沒什麽……」


    原來如此。


    ……早伊原。


    這是你的真相麽。


    被摯友背叛,欺淩。這種事司空見慣了——如此斷言並不難。不過,這對於早伊原樹裏而言,是如此特別。以至成了問題的根源,纏繞著早伊原,給她落下了深重的陰影。


    「我隻想說一句。加賀穀,這並不怪你。」


    「……」


    「排斥怪胎是人之常情。即便不惜欺淩。的確,早伊原是個怪胎。這沒辦法。不怪你。」


    「……謝謝你。前輩真是好心腸……」


    「沒什麽。」


    「……可以的話,能留個手機號嗎?」


    加賀穀含情看我。


    「噢……,不對。」


    「嗯?什麽意思?」


    「的確,早伊原那事不怪你,那是常人所為。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我不想再見到你。不客氣說一句,我現在就想掄你幾拳。」


    我笑臉說罷,她先是目瞪口呆,接著止不住地驚愕。她緊盯著我,拿起手提包,離開了咖啡廳。


    4


    「早伊原,你在說謊。」


    前輩說的話,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瞧著前輩的臉,我才明白過來。心頭被猛地一擊,劇烈地跳動起來,手腳更是一陣寒意。全身顫抖。春一前輩不願鬆開我的右手,緊緊攥著。


    「咦……?」


    什麽?為什麽?


    疑問占據著腦袋。我明明已經藏好了過往。前輩身邊的人自不必說,連加賀穀琉衣身邊的人都挾持好了。他


    不可能找得到她。


    為何?


    他找到本人了麽。不可能。她所有朋友我都沒放過。無論社團的前輩,抑或交好的老師。


    他究竟如何找到加賀穀琉衣?


    ——唯獨一個。


    我曾考慮過,自覺不可能便放過了。


    「……不、可、……前輩……、騙人、的吧……」


    唯一可能的人,隻剩下一個。最有可能的人。我未能指染的,桐丘高中那個人。與春一前輩平起平坐的那個人。


    「見過麵了麽。」


    春一前輩淡然地點頭道。


    「嗯,見過了。……和辻浦。」


    辻浦慶。他是桐丘高中的首腦。手握著無數的消息與人脈。他若是出手,找到她是不費吹灰之力。這我明白。


    可是,這不可能。


    前輩曾與他一刀兩斷。與他此生不再相見。前輩居然會主動找他?辻浦慶也接受了?


    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辻浦慶是得了什麽好處,才去幫春一前輩?


    ……不,不對。


    已經無關緊要。可有可無。


    我已經暴露了。我被識穿了。我一開始引誘前輩來問。再用謊言去誤導他,好求一個完滿結局。


    明明一切順利,為何……


    我使足了勁兒。絞盡了腦汁。處處細心謹慎。


    「……忘掉好嗎?」


    「什麽?」


    「前輩當作不知道,……和我重頭來過……」


    我在胡說什麽。這怎麽可能。一旦知道了,人是忘不了的。


    如何補救。


    「那個,佳那件事,我要補充一下。我沒想讓他受欺淩。那隻是自然而然。」


    「胡說八道。你明擺著讓他受欺淩。」


    「啊……」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和能改變我一生的人。


    「不是這樣的。對了,聽我說。我腦袋不是特別靈光麽。所以才自視甚高,沒去上學了……對了。那是報複。給那些嫉妒欺負我的人……」


    「…………」


    完了。


    「假的。都是假的……與加賀穀琉衣相識一事,也是我胡編亂造的。所以全是假的。」


    「……早伊原。」


    春一前輩憐憫地看著我,我心頭一緊。


    不行了。已經全完了。


    太遲了。無可挽救了。


    「是麽。好吧,死不認輸太難看了。——永別了,春一前輩。」


    人與人在一起,最需要的是。


    同感。


    同樣是人,有同樣的想法,喜歡同樣的食物,聊同樣的話題。同樣二字是如此重要。


    不同意味著不理解,不理解則會心生恐懼。


    尤其是價值觀,稍有分歧便會分道揚鑣。


    「犯不著說永別。」


    春一前輩柔聲說道。他明白我的決意。卻仍款語溫言。


    「不,真的永別了。知道了我的真麵目,前輩以後肯定會離開。」


    「為什麽。我絕對會和你在一起。」


    「騙人。誰會想和外星人在一起?」


    哎呀,說漏嘴了!


    千方百計隻為瞞住我是怪胎呀!


    不想被他知道。絕對不想暴露。無論如何都想以性格掩蓋過去。拚命地讓他以為,一切皆因過往的打擊。


    可是,這並非真相。


    我想隱瞞的是,我生下來與常人迥然不同。


    我無法與人有同感。


    我讀不懂常人的感情。理解不了別人。眾人習以為常的,我卻無能為力。


    我活在人群當中。得了解別人的感情。可人們都自然流露感情,哪會掛在嘴邊。有時更會藏起真心,叫我無法猜透。


    於是乎,我隻能解密。


    謎題裏包含了感情。蘊含了真心。觸碰謎題,就能學到感情。即便沒有同感,我也能填鴨式地學懂情感。


    這是為人處世必不可少的。


    「……我累了。」


    無所謂了。


    我失去了他。


    這輩子再不會與春一前輩見麵。見一次會多一分留戀。會心懷僥幸。那卻是不可能的。加賀穀琉衣離開了我,知道我的本質後,有誰會留下來呢。換作是我也不肯。


    我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右手依然被前輩緊緊握著。


    前輩也蹲下來,挨著坐下。手沒鬆開。


    「你想說的我都懂。可是,我仍想和你在一起。」


    「煩死了。請你快回去。」


    「我會陪你。」


    前輩直看著我。一臉正色。他是認真的麽。不過,他終究會變心。永恒不變的,隻有利益關係。


    「說什麽都沒用。我會轉學的。」


    「……哎,早伊原。你果然。」


    「……嗯?」


    「不相信我。」


    這句話傷人心。


    「我不信。」


    「我明白,信一個人有多難。想必比登天還難。又痛苦又煎熬。這次我切身體會了。我一直相信自己的摯友。不,是強迫自己去信。」


    我暗示淺田前輩心懷鬼胎,純粹是為了爭取時間。讓前輩分心,無暇調查我的過去。


    「淺田一直為瞞著我,而歉疚不已。終究,我連淺田都沒相信到底。」


    即便如此。


    「……相信我吧。」


    糾纏不放煩死了。


    「叫我怎麽信你!你能擔保一輩子不變心嗎!能的話證明給我看!證明不了對吧?你就是會變心。」


    我一股腦地宣泄道。心中愈發焦躁。


    「……也對。我證明不了。要證明也是徒勞。我倆向來講求理性。這種無憑無據的事,說出來也奇怪。」


    前輩說完便鬆開了手。我的右手無力地落到地上。前輩的餘溫被地板奪走。心頭一陣心酸,我趕緊將手放回膝上。


    我不住地哽咽起來。淚水盈眶。臉哭得像小孩一樣。要和春一前輩永別了。這也好。春一前輩和我一起絕對得不到幸福。前輩是平凡人。對的,前輩過上夢寐以求的青春便好。像如今一樣,與大家一起歡樂度過。


    ——忽然一暖。


    我被抱住了。


    「……咦?」


    我失神了半刻,才發現春一前輩抱緊了我。


    「早伊原,我確實證明不了。可我會另想辦法。直到你相信為止,我絕不放棄。」


    他在耳旁細語道。


    「在說……什麽呀。」


    淚水迷住了眼。腦海一片空白。心頭湧上一股暖意。卻感覺不到實感。


    「嘴上說的倒好聽……」


    「嗯,都說了我不會放棄。我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在你相信之前,我做什麽都行。你可盡情任性了。」


    「什麽都行……那、……和我結婚吧。」


    「提起一輩子果然離不了結婚。可以呀。隻是要等來年,我現在才十七歲。」


    「果然是花言巧語。」


    「……那好。你——」


    前輩揭謎般地輕聲道。


    「——看看手機。」


    「手機……?」


    ***


    「作嘔的音樂。」


    辻浦和我碰頭後,對@home的演奏惡語相向。他爽朗地笑了笑,便問我的感想。


    「我聽著挺清新的。」


    「不,就是惡心。音符裏透著一股不幸。」


    「哪兒聽得出來。」


    「一聽就知道了。演奏得那麽好,要犧牲多少才換得來。」


    「簡直穿鑿附會。」


    「或許吧。可指不定說中了。」


    辻浦這才轉頭看向我。


    「嗨,矢鬥。」


    「喔,辻浦。」


    他豪爽地笑了。一雙下垂眼細眯了起來。


    我曾給他打過電話,將早伊原的事全盤托出。他便幫我找到了加賀穀琉衣。


    今天是來還他的人情。


    「你咋了。不是說再也不見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不是麽?」


    「嗯。我是說過。可那都過去了。自那以後,我和你都變了。你居然當上了學生會長。」


    辻浦向我額上戳了一指頭。


    「騙人。」


    說畢,他狠狠咂了舌。


    「得了便宜還賣乖。少裝蒜了。你從頭到尾就想利用我。少在這兒假惺惺地扯家常,作嘔。」


    「嗯,說的對。可真沒想到你當上了學生會長。」


    智世給介紹我的,竟然是辻浦慶。我以為扒竊一事過後,他會墮落沉淪。


    「矢鬥,我和你還沒完。我的青春就是見著你落難。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你之後的慘狀。可得勁了吧?」


    「真是歹毒。」


    「那比不過你。」


    辻浦笑道。


    他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人是會變的。這我清楚。森也好筱丸前輩也好上九一色也好會長也好,都變了。辻浦會變並不稀奇。


    「我聽膩了。該去教室了。」


    辻浦不識路,我便在前帶路,直往教室去。


    二年三班內空無一人。正好下手。


    「開工咯!」


    辻浦幹勁十足地拍了拍手。


    「這麽興奮的麽。」


    「那還用說。」


    仿佛在和老友敘舊。辻浦並非老友,連朋友也不算。隻是,我始終覺得我倆很相似。他必定也如此想。我們偶爾會聊幾句,此時會感覺兩人同根同底。


    兩人正幹著活,辻浦冷不丁冒了句。


    「不是淺田翔。」


    「嗯?」


    「是說我的幫手。其實想找他的,可他死活不幹。唯有另找他人了。」


    聽見這話,我鬆了一口氣,身子癱軟下去。


    淺田確實有話想說。如此一看,隻是些慚愧話罷了。


    「幹嘛說這個?」


    「嗯?你不是懷疑淺田麽?先澄清明白,接下來才好猜。所以呢,你認為誰是真正的幫手?」


    「……佐古田?」


    「不對。」


    「木下麽。」


    辻浦一聽便笑了。木下是同班同學,和佐古田玩的很近。


    「答對了。也不難猜。他就一牆頭草。」


    「……我說,辻浦。為什麽手下留情?一直對我窮追猛打豈不好麽。」


    他厭煩地哼了一聲。


    「也對。不過。……認識早伊原樹裏之後,我回心轉意了。所謂的報仇太傻氣了。沒有丁點好處。」


    「那現在做的是啥。」


    「那是你自己搭好了台,我便欣然來鬧一把。報仇之心還沒澆涼哩。」


    我就知道,辻浦入了歧途。我也是,隻是方向不同。兩人才得以再會聊天。


    換作以前的我,簡直難以想象。


    我們本不該再有瓜葛——。本該互相放過,各安其分。


    「怎樣,見過加賀穀琉衣後。」


    「嗯,弄清了許多。」


    「搞得定麽?」


    「還行。」


    他敷衍地哼了一聲,又問。


    「所以呢,你要和早伊原樹裏搞在一起?」


    「能別這麽說不。」


    「也沒差吧?」


    那不好說。他說的不太妥。可是,旁人看來的確如此,要怪隻能怪自己。


    「……不好麽?」


    「嗯?」


    「和早伊原樹裏在一起,肯定會悲慘收場。和你正配。」


    說畢,他大笑起來。


    「見識過她厲害的人都這麽想。不過,歸根結底隻是旁人的看法。實際如何全看你自己。」


    「是在給我提建議麽。」


    「我可是學生會長。還要管學校裏的麻煩哩。」


    「用暴力麽?」


    「胡說。是用威脅。」


    「豈不是跟我以前一樣。」


    「別混為一談。我的手段厲害多了。」


    簡直恐怖。若被他威脅,就隻有乖乖聽話的份了。桐丘高中的各位,節哀順變。畢業之前請好好陪著他鬧。


    「……好嘞,差不多了。大功告成。」


    他拍了拍手,爽朗笑道。


    ***


    我從口袋取出手機。來了許多短信。幾乎都是姐姐的。


    『知道春一君在哪兒?』


    『知道就回我。』


    姐姐是在找前輩。最新一條短信上,寫了理由。


    『春一君班上丟了好多錢包。全都在他桌櫃裏——』


    咦?


    腦袋霎時短路,文字讀不進去了。


    這究竟是,簡直如同……、前輩入學時那一事件。


    「找辻浦幫忙可不便宜。……這下,可明白我的心意?」


    「幹什麽呀!前輩,你難得交到了朋友……!」


    難得他融入了班裏。難得大家對前輩刮目相看。


    難得過上了夢寐以求的青春。


    這豈不是一朝回到從前……。


    「那種青春我不稀罕。無聊透頂。我的青春,是和你在一起。」


    他在說什麽害臊話。


    「傻瓜……」


    「喂,早伊原。相信我吧。我會永遠陪著你。」


    前輩一把抱住了我。


    我其實都懂。


    心裏最是清楚。


    「考驗過你那麽多次了……」


    不是一次兩次了。


    「我要離開之際,是前輩特意找我,說和我共度青春。我為前輩和姐姐牽線搭橋,前輩卻選擇回到了我的身邊。」


    我太怕了。


    「不斷地考驗考驗再考驗,我便知道了。前輩是真心想和我一起。……隻是,我不敢去信你。」


    我一直心懷疑慮。


    害怕。害怕——


    「和我一起,可沒有好結局喲。」


    「是麽。那倒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挺開心的。」


    前輩抿嘴笑道。聲音是那麽柔和。


    既然如此,我。


    「前輩,我真的可以信你嗎?」


    我抬頭望他,他笑道。


    「那當然。我絕不會背叛你。」


    ……我親耳聽到了。一次又一次地問過了。他今後想反悔也沒門了。


    「……前輩。」


    「什麽?」


    「其實我感冒了。」


    「少有啊。」


    「發高燒了,腦子一團漿糊。」


    「真糟糕。」


    「嗯,糟透了。我已經昏頭了,恐怕要燒後亂性了。全都怪感冒。」


    「……原來如此。所以呢?」


    「我可以、……放肆一下下嗎。」


    前輩嗤的一聲笑了,點了點頭。


    我猛地使勁抱緊前輩。聽見他的肋骨嘎嘎作響。之後,我摸遍了他的手指、鎖骨和脖子,最後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仍舊抱緊不放。


    「……性騷擾得過分了。」


    「前輩同意了呀。」


    聽到前輩的心跳聲。劇烈得如同賽跑過後。


    ——前輩,我可都知道喲。


    前輩的日


    記。


    裏麵不止暗含了信息。更是有出入之處。


    日記上寫到我湊臉、牽手和擁抱之時,他說沒有一點感覺,其實是騙人。實際上前輩紅了耳根,羞澀地挪開了眼,我全看在眼裏。


    前輩其實喜歡上了我?


    他是為了我而不明說。畢竟我要的並非戀人,而是知己。謝謝你,春一前輩。


    暫且領了他好意。


    不過,總有一天,我會回應他的心意。


    在此之前我會對你溫柔點兒,前輩將就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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