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伊原葉月


    我與早伊原樹裏的關係算什麽呢。


    兩人不再是偽裝的戀人。


    也並非單純的前後輩。


    我無法找到一個確切的詞,若硬要說,那便是夥伴。好,定下來了。我和早伊原是夥伴關係。


    我找出了早伊原的真相,兩人成為夥伴,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我在教室向來被避而遠之。和辻浦鬧出的事,其實對我不痛不癢。班上的人本就心存嫌棄,見我出了事,更是冷眼對待;那些親近我的,比如原@home的成員們,也都紛紛變了臉,與我劃清了界限。他們想必是覺得我晦氣,不想再招惹了。


    下課鈴響起,午休到了。淺田使來了眼色,我則輕輕地搖了搖頭。興許努力一下,我可以挽回與他們的友誼。可這沒必要。建立在挽回之上的友誼,終究毫無意義。


    況且,今天我有約在身。


    我手捧著飯盒,走向教室門口,正好經過智世她們,不免多瞟了幾眼。


    智世被一堆女生簇擁著,她的身旁是惠,禦影則坐在邊上。


    禦影四季。


    她加入了@home,本來可以和心儀的淺田同台演出。然而樂器出了狀況,她也丟失了上場的機會。當時我發誓,一定要幫她達成心願,終究卻無能為力。


    是我沒幫上忙——不對,是我本就沒有幫她的資格。


    畢業公演過後,我和禦影沒說過一句話,甚至眼神都沒對上過。這個中的意味,我也猜著了八分。


    忽然,禦影笑了。


    坐她旁邊的是森兔紗。這兩人坐在一起,愉快地說著話。森自那次之後,對禦影很是上心。時常見到她倆走在一起。


    我離開了教室,直奔向學生會室。並非學生會準備室,而是學生會室。


    推開門,見到了前會長,早伊原葉月。


    「慢死了——」


    她無力地趴在桌上,一邊臉蹭在桌麵,麵前擺著一個飯盒。


    「午休才過了五分鍾。」


    「肚子餓和午休又沒關係。」


    葉月前輩的肚子叫了。看來是餓壞了。


    「讓你久等了,趕緊開吃吧。」


    我隨口說了聲「我開動了」,葉月前輩則正經地雙手合掌,對著飯盒略微低頭,低聲念道「我開動了」。她和早伊原樹裏一樣禮節周全,不愧是姐妹。


    葉月前輩是前學生會長,我們一直相處得很好。兩人經常一起工作。可突然有一天,葉月前輩明明離退任還差一個月,卻宣布了辭職。我深入調查此事,結果發現了意料之外的事。早伊原葉月竟然對我有意思。原來她是為了與我拉開距離,才執意要離開學生會。


    表白一事過後,我們二人之間蒙上了一層隔閡,原以為揭開早伊原樹裏的真相之後也不會好轉,甚至可能愈加惡化。


    然而,自從了結完早伊原樹裏一事後,葉月前輩的態度溫和了許多。在走廊碰麵時,她也會如以前一般,爽朗地對我打招呼、聊聊話兒。


    她似乎變了。


    「怎麽了?春一君。」


    是我邀請她一起吃午餐。


    因為我有件事想問。


    在與早伊原正麵交鋒之前。


    我沒能幫上禦影,陷入了絕望之中。此時,葉月前輩出現了,她一語道破了我的『體質』,並點醒了我——早伊原樹裏才是真正需要拯救的人。


    於是拯救禦影四季的重擔,便托付給了葉月前輩。


    「葉月前輩當時做了什麽?」


    她停下了筷子,沉吟半刻後回道。


    「也沒做什麽啦。」


    「我好好奇。」


    我使出了渾身解數也無功而返,葉月前輩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我很好奇她如何辦到。


    「我跟她說了那個啦。」


    「哪個?」


    「我勸她說——與廣闊無垠的宇宙相比,你那丁點兒煩惱不值一提。」


    「……就這樣?」


    見我滿臉懷疑,她嗔怪了句「真拿你沒辦法」。


    「我跟她講了自己的失戀經曆。」


    我不由咽了下唾沫。應該考慮到她為何不肯直說。沉默了數秒,葉月前輩似乎回過神來,笑著解圍道「你別這樣啦」。


    「我沒那麽容易受傷,也沒那麽敏感脆弱。」


    「……是嗎。」


    想必她又在逞強了,可我沒敢去深究。


    「禦影同學所渴望的,並非是與淺田君的同台表演。」


    「沒這回事吧。禦影真的很想和淺田一起表演。」


    「這倒也沒錯。確實,兩人能共演是再好不過。可是,她對此並不執著。問題就在於此。」


    「不執著?」


    「對。」


    葉月前輩把小巧的飯盒吃了幹淨,合掌說了聲「我吃飽了」。


    「禦影同學渴求的,其實是理解與同情。」


    「同情……」


    「對,她想要的是別人一邊撫拍她的後背,一邊安慰鼓勵她。她所擁抱的正是孤獨。」


    如此一說,我多少有些明白了。


    「先給她足夠的同情,再去鼓勵幾句,這樣就夠了。我所做的也不過這些。」


    「可這樣的話……」


    一根刺仍然梗在胸口。


    「什麽都沒解決呀?」


    葉月前輩點了點頭,笑著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春一君果然會這麽說」——她邊笑邊說,笑了半晌,才緩過氣來,低語道。


    「世界上本來少有圓滿解決。」


    「……不能這麽說吧。」


    「唉,畢竟是春一君……有什麽事,你都習慣強行去解決,所以才沒多少實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這時需要的不是解決,而是坦然麵對,收拾心情。」


    「……原來如此。」


    「走不通就要轉彎。春一君卻老想一個人另辟蹊徑。普通人可不會這樣的喲。」


    坦然麵對,收拾心情。這話兒拐彎抹角的,指的實則是放棄。神奇的是,我並沒有覺得是喪氣話。


    「時間會撫平一切。暫時拋開煩惱,心情便會好轉。禦影同學也是這樣。」


    我反芻著這番話,葉月前輩安慰道。


    「沒事的,禦影同學很感謝春一君。她沒有你想象中那麽介懷。」


    「感謝?怎麽會……」


    我一開始誇下了海口,結果卻幫不上忙,她又怎會感謝呢。


    「會的。她親口說了。春一君對她那麽親切,她很開心。」


    「怎麽會。」


    此時,我突然明白了。


    禦影之所以避著我,不正是因為在「恢複期」嗎。她是在收拾心情。


    「對。隻有春一君想不開而已。」


    葉月前輩溫柔地微笑著。


    ○上九一色


    「禦影同學?你又鑽牛角尖咯。」


    上九一色惠。


    小學時我和她在一起。她那時形隻影單,時常往圖書室跑。結果招來了大家的厭惡,我卻很尊敬她,便也往圖書室跑。可終於有一天,我抵不住朋友的壓力,與她斷絕了關係。她又變回了孤單一人,為了博取別人的喜愛,她選擇終日戴著假麵為生。


    上九一色與惠。她化作了這兩個人格,高中重逢時,即便知道了名字,我也沒有認出她。無論哪一個人格,都不是原本的上九一色惠。她的真麵目,在演技中逐漸迷失了,或者說沉到了心裏最深處。


    然而,她卻憑借著演技,交上了男朋友。不過也是南柯一夢,二人的感情經不起風雨,頃刻便被打破了。我勸她拋下偽裝,她卻為此大吵了起來。


    一個月前,我聽到了她的真心話。


    她不是不懂得要敞開心扉,可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弱小無助的她害怕了,所以才披上了假麵。她也明白長此以往不行。


    在此期間,她確實在變了。


    「和早伊原相處久了哪有不敏感的。」


    「才不是。你們看似是頂嘴吵架,其實是打情罵俏。」


    「哪有,她說的話可惡毒了。」


    她冷哼了一聲,投來了懷疑的眼神。


    「人家和她,哪個惡毒呀?」


    我細細一想。早伊原說話比較隨意,我可以伺機岔開話題,上九一色則不行。她必定會直問到底,不許打岔。論尖酸刻薄則是早伊原更勝一籌……


    「早伊原樹裏。」


    「……春居然挑了一個惡毒女在一起,難不成你是受虐狂?」


    「你別一邊抱緊自己一邊往後退。我才不是。」


    我不是愛受虐才和她在一起。盡管和她相處勞心費神,可這是有意義的。


    「你這死腦筋。兩個人在一起開開心心的,不就是情侶咯?」


    「我和早伊原不是情侶。所以不算。」


    上九一色用鼻子冷笑了幾聲,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本以為她有話要說,她卻不哼聲了。


    「那人家要回家咯。」


    「啥,策劃書還沒著落呢。」


    「交給你了。明早把方案給我想出來。」


    最近,上九一色總是早早回家。身為學生會長,居然不懂得以身作則。她站起來,把筆盒收入了包中,我則抱怨道。


    「上九一色,你可是學生會長呀。」


    「知道啊。領導的工作就是把工作分給下屬,我看你優秀才全部交給你的。」


    「以後你要是想當企業高管,為了國民,我拚死也要阻撓。」


    「口氣倒是不小。」


    她道了聲再見,拎起包邁向房門。往日我是不製止的,可今天不同,我抓住她的手腕,逼她停下了腳步。


    「等下,上九一色。」


    「喲,怎麽了。弄得人家小鹿亂撞的。」


    「你不是對學生會不上心的人。可自從當上會長,你也忒懶散了吧?出什麽事了嗎?」


    「在審犯人呢。」


    上九一色曖昧地笑了笑,從我身上撇開了目光。她沉默了,也不作反應。


    「……有事就說呀。」


    「說了你會幫我嗎?」


    「能幫就幫。不能也起碼給你加油打氣。」


    上九一色噗嗤一聲笑了。她笑得彎下了腰,渾身顫抖。


    「說得真好聽……那你就加油打氣吧。」


    感情是會消去的。


    那些無處發泄、鬱結於心的感情,在與人的交往中,經曆過風雨,跨越過難關,隨著想法的轉變而隨之消散。最終化作了回憶。與辻浦慶重逢後,我曾一度如此認為。我和他之間糾葛的所有情感,已經煙消雲散,成為了過去的一樁往事。對此我也淡然接受了。


    可是。


    上九一色不同。


    若是當年我能頂住壓力,選擇站在上九一色那一邊,她則不會落得如此田地。她亦不會放棄真實,一頭紮入了空有其表的偽裝之中。究其原因,是我造下的孽。她如今的青春是我一手造成的。每想至於此,我的心中便掀起了洶湧的波濤,自責的怒火高高燃起,直衝胸膛。


    因此,我不能對上九一色坐視不理。


    「真不能說嗎。」


    「別一臉沮喪嘛。人家又不是春的女友,也不是摯友。我和你隻是單單的青梅竹馬。青梅竹馬也隻是老相識的一個代名詞。」


    「我和你自小沒那麽要好吧。」


    「春或許是這麽認為,可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精神伴侶。」


    「……這樣啊。」


    我低語喃喃著,上九一色倒是又笑了。我被這一笑弄得摸不著頭腦。


    「哈哈,對不起,我捉弄過頭了?人家是想為難一下你啦,別在意。」


    「欸?」


    「早伊原後輩和你整天膩歪在一起,我看著有點氣不過。」


    「氣不過什麽呀……」


    「就是氣不過。」


    「我又不是聾子,用不著重複一遍。」


    「好啦好啦,也沒必要藏著掖著的,我就坦白了吧。」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也鬆了下來。果然,一到吐露心聲的時刻,她會變回上九一色惠。


    「沒什麽大事。我早回家是為了學習。」


    這話叫我疑惑不解。


    「你可是年級第一哦?」


    「是啊。我沒幹別的。不過是在勤奮學習。」


    「別呀,這樣我這輩子都拿不到年級第一了。」


    「今後我都會穩坐第一的寶座,死了這條心吧。」


    曆代的學生會成員,唯獨我一個沒拿過年級第一。實話說,對此我多少感到了羞愧。


    「幹嘛這麽努力啊?」


    憑上九一色的成績,上任何一所大學都不成問題。她突然這麽用功,事有蹊蹺。


    「人家學習的確好。」


    「哦……」


    「可是,我還不是第一。」


    「……莫非,你指的是全國第一?」


    她理所當然地點了頭。


    要拿全國第一可不是鬧著玩的。也不是努力了就一定能行的。


    「你這是在圖啥呢?」


    「我也說不清。」


    一個人無緣無故會這麽努力麽?難不成上九一色隻是單純的學習狂。


    「我想拚盡全力。」


    「……啥?」


    「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不想再得過且過了,每天在學校應付式地學習、做學生會的工作……我想改變,想去更高更遠的地方。」


    「你學習得夠拚了吧。」


    「會有人比我更拚。」


    「那肯定呀,人外有人嘛。」


    「那不行,我接受不了。我想成為唯一,成為除了我之外沒人能及的唯一。」


    她的眼神,仿佛在眺望著遠方。


    上九一色說話時的神情,頓時讓我的胸口一熱。


    我忍不住笑了。


    「別笑人家啊,春。」


    出了我的意料。


    上九一色呀。你的這番話,已經表明你想追求真實了。她想褪去偽裝,麵對自我,證明自己,永不回頭。


    她能說出這番話,叫我如何不開懷大笑呢。我滿是喜悅,隻覺得渾身舒坦,心底的疙瘩也隨之解開了。


    「笑到飆淚也太過分了吧。早知道不告訴你了。」


    「對不起、哈哈、對不起。」


    緩了半天,我才止住了笑意。


    「太棒了,不愧是你。你一定會行。」


    聽到我的鼓勵,她那張半惱的臉,舒展成了笑容。


    「那當然。」


    「所以你將來想做什麽。」


    「隨隨便便當個宇航員,或者偵探吧。」


    都不是隨便一蹴而就的職業。不過我相信她。


    忽然覺得,上九一色與我仿佛拉開了一段距離。


    「我說,上九一色。」


    「怎麽了?」


    「今後,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好嗎?」


    上九一色露出了滿足的笑臉,她眯起了眼,笑嘻嘻地盯著我。正當我疑惑之時,她一下子縮近距離,吻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當場愣住了,她則拎起書包,走到了學生會室門前。


    「嘻嘻,要是你以後配不上我,我可會甩掉你的喲。」


    「那我也是……哎,看來不好好努力不行了。」


    「那當然。不想被甩就給我好好加油。」


    上九一色輕輕一揮手,便離開了學生會室。


    「……她是怎麽了嗎。」


    我一邊念叨著,一邊伸了個懶腰。此時,我忽然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上九一色沒關好門麽。


    「…………」


    隻見門縫之間,早伊原樹裏在探頭窺視著,這一下粉碎了我的猜想。早伊原臉上貼著笑容,根本讀不懂她此刻的想法。


    原來上九一色是在陷害我呀。


    等等,剛才她出了門後,是和早伊原打過照麵的。兩人是怎樣一種氛圍,想想都感到不寒而栗。


    「嗨,早伊原。別偷看了,進來吧。」


    「噯喲,被前輩發現了呀。真是了不得的觀察力。」


    早伊原走了進來,坐到了我的正前方。那是上九一色剛剛坐過的位置。她兩隻腳前後晃蕩,看上去心情極為愉悅。


    「我說,早伊原。求求你別踢我的小腿骨了。」


    「噯喲,不好意思。人家沒注意到。」


    她的笑容依舊。


    「你吃醋啦?」


    「人家在演戲啦,演一個小後輩目睹有人被青梅竹馬親了臉。演得可愛吧?」


    「嗯,演得我心跳加速了。驚魂未定的那種。」


    「嗬嗬,那就好。那個小後輩看見前輩被親了之後一臉色眯眯的,多少有點生氣了呢,這種小後輩合胃口不?」


    「你聽我說……我沒有對她動歪心思。」


    早伊原聽後,臉上滲出了邪笑。


    「人家是來幫忙的。快點開始幹活吧。前輩怎麽愣著不動了呀?好好笑喲。」


    「…………」


    她這假惺惺的樣子嚇死人了。


    早伊原挪動椅子,緊挨著坐到了身旁。


    「來呀,不是要寫策劃書嗎?」


    早伊原開始翻起了資料。每次翻頁時,她總會輕輕碰到我的手肘。


    「你也挨太近了吧?」


    「欸?」


    早伊原吃了一驚,詫異地看向我。


    「真的太近了?」


    「嗯,對……」


    她當即拉開了一個拳頭的距離,便再次開始翻閱資料。這麽點兒距離,也沒差多少嘛。


    ○淺田


    忙完學生會的工作,我來到學生鞋櫃,正巧碰上了淺田。


    「回去啦?」


    「嗯,剛忙完學生會。」


    想必淺田也剛忙完輕音部。雖說@home已經解散,可還留了些活動。淺田一個人會去那裏彈吉他。


    「那一起回去唄?」


    「我是無所謂,可筱丸前輩呢?」


    「她和太原前輩在忙學祭交接的事。」


    很久沒和淺田一起回去了。


    淺田翔是我高中入學以來的摯友。早伊原樹裏的出現,攪得我在教室站不住腳,是他挺身而出,保護了我。當得知他想一人攬下罪名,我衝他發火了,他卻隻說了一句「我是你的摯友」。


    辻浦企圖栽贓嫁禍之時,也是他和早伊原聯手救了我。


    早伊原曾暗示過淺田是辻浦的幫凶,結果卻並非如此。他隻是認識辻浦,也算是一場朋友。淺田明知我與辻浦之間的糾葛,卻對我閉口不說。其實沒必要。盜竊一案,淺田之所以毫不猶豫去插手,正是因為他清楚辻浦的本性。


    淺田即便是辻浦的好友,我也不在乎。況且他倆的關係,充其量不過是上過同一個補習班,與其說是朋友,更像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如今也斷絕了聯係。


    與早伊原的事告一段落後,淺田向我坦白了。不過我早有了心理準備,沒多大驚訝。淺田見我如此平靜,也安心地笑了。


    無論如何,他是我的摯友,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哇,好美。」


    我倆搭上電車,在車廂裏搖晃著,此時,淺田望著窗外的景色,感歎了一句。夕陽將街道染上了紅色。


    淺田隨口嘀咕道。


    「這夕陽好明亮。」


    「確實,斜照下來好刺眼。」


    「那棟大廈怎麽那麽高。」


    說高不高,說矮不矮吧。比起大廈,我更在意對麵的山巒。


    「對麵怎麽那麽多山。」


    「是麽。本來每天都看慣了,沒想到夕陽一照亮,見到了更多。」


    淺田這話,讓我記起了早伊原曾說過類似的話。


    『夜空越是黯淡,星星越容易看見。越是黑暗,點點的星光越是亮眼。』


    問我認同哪一位,我選擇早伊原。


    亮光可以照亮整體,可細枝末節會被白光所掩蓋。


    盡管淺田是摯友,可說實話,我倆的相通之處並不多。


    我和淺田不是一類人。


    淺田靜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發著呆。我和淺田一起回去時,一般不會聊太多。甚至不如某位女士聊得多。事實上,他和樂隊成員一起時會更開心。


    兩人沉默了五分鍾,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問了出口。


    「你和筱丸前輩還好吧。」


    「好得很咧。沒有任何問題。春一老愛瞎擔心。」


    筱丸前輩是淺田的女朋友。學園祭那晚,筱丸前輩向淺田表白了——這說法有點不妥。準確地說,是我讓她表白了。


    那一晚,筱丸前輩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心中存在著愛意與嫉妒,她也接受了。


    「……淺田你不嫉妒嗎?」


    「嫉妒?對誰啊?」


    默付出,筱丸前輩才能一直保持純粹。今後,他也會一直陪伴在筱丸前輩身邊。


    「嗯——不好說呢……的確,我有些地方不及他。杏子不為我知的一麵,太原前輩肯定見過了。這麽一想確實不甘心。」


    淺田陷入了沉思,接著緩緩說道。


    「可反過來想,肯定也有我見過,而太原前輩沒見過的一麵。這不是非要比個高低。對杏子而言,我和太原前輩,兩人都是必不可缺的。」


    「所以不嫉妒?」


    「是心有不甘,可稱不上嫉妒。畢竟沒辦法嘛。兩個人的角色不同。各有所用。如果硬要拆開他們二人,杏子肯定不會幸福。我希望見到的,是杏子幸福美滿的樣子。」


    角色。各有所用。


    好幾個字眼也對應上了。


    我和淺田,想必也是一樣的狀況。


    盡管我們是不同類的人,可所持的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才能交為摯友。我對音樂一竅不通,淺田則對讀書毫無興趣,兩人卻在深層之中有所共鳴。


    「想必大家都一樣。我可以成為杏子的朋友,可以成為杏子的戀人。卻成不了青梅竹馬,成不了閨蜜。當不了她的父母。其實各個身份並無高低之分。」


    「……說得對。」


    「春一也是。」


    「我?」


    「我忍得住不說話的,隻有和你一起的時候喲。」


    說罷,淺田微微地笑了。


    ○矢鬥雪那


    我回到了家,剛把鞋子脫下,便襲來了一陣雞皮疙瘩。玄關擺著一雙陌生的運動鞋。麵料已經磨損嚴重,鞋底還破了個洞。爛得快不成鞋樣了。會把鞋子穿成這樣的,普天之下我隻認識一位。


    樓梯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光腳,接著是不合時節的短褲、衛衣、以及一襲及腰的長發。一見到我,她便嘴角上翹。


    她開口道。


    「喲,春。」


    我愣了愣神,立馬反應過來。我匆忙解了鎖,剛要推開大門,肩膀被她一把扯住了。我往後跌倒在地,在玄關滑行了兩米,天靈蓋猛地撞在了牆壁。老姐低頭俯視著我。


    「老姐……你回來啦。」


    矢鬥雪那是矢鬥家的長女。自從上了大學,她便忙於在海外當誌願者,學分有如瀑布般一落千丈。父母一開始還會抱怨,如今已經放任不管了。畢竟想要管住雪那,可比登天還難。


    上一次和老姐見麵,可要追溯到學祭那次了。


    「我回日本已經好幾個月了。」


    「那你跑哪兒去了。」


    「本著好玩,去體驗了一把流浪漢。」


    在我的認知當中,沒人會貪好玩而去當流浪漢。


    「在公園住可有意思了。還能和警察搏鬥。」


    「少亂說,說得去打架了一樣。」


    「哦?這都猜對了?」


    還真打了呀,我的老姐……


    「你要躺到什麽時候。趕緊起來,不然爸媽要回來了。」


    她使勁扯著我的胳膊,肩膀被弄得嘎嘎作響。她為啥老愛動粗,真當自己是少年漫畫的角色了。我爬起身來,被她拉到了客廳,桌上擺好了兩罐啤酒。


    「……這是幹啥。」


    「啊?啤酒啊。」


    「……嗯,我不喝喔。我才十七歲,法律不是禁止未成年飲酒的麽,難不成我失憶過了。反正老姐二十歲了,愛喝你自己喝。」


    姐姐把雙腿架在了桌上,肆無忌憚地翹起了二郎腿,笑嘻嘻地盯著我。我早已習慣了早伊原那一套,立刻看出了這一笑另含深意。不過也沒用,我也不知該如何應付。


    「春,你冷靜思考一下。」


    「……嗯。」


    「我繞地球有三圈了吧。」


    「對。」


    「那年齡還要往上加三歲,即是說,我已經二十三了。」


    「我聽不懂了。」


    「多出來的三歲送給你了。這是姐弟間的年齡交換。沒問題吧。」


    「哪兒沒問題了。」


    「這麽一算,我們都二十歲了。懂了吧?」


    「懂你個頭。」


    這種歪理不能接受。我一口拒絕了嘮叨不停的老姐,自己以茶代酒。


    聽她講了一大段自己的英勇史,忽然話題一轉。


    「春那邊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看你滿臉幸福的,和學祭時判若兩人。是不是了卻過心事了呀?」


    「嗯,發生了不少事。」


    「我就是專程來聽的,快說。」


    於是,就說與不說的問題,我與她展開了攻防大戰。最終她攥住我的衣襟,一把推到了牆邊,我逼不得已認輸了。


    「行,我說。對不起,耽誤您時間了……」


    「嗬,非要逼人出手。」


    這位大姐一隻手將我壓在牆壁,另一隻手舉起啤酒,仰頭猛灌。請問哪家會有這樣的姐姐,若真有,和我真是同病相憐了。


    「說起來有點長。」


    「沒事,我會好好聽的。」


    我們回到了座位,接著我將所有的事和盤托出。


    與早伊原樹裏相遇的事。淺田的事。森的事。辻浦的事。智世的事。太原前輩的事。筱丸前輩的事。上九一色的事。葉月前輩的事。禦影的事。


    我失去了青春的事。再次取回了青春的事。將正義強加於人的事。明白了何為正義的事。被謊言即真實這話迷惑了的事。追求謊言中真實的事。


    早伊原過去的事。


    早伊原異於常人的事。


    得到了真相的事。


    與早伊原樹裏成為了夥伴的事。


    我所體驗的一切,全部對姐姐說了。


    姐姐聽完後的第一句話卻是。


    「無聊。」


    說罷,她捧腹大笑起來。這不像是親生姐姐說的話。


    「……這些事可把我折騰慘了。」


    「哈啊,那又不關我事。你提到的那些人,包括你,以及那位早伊原,一句『少瞎折騰』就能打發了。比你們慘的人多了去了。」


    「這我也懂……可這不是他人的事,而是我們自己身上的苦惱。哪怕再多更慘的人,也與我們無關。」


    姐姐一手將空罐捏扁,低聲沉吟了句「說的也對……」


    「春說的姑且有理。」


    看來她也認同我了。


    「正所謂,他人的悲劇無聊到令人厭煩。」


    「欸?」


    「沒聽過麽?王爾德的名言啦,看你不認真學習。」


    別看姐姐這樣,她的成績可比我優秀得多了。她幹任何事都衝勁十足,沒什麽能夠難倒她。


    「人的苦惱都差不多,稍微鼓勵一下就能跨過去。隻要說幾句慰藉話,再伸出手拉一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能跨過,本人也希望如此。」


    我想起了會長的話。她所拯救禦影的方法。禦影渴求的並非解救,而是理解與同情。


    「不過,這種做法可稱不上理解,反倒是敷衍了事。」


    「敷衍了事?」


    「對呀。所謂的慰藉話,不過是堵人嘴的說辭罷了。


    所謂的同情,其實是打哈哈。人啊,終究對別人的悲劇無法產生共鳴。於是隻能隨口安慰幾句。正如你所說,自己的苦惱終究是自己的。對他人而言,不過是牢騷話罷了。」


    牢騷話。


    「可是你不這樣。從小到大,你從未敷衍過別人的苦惱,反而會挺身而出,主動想去解決。你從未說過一次『少瞎折騰』,隻會說『我會想辦法的』。或許在別人眼中,你這人很麻煩,可正因是你,才能拯救到了早伊原樹裏。」


    「正因是我……」


    「沒錯。對你而言,重要的並非問題的大小。而是見不得對方受苦……這樣的你,反而離真實更近一步。」


    姐姐若有所悟地沉吟著。


    「原來如此,春拯救不了多數人,隻能被春拯救的人卻不少。」


    她好似在念繞口令一般喃喃著。


    姐姐站起身,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真沒有虛度青春……今後什麽打算?」


    「不知呢,我還沒想過。」


    「算了,我也沒必要擔心春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去吧。無論你去到哪兒,總能找到回頭路。因為每條路都是互通的。」


    「……嗯。」


    「就這樣,弟弟。」


    「老姐要去哪兒?」


    「不知呢,看心情吧。」


    「有夠隨便的……」


    「人家是天才,去哪兒都活得下去。」


    說畢,姐姐一揮手就走了。


    和姐姐談完話後,心裏湧出了被認可了的感覺。盡管姐姐平日滿嘴牢騷,可是我明白,她始終都牽掛著我。


    下次與姐姐再會,恐怕要相隔數年了吧。


    ○早伊原樹裏


    翌日放學後,我來到了學生會準備室,早伊原樹裏已在原位坐著。她那披肩的秀發,被撂到了左耳之後。難得一見的輪廓,纖細得讓人忍不住想觸碰一下。她如往常一樣看著書。不過,今天看的是我借的戀愛小說。早伊原合上書,抬頭看我。


    「前輩,這小說好沒意思。」


    「你自己說要看的。」


    「果然還是推理小說好。這種書不適合人家。」


    「你不懂鑒賞。」


    「前輩才是,滿腦子裝的是粉紅泡泡。」


    我坐到了早伊原的對麵。


    明明已經揭明了她的真相,可我每天依舊會來這兒,其實也沒啥理由。單純養成了習慣而已,不來也沒關係。反正如果有了謎題,她也會叫我過來。


    自那以後,我和早伊原的關係沒有改變。有謎題就一起解。我說我的,她說她的。兩人也各不遷就,她騙我的,我騙她的,隻為了讓對方吃癟。一點都沒變。


    「對了,前輩。人家有件事想給你看看。」


    說畢,早伊原把凳子挪到了身旁。太近了吧。


    ……盡管我倆基本沒變,不知為何,距離卻拉近了不少。


    「什麽呀。」


    「看看這個……」


    早伊原一邊說,一邊從包中取出了白色筆記本電腦。她掀開機蓋,屏幕上顯示著房地產的網頁。


    「啥意思。」


    「嗯——首先世界上有一種叫筆電的機器。」


    「不用解釋這個。幹嘛看房地產,你打算投資麽?」


    「不是啦,人家想谘詢下住房啦。」


    「……和誰?」


    「欸?我們呀。」


    「嗯?」


    「怎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她究竟在說啥。


    「啊,對不起。人家跳轉得太快了。春一前輩平時腦筋轉得快,可這次也跟不上了。人家說的是上大學之後的事。」


    「……啥?」


    我還沒想明白。是我掉智商了嗎。


    「你的意思是,我們上大學之後一起住?」


    「對呀,那不是當然的嗎。」


    「……懂了。」


    那可真是很當然呢。


    「可我還沒想好大學誌願。」


    「反正前輩沒什麽夢想,那隨隨便便挑個東大好了。況且令姐也是東大的。」


    「哦……」


    「人家也會選東大。我們差了一年,前輩第一年得一個人住。人家偶爾會去找前輩玩的,不準住得太偏僻喲。」


    早伊原若無其事地說著,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討論天氣。


    是我過度敏感了嗎?總感覺她從剛才起頻頻語出驚人。


    「等人家之後入學,就得一起住了。姐姐說了,每個人對房子有各自的要求,所以得互相商量好,不能一個人擅作主張。」


    「……原來你想擅作主張的喔?」


    她竟然和葉月前輩討論同居的事?哪天我得去登門拜訪下家長才好?


    「本來想找離學校近的,可沒有適合兩個人住的,前輩是想兩房一廳?還是說單間就好?人家都無所謂喲。」


    「等一下早伊原。」


    忽然討論這個,可嚇死我了。


    「事到如今不用害羞了,反正將來要結婚的。」


    「等一等。」


    確實,我是提過了結婚,可這一個月來風平浪靜的,這事也慢慢淡化了。本以為今後兩人會如以往一樣走下去,誰料到她私下想那麽多。


    才過了一個月,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怎麽了前輩。臉好紅喔。」


    瞧見我的樣子,早伊原捉弄般地笑了。


    「這麽一點就害羞了,今後可怎麽辦呀?」


    「你是想幹嘛……」


    直覺告訴我,早伊原肯定盤算著以後如何令我當眾出醜。


    「好啦,快點決定住哪兒吧。」


    「還早著哩,你才高一而已。」


    「時間過得很快的。人家高二,前輩就高三了。畢業後不能時常見麵,所以要趁現在決定好喲。趕緊的。」


    「好吧……」


    「前輩怎麽了。還以為比人家厲害,可居然這都沒想到。」


    「行啦,那就挑吧……」


    「這就對了。還有不少等著解決呢,比如什麽時候結婚典禮,怎麽去攢錢。啊,人家想工作穩定後再考慮生孩子。前輩覺得呢?」


    「這個嘛,唉喲,你之後列個清單發給我吧。」


    「不行。這不麻煩嗎。現在就解決。」


    我稍微挪開了臉,她卻不依不饒地探臉來看。她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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