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出發


    「請等一等!」


    男子聞聲佇足。


    他身披一襲黑色鬥蓬,長及足踝的衣襬迎風輕曳。


    大地為夜色所籠罩,空氣中彌漫著凝重的濕氣。他的雙腳踩在中土的古老王國,艾爾德國的國境之內;那座擁有高聳城牆,承載著充滿征戰與烈焰曆史的國都,此刻已儼然隱沒在和緩的丘陵之間,消失在視線的彼方。


    此處離國境並沒有多遠。群樹茂密的枝葉任風撥弄而發出了窸窣聲,方才浮出夜空的明月在濃密的雲層中若隱若現,男子身後的追跡者群,手中高舉的火把在濕熱的空氣中蠢動著。


    「亞雷克森殿下,這麽晚了,您要上哪裏去呢?」


    刻意壓低了音量的聲音持續追問:


    「您明明知道明天有一場要與國王陛下一同出席的宴會,而陛下此刻一定也正考慮著要賞賜您莫大的勳榮以褒揚你的功績;您丟下勝利的榮耀、宏大的威名,究竟打算去哪裏呢?王子殿下!」


    「要去哪裏我也不知道。」


    一陣風夾帶著沉重的濕氣,在撩起了垂墜在男子肩上的頭巾尾襬後消逝無蹤。


    頭巾下依稀可見的發絲,即便是在昏暗月光下,依舊閃耀著純粹的銀色光輝。男子轉身麵對身後尾隨而來的侍臣,在腳步聲中可以聽見夾雜著金屬磨擦的清脆聲響;發出聲音的,是男子腰間的佩劍與身上的鎧甲。


    他的聲音洋溢著年青人符有的活力;話語中傳遞出了他心裏堅信不移的未來,以及絲毫不見迷惘的意誌。


    「我隻是明白,這裏並非我的棲身之所。我想,我的故鄉艾爾德國宏偉的城牆今後亦將永遠長存於我心。然而,我若是繼續待在這裏,終究隻會成為這場無謂爭端的風暴中心罷了,倘若果真如此,那麽我想我該就此離開,前去探索屬於我自己的命運。」


    「就算您必須舍棄獅王之子的美名也在所不惜嗎?」


    侍臣詰問的語氣透露了些許的哀傷。


    「以殿下您的威名,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您的地位。即便如此,您還是堅持要這麽離開嗎?無論宮廷裏的那些燕雀如何說長道短,您都不應是那種懼怕後宮女流們流言蜚語的人不是嗎?我不記得我曾經把您教育成一個如此懦弱的人!您難道以為在城牆之內,沒有願意敬愛您、追隨您的人存在嗎?殿下,」


    「當然不是,加俐瑪爾。」


    男子說話時的語氣顯得十分溫柔。


    「然而,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非得遠行不可。」


    被喚出了名字的侍臣聽見男子的答複,在夜空下的陰影處不覺微微顫動身軀;一陣難掩哀傷的嗚咽從口中竄了出來。


    男子此時的身分,已不再是尊貴的艾爾德國王子-亞雷克森,而成了名為亞雷克斯的一介平凡艾爾德國百姓。這樣的轉變在男子心中烙下了些許沉痛與憐憫之情。


    所謂獅王之子——伊恩,即世人賦予中土北界艾爾德王族正統繼承人的美名。


    亞雷克斯十四歲那年,鄰國舉兵進犯,他以年少之姿初披戰袍上陣便提回了敵方將領的首級。這般過人的資質受到國王的肯定,親自授與了亞雷克斯繼承『伊恩』之名的權利。然而。當他今日舍棄了這個稱號後,也等同於拋下艾爾德王族的身分、拋下了自己的國家。


    站在亞雷克斯麵前,這位名為加俐瑪爾的侍臣,其身分不僅是艾爾德軍中最得艾爾德王維蘭德信賴的將軍,亦是自幼教導亞雷克斯劍術與知識的導師。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在為人處事上,他對亞雷克斯就好像第二個父親一樣值得敬重。


    事實上。就某方麵的意義而言,比起一年隻能在幾次國家儀典中受到召見的親生父親,這位總能伴在自己身邊的加俐瑪爾反倒成了亞雷克斯寄托父愛的對象。對於尚未成為王族正統繼承人,甚至連王子的地位都沒有的亞雷克斯,在他受封為獅王之子的那一刻,最為他感到喜悅的人也正是加俐瑪爾。


    然而,這位加俐瑪爾此刻卻被父王任命為追捕自己的部隊指揮官,亞雷克斯光是想到自己父親這樣的作法,心情便不覺沉重了起來。對為人子女者而言,要麵對親生父親逐漸喪失以往犀利的判斷力而漸露老態,甚而聽信年輕寵妾的讒言想將自己親生兒子除之而後快的殘酷事實,無疑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除此之外,包含自己的父親在內,宮廷裏所有的人們從過去就一直對於這位排行第四的王子-亞雷克斯,抱持著微妙的疏離感也是不爭的事實;原因在於亞雷克斯身分特殊的母親身上。她是一位乘著像顆氣泡一般的玻璃船來到岸上的異邦人,更有傳聞說她的故鄉是位在從未有人到達過的海洋彼方,一個地圖上沒有記載的『白色大陸』。


    這名女性所生下來的兒子擁有酷似母親的容貌與出類拔萃的力量,加上他天生聰慧的腦袋更是成了助長負麵評價的緣由。亞雷克斯出生之後,他的母親便早早離開了人世。根據傳聞,其遺骸在宮中侍女們的眼前,化成了與她最初乘坐的玻璃船一般透明的氣泡,整個消散在空中。盡管任誰都不知道真相如何,不過這麽詭異的傳聞所帶來的負麵影響甚至連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也遭受到波及。


    一般來說,艾爾德國的百姓都是生得帶點黃色的皮膚,有著黑色或茶色的深色瞳孔及發絲。因此。外表上完全承繼了母親那番異國風情的亞雷克斯,這樣的容貌其實也足以讓宮廷中所有人將他視為異端,並且對其抱持戒心。


    作為中土第一古國,艾爾德國過去曾經擁有稱霸整個大陸的光榮曆史,如今它卻成為帶領這個國家航向墮落的包袱;人們忌諱新的事物,並且將一些過去不曾存在一切的異端,視為侵略的一方或敵人,這樣的視線終究也落到了國王所生的兒子-亞雷克斯的身上。


    『父王老了。』亞雷克斯的腦中不禁又浮現出這樣的感想。


    隻要是人,對於無法理解的事物心裏或多或少會抱持恐懼;亞雷克斯的父親已然按耐不住這樣的恐慌。他身邊那些年輕妃子們的讒言,終究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這個因國王年少輕狂,與一名異國女子之間的風流韻事所孕育出來的種子,第四王子亞雷克斯,正如同加俐瑪爾所言,宮廷中不計較他的身世與外表,隻因他的威勇與才幹而對他傾心的人絕非少數。然而,這卻反而成為其父對他感到畏懼的原因之一。


    在亞雷克斯的三位王兄以及國王其它的庶子之中,找不出任何一個在聰明才智與力量方麵可以與他一較高下的人,其父維蘭德王亦同。


    如今維蘭德王年紀老邁。已經到了不得不考慮繼位人選的時候。然而,他卻為後宮嬪妃的讒言所惑,深怕那身上流有莫名異國血統的兒子可能竄奪王位。這樣的結果,事實上便是肇因於維蘭德王心裏一直以來的恐懼。


    事實為何對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因為人隻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


    於是亞雷克斯不得不舍棄祖國,不得不舍棄貴為王子的身分與獅王之子的美名啟程遠行。


    「好了,你就快點完成父親交代給你的使命吧,加俐瑪爾。」


    亞雷克斯以溫柔的語氣開口說道。


    「父王交代你什麽樣的命令呢?是將我拿下,帶回城裏去呢?還是帶團把我圍起來,直接把我殺掉?要是我就這麽被抓回去,會有什麽樣的下場,我都已經可以想象得到了。他要給我什麽樣的賞賜?鐵鏈嗎?繩子嗎?還是一杯鴆酒?是什麽都好,總之絕非是教人消受得起的東西才對。如果真要接受那些賞賜,倒不如在此一戰,先試試我的運氣好了。


    來吧,加俐瑪爾,就讓你親眼看看你的徒弟成長到什麽程度。」


    加俐瑪爾聞聲發出了低鳴,


    隨後便像是心意已決地拔出了係於腰上的大劍。就在這個瞬間,擺脫了雲層的月光落到了劍刃上發出金光閃耀。


    「誰都不準插手!」加俐瑪爾大聲咆哮,嚴正警告身後那群身體發出顫動的兵士們。


    「這是我的責任……非要我親手做個了斷不可,你們一個也不準動手!」


    亞雷克斯聞聲後,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他清楚地體認到自己的導師依然保有過去那般高貴的自尊與嚴謹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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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他也呼應了對方的動作,將手伸往係於腰際的劍柄,同時,另一隻手則舉到了脖子前方,豪爽地將鬥蓬的扣環拔下。被解開的長鬥蓬,就這麽讓亞雷克斯順手用力地往天空甩了出去。


    成片厚重的鬥蓬在天空張了開來,瞬間遮蔽了皎潔的月光。就在加俐瑪爾的視線被這件鬥蓬給抓住的瞬間,他的弟子已然像閃光般躍出了陰影處。亞雷克斯振臂一揮,兩人的劍刃鏗鏘一聲便糾纏在一起。


    就在亞雷克斯與加俐瑪爾交手的瞬間,兵士們迅速地以這兩個人作為中心圍了上來,其中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看來艾爾德國的第四王子盡管以帶有異國風情的外貌聞名,但宮中下層的人們親眼見識過的依舊隻是少數。


    被雲層掩蓋住的月光此刻又從雲隙間鑽了出來,在天空中畫下一道透明澄澈的光芒灑在四周的土地上。英姿煥發的年輕王子肩上。那頭銀色的發絲映照著月光,透出了寒玉一般的光彩,恰似一片由月光紡成的絲緞。


    他那對鑲在細長雙目裏的瞳孔有著似青、似綠。又好像紫堇花一般不可思議的色彩。覆蓋在他身上的是宛如沾染了發絲上的月光一般,帶點藍色的白皙肌膚。盡管這副容貌生得與他那化成了氣泡消失在空中的母親一樣美麗,卻也同時散發出了男性威猛的強烈意誌,以及活力充沛的年輕氣息。


    月光之下。一襲緋紅色的鎧甲包覆著亞雷克斯高佻壯碩的身軀。鎧麵刻畫著水色與金色的特殊文字圖樣,與他手中那把緋紅色巨劍劍身刻畫的的圖文相互呼應——這有如異國咒語般的紋飾映照著月光,讓亞雷克斯身上的整副鎧甲此刻看來就好像擁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


    那把巨劍,是他在繈褓中的時候,母親過世前遺留給他的,也是他的母親乘坐那艘神奇的玻璃船來到此地時,她身上所攜帶的唯一一件隨身物。


    他的父親過去一直將這把巨劍收在寶庫深處沒有交給他。然而,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天起,寶庫深處便開始傳出了巨劍的哭泣聲。據聞,在國王將這把巨劍交給它真正的主人之前,它始終在鞘內不斷地顫動,並且持續地發出嗚咽。


    此時,兩把劍劃過月光,在空中的互擊激出了一道火星。瞬間,這對師徒旋即跳開,彼此拉開了距離。


    「看來您並沒忘記我教給您的劍技,讓臣感到十分榮幸!」


    加俐瑪爾率先開口。


    「可熟練呢。接下來我還會讓你知道我從沒有疏於鍛煉的成果!」


    一句回答出口,亞雷克斯即刻又舉劍揮向了眼前的對手。


    緋色的巨劍劃破了空氣,再度與加俐瑪爾的劍刃交鋒。這一記砍劈讓加俐瑪爾使勁地咬牙承受,擋開,然後一劍反刺向亞雷克斯的腹部。


    隻見亞雷克斯麵對這個還擊,俊敏地向後跳開。加俐瑪爾的劍尖隻得擦過亞雷克斯腹部的鎧甲,在空氣中劃出一陣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他失去重心,險些把持不住自己的站姿。然而在他作勢收劍的同時,卻又從下方祭出了一記瞄準對方胸口的刺擊。


    亞雷克斯在千鈞一發之際擋開了這道刺擊,然後緊接著使勁將劍橫向揮了出去。緋色巨劍劍身的刀背重重地打在加俐瑪爾的肩上。這位年過半百的戰士在衝擊力與痛楚的侵襲之下,一陣按耐不住的呻吟從緊咬的齒縫間鑽了出來。


    「怎麽啦,加俐瑪爾!你在課堂上訓練的嚴格程度可不是這點力道可以比擬的呀!」


    「殿下您所言甚是!」


    加俐瑪爾盡管表情苦澀,卻也勉強擠出了回答。這位年高德劭的戰士因長年征戰而曬得黝黑的臉龐上,浮現出了強烈的競爭意識,同時也可以看到他對於弟子的卓越成長,感到驕傲與讚歎的喜悅。


    「那麽這招您覺得如何!」


    加俐瑪爾說話的同時以閃電般的速度重新擺開架勢,然後順勢祭出了雷霆萬鈞的砍劈;高速的刀刃瞬間仿佛消失在加俐瑪爾的手中。


    麵對這記不知會從何方落下的利刃,亞雷克斯身子一轉,快速將那把緋色的巨劍自下方提起。


    瞬間尖銳的金屬撞擊聲鏗鏘大作。


    這一記交鋒,敗陣的一方手中的刀刃無法承受這股勁道應聲折斷,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轉了幾圈之後墜入了長草堆中。加俐瑪爾看著手中的斷劍向後退了兩步。


    老人滿臉的絡腮胡底下藏不住自己必殺招數被擊破的驚愕。隻是這陣驚愕的下一刻便緩緩轉變成了對於眼前這位對手的讚歎。


    亞雷克斯收起了舉在空中的緋色巨劍,默默地站在原處。


    「微臣輸了。」


    加俐瑪爾將手中的斷劍扔開,一股腦兒地盤腿坐到了地上。


    「殿下,您進步得如此神速實在讓微臣感到十分欣慰……不對,微臣此刻該直呼您的名字了,亞雷克斯殿下。這個艾爾德王國已非您的故土。一切恰如您孩提時代心裏始終揮之不去的苦楚,那種無論什麽地方都非您安身立命之處的感受,微臣其實再清楚不過了。臣不再阻攔您,就任您啟程前往任何您想去的地方吧。」


    「不過這麽一來您就無法達成任務了。」


    「這是臣自己的問題,您無須掛心。」


    一句話表現出了加俐瑪爾剛硬的態度,卻也同時傳達出了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情。


    「好了,請您把握時間。天一亮,您離去的事實便會傳遍整個宮廷。趁著那些您覺得礙眼的家夥們沒有機會動用追兵之前,盡早離開此地。」


    「雖然我很想這麽做,不過……」


    亞雷克斯重新舉起了緋色巨劍直視前方,絲毫無法讓人察覺一絲破綻。


    「看來你率領的這群士兵沒打算讓我走得這麽輕鬆。」


    「您說什麽!」


    加俐瑪爾叫出聲音的同時從地上一躍而起,驚訝地察覺到自己麾下的兵士們全都亮出了刀刃,一步一步朝著腳下逼近。


    「你們在幹什麽!勝負已經分曉,殿下已經可以遠行!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執刀拘捕的對象了!你們現在這是幹什麽,」


    「看來父王說什麽也不打算放我一條生路。」


    亞雷克斯語中流露著苦澀的情緒,同時腦中亦浮現出了父王那張印象極為薄弱的臉龐。


    他那張消瘦的麵容蓄著灰色叫須,總是帶著一副十分享受的神情穿戴著奢華到讓人無法動彈的衣飾坐在王座上。然而盤據在他腦海之中的,永遠是打量著如何抹去自己過去的汙點——鏟除那藉由異地之女懷胎生下的,擁有異國容貌的王子。或許在他的心中,那位愈長愈像母親、全然找不出一處源於自身遺傳的王子,早已化身成為心裏一隻盤據在宮廷之中的魔物,未曾停止地不斷折騰著他的自信。


    亞雷克斯憶起自己曾經聽聞一位年輕的妃子正懷有身孕。年老的國王肯定也懼怕著他那擁有異國血統的怪物王子會在日後帶著怨氣回到舊地血洗他的王國吧。


    「艾爾德王-維蘭德——我的父親——您就這麽懼怕您這容貌與您迥異的兒子嗎!」


    亞雷克斯不禁對著父王咆哮。那知曉自己離開的國王,此刻定是縮在寵妾懷裏,在寢室四堵高牆的遮蔽下不停地顫抖吧。


    「果真如此,那麽我就讓你領教,


    你那恐怖的兒子究竟能讓你害怕到什麽程度!維蘭德王,你盡管發抖吧!以此刻為鑒,我將不會再認你這個父親!今日我離開此地,踏上屬於我的道路時,我將不複踏上這塊土地,唯此之前。你將看到那頭你欲除之而後快的魔獸是何等地驃悍!」


    逐漸靠上來的軍隊中,一名兵士發出怪異的咆哮躍向被包圍在陣中的銀發壯漢。隻見亞雷克斯回身揮臂甩出了巨劍,緋色的長刃一劍埋入了兵士的頭顱中。


    染滿鮮血的頭盔彈向空中,因慣性而倒向亞雷克斯的士兵被他一腳踹開。隨後又是一劍刺穿接著襲來的兵士腹部。


    一陣哀鳴之中,劍身穿過腹部的兵士盡管不想放開手中的刀刃,卻隻見他身體緩緩前屈,終至無力而倒下。緋色的巨劍映出了光芒,沒有沾染上一滴低賤的血水。它彷佛一隻軀幹烙了咒符的野獸,顫著身體低聲長吟。


    「殺、殺了他!」


    一句恐慌之中的驚叫不知從何而來,同時四名兵士揮劍從不同的方位朝獵物一擁而上。


    血光四濺。方才拭去了臉上紅漬的亞雷克斯身後,一名戰士背靠著他替他防禦後方敵人,令他為之一驚。


    「加俐瑪爾!你這麽做是要同我一起扛下叛國的罪名嗎……」


    「臣不是叛將!隻是看不慣這般沒有戰士風骨的惡行!」


    嚴謹的老劍上沉聲說道。


    「殿下對此毋需在意!相比之下,殿下千萬不可將眼光自敵人身上移開!不要忘了臣曾經教導過你的事物,」


    亞雷克斯道出一句抱歉後,便再度將精神集中到眼前襲來的敵兵之中。


    哀嚎的聲音在空中交錯,不斷有新的屍體癱倒在地上,鮮血與屍塊交融成為新的土壤,持續擴張,使得戰士們幾乎沒有平坦的立足之地。


    敵方的人牆前仆後繼地湧上,未曾歇止。想必是因為國王下達了在王子踏出國境前取其性命的飭令。在此之間,亞雷克斯刀下的亡魂已不計其數。


    緋色的巨劍依舊不停地顫動。刀光閃爍,劍風呼嘯,儼然合奏成一首高亢的戰場之歌。然而,歌中的主角亞雷克斯卻逐漸露出了疲態,他的四肢竄出痛覺,那承受著敵方攻勢的手臂幾乎就要力賜。


    一旁奮戰的加俐瑪爾傳來紊亂的呼吸聲。千鈞一發之際,亞雷克斯快步揮劍,一刀彈開了險些落在老師項上的戰斧。


    一記強力的撥擋讓手持戰斧的男子繃緊頰上的肌肉緊拙著下顎,反過來襲向礙事的亞雷克斯。瞬間,緋色的劍尖筆直貫穿了男子咽喉。


    亞雷克斯抽回了劍,持斧男子蹣跚走了兩步,哀嚎中血花四濺,隨後便痛苦地屈跪在地上。戰斧在亞雷克斯腳下一蹴陷進了土中。他同時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老師,順勢將他攙起。


    「寡不敵眾,這麽糾纏下去隻是沒完沒了,我們該撤退了!趁著現在還有餘力,走為上策!加俐瑪爾,你也一起逃吧!」


    「請您不要管我,殿下!自己一個人先走吧!亞雷克斯殿下!」


    年邁的武士在止不住的喘息聲中揚聲叫道。他顯然下定了決心。


    「事態至此,我已成為了艾爾德國的棄將;作為最後的任務,請讓我為自己一手帶大的王子殿後!請殿下成全!」


    「說什麽傻話,我怎麽可能讓你這麽做!」


    亞雷克斯詫異地大聲叱道。加俐瑪爾此刻言下之意,是要王子趁他舍身擋住追兵的時候遁走。


    這樣的念頭甚至在國王下令拘捕第四王子的那一刻起便縈繞在他的心上。加俐瑪爾的表情宛若盤石般堅定不移。


    「請殿下先走。」


    加俐瑪爾重複了一次。然而,亞雷克斯卻充耳不聞。他咬緊牙關,企圖再次伸手撐起老戰士的身體。此時,他身後的劍發出了聲音。


    「閉上你的眼睛,蠢才!」


    盡管亞雷克斯置身險境,然而他卻反射性地在聞聲之後閉上了眼睛。


    他意識到自己聽見的是一個音調高亢,且與刀光血影的戰場格格不入的少女聲音,在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了自己腳下的地麵此刻已然不複存在。


    白色的光罩從亞雷克斯的身上向外擴散,逐漸開始吞噬眼前的一切。他的耳邊傳來敵方兵士們的慘叫,同時也隱約感受到一陣痛覺傳遍了全身。身體的知覺逐漸消失,在一陣上下顛倒的錯覺中,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遲鈍。亞雷克斯用盡了所有的毅力以維係自己的意識,同時也緊緊地抓住手中的緋色巨劍與年邁的戰士。


    「你這家夥未免太胡來了。」


    眼前一位身著天藍色衣裝,容貌可人的少女嘟起了小巧的嘴唇,雙手插在腰上吐出不客氣的言詞。


    「要是吾不在此地,你們可得怎麽辦才好?肯定是要一起栽在這群兵士們手裏,然後在這片泥濘之中挨個千刀曝死荒野吧。這麽一來不就順了你那窩囊父親的意了?還不快收起那一臉呆滯的表情,好好地威謝吾,蠢才!」


    「是誰?」


    亞雷克斯的視覺至此還沒有恢複。眼中依舊殘留著白色光罩的殘像,成群的粒子到處亂竄。他伸手搓揉著眼睛,試圖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吾是希蘿蒂雅。」


    少女儼然一副亞雷克斯應該認得她的態度。


    當她看到亞雷克斯聽了之後完全沒有反應,旋即鼓起了雙頰顯得非常氣憤。她仰起了那張鵝蛋臉,高高抬起可愛的下巴,忿忿不平地出言質問對方:


    「你那是什麽反應?不記得吾了嗎?雖說時日相隔已久,吾跟你多少都變了樣,不過你這反應未免太過分了吧。吾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呢!吾之伴侶,亞雷克斯。」


    「等等,妳等一下!」


    亞雷克斯此刻終於恢複了視覺。他再揉了揉眼睛,重新將視線移到了少女身上。他伸手向兩旁摸了摸,確認了劍跟加俐瑪爾安然無恙而鬆了一口氣。


    眼前的景物一轉,樹木與追兵全都消失,透明澄澈的晈白月光閃閃發亮地灑在大地上。看來此處應是艾爾德國北方,越過林地之後的草原。


    少女手中一顆閃耀著白光的光球騰空浮在掌上。多虧光球的白光,周遭的景物全都清晰可見;亞雷克斯的緋色巨劍、銀色的發絲,還有少女眼緣成簇細長而微微卷曲的黑色睫毛全都在光球的映照下反射出白光。


    「妳是叫希蘿蒂雅?是妳把我們從敵陣裏救出來的嗎?妳是魔女還是什麽?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一口氣問這麽多問題,蠢才!」


    麵對亞雷克斯的反應,希蘿蒂雅氣得跺腳。


    「吾是希蘿蒂雅這種事還需要問嗎?這種無聊的問題吾才不會給你答案,至於是誰把你們救出來的,你想呢?這麽無聊的問題吾一樣不會給你答案。剩下來的,吾是不是魔女、為什麽知道你的名字,全都是再無聊不過的問題了!為什麽你這蠢才就隻會問這種蠢問題!是一千年來讓你變遲鈍了、沒出息了,還是跟千年前一樣就是那麽笨,蠢才!」


    「一千年?」


    亞雷克斯一臉不知所措地呆望著眼前這位名叫希蘿蒂雅的少女(魔女?)


    眼前這位少女頂多十五、六歲,在這一片漆黑的夜晚卻穿著一身鮮豔的藍色衣裝;她頭戴一隻鑲了寶石的額環束住了前發,一對圓瞪的杏眼筆直衝著亞雷克斯怒目而視。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少女生得非常美麗。她有著一頭烏黑的秀發,發稍自然垂落在兩肩與胸前。黑亮的發絲宛如點綴著星光的夜空一般迎光閃耀。那身牛奶色的肌膚不知是否因激蕩的情緒而透出了紅暈;胡桃般大的雙眼宛如炙熱的火焰一般閃閃發光。她緊咬著如玫瑰般色澤的下唇,生氣地嘟起了可愛的臉龐。


    「真不好意思,雖然妳


    解釋得很清楚,但我卻聽得很模糊;完全不知道妳在說些什麽。總之先謝謝妳救了我們。不好意思,我想先看一下我那位同伴的傷勢,可以請妳把那盞光往這邊靠一點嗎?」


    「千年不見了,你對自己的伴侶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隻有這麽點嗎!你這個蠢才真是太過分了!」


    隻見希蘿蒂雅嘴裏念念有詞,卻也還是屈膝蹲了下來,將手中的光球捧到了呈現暈厥狀態的加俐瑪爾身旁。


    亞雷克斯替這位年邁的戰士卸下他的胸甲,撕開了衣服準備檢視他的傷勢。這個動作讓加俐瑪爾下意識地發出了呻吟。同時彷佛想要撥開什麽一般雙手揮舞著。想必此時的他一定還以為自己仍置身在戰場之中吧。殘破的上衣被鮮血濡濕,多處皮開肉綻的部位遠比想象中來得嚴重。


    「希蘿蒂雅,不好意思,雖然剛見麵就對妳提出這麽多的要求,不過妳知道什麽治愈係的法術嗎?能不能為他治療一下傷勢?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現在絕不能放著他受傷不管。」


    「剛見麵是什麽意思!再說我的力量可不會用在亞雷克斯以外的人身上。」


    眼見希蘿蒂雅絲毫不領情地整個人別過頭去,亞雷克斯氣得差點破口大罵。然而接著又聽到她開口說話,讓亞雷克斯緊握的拳頭又不禁鬆了開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真的想救他的話,你隻要將那把緋色巨劍放到這男人身上即可。你可以把這把劍視為一種懂得聽從持有者命令、擁有自我意識的生物。如果你想救這男人,那麽這把劍便會聽從你的命令,將過去被授與的生命力分一點給他吧。」


    「妳是說要我將這把劍放到加俐瑪爾身上嗎?」


    亞雷克斯聽了之後反身拾起橫躺在地上的巨劍。這把緋色巨劍在亞雷克斯的手中清楚地反射出了皎潔的月光,閃耀著冰晶一般冷翠的光輝。


    「希蘿蒂雅,為什麽妳會知道這把劍具有這般神奇的力量呢?這是我的母親自海之彼方漂流而來時隨身攜帶的寶劍。除此之外,任誰也不清楚它究竟藏擁有什麽樣的來曆,甚至連它的材質,王國中的學者也摸不清楚它的底細。」


    「唉呀?吾不清楚哦!等你哪天想起了吾的身分,那麽吾便會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希蘿蒂雅說話時像隻小貓一般吐著舌頭臉上露出微笑。


    「好了,你拖拖拉拉幹什麽?依吾看來,這男人的身體現在可虛弱得很呢。他能撐到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奇跡了,你再不快點的話,不要半刻鍾的時間,他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亞雷克斯,你要救他的話動作要快。這把劍隻要聽到主人呼喚它的名字,它就會聽從主人的命令。」


    「這把劍的名字是?」


    「『蒂緹斯-盧布倫』。」


    少女用低沈的聲音答道。這把緋色巨劍仿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而在亞雷克斯的手中發出了顫動。


    「這個刻在刀身上麵的文字就是它的名字——即『緋色命運』。不過它用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人知曉的古代文字就是了。好了,動作快,已經沒有時間了。」


    「——『緋色命運』。」


    亞雷克斯小聲地喚出了劍的名字,隨後隻見他茫然地佇足在原地。在這個時間之潮短暫停止流逝的時刻,過去的回憶全都在此時湧入了他的腦中。亞雷克斯忽然憶起了自己過去那段身為王族,卻彷佛囚犯一般的宮廷生活;稍微長大之後那些為了逃離這般困窘的生活而投身戰場的日子;最後離鄉背井的決意,還有……


    他低頭俯視著加俐瑪爾。這位不斷持續著短促呼吸的年邁戰士,如今已是身為王子的亞雷克斯與艾爾德國之間最後的羈絆。


    然而,這個牽絆如今亦將消逝。


    忽然間,頓失所依的孤獨感襲向他的心頭。其實對亞雷克斯來說,這樣的感受過去在宮廷裏早就習以為常,然而此刻的痛楚卻比以往更為深刻。


    「動作快呀。」希蘿蒂雅焦急地出聲催促。「吾不是告誡過你沒有時間了?」


    亞雷克斯恍然回過了神,他屈膝將緋色巨劍縱向置於加俐瑪爾胸膛。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加俐瑪爾急促的呼吸彷佛漸漸緩和了下來。


    「蒂緹斯-盧布倫——同時賦予生命及死亡的『緋色命運』,即刻回應我的命令!」


    在亞雷克斯的意誌之前,一股來自內心的聲音不自覺地從他的口中竄了出來。


    「你的主人在此呼喚你的名字,將你的力量分與那名男子,盡速治療他的傷勢。我,亞雷克斯在此命令你——蒂緹斯-盧布倫,現在把即將錯開的命運重新接軌!」


    緋色的劍身瞬間閃出了光芒。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火光包覆了整隻劍的劍身,藍色與紫色交錯的火焰在昏暗的夜空之中綻放。劍身上刻畫的古代文字此刻看來宛若一條巨龍,恣意扭動著牠的身軀。


    最後,這陣仿佛要將黑夜化為白天一股的強烈光線終於緩緩竄入了加俐瑪爾體內。


    緋色命運放出的光芒此刻完全消失。於是亞雷克斯緩緩靠近了這把緋色巨劍,戒慎恐懼地想要將它拾起。此時劍身瞬間冷卻,亞雷克斯怱然像是一隻習於狩獵的獵犬,一把抓住了劍柄。


    他將巨劍收入劍鞘,然後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好了,如果你甘願了,我們現在快點離開這裏吧。」


    希蘿蒂雅不斷地用腳尖跺著地板,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開口說道。


    「這邊距離你們剛剛的戰場沒有多遠。要是拖拖拉拉的,追兵馬上就會趕過來了。我們最好在天亮前離開艾爾德國,躲到哪個城市裏去。等我們離開國境,就算艾爾德王想對我們出手也不是那麽容易了。」


    「這可不一定。」


    亞雷克斯十分清楚父王的身後有那位足智多謀的年輕寵妾。她為了讓自己腹中的孩子繼承王位,恐怕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這位王妃大概不會馬上就對王室的第一王子以及亞雷克斯其它的兄弟出手。不過對於亞雷克斯這個異端,可沒有什麽理由是她需要多加顧忌的。更何況,亞雷克斯還是眾多王位繼承入之中擁有最好的資質、魅力與人望的一個。


    在她的心裏,這麽一個可怕的對手一旦逃到國外,難保不會聯合國外的兵力回國篡奪王位。因此無論亞雷克斯逃到何處,她肯定都會派遣追兵取他性命。


    「不過話說回來,盡早離開此地還是正確的。至於加俐瑪爾——」


    「不能帶他走。」


    沒等亞雷克斯說完,希蘿蒂雅便冷冷地一句話否決了他的想法。


    「雖然有劍的力量治療了他的傷勢。不過現在要他起身走路是不可能的。況且,他雖然差點丟掉自己的性命,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希望跟你一樣舍棄國家逃離此地。我們能為他做的隻有把他留下,然後為他祈禱而已了。」


    「……說得也是。」


    亞雷克斯盡管得要忍受內心的煎熬,但事實就如希蘿蒂雅所說的一樣。他們就算想盡一切辦法把他帶走,但這麽做終歸也隻會讓這位年邁的戰士感到哀傷吧。


    亞雷克斯在宛如自己父親一般的老師身旁屈膝蹲下,然後將手上的戒指摘下放到加俐瑪爾的手中。


    這是一隻刻有艾爾德紋飾的戒指;是得以證明亞雷克斯過去曾是艾爾德國王族身分的信物。


    他無法猜知加俐瑪爾看到這隻戒指時會有什麽樣的感想。然而,這隻戒指至少可以告訴他,自己此刻已安然離開此地。


    正當亞雷克斯這麽想,方才那種無所依歸的心情又再度湧上心頭;宛如一陣冰冷的秋風,盡管讓人覺得落寞,卻是掃去係在樹稍上殘破的落葉不可或缺的季節之風。


    「我們走吧。」


    亞雷克斯轉身背


    對傷愈後靜靜地橫躺著的加俐瑪爾開口說道:


    「不一會兒天就亮了。我們往北去。那個方向警備隊的巡邏還沒有太過森嚴。」


    插圖006


    第二話伊芙暗影


    「我說……能不能拜托妳騎馬行動?妳現在這個樣子可顯眼得不得了呢。」


    「不要。」


    同樣的對話已經重複了六次,亞雷克斯不禁低聲歎息。


    他們前一天在鄰近的村落買了馬。盡管其中一匹是匹劣馬,但同時也買了一匹女人騎的小馬。這匹小馬已上好馬鞍,同時用韁繩係著牽在後方。


    然而,那位應該騎在小馬上的少女不但不肯騎馬,還像隻蒼蠅一般不斷繞著亞雷克斯飛來飛去,同時嘴裏喋喋不休,從沒吐出過一句中聽的話。


    這個情況之所以讓亞雷克斯難以招架,是因為方才形容少女的動作——『像蒼蠅一樣飛來飛去』這樣的字眼用的不是譬喻法。希蘿蒂雅的雙腳幾乎沒有接觸到地麵,始終騰空在亞雷克斯身旁不斷地繞過來飛過去。或許該說她像隻不受重力拘束的蝴蝶般未曾停歇的躍動,宛如一曲優雅的舞步。希蘿蒂雅身上一襲藍色的洋裝裙襬亦隨著她愉悅的心情在空中飄蕩。


    這位來曆不明的少女畢竟是一位少見的美人兒,她此時的動作在旁觀者的眼裏相當賞心悅目。不過話說回來,她這樣像一隻蝴蝶般在空中飛來飛去翩翩起舞,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十分詭異。然而,要說服她聽話究竟有多麽困難,這點亞雷克斯在過去幾天的行程中可是再清楚不過了。隻是麵對這個狀況,他終究還是按耐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開口。


    「如果妳不想騎馬,那就安靜一點像個普通人一樣用雙腳在地上走路吧。要是妳現在浮在空中的樣子被誰看到了,我們至今的努力全都要化為泡影了!」


    「看到就看到,管他幹什麽。明明就是眼睛不安分隨處亂飄的人不好。再說——」


    希蘿蒂雅停下了躍動的雙足,身體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緩緩向上浮了起來。她與騎在馬上的亞雷克斯來到同樣的高度,整張臉彷佛要貼到對方臉上一樣對亞雷克斯開口說道:


    「為什麽你不願意讓吾跟你騎在同一匹馬上呢?吾可是你的伴侶,希蘿蒂雅呀。跟自己的伴侶同坐在一匹馬的馬鞍上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你到底在伯什麽?」


    「所以我不是一直問妳,妳所謂的伴侶到底是什麽意思?要是妳的解釋我可以認同,那要我忍耐一點跟妳騎同一匹馬也沒關係呀。」


    「忍耐?跟吾騎同一匹馬竟然還要你忍耐?」


    希蘿蒂稚氣得在空中繞了一圈。她身後那一頭烏黑的秀發也跟著飄揚起來。


    「這句話吾可聽不下去了!說什麽忍耐!這世上競有那種笨蛋聽到自己是吾的伴侶還說要忍耐的!你這個蠢才,吾不管你了!吾要依自己高興行事!誰看到吾這樣到處飛就隨他,你會怎麽樣吾才下管呢!」


    麵對希蘿蒂雅的答話,亞雷克斯隻得歎了一口氣而猛搖頭。


    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一同離開了古老的王國艾爾德,他們避開較為引人注目的城鎮,騎著馬定在商隊間慣用的偏僻快捷方式上。


    盡管亞雷克斯擔心滯留在艾爾德國境內的老師-加俐瑪爾,然而此刻他已經無法回頭。此時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忽然在危急時刻現身,解救了他與老師的神奇少女。他們一麵躲避著故國派來的追兵,一麵朝著位在艾爾德國與鄰國弗拉岡夏交界的大城-嵩戴爾前進。


    嵩戴爾是一個港都,地處在橫亙著中土東西兩端的大河,洛夫河的支流分歧處。由於該地船隻與商人的出入頻繁,為了維持當地治安,雄霸西方的洛姆亦派遣駐軍囤駐該處。因此,隻要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逃到了嵩戴爾,無論艾爾德國的追兵是何許人物,終究不可能有太過囂張的行動。


    此時的亞雷克斯已然褪去了一襲昭示自己艾爾德王族身分的緋色鎧甲,將它分裝在兩隻鞍袋收藏了起來。他同時也卸下了那把對於一介旅人而言過於誇大的緋色巨劍。亞雷克斯為了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傭兵,身上穿得除了一件質地緊實的棉質上衣之外,僅僅戴上了簡單的皮革胸甲,護手、長靴,加上一把手持的小型劍,外表看來十分輕便。


    至於那位自稱為希蘿蒂雅的少女,不知何時開始便以亞雷克斯同行的夥伴自居。亞雷克斯想攆走她,卻永遠隻能得到少女鼓起臉頰抬高下巴的賭氣表情。不管亞雷克斯怎麽趕她,她始終不為所動。


    希蘿蒂雅開口永遠都是那一句老話:「在伴侶身畔長相左右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若是亞雷克斯追問她所謂的『伴侶』是怎麽一回事時,卻又隻見她露出了可愛的笑容,要亞雷克斯自己去想。於是亞雷克斯終究還是放棄,隨她高興了。


    此外,希蘿蒂雅所使用的是貨真價實的魔法。盡管艾爾德國也有一些自稱會使用魔法的魔術師存在,然而,卻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像希蘿蒂雅這般使用魔法如呼吸一般自然。


    基於這個緣故,對於一腳踏上沒有目的的行程,且隨時恐遭遇狙擊而身陷險境的亞雷克斯來說,希蘿蒂雅的協助絕對是不可或缺的。盡管這樣的事實不是亞雷克斯所樂見,然而他曾經一度在危急存亡之際被希蘿蒂雅所救卻不容否認。


    亞雷克斯往馬匹的尾端瞄了一眼。該處係了一袋行李——一把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巨劍劍柄透過袋口竄了出來。


    『緋色命運』——蒂緹斯-盧布倫,這是從希蘿蒂雅那兒聽來的名稱。它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然而此刻卻也隻是悄悄地在袋中發出了呢喃,這把劍從沒有針對它的來曆,以及它的『命運』透露過半句訊息。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眼見希蘿蒂雅此時彷佛賭氣般誇張地四處飛竄,亞雷克斯終於忍不住放聲叫道。


    「不管妳要坐我的馬還是坐什麽都好,總之就拜托妳安分點不要亂動。我的眼睛都要被妳弄花了。在妳還沒有引人注目之前,我都已經被妳弄得心煩氣躁了啦。」


    「你早這麽說不就得了。」


    希蘿蒂雅的聲音忽然改從亞雷克斯的懷裏竄了出來。


    亞雷克斯驚訝地低下頭,隻見希蘿蒂雅一對宛如胡桃般大的雙眼帶著不懷好心的笑容抬頭回望著他。希蘿蒂雅一屁股便側坐到亞雷克斯麵前的馬鞍上。她仰靠著亞雷克斯的胸膛,像隻貓般發出了滿意的笑聲。


    「嗯,這樣好,吾的第一步就到此為止吧。亞雷克斯,我們趕路吧。」


    懷中的少女瞇著眼睛露出愉悅的笑容而指著前方,隻見亞雷克斯一聲歎息之後也展露了微笑,抓緊韁繩便要催促馬兒加快腳步。


    然而,此時一陣殺氣竄了過來。


    亞雷克斯瞬間抓住韁繩要閃避,卻隻聽見馬兒一陣哀鳴,提起前腳整個身子後仰了起來。


    就在馬匹巨大的身軀栽落到地上之前,亞雷克斯抱住了希蘿蒂雅從馬鞍上跳了開來。裝了鎧甲的鞍袋落到地麵鏗鏘作響。


    小馬畏縮地發出了驚叫。亞雷克斯一切斷韁繩,牠便不知往何處逃開,失去了蹤影。倒在地上的馬匹此時在地麵不斷掙紮著;牠的後腿插著一支刀尖塗成黑色的飛鏢。彷佛中了毒,馬匹不一會兒之後便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地一動也不動了。


    「誰!?」


    亞雷克斯伸手四處摸著劍柄,同時揚聲叫道。


    「搞什麽東西呀,哪個無禮的家夥!」


    不知道希蘿蒂雅究竟是因被摔到地上而生氣,還是才剛有機會貼到亞雷克斯胸前便被阻撓而感到不滿,她不停地跺腳顯得怒不可遏。


    「卑鄙小人,不要躲躲藏藏的,趕快出來露麵!要是你不肯出來,就讓吾把你


    揪出來!看招!」


    隻見希蘿蒂雅念著不知名的語言,彈指間便出現一道火紅的烈焰。火焰席卷成柱狀的漩渦,從她的手中直驅向眼前的樹叢。


    隨後叢林間四麵八方傳來壓抑的哀嚎,幾個身著黑衣的人影隨後躍出了樹叢而來到了眼前。


    「來者何人?是艾爾德國的追兵嗎!」


    對方沒有回話。黑衣人始終不發一語地將手探到了背後,各自取出兩把彎月型的短刀。


    下一個瞬間,兩把短刀便朝著亞雷克斯的心窩與項頸揮擊過來。他在險些中劍的剎那間擋下了這兩記短刀;那把緋色巨劍根本沒有時間出鞘,亞雷克斯光是拔出係在腰間的短劍應付對方的招式已是分身乏術。


    黑衣人以貼身的近距離攻擊巧妙地將亞雷克斯的巨劍封在劍鞘之內。對方的視線透過幾雙宛如寒冰一般的藍色瞳孔筆直貫入了亞雷克斯眼中;那是絲毫不帶任何情感的空洞視線。在那幾張黑色的麵罩底下,就連呼吸聲也吝於透露。


    「這群人絕非泛泛之輩。」幾度過招,亞雷克斯在戰栗的同時有了這般領悟。擋在他麵前的這群人,絕對是受過專業技術磨練的職業殺手。


    鋒利的刀刃不斷地威嚇著這位曾是艾爾德國王族一員的男子。


    「亞雷克斯!」


    希蘿蒂雅騰空趨前,喚出了一道閃電劈向手持毒鏢,企圖攻擊亞雷克斯的其中一名黑衣人。接著她手指一轉,藍色的火焰便化身為嗜血的毒蛇襲向另一名打算從後方殺過來的黑衣人,以及他身旁的三名同夥。


    「希蘿蒂雅,妳可以用之前救了我跟加俐瑪爾的那招讓我們離開這裏嗎?眼前的這些家夥絕非等閑之輩!」


    「那招需要有充分的事前準備,不是說用馬上就可以使出來的法術啦,蠢才!」


    希蘿蒂雅回話的語氣顯得相當氣急敗壞。亞雷克斯啐了一聲,隨即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眼前的對手,同時一腳踹向對方的腹部。


    然而,這一招蹴擊在對方柔軟的身段之下向後一個回旋便完全被閃避了。之後他以靈活流暢的動作重新調整了攻擊架勢,接著馬上又是一記雙劍突擊。


    黑衣人的動作隻留下一點破綻,隻是這個破綻足以致命。亞雷克斯揮臂扔出了短劍,同時從劍帶中取出了他慣用的緋色巨劍。瞬間,這把巨劍在亞雷克斯手中發出歡愉的顫動。他豪快地拔出了劍,周圍瞬間籠罩在一片緋色光暈之中,觸目所及的林木與綠葉全都成片染上了落日餘暉般的光彩。


    「哼,放馬過來吧!」


    亞雷克斯擺開威猛的架勢出言挑釁。


    「不過你們最好別以為我還跟剛剛一樣這麽好對付!」


    然而幾名黑衣人此刻卻停止了動作。甚至在那把緋色巨劍的光輝在亞雷克斯手中閃耀的瞬間,他們全都向後退了一步,肩膀也同時縮了一下。


    此時幾名黑衣人麵罩底下原本目露凶光的雙眼,明顯受到驚嚇而瞠目直視著。他們的視線彷佛受到緋色的劍芒牽引,透過劍鋒與亞雷克斯的眼神互不相讓地兩相對峙。


    「喂!發生什麽事了!」


    樹林彼方傳來慌張的叫喚聲。


    「那邊的騷動是怎麽回事?是強盜嗎?有誰在那裏?」


    這聲音讓幾名黑衣人聞聲露出驚訝的神色。


    正猜想持劍與亞雷克斯交鋒的這群人是否就要抽手撤退,霎時間他們便在下一刻全部消失了蹤影。


    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的麵前一個人影也沒有;就連遭到魔法攻擊的幾個黑衣人似乎也讓同伴一並帶走。亞雷克斯彷佛徹底被玩弄了一番,手中依然握著不斷顫動著的巨劍,一臉茫然地望著這群殺手消失的位置。


    「喂,你們沒事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一位身材瘦小,一頭黑發直束的男子穿過樹林出現在兩人的麵前。不修邊幅的胡須蓋住整個臉龐,讓人無法一眼看透男子的年紀。男子牽著一頭身上堆滿行李,眼神顯得凶惡的驢子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你是士兵還是傭兵?麻煩你把手上那嚇死人的東西給收起來吧!看來你遇到了什麽爭端是嗎?」


    「噯,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樣啦。」


    亞雷克斯回答得謹慎,同時也收起了劍。盡管那把緋色巨劍在他手中發出了不滿的聲音,然而當主人輕敲劍柄,它也終究安分了下來。


    「小哥你還是小心一點好,這一帶山賊可多著呢!他們是窮困潦倒的佃農加上沒有分到遺產的敗家子集團,成天到處惹是生非。你身邊帶著這麽可愛的小妞兒,根本就是要他們直接找你下手嘛。」


    「吾不是什麽小妞兒,吾的名字叫作希蘿蒂雅!」


    希蘿蒂雅仿佛氣得要衝上去咬人一般叱道。男子見狀唉了一聲,誇張地縮了身子,隨後揚聲大笑了起來。


    「唉呀,真是抱歉!是我不好,小妞……不對,是希蘿蒂雅。如果不嫌麻煩的話,這位小哥也報上名來吧?」


    「——我叫亞雷克。」


    亞雷克斯擔心說出真實姓名會有危險,因而做出了謹慎的回答。


    「這樣啊。我叫達克提羅,如你所見,我是就是這個樣子往來於各個村落專為一些太太小姐們服務的雜貨商——唉呀,你這畜生!」


    男子忽然驚覺自己的衣服被驢子給咬住,於是慌慌張張地扒開牠的嘴。


    「你看,這頭畜生個性可惡劣得很呢!真是的,我們這些行商人做的可是因果報應的交易呀。唉呀,對了,你的馬兒怎麽了嗎?是被黑心商人塞了一匹病弱的劣馬不成?」


    「看來就是這麽回事呀。」


    馬匹的屍體依舊倒在地上,然而腿上的毒針卻被黑衣人一起拔除帶走,此時已經連根都看不見了。盡管亞雷克斯摸不清楚眼前這個名叫達克提羅的男人底細,不過想來不要讓他知道太多才是上策。


    「這樣啊,那還真是麻煩呢。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跟我同行一陣子呀?附近有我熟識的村落,小歸小,不過那裏可以買到替代的馬匹,而且像我這樣的行商人要是有你這種看起來強悍的保鏢跟在身邊,一路上我也可以安心些。幹脆這麽辦吧,我可以貼你一點錢作為保費,如何?」


    「說得也是。」


    針對商人的提議,亞雷克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方才他們遇上的黑衣集團想必是艾爾德王妃一眾派來的職業殺手。亞雷克斯雖然無法理解他們見到自己手持緋色巨劍而顯得害怕的理由,不過,若是從他們發現旁觀的第三者出現便全數撤退這點看來,他們肯定是接到命令要秘密行事。如此一來,亞雷克斯要是選擇與這個叫做達克提羅的男子同行,或許就可以避開他們的追擊也說不定。


    「好吧,達克提羅。我很樂意接受你的提議。」


    「無魚可沒有同意!」


    希蘿蒂雅嘟嘴否決了雙方的協議。


    「吾隻要跟亞雷克一起走!像這種隨意將吾稱作小妞兒的無禮之徒,說什麽吾都會駁回。」


    「噯,你不要這麽排斥我嘛,小……希蘿蒂雅。」


    達克提羅說完又是一陣豪氣的笑聲,完全不顧希蘿蒂雅難看的表情,伸手順撫著希蘿蒂雅的長發。


    達克提羅淩亂的前發發根下緣有著兩簇成對的粗眉,臉部的輪廓十分鮮明,高挺的鷹勾鼻在黑色的皮膚中央隆起,顯得非常醒目。他臉上深邃凹陷的眼眶中央,兩顆宛如黑鋼珠一般閃閃發亮的眼眸活靈活現地四處轉動,即便表情笑得開朗,他的視線卻也始終環顧著四周,絲毫沒有大意的模樣。


    盡管不知道他這種人格特質究竟從何而來,但他確實讓亞雷克斯感到些許不安的情緒。


    「那麽我們上路啦!」


    達克提羅爽快地說道,同時硬扯著驢子的韁繩,拉著身後這頭表情十分頑固的畜牲帶頭邁開了腳步。


    「距離村寨隻剩一點點路了。再走上半刻就可以買到麵包跟麥酒,還可以用冰涼的水洗臉呢。」


    「唉呀,真是多虧你們了。就是靠著你們的幫忙,才讓我這一路上平平安安地過來了。」


    達克提羅說話時的神情顯得非常愉悅。


    三人安然無恙地抵達了嵩戴爾城內最大的酒吧,那位皮膚黝黑的行商人眼見頂級美酒跟菜肴端上桌後,整個人一下子笑開了。蒸騰的食物香氣與歡笑聲,未曾間斷地縈繞在他們身邊。鵝黃的油燈下,人們杯觥交錯的身影映照在牆上狂野地舞動。敞開的窗戶映入了黃昏降臨洛夫河的景致。河上波光灩瀲,船塢中商船間交錯的船帆與桅杆點綴著洛夫河上的風光。河麵吹來飽含著水氣的晚風帶來了涼意,回旋穿越熙攘的人群直向天際彼方而去。


    「好了,讓我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晚我請客!」


    在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遭到黑衣人襲擊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看起來像是同夥的集團攻擊。他們成了這位名叫達克提羅的行商護衛,一路上多少有幾次麵對強盜攔路打劫的場麵,然而這些強盜幾乎全都是窮困潦倒,龍蛇混雜的集團。隻要亞雷克斯稍稍揮劍示威一番,加上希蘿蒂雅要些魔法,對方幾乎全都馬上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他們經過村落與村落之問的行商僻徑,抵達嵩戴爾已是今日下午的事了。在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的護衛下,達克提羅完全不用擔心強盜打劫的危險,買賣也順利地飽賺了一票。這個結果讓他此時帶著愉悅的神情拿出一大袋的銀幣當作報酬交給亞雷克斯,更點了滿桌豐盛的菜肴款待兩位福將。


    「那麽我等就在這裏分道揚鑣囉。」


    希蘿蒂雅一邊貪饞地大啖水果點心,一邊露出了喜孜孜的神色開口說道。


    對她來說,達克提羅終究隻是她跟亞雷克斯兩人甜蜜旅行的電燈泡。看來她早就迫不及待要跟亞雷克斯一起單獨旅行了。過去這些日子,她不知道多少次要亞雷克斯別管那個男人,就這樣兩個人悄悄地離開。然而,亞雷克斯總是拒絕了像這樣的提案,使得希蘿蒂雅甚至為此大發雷霆。


    「禮貌上吾還是會很大方地跟你說聲非常遺憾啦。雖然私底下吾可是覺得好不容易可以圖個清靜了,不過看在這些點心的份上,吾就不貧嘴了吧。」


    「妳這不是說了嗎,小妞兒。」


    「不要叫吾小妞兒!告訴你多少次,吾乃希蘿蒂雅!你這蠢才!」


    希蘿蒂雅忿忿不平地又咬了一口手上新抓來的點心。


    亞雷克斯見狀聳聳肩露出了苦笑。他端起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細細品嚐這自從他離開了艾爾德國之後久違了的味道。


    「話說,亞雷克,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插圖007


    達克提羅稍微活動了一下刀叉之後,抬起頭來對亞雷克斯開口問道。


    「怎麽打算呀?」


    亞雷克斯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離開了自己的故土。為了躲避追緝而一路隱藏自己的身分,雖然最後來到了此地,但是他卻從沒有想過接下來的問題。


    「……我還沒有特別計劃。打算在這邊先逗留一陣子,然後再看看找個什麽事情有機會再出發吧。」


    「那麽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那些朝聖巡禮的團體一起行動呢?」


    達克提羅伸手指向酒吧另一端,一群身著儉樸長袍,安靜地聚集在一起的群眾。喧囂中,那群人的周圍顯得出奇安靜。那是個約莫十四、十五人的集團,他們沒有點酒,隻是默默地啃著麵包搭配白開水。他們座椅的周圍,各自都有一把掛著鐵片與黃銅鈴鐺的長木杖直杵在那兒。


    「我今天有一筆買賣就是幫他們準備食物跟其它一些有的沒的,不過他們同時也有在問,看看有沒有能夠擔任他們保鏢的劍土。我跟他們說我知道有不錯的人選可以介紹給他們。所以如果你接下來沒有特別的工作,可以擔任他們的保鏢嗎?」


    「他們是幹什麽的?所謂的朝聖巡禮指的是什麽?」


    「他們要去『火山的神諭殿』朝聖。你看,他們不是帶著那種木杖嗎?」


    達克提羅伸手指向那係有黃銅鈐鐺的木杖接著又開口說道:


    「所謂『火山的神諭殿』,指的是一座距離大陸極北位置,乘船大約要駛上一、兩天航程的島嶼。那座島上有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腳下的神殿據說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曆史。神殿裏住著被一群大地女神遴選出來的神女。她們會授與造訪的信徒一個和其疑問本身相對應的預言作為解答。那群人就是為了去征詢神女預言的巡禮團。」


    「預言呀……」


    亞雷克斯低聲喃喃道。忽然,他似乎想到什麽一般對達克提羅開口問道:


    「無論是誰提問,那些神女都一樣會授與所謂的預言嗎?」


    「基本上是啦。不過實際情形究竟怎麽樣,這我就不清楚了。一方麵我沒去過那座神殿嘛,再說,那預言究竟準不準也沒人知道。不在無法確定的事物上浪費金錢跟時間是我的原則。」


    聽了達克提羅這番話,亞雷克斯一時之問沒有反應,隻是默默地食用桌上的料理與葡萄酒。


    然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好,我接受這份工作。」


    「真的嗎?那我這就去跟他們說,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達克提羅喜孜孜地從椅子上起身,朝著那群巡禮人的桌邊走去。然而此時亞雷克斯腦中所想的,是這家夥究竟能因為這筆中介交易而獲得多少傭金。


    當他將注意力轉回到自己桌上,卻發現希蘿蒂雅不知何時整個人已經癱在桌子上,手中還捏著一個咬了半口的點心呼呼大睡著。


    她因為旅途勞頓,加上酒吧暖和的氣息與久違的豐盛餐點,現在正陷入了好眠。亞雷克斯看著熟睡時的希蘿蒂雅,臉上不禁露出微笑。他幫希蘿蒂雅取下手中那個缺了一塊的點心,小心不要吵醒她地將她抱了起來。


    「因為希蘿蒂雅睡著了,所以我們先回房間去。」


    達克提羅聽見亞雷克斯說話,卻因為正忙著跟對方討價還價而隻是隨便揮手對亞雷克斯示意。


    亞雷克斯攏起希蘿蒂雅的一頭黑發,將她的臉龐扶到自己胸前。然後一步步走上了階梯。此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口哨與譏諷。他發覺自己似乎被當成一個想趁著少女醉倒時占人家便宜的色狼而有些不快。


    「好好對待人家呀!」


    亞雷克斯關上房門,終於鬆了一口氣。


    身為艾爾德國的王子,卻遭到旁人不甚尊重的待遇。這點他在艾爾德王宮裏麵早就習以為常。然而,在他拋下自己高貴的身分,以亞雷克斯之名外出闖蕩的這段時間,市井百姓將他視為普通人一般對待的態度卻也讓他不勝訝異。在守舊的艾爾德王家,無論何時何地都得依循某些儀式與典禮行事,無論見什麽人、做什麽事情都有一定的階級與禮數。相較之下,在他來到這個嶄新的新興眾落時,每每從這些村民身上感受到的這股活力都讓亞雷克斯不禁嘖嘖稱奇。


    盡管亞雷克斯喜歡這樣的氛圍,卻也偶爾會因為這種氣氛而感到疲倦。亞雷克斯將希蘿蒂雅抱到床上,為她蓋上棉被,他開始茫然地思考著今後的日子。


    打從他離開了國門,他就沒有立定明確的目標。這是因為出國對他來說,已經有一種迫切的必要性使然;他確信要是他繼續留在國內,死亡的威脅絕對不會讓他逍遙太久。而他希望至少那個曾經屬於自己的國家能夠避免因他死於非命而發生什麽樣的騷動。


    然而,就在他


    以一介傭兵身分旅行的這段時間裏,他心中一個自幼便始終無法解開的疑問,此刻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他來自母親的神秘身世究竟藏著什麽樣的秘密?


    亞雷克斯的父親是艾爾德王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事實;然而亞雷克斯的母親,那位產下自己不久便離開人世的神秘異國女子究竟是什麽來曆?


    據聞她從海上漂流過來,身上沒有任何隨身行李,隻帶著一把最後遺留給亞雷克斯的神秘巨劍——緋色命運,『蒂緹斯-盧布倫』。而且詭異的是,就在亞雷克斯出生不久,她便化成了泡沫從這個世上消失。


    如果這些傳言屬實,那麽這個世上也許存在著某處可以見到母親族人的蹤跡。亞雷克斯流著母親的血源,在艾爾德國宮中因為自己異於他人的外貌而飽受父親等人的非議,甚至欲取他的性命。同樣的情形,當置身於母親的族人之中會不會重演?


    蓄著一頭銀發,擁有白皙肌膚與瞳孔中閃耀著多層次光彩的亞雷克斯,早在他懂事的時候便隱約感覺到艾爾德王宮對於自己的排斥。至於他真正察覺到那裏並非自己的棲身之所,則是在父親的寵妾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時候開始。也是從那一刻起,他便想要尋找一個能夠讓自己佇足,作為另一個家鄉的安身之所。


    亞雷克斯答應接下巡禮團的保鏢一職,確實是有想要混入巡禮團的人群掩人耳目的考慮,然而,這其中也多少夾帶著亞雷克斯對於自己身世的渴望。他雖然不知道所謂的神諭究竟是否靈驗,然而他所期望的,終究也隻是一個解開自己身世之謎的契機罷了。


    過去的故土,艾爾德國已非他的家鄉。因此,他希望至少能夠擁有一個寄托心靈的目的地。盡管母親的溫暖早已不複記憶,不過對於此刻的亞雷克斯而言,唯一能夠抱有期待的,就是希望母親的故鄉能夠成為自己的容身之處。


    希蘿蒂雅發出了小巧可愛的鼻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亞雷克斯為她將踢開的被子重新蓋好。在他回過頭,就要站起身來的時候,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黑色的人影。


    亞雷克斯欲出聲詢問對方來曆。


    然而在他聲音竄出喉嚨的前一刻,對方卻伸出了手指擺在麵前,要亞雷克斯噤口。那張隻留下了眼睛,其餘全身均包覆在黑色外衣底下的模樣,讓亞雷克斯察覺到這個不速之客便是數日前帶著冰冷的眼神,手持雙刀襲擊自己的黑衣人。


    「看來我也不用多問你的來意;你是來追討日前沒有完成的任務吧?」


    亞雷克斯緩緩站了起來。他現在身上沒有任何武器。硬要說,他的腰間隻有一把用在削樹皮跟調整馬具之用的小刀。要拿這把小刀跟對手一搏,亞雷克斯實在是連想都不敢想。


    黑衣人默不作聲,亦沒有任何動作。


    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亞雷克斯腦中不禁湧現令人難以釋懷的疑惑;要是對方想要殺死自己,那麽他大可在自己進入這個房間之後,從背後絞斷他的脖子即可。然而對方並沒有這麽做。亞雷克斯就連對方什麽時候闖進這個房間,甚至是否早已埋伏在此,卻遲遲沒有現身這點部無法掌握。他對於自己直到方才都沒有發現對方的蹤影厭到驚訝。


    希蘿蒂雅在熟睡中發出了微恙的呻吟聲,那對纖細如絲緞般的眉毛緊蹙成一團。


    亞雷克斯忽然驚覺,希蘿蒂雅之所以會陷入沉眠,搞不好也是出自於這個黑衣人之手。這個推論不久便得到進一步的確認。對手帶著一名會使用魔法的少女在身邊,他們想當然爾要找出因應之道。想想,麵對這個狀況希蘿蒂雅卻沒有從夢中驚醒本身就是一件怪事。這群黑衣人懂得該如何封鎖稀有如蘿蒂雅這般實力超群的對手。


    亞雷克斯額頭及背上的毛孔竄出了冰冷的汗水。


    「你想做什麽。如果要討戰就動手,要取我性命就快點出招,不然你有什麽目的現在就直說!」


    黑衣人放下了擺在麵前的手指,同時將指尖朝著房間角落比劃了過去。幾個麻布袋掛在那裏,裏麵裝的便是亞雷克斯的緋色鎧甲與蒂緹斯-盧布倫——名為緋色命運的巨劍。


    「你是說要我用那東西跟你過招嗎?」


    對方微微地點頭,表示那正是他所要求的。


    亞雷克斯集中精神,打量著周圍的每一個角落。此時除了從酒吧傳人房裏的喧噪聲外,還有四……五……六個宛如寒冰一般的殺氣從房外直逼而來。眼前的對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亞雷克斯。這視線告訴他,要是亞雷克斯拒絕,他們會把這間旅館整棟夷為平地,連同亞雷克斯等人的性命也將不保。


    「——我知道了。」


    亞雷克斯取出了那把緋色巨劍——蒂緹斯-盧布倫。劍身的震動透過劍柄傳到了亞雷克斯手中,那是回應持有者憤怒的低吟。


    「帶路吧。我想你們八成已經準備好過招的地點了。」


    黑衣人聞言領著亞雷克斯來到一個四下無人的小巷道裏。這裏安靜得出奇,周圍杳無聲息,連一絲細微的人語都聽不見,恐怕也是他們一夥人暗地裏做了什麽手腳清空了街道吧。然而,藍色的夜空中那彎弦月青碧色的月光卻無畏這群黑衣人的恐嚇,依舊輕撫著這條冷僻的巷道。


    亞雷克斯拔劍佇足。在他擺開架勢的同時,對方也開始動作。瞬間,彎月形的雙刀畫出兩道銀色的光芒,刀尖在撕裂亞雷克斯的咽喉之前,被蒂緹斯-盧布倫擋下,刀刃交錯的剎那閃耀著金光。


    對方攻擊受挫,卻以行雲流水般流暢的身形退開,回到伺機攻擊的預備距離。手中兩把月牙型的彎刀磨得十分銳利,有如猛獸利牙一般的冷澈光澤輝映著天上的月光。


    黑色的長袍隨著躍起的攻勢再度劇烈地淩空拍動。隨後兩道宣告死亡的刀光劃破了夜空直墜向亞雷克斯的腦門。一陣野獸般的嘶吼過後,亞雷克斯揮臂將緋色命運甩向天空。


    這一記空劈令人失望地沒有擊中目標要害,隻見碎裂的黑色布條在空中飄揚。


    對手仿佛被亞雷克斯的劍風給撥開,在拉開了一段距離的地方,他的雙腳才在不發出一點聲響的情況下著地。然而,當他將視線重新鎖定到亞雷克斯身上,卻不禁露出了懼色。顯然過去從未有過任何對手能夠接觸到他的衣角。


    亞雷克斯跨大步衝了出去,朝那險些融入黑夜之中的人影祭出了一記銳利的側擊。那身隱蔽在月光下的黑色長袍盡管鮮少出現在亞雷克斯的視線範圍,但那些微獨特的氣息,卻比起視覺更為清晰地烙印在亞雷克斯的官感之中。


    黑衣人擋住了亞雷克斯側麵的揮擊,同時亦從下方朝著對手的腹部攻了過來。那三日月型的雙刀在黑衣人的手中伸縮自如,亞雷克斯仿佛置身在必須同時應付十把銳利刀劍般的錯覺。


    亞雷克斯幾乎不去思考下一步該如何進攻,完全在本能與鬥誌的驅使下揮動手中的刀劍。砍劈,刺擊,防禦;刀刃交鋒時反作用力的震動不斷地傳回到他的手中。地麵上黑色的碎布散落,終於,一抹紅光出現在黑色的夜空之中。那是一滴血水。在昏暗的月光下更蒙上了一層黑曜石般的深邃色澤。


    亞雷克斯手中的緋色巨劍發狂似地發出了雄嚎。急遽的震動是戰歌,是威猛的舞蹈。黑衣人手中的雙刀則應和著蒂緹斯-盧布倫的狂舞而劃出了複雜的軌跡,宛如一群默契絕佳的舞者,呼應著彼此的鼻息躍出超群的舞步。


    然而,這是一首死亡之舞。在這首名為血腥的圓舞曲中,要是其中一人稍微趕不上節拍,他的生命也將隕落。緋色命運此時發出轟然的咆哮,刀身上刻畫的古代文字上方亦竄出一道烈焰,將亞雷克斯繃得蒼白的臉龐刷上一道躍動的紅色光彩。


    那雙冷澈的眼眸睜得老大。


    「——艾爾-艾席姆!」


    黑衣人在麵罩底下低聲念道。


    「什麽?」當亞雷克斯不經意地吐出了疑問之後,黑衣人便收起了彎刀。兩道月牙型的光輝,就此沒入了黑色的長袍之中,完全從夜色裏消失。


    他宛如退潮般後退,同時那對雙眼彷佛乍見眼前的對手一般直盯著亞雷克斯不放。他的眼神中已然收起了殺氣。此時緋色命運依舊吟唱著戰歌,刀身上青色的火光不停地曳動。


    「喂!亞雷克!發生了什麽事呀?」


    一陣慌張的叫喚聲傳進了寧靜的街道中。


    達克提羅連忙從巷道的一端跑了進來。這群黑衣人見狀旋即腳步一蹬,轉眼間便消失在亞雷克斯的眼前。


    亞雷克斯放下了手中依舊任性地發出嘶鳴的緋色命運,整個人茫然地佇足在原地。


    「你沒事吧?真是太好了!」


    達克提羅氣喘如牛地直奔亞雷克斯身旁,看到亞雷克斯全身上下安然無恙,他整個人才鬆了一口氣。緊張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竟然會被伊芙的的暗殺者盯上,你究竟是幹了什麽好事兒呀?」


    「伊芙?」


    亞雷克斯此刻依舊沒有回神。他一邊安撫著直到現在依然不甘寂寞的緋色命運,一邊開口說道。


    「你知道那群黑衣人?所謂伊芙的暗殺者指的是什麽樣的集團?」


    「怎麽?你不知道呀?」


    達克提羅一臉無奈地答道。


    「所謂伊芙的暗殺者指的是以東方山嶽地帶做為基地的暗殺集團。他們收取龐大的傭金,相對地,無論什麽樣的對手他們都會確實且隱密地取其性命。這群人在黑市業者跟那些王宮貴族之間可是享有盛名的呢。隻要被他們盯上,絕對活不了多久。」


    達克提羅在脫口說出這番言詞後打了個寒顫,同時也窺探著亞雷克斯的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你大概就是其中的例外吧。亞雷克,你在他們的攻擊中活了下來呢。此外,在那條路上攻擊你的那群人,也是伊芙的暗殺者吧?」


    被達克提羅這麽一問,亞雷克斯盡管有些猶豫,卻也照實回答:「對,就是他們。」


    「那你可是二度從伊芙那群暗殺者們手下死裏逃生了!」


    達克提羅一臉佩服地輕拍著亞雷克斯的肩膀。


    「噯,你沒死還真是萬幸呀;對我來說也是得救了。要是好不容易幫他們找到的保鏢死了,那我收下來的中介費肯定是要吐回去了。不過說實在的,你為什麽會被那群人給盯上呢?你心裏有底嗎?」


    「……有。」


    他當然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


    然而,此時更讓亞雷克斯覺得掛心的,是他們看到這把緋色巨劍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艾爾-艾席姆』,以及他們臉上震驚的表情。他緩緩將這把緋色巨劍收入劍鞘裏麵。


    「對於他們為何而來,我心裏有底沒錯,不過現在還是先回到旅館比較好吧。熟睡的希蘿蒂雅也該醒了。」


    ——佳哈,結果如何?


    這樣的對話幾乎不曾傳人任何第三者耳中。這是那群身影永遠隱沒於黑暗之中,人稱伊芙暗殺集團的殺手們在不見天日的陰影下,不經由言語無聲地交換彼此心中的想法。


    ——現在還不清楚。


    回答的人似乎是與亞雷克斯交鋒的殺手。他所散發出的意識並不強悍,然而相較之下,卻有種非常年輕的氣質與領導者的架勢。


    ——不過以他年輕卻十分熟練的劍技,加上劍尖幾度觸及我衣角的本領,我敢肯定他絕非泛泛之輩,不過他對那把緋色巨劍還沒有熟稔到可以駕馭自如的地步。


    ——緋色巨劍!緋色巨劍!


    一陣無聲的吶喊宛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那麽到底是不是他——那個觀星者所預見的獅子星的流星之象,艾爾-艾席姆?


    ——現在還不到決定的時候。總之,我們還得繼續注意那名男子的行動。


    ——果真如此,我們所收到的委托該怎麽辦?


    ——這可是攸關我族的大事,豈能以一介女子的委托優先行事。隻要確認了那名男子無關乎獅子,屆時再取他性命便罷。現在傳令給*山中老人哈桑,跟他說我們會負責掌握那名男子的行蹤。(編注:伊斯蘭極端暗殺教派,行動區域為西亞北非一帶,是當時人人聞之喪膽的恐怖組織。組織名號來自初代數長哈桑,他也曾出現在金庸武俠小說中,也就是聖火令武功創始者霍山。)


    ——遵命。


    黑暗中深邃的黑影瞬間晃動了一下。接著,該處剩下的,僅僅是空無一物的一片虛空。


    第三話冰雪女王1


    1


    雖是早已預見的結果,不過大發脾氣的希蘿蒂雅仍然令讓亞雷克斯不知所措。


    「為什麽沒有把我叫起來……你這個蠢才!」


    自日前的暗殺事件落幕後直到他們再度啟程之前,亞雷克斯都得要忍受希蘿蒂雅執拗的責問。


    「隻要用吾的魔法,管他是殺手還是什麽了不得的人,不要一秒就灰飛湮滅了。所以說,你就不能快點想起來我到底是誰嗎!?吾好不容易找到的伴侶竟是這副蠢樣,吾傲視群雄的實力都要為此而哭泣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說很抱歉嘛。」


    亞雷克斯已經學會不要跟她拌嘴浪費時間。他盡可能以不讓對方聽出自己厭煩情緒的語調揮手答應:


    「我跟妳保證下次要是遇到什麽麻煩絕對會借重妳的力量,所以不要再生氣了嘛。總之,那時候我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啊。就結果西百,那個叫什麽伊芙一族的殺手們應該是懂得運用魔法或是法術之類的反製方式把妳的行動給完全封鎖住了;熟睡不起不是妳的錯,叫不醒妳也不是我所樂見的。總之妳能不能不要這麽生氣,算我拜托妳嘛。」


    「這是當然的。吾怎麽會有什麽地方值得非議的?你們這些家夥個個都是蠢才,全都是一群豬腦!」


    希蘿蒂雅轉身背過亞雷克斯,隨後一腳踹倒了最靠近她的一袋行李氣衝衝地走出去了。


    躲在一旁偷聽兩人爭執而不斷竊笑的達克提羅見狀慌張地趕去確認了自己的行李,所幸裏麵的物似乎沒有因為那一腳而受到任何損傷。他鬆了一口氣,然後一臉同情地回頭望向亞雷克斯。


    「也真是苦了你了,亞雷克。一方麵要應付伊芙的暗殺者狙擊,同時又要任那個任性的小妞兒恣意擺布。她是長得很可愛啦,不過那種麵對男人時惡言相向的模樣,就一個女人來講可得扣掉不少的分數呢。」


    「是這麽說沒錯啦,不過你也想想她的心情嘛。」


    亞雷克斯答話時臉上露出了苦笑。


    「她身為魔女,也擁有不錯的實力。不過在那群莫名其妙的殺手們手上,卻像個小孩子一樣乖乖陷入沉睡,在被我們叫醒之前完全毫無所覺。這會讓她覺得惱火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嘛。」


    亞雷克斯十分清楚;希蘿蒂雅之所以生氣並非因他身陷危機卻沒把希蘿蒂雅喚醒,而是身為伴侶在對方陷入危急存亡之際,自己卻因敵人的手段而陷入沈眠。


    她無法忍受自己沒在應該保護亞雷克斯的時候清醒過來,高傲的自尊無法承受這種挫敗感,於是便轉嫁到了亞雷克斯身上。亞雷克斯察覺到這點的時候,即便希蘿蒂雅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樣,惡形惡狀地出現在他麵前,他也能夠當作是她可愛的一麵而一笑置之。


    「是這麽說沒錯啦,不過你還活得好好的不就好了嗎?怎麽說你可都是二度麵對那群伊芙殺手而保住一條小命呢。」


    達克提羅麵露無法理解的表情猛搖著頭。他說完從麻布袋中取出了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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