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版 轉自 [emailprotected]</a>輕之國度


    你相信世上存在妖精嗎?


    結束了一天的打工生活,終於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小窩,雖說夜已至淩晨。隻要按下某個機器的按鈕,就可以使數碼妖精,乘著連接夜空的電話線,進入到你的屋內。


    性感、修長又緊實的大腿;嫩滑、柔美的手臂;潮濕的秀發在吹風機的“掃視”下輕輕晃動著,隨手一撥,動作輕盈優美;身穿毫無裝飾圖案的睡衣,那模樣,甚是嫵媚動人。一天當中無論何時,你都可以與這些妖精們進行連接,因為她們正等待著人的召喚。剔透玲瓏的原色液晶花朵爭相綻放,嬌豔欲滴。這裏是中世紀歐洲風格的石造庭院。


    倘若你想進入那座庭院獨擅其美,那麽就請在由12塊白色大理石拚製而成的框架裏任選其一,隻要輕輕點擊一下,便能看到令你狂想萬分的魅力妖精。視線如溫柔的手,沿著“s”形身體曲線從上到下緩緩遊走。撫摸之餘還可以分享妖精們更加私密的空間。她們手拿從商店買來的便當津津有味地吃著,一件一件地頻繁更換衣服,清理有礙觀瞻的多餘毛發,精心梳妝打扮,帶男人進出臥室,攜夢酣然入睡。她們隻是在畫麵裏做著大多數女孩子也都同樣在做的事情而已。


    惟有一點拉開了兩者的差別:那座庭院永遠不會出現熄燈的時候。


    並不是因為懼怕黑暗魔法使者的到來,而是……可以賣錢的東西想必沒有一個人願意拿去糟蹋吧?


    網絡真是令人驚訝又讚歎,有誰能夠想到它竟然先進到連女孩們的睡相都可以以每十秒計費的方式來換取金錢,安迪。沃霍爾應該也沒有像它一樣高段的創意吧!


    九月,隨著時間的運轉來到了池袋的街頭。


    這時候的天氣已失去了具有支撐力的幹燥、蒸烤的熱氣筋骨,隻能像沒有靈魂的動物屍體一般被遺棄在馬路、街道和巷尾,甚是悶熱憋氣。遊戲廳、網吧或路上的陰涼處,已沒有了像水母般成群結隊聚集的小鬼們,裸裎的街道上隻有商家似乎還在熱火朝天地忙碌著。


    池袋街頭今年比往年要顯得紛繁複雜得多,使人們不禁心生不祥的預感,覺得要發生什麽事情,我也有所感覺,還好目前並沒出惹人注意的亂子。沒有發展也沒有倒退,一直相安無事地演繹著每天同樣的故事。如果非要說變化,那就是被委托待辦的棘手難題和手機通訊庫存裏的電話號碼變得越來越多。我依然是我,還是照料著我那地處西一番街的小水果店,偶爾在街頭時尚雜誌的專欄上小發揮一筆,奔走於池袋街道間的灰色地帶。生活在繼續,事情也依然繼續。無言地睜大雙眼,看著各種垃圾信息,隨後又無言地將它們統統塞進心中的內存裏。


    無所事事和大量的時間每每充斥著我。不是沒有可以一起打發時間的玩伴,而是這個時候我反倒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店外街道上的地磚在太陽一天的摸揉下已變得滾燙,隨著夜晚的來臨,那股仿佛貼上去的熱氣開始向空中飄去,地麵也逐漸有了涼意。應付著酩酊大醉的客人,同時看著那幅景象,不知不覺間竟過了三個小時。即便有種想要一邊放聲叫喊、一邊奔跑於路上、然後猛地一頭撞在陸橋上的瘋狂念頭,或是百無聊賴地頻繁更換電視節目,應該也都是些理所當然的反應吧(有人說看電視其實也是慢性自殺的一種)!


    所以,那一夜,在西口公園,當我從說不上是男人的男人那兒接到了那項委托的工作時,我由衷地感到了快樂。一份讓我感到興奮且翹首企盼的工作。果然還是應該去街上走走。不知走了多遠多久,隻知道身體已疲憊不堪,多半的煩惱也都在這個過程中隨著腳印丟在了身後。走路,能放鬆心情、調整視線環境和按摩腳神經。


    黑漆漆的夜裏,走在這空寂的街上,整條小巷間都飄蕩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如夜晚遊蕩在外的貓躡起爪子走路一樣。沒準兒,我可以稱得上是池袋街頭的跟蹤狂呢。


    星期五的夜,撲朔迷離的西口公園,像是低氣壓來臨前一天的岸邊一般。雖有小鬼們停停走走的蹤影,卻也並不多。也有上班族或粉領族結伴成群地遊來蕩去,數量也不大,因為沒人會等到隻有最後一班電車的時候再回家,他們會提早散去。然而一到周末,你再看藝術劇院的大廣場或者某個娛樂場所的噴水假山前,那充滿鼓噪興奮的人群像能把隱藏暴風雨的天空給整片遮蓋的蚊蟲般,蜂擁而至。


    走著走著才發現又一個小時過去了。為了那再動一下就會斷掉的腳和猶如插了塊鐵板的僵硬的背,我不得不停歇下來,坐在圓形廣場的長椅上。公園是生活中真實的舞台。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的女孩們等待著男孩主動過來與自己搭訕,而那些男孩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美的醜的、胖的瘦的全盤接收。ktv或洗頭房等帶有色情服務的商家,派出攬客小妹在黑暗上去就像沾著泥土的牛蒡,甚至連最裏麵的灰色小內褲也探出頭與陽光相見。不過她卻毫不在意。每當進入兒童遊樂場,祥子都會以最快的速度爬上櫻樹或是攀爬架,直到最高點,然後卡坐在上麵得意地拍著兩隻小腳。這時,下麵的小鬼頭往往擺出“小褲褲完全走光啦”的專用表情和動作以示嘲笑,而祥子則會對著他們高聲喊道:


    “一群笨——蛋!老子的內褲真就那麽好看啊?”


    就是這樣一個祥子,十年後的今天,以一副小混混的模樣同我坐在一張長椅上。我不由自主地朝他那夏威夷衫的胸口看去。


    “沒啦。那麽難看的東西早已經做手術弄掉了。”


    他陰沉著臉說道。我這才發現那裏的確平平的,隻有一條有點像土耳其玉的寬麵條似的銀色項鏈,沿著鎖骨的走向高低起伏著。


    “我已經改名叫阿祥了,所以從現在起不要再叫我祥子。”、


    “哦!那你……現在千什麽呢?”


    “哦,對了。見麵總得談談工作的事。”


    說著話,遞給我一張名片,同給剛才那些女人們的一樣:“modeling&informationservice,妖精企劃·星探部貝山祥”。翻過來一看背麵,暖昧的粉紅色立即跳入眼中,除了英文的公司名和兩個櫻桃形狀的商標圖案是白色以外。


    “看上去怎麽感覺怪怪的?”。


    “是啊,因為我隻有這張名片,其實我們公司和空頭公司沒什麽區別。招攬女孩子,要她們麵試的時候,我就會隨便選一家咖啡廳。現在的女孩子跟以前不同,說上幾句天花亂墜的好話,她們就會乖乖地聽你的了。如果公司那邊不出什麽問題的話,就可以往她們房間裏安裝攝影機,這一切結束後便是真正的開始。服務器在池袋某棟套房公寓裏。凡是有偷窺癖好的衰男,都會忍不住朝女孩子的房間瞄上幾眼。至於費用嘛,跟dialq2[1]一樣,從ntt[2]那兒收取。係統做得不錯。想必你也聽說過吧?”


    我點了點頭沒有回答。關於網絡上的這種偷窺,我的確早有耳聞。我想,從事這種工作的人應該是學生或是粉領族的普通女性(也許我們應該把“普通女性”這四個字,從文字處理軟體中抹掉),為了多掙點兒錢而利用業餘時間做的兼職。


    可是在聽了阿祥的介紹後,這看似輕鬆的兼職工作好像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麽簡單。她們的基本工資和一般粉領族的差不多,雖說有業績獎金發放,但也要根據這個人的點擊量來決定多少。倘若點擊量多成了當家“紅牌明星”,那麽僅一個月的時間她的賬戶裏就會有近百萬的資金滾滾而入。為此,很多女孩子幹脆拋棄本職,一心一意地投入到這個行當中來。


    “應該感激目前職場上的不景氣,所以招女孩子才比較容易啊!那麽,當今最先進、紅火的網絡企業,找我做什麽?”


    阿祥


    不做聲地從我手上拿走那張名片,掏出圓珠筆在櫻桃圖案下方動了幾下,然後又重新交給我。上麵寫著三個字:明日美,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她是我們公司的首席紅牌。但是現在總有一些笨蛋混淆銀幕影像和現實生活,真是愚蠢到家了。明日美說這段時間一直有人跟蹤她,不過並


    [1]diadq2:代收情報資訊費的服務。即電信公司代提供情報資訊人員,向使用人員收取通過電話線路所獲取的情報服務的費用。


    [2]ntt:nippontelegraphandtelephonecorporation.日本電信電話株式會社的簡稱不靠近,隻是遠遠地盯著瞧而已。”


    “原來是這樣。那警察就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怕是黑道,公司上頭的人又不想跟他們沾上關係,所以請黑道幫忙成了妄想。下來就隻有征信社了,但那是往裏狂砸錢的地方,沒有足夠的錢恐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所以就想起我來了?阿祥……這名字念上去還真別扭……其實你是想從我應得的報酬裏分一份給自己,對吧?”


    “這不廢話嗎?我們公司能有今天的成就,還不是因為業績製管理。要想成功就必須靠個人的創造力和技術能力。你知道比爾。蓋茨吧?我們社長可是他的崇拜者哦。”


    說著他笑了,門牙又一次露了出來。整齊而薄弱的小小門牙,怎麽看都透著一種女性化,也許隻有這個是手術不能改變的吧!此時,它們在夜裏的樹影下,被燈光照得微微閃著白色的光。天已接近深夜。阿祥那沙啞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等淩晨一點左右,阿誠,連到我們公司的網站來吧,上去跟明日美聊聊。我一會兒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一問方才得知,原來他要去打工當服務生,在一家女扮男裝的人妖酒吧。為了維持每個月打男性荷爾蒙的費用,不得不出來找兼職工作的祥子。不管怎麽說,這種事保險是不會幫忙付錢的;畢竟不是生病,當然沒有幫忙付的理由。那家夥刻意高聳肩膀直直走路的背影,轉眼間在jr池袋車站的十字路口處消失……山毛櫸在初秋的晚風帶動下飄舞著,發出“沙沙沙”令人涼爽的聲音,我聽了好久,最終打道回府。


    自出娘胎到今日,我初次探訪偷窺房,為了和首席紅牌妖精一一明日美碰麵。


    指針離深夜一點的距離更近了,拿出mac筆記本,我走進了“偷窺房”。當然,像這種沒有品味的名字是不會被此網站應用的。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雕有常春藤圖樣的大理石,上麵寫有粉紅色櫻桃標誌和網站名稱:


    “fairygarden——妖精之庭”


    下方開啟著一個邊緣由白色大理石紋為裝飾的相框,裏麵有四列三行。分別存放著不同姿態不同裝扮的女孩照片。有頭頂假貓耳、身擺招財貓姿勢的;有張大嘴吃香蕉的;也有上半身一絲不掛、僅用食指和中指遮掩胸前兩點的;還有腳穿長筒絲襪、盤坐展露雙腿的,等等。下麵分別注有這些妖精們的芳名,什麽知佳、涼子、真子、幹奈美、愛香、夏帆、汐音……無論哪一個都給我av女優的感覺。


    明日美在銀幕右下角。她的照片與其他女孩子不同,少了幾許“對麵的男人看過來”的直接誘惑,多了幾分嬌羞的可愛。臉色潮紅,微笑著轉過臉。撩起中長秀發的一刹那,相機的快門按了下來。那神態像是在聽男友說兩人之間的小秘密一般。施粉不濃不淡,恰到好處,眼睛下方的微微隆起柔軟自然,紅潤的雙唇飽滿柔和。雖然照片在白色背心距胸前頂點三分之二處便被裁切掉,但已足夠讓人猜想到有多麽豐滿圓潤。


    我按下鼠標左鍵,點擊明日美的照片,隨即等待頁麵的自動切換。這時,我看到標題下方有一串長長的數字:


    9640021


    這是從今年元旦到現在,所有走進這間庭院的人數,當然,來訪者都是男人。這下我明白從業者為什麽笑不可抑了。原來這就是個人創造力和技術能力啊!令人佩服!


    相片框轉換成了一個視窗,在銀幕中間的位置,約有對角線一半大小。畫麵效果有些不盡如人意,粗糙得像一張泛藍的舊畫,不知是否跟那邊熒光燈的光線照射有關。這是一間單身女人的閨房。廉價的三合板桌。小型化妝鏡,貼在牆上的《麻雀變鳳凰》電影海報。真切而又虛幻、遙遠的現實生活,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之感。


    一張鋪有細格圖案床單的床,擺放在屋子的正中間,點擊照片上的女孩正雙腿並攏地坐著。上身依然是那件白色背心,而下身是一條運動型白色短褲。這樣看起來比照片要健康得多。修長的手臂,細長的腿,沒有絲毫贅肉,整體比例勻稱和諧,旁人看上去都會覺得輕鬆養眼。


    明日美拿著小本子和手機,對照著按下手機按鍵。她這是在幹什麽?看著隻動無音的顯示器畫麵我猜想著。突然,我的房間裏響起了某種聲音。


    是phs!


    我條件反射地看向脫下後隨手一扔的工作服,一個箭步上去慌忙從側邊口袋裏掏出phs。


    “喂?請問,您是真島誠先生嗎?”


    明日美那比影像更真實的聲音瞬間傳進了我的耳朵裏,不過,要比畫麵上的行為動作慢上一拍。雖然略帶些生怯,卻態度堅定。


    “是這樣,阿祥給了我你的手機號碼,要我淩晨一點時給你電話。你好,我是明日美!”


    說完,她對著攝影鏡頭鞠了一躬,以示問候。我這才知道阿祥為什麽會以打工為借口逃之夭夭了。真是個讓人無話可說的(前)女人。


    “你好,我是真島誠!”


    我鄭重其事地向屏幕裏這個身穿緊身衣的女孩打了聲招呼。雖然明知道對方看不到自己,但出於禮節還是對她點了點頭。妖精臉上露出笑容。再保守地說,也不得不承認明日美的胸部真的很大。


    就那樣我們開始了長達一個小時的談話。這期間大約每隔五分鍾,銀幕裏的她就變換一種姿勢。要麽雙手交叉環抱雙臂,要麽懶散地趴在床上,要麽翻身轉過來兩腳依在牆壁上,再不然就站起身無聊地在鏡頭前飄然而過,甚至還學著小貓小狗的動作趴在地上。充分服務於鏡頭另一邊觀眾仃:的眼球。我問她為什麽要不停變換姿勢,明日美回答:


    “要知道現在正有很多人都睜大雙眼瞧著明日美噢!為了不使他們出現視覺疲勞而改看其他頻道,就得必須認真對待嘍!點擊率的多少對少對我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呢!”


    我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道:


    “既然這樣,幹脆直接脫了豈不是更能增加點擊率?”


    明日美轉過頭。一臉明朗的表情看著我。那樣子像極了清純派的偶像人物,單純率真。


    “不行噢。直接的刺激會讓男人很快就失去興趣的。那些每天晚上帶男人回來過夜或是自慰的女孩子就是例子,不到一個星期她們的點擊率就會直線下滑。不過如果真要脫的話,我是沒有什麽的啦。”


    說完,她抬起左手背向腦袋後麵,露出胳肢窩。乳房也失去了平衡,一上一下地交錯著。


    “糾纏你的那個跟蹤狂是什麽樣的人?”


    她臉色一沉,眉頭皺了起來。


    “隻覺得那家夥很惡心,腦袋裏隻想著自己。這在男人或者女人堆裏偶爾都能夠遇到。”


    這種人的確生活在我們身邊。凡事都認為自己是對的,而且還非常執著,自以為是地確信世界上除了自己和自己創造出來的幻象之外,沒有其他人存在。當然,並不是在說你我啦(先不管這件事情了)。


    最初那個男人和眾多崇拜者一樣,也是熱情的一分子。他們為了讓喜歡的妖


    精按照自己喜好的方式去打扮,特意專門定做或購買各式衣物送到公司。有不同種類的製服,如女高中生的校服、護士的白大褂、自衛隊女士官的軍服;也有不同材質的內衣,如絹製、橡膠製、紙裁,甚至金屬製的;還有用過的繃帶,像染有鮮血似的髒汙不堪;更有甚者將已燒出洞來的某國國旗送過去。真是充滿了他們獨有的創造力啊!


    明日美也從眾多衣物當中挑選了比較滿意的,積極地配合著穿在身上,然後站在鏡頭前,前後左右轉圈地為對方展示著。那男人(不是不知道他的真名,而是叫起來太過麻煩,暫且稱他為卡利班吧。如果想知道為什麽這樣叫他,那就找本莎士比亞的《暴風雨》來讀吧!)每周也會送些較為上檔次的衣服來。可是,畢竟不是一個觀眾送東西過來,也不僅僅一次,一旦此事頻頻發生,公司那邊就逐漸有了意見。怎麽說也是十二個妖精的物品呢,其量之大可想而知不容小視。


    有個社員為此想出了一個極妙的創意,在池袋郵局辦一個屬於自己的郵政信箱,這樣在利用宅配的基礎上,既能節省開支,還能讓已經沉迷於美色的男人和妖精之間有個交界點。於是,女孩們紛紛按此方法進行。卡利班算是最為勤快的了,總是樂此不疲地給明日美送這送那,甚至還執拗地等候在郵局門口,盼望相見。


    lovestarsday(七夕)那天,他又送來比往曰還要多的禮物,無奈之下明日美跟朋友借來了廂型車,結果竟塞得滿滿的。晚上,她穿上了卡利班送來的浴衣,在攝影機前度過了七夕情人節的浪漫之夜。當然要穿了,因為這是一件很特別的浴衣,其顏色為青藍,來自天方破曉時的牽牛花花蕾所含蓄的微妙色彩,花紋很獨特,是“明日美”字樣。


    “從附近購物回來,便看到玄關的信箱裏塞著一個很厚很厚的大信封,起初我以為又是郵購過來的商品目錄呢!可拿出來一看,上麵沒有寫寄送地址,也沒有郵票和郵戳。惟一寫著的就隻有明日美這個名字而已。當時我腦子裏突然閃現‘啊,是誰親自送到我家裏來的吧”頓時覺得心驚肉跳。急忙抱起厚信封逃回房間,鎖上門。當我氣喘籲籲地打開那個信封時,卻發現裏麵是大學畢業證書、成績單複印件和履曆表,還有一張照片,也不知道那家夥是在哪家照相館照的,竟穿著和送我的一樣的浴衣拍照,還把照片放大了幾圈,整個人油亮油亮的,惡心得我快要吐出來了。雖然長得有那麽一點點可愛,但是那家夥的皮膚……啊!白得就跟商店裏的塑料袋一樣,幾乎能看到最底層了,真是越看心裏越不舒服。”


    明日美一邊故作不舒服地顫抖著,一邊笑嗬嗬地說著。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開玩笑啊?真的惡心得要命呢!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說著話她捏起手臂湊到攝影機前讓我瞧。有沒有雞皮疙瘩我倒沒看清楚,畢竟網絡視訊的分辨率有限。我隻看到了柔軟且彈力十足的皮膚,那韌勁兒像要把手指給彈回去似的。


    “最後信封裏還有一百封信。一百封啊!不多也不少。上麵寫了他從小到大的各種事情,包括喜歡吃的什麽東西啊,初戀對象的名字啊,家裏都有誰啊,在學校時的學習成績啊,還有工作啦,夢想啦,甚至還有將來想要跟我生幾個孩子之類的亂七八糟的事。這死家夥,平時嘴上總是說迷戀明日美,明日美是他的最愛,結果一百封信的內容寫的卻隻是他自己的事!這樣的人,明顯就是一隻蟑螂嘛!”


    明日美仍然笑嗬嗬地說著。想必此時此刻在攝影機前正欣賞她的日本男人們,應該會猜想“這女孩正和誰說著什麽呢?”。


    “阿誠,你一定也弄死過蟑螂吧?裏麵的內髒明明已經噴出來,卻還躺那兒不停地顫抖著,跟癱在地上的腸子一樣。那些信紙顏色白白的,摸上去竟然還黏濕濕的,哎喲!別提多麽惡心了。看得我覺得我房間單黏著某種奇怪的液體似的。”


    我嗬嗬笑著。明日美的點擊人數又加了,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第二天中午剛過,我開上小貨車朝要町一路奔去。昨晚跟明日美約好在那裏見麵。過了山手通再穿過要町醫院,第一個人行橫道便是所要到達的目的地。車內的冷氣吹得我渾身不適,搖下車窗,才身感舒服地奔馳在池袋的寬闊街道上。進入九月的第二個星期,晴空萬裏。雖然也是三十度出頭的氣溫,但盛夏時那股高騰的熱浪已不複存在。吹來的風也已不再幹燥,變得清爽了許多。


    七分鍾後,我發現了獨自等待中的明日美,她就站在路邊的樹蔭下。按直線距離來計算的話,我們相隔不到一公裏之遙。於是我以減速運動向她靠近,當然要比走路稍微快上一些。這條街好像是紅綠燈和小鬼們的天下,多得離譜。不過即便是隔著兩個紅綠燈,也能一眼看到她。白色t恤,短得不能再短的牛仔短褲,前凸的胸部,後翹的屁股,如此完美的外形簡直就像惟有這兩點特別誇張的人偶,使男人想抓在手上瘋狂地反複揉捏。屁股的南半球已完全暴露在外。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經過的地方竟沒有發生交通意外。


    停下小貨車,明日美向下拉了拉太陽鏡,黑眼球上翻,瞪視似的靠上前來。兩手空空沒帶任何資料。


    “嗯……跟我想像中的完全相同。”


    明明僅是通過電話而已,竟沒有未曾見過麵的生疏感覺。


    “說什麽呢?”


    “相貌啊!長得還蠻帥的嘛!”


    無話可說。不知是她改不掉在數碼偷窺房裏的習慣還是怎樣,無論是身處商店還是在便當店排隊,她依然擺出一副性感的姿勢,甚至在狹窄混亂的山手通也是如此,看上去還極為自然。她以為自己是誰呀?山哄千裏[1]嗎?”


    “跟蹤狂的資料呢?”


    看樣子她並沒有把那一百封信和履曆表等東西帶來。


    “在我家裏呢。阿誠,跟我一起去我的房間裏拿嘛!”


    她直勾勾地盯著我。雖然我並沒有因被女人盯而興奮起來的癖好。可有什麽辦法呢!我隻好帶上明日美,啟動小貨車。我注視著左右兩旁向後退去的法國梧桐樹。雖然年年換新葉,仍是滿樹青綠色,但樹幹卻已被汽車尾氣中含有的碳粒給染成了淡黑色。這就是東京的樹。


    要町二丁目的住宅街,這便是明日美的住房所在地了。玄關前的停車位裏不是擦得閃亮的豐田mark2就是日產bluebird。巷弄裏全部是獨棟房舍,此外隻有兩棟純白色集合型住宅肩並肩排列著。沒有大樓玄關,也沒有中控鎖,隻有一圈腰部高度的白色圍籬,右邊是一個停車場,滿滿的自行車占據了所有空間。後麵便是那些男人們感到頗為愉悅的終極目標了——一整排的白色門扉。對白而黏的卡利班來說,應該更是如此吧。


    [1]山哄千裏:日本的一名著名女演員,拍攝過大量散發女性性感魅力的寫真集。


    我隨明日美來到房舍右邊的一道外側樓梯,她在前,我在後。渾圓的臀部在我眼前左右晃動著,牛仔短褲上出現交錯的褶紋,白嫩的肌膚冒出了點點汗珠,呈現濕而黏膩的質感。莫名之中我喜歡上了這種毫無阻隔的真實感,相比之下,銀幕上的影像虛幻得遙不可及。上了二樓,走到盡頭的第六個房門,明日美停住腳步:“請進。”


    穿過玄關進入走廊,光線有些昏暗。左邊的衣櫥和洗衣機,右邊的衛生間依稀可辨。再裏邊則是臥室,可以看出這地方本是將廚房和起居室分開來的一個隔間,後來拆掉拚合在一起才形成現在的模樣。每間房都約有五六個榻榻米的大小。攝影機被設置在廚房餐具櫃的頂上,起居室天花板的一角也有一台,以對角線的形式交叉對應著。明日美剛一進房間,可動式攝影機便開始悄無聲息地追隨起了她的身影。紅色的led燈一刻


    不停地閃爍著。


    我在銀幕上已經看慣的白色餐桌旁坐了下來。明日美沏了杯茉莉花茶給我,隨即坐在了我對麵。


    “現在的收視率一定像火箭升空一樣直線上升哦!因為我的房間裏幾乎沒有出現過男人。”


    “難道沒有男朋友?”


    “有,但不固定。有了男朋友總歸是要帶回來的,可我不得不考慮很多事情,還得向他解釋房間裏的攝影機是怎麽回事,麻煩!雖說不是什麽壞事,但這種工作讓我感覺和電視裏那些穿著僅遮胸前兩點的比基尼泳裝,卻還狂玩跳繩的偶像明星沒有什麽區別。”


    說完,她雙臂交叉緊抱住自己的身體。這又是擺姿勢中的一種嗎?還是另有什麽原因?我不知道。


    “不過我絕不會出賣自己的心,更不會出賣身體。在觀眾麵前我一沒赤身裸體,二沒上演做愛秀,僅僅是讓他們觀賞著我不同的姿態罷了。這樣一來,無論是虛幻中的網絡,還是現實中書店裏的寫真集,或音響店的錄像帶,都僅此而已吧!可是,我周邊朋友看我的目光卻都充滿了異樣。”


    我的腦子裏浮現出世界各地的性感女人們的影像。散發青春氣息的女孩們如同海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無盡無止。她們和明日美雖說一實一虛,卻的確有相似之處。不過,數字化時代的道德問題我就不怎麽清楚了,我隻知道,眼前這位叫明日美的女孩兒,她的魅力並不在電視或雜誌拉頁裏閃耀的女星之下,這讓我對此刻正在從事的這份差事產生了相當認真的愛意。


    不知何時明日美的眼睛已轉向了天花板那邊的攝影機,不再正對著看我。那是一對帶有光芒的明亮眸子。是欲望的象征嗎?我的腦子裏立刻又浮現出了千千萬萬的男人們的雙眼,就在攝影機的另一頭。頃刻間,我仿佛看到在那塊隻貼有一張白紙的三合板牆壁上,布滿了像鱗片一樣緊密排列的眼珠。


    透過無限延伸的網絡,我們分享到的究竟是什麽?


    電流的興奮訊號?


    明日美把卡利班的相關資料遞給我。從履曆表、穿著浴衣的擴大照片和一百封信(確切地說應該是自傳)來看,和她講述的內容絲毫不差。我一邊以求證實地翻閱著,一邊試探著問道:


    “你是怎麽認識阿祥的?”


    明日美手托紅腮,左邊臉蛋兒朝向攝影機,說道:


    “上專科學校時,有天放學在池袋西口,碰到了他。小祥特別懂得照顧人,還經常陪我一起去逛街買東西,就連布置房間也很不錯呢。也不會像有些男人那樣,上來就直奔主題要占我便宜!”


    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記得那家夥曾對我炫耀說多半的女孩子都被他壓在了身下,還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看來這家公司作風嚴謹。為了讓那些星探孜孜不倦地發掘新人,說不定會允許他們從妖精所得的業績獎金中提取一部分酬勞。所以應該不會有對為自己賺錢的大搖錢樹下手的笨蛋吧。


    “阿誠呢?怎麽會認識小祥?”


    “我們認識的時候,那家夥還是女生呢!”


    “哈,他那時候一定非常可愛吧?”


    “他現在更是可愛,”這句話差點說出口,考慮到被阿祥知道後會被痛揍一頓,我還是咽了回去。


    “對了,阿誠,我們應該怎麽對付那隻蟑螂呢?”


    明日美抬起右手勾住左肩,姿勢又有了變動。由於右臂的擠壓,手腕壓住的乳溝變得更深了一度。我想起曾經在美術教科書裏讀到:如果在身體前方加上一個形如交叉線的動作,會使畫麵的整體顯得更加立體而且美觀。明日美——活生生的美術寫真。我不由得歎了口氣,回答說:


    “我來跟蹤那個卡利班。當他發現自己背後也有一雙眼睛每天盯著時,應該就不會有現在的想法了,至少會改變一些吧。”


    雖然不清楚這個人具體在什麽地方工作,履曆表和信裏也沒有直接給出答案,但若是一般的上班人員,得知自己被跟蹤肯定會嚇得毛骨悚然的。


    我還是太小看卡利班了。原打算反正也是無聊,正好可以用這件事來排遣,卻輕視了瞬息變幻的時代所導致的某些病態。的確是我太大意了。


    為了每個周末都能會一會卡利班,我將和範跟無線電兩哥們呼至家中。和範,因高中半路輟學丟了前途而把自己關在家裏,目前正苦讀功課準備迎接大學考試。因為他的腦瓜子聰明伶俐反應快,所以我絲毫不為他的考試擔心。老媽對我的評價也因此發生了改變,竟比以前高了許多。和範偏著腦袋看完了那一百封信後,好似自言自語地說:


    “這人,有沒有可能突然一變臉露出暴力傾向呢?”


    “不知道。”我回答說。


    當一個人被逼到走投無路時,通常都會做出何種反應?恐怕就連他最親近的家人也無從找到答案吧!不是也有不顧生命安全,隻身衝進眼看就要被熊熊烈火燒塌的房屋的那種人嗎?


    不過像這樣的事情,並沒有到非動手不可的地步,一旦發現情況不妙,那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好了。我們僅僅是想嚇唬一下跟蹤狂卡利班,讓這家夥打消心裏的念頭而已。雖說跟蹤他和跟蹤明日美性質是一樣的,但是如果這樣也不能使他全身而退的話,隻好另謀計策從長計議了。


    “這工作和我兼差的那份兒不也沒什麽區別嗎?難道就沒有更好玩更刺激的事情啦?”


    無線電問道。蘑菇似的頭發下麵是一張與好玩刺激完全不相符的臉。


    周六,又是一個晴空萬裏的日子。山手通的天那邊還殘留著尚未消失的積雨雲,白燦燦的甚是刺眼。深藍的天空,就像平整的藍調背景,將朵朵雲彩更加完美有形地襯托了出來。


    我、和範還有無線電一行三人開上小貨車,於早上八點向要町前進。來到明日美所住的公寓前,和範手拿dv隱藏在附近一個巷子的角落。無線電從公司借來一架帶有望遠鏡頭的單眼數碼相機,我和他繼續留在車上隨時聽候命令的調遣。在早晨涼颼颼的小風伴隨下,嚴密而又沉悶的盯梢行動上演了。


    這原本就是件很無聊的事情,不過對和範來說,興許並沒有痛苦之處。因為他是那種可以連續幾天什麽事都不千,隻靜靜等待的人。在自己的時間停滯的狀態下,來讓周圍的時間變得有利於自己,這家夥簡直是枴植物。這邊我和無線電則貓在車裏,進行著有一句沒一句的無建設性敵對話。


    “阿誠你知道嗎?這數碼相機和掌上電腦對現在的新聞攝像者來說,那可都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呢!尤其是在戰場第一線或者運動比賽現場,當時就能把拍到的照片通過電腦和手機,‘唰’地一下即刻傳回遙遠的公司裏。別小瞧這樣的照片啊,它的分辨率可是高得很呢,直接就能拿去印刷出片。”


    無線電邊興奮地撩著頭發邊對百萬像素的數碼資料高談闊論著,一副充滿活力的樣子。


    聽著他的話,我有種感覺:世界好像逐漸變得隻有開始和結束,而中間那個所謂的過程,已被看做多餘並毫不留情地統統刪去了。


    不停地想爬出去,不停地想爬出去。人生就是這樣連續循環的嗎?當你耐著性子等待不知什麽時候才會出現的跟蹤狂時,不知不覺間就會變成思想家——by真島誠。


    六個小時後,獵物卡利班終於現身了。此時已是下午四點鍾,一個手提背包的男人出現在橘黃色夕陽愈加濃烈的餘暉裏。polo衫配純棉長褲,噴有摩絲的短發明顯是精心打理過的,怎麽看怎麽像剛從高爾夫球場回來正往家走的上班族。看來“普通上班族”這個詞還是抹掉的好。他不胖不瘦,而那在照片上看起來令人犯嘔的皮膚,此時倒也沒覺得什麽,反而顯得很平滑。


    隻見他快步走過二丁目的住宅街,又穿


    過白色圍篙,然後爬上右邊外側樓梯。神色自然,沒有跟賊似的一步一張望。這腳步聲能傳到明日美的耳朵裏去嗎?這可真是一種招人討厭的感覺!


    我啟動小貨車,找到一個能把戶外樓梯看得一清二楚的位置。無線電早已拿起數碼相機一路追蹤拍攝著,此刻剛取下拍滿的記憶卡正在更換新卡。卡利班來到明日美門前站在走廊上,提起背包應該是要拿什麽東西出來,“嘩啦嘩啦”,隨著一陣聲響,那東西被他用膠帶粘在了明日美的門上。


    “哇,不是吧!”


    無線電驚呆了。我也不敢相信自己這雙眼睛。


    大到畫滿整張圖畫紙的相愛傘![1]


    從卡利班的履曆表上來看,他應該三十有二了。居然做出如此幼稚的舉動,著實讓我震撼了一把。用粗馬克筆寫下他的本名和“明日美”,然後貼上去,有整個門那麽寬。他以欣賞的目光品味著自己的作品,不時還露出得意的笑容。大約一刻鍾過後,他敲響了那扇門,“咚咚”,就兩下,未等裏麵的人回話,便轉身徑自離開了。


    我堅決不和這樣的人稱兄道弟。


    我跟和範也匆忙追了上去,尾隨在卡利班身後,小貨車則留給了無線電。那家夥神色平靜,最後不緊不慢地來到有樂町線要町站,距離公寓僅有五六分鍾的路程。踏上月台等候列車進站,他顯得有些失神。地鐵列車緩緩滑進站,卡利班坐上了一身鋁製黃色洋裝的列車,我們則上了他旁邊的一節車廂。


    市穀站到了,他下了車,13分鍾的盯梢。剛出地鐵站,他就順著靖國通往九段的方向出發。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那家夥很配假日裏空寂的商業辦公區。身子不偏不倚總是趨於平衡,從背影看仿佛是在滑著走路。經過千代田區三番町,又把大妻女子大學甩在身後,一棟以紅磚壘砌而成的四層樓建


    [1]相愛傘:在一種像一把小傘的圖形下,寫上彼此相愛的兩個人的名字,又名“相合傘”。此種行為一般都表現於少男,少女們的身上。


    築出現在旁邊的坡道亡,卡利班定了進去。大樓看上去很氣派,寬敞的大門門柱上掛有一塊牌子,鑲嵌著某人壽保險公司的門牌。好像是員工宿舍。


    “想不到還蠻正派的嘛!”


    和範吐了句話。也許那家夥就如蟑螂一樣,雖然很討人厭,但基本不會給人帶來大的害處。


    我們又坐上了有樂町線地鐵,回到明日美所居公寓前,無線電看守的陣地。


    “全拍下來了嗎?”


    我話音剛落,無線電便立即抬起數碼相機,讓我們預覽之前拍到的內容。從卡利班得意地笑著爬樓梯、用膠布貼手繪海報、敲門,直到離開,他的一係列表情都被清楚地記錄在案。


    “你們再來看看這個。”


    說完,無線電在小貨車的引擎蓋上展開一樣東西:巨大的相愛傘,卡利班張貼的那張海報!在他名字的下麵還有四個深紅色的角落,那深紅色好像是種不知名的黏糊物,而那角落有些像橢圓形的漩渦?


    “好像是大拇指的印跡!”


    和範發出很細很細的聲音。


    盯著漩渦印跡,我進入了沉思。看那顏色應該不是由紅色印泥弄出來的,因為捺上去的紅印泥在幹了以後不會變成黑色。我讓和範遞過來一張紙巾,試著將它輕壓在牢牢黏於指紋末端的圓點黑漬上。結果發現表麵雖然是凝固了,但裏麵卻是鮮紅、黏稠。


    “是不是血啊?”


    無線電一臉興趣盎然,更加頻繁地撩撥著劉海。可是剛才看卡利班也不像是什麽地方受了傷的樣子呀?那這血會是誰的呢?或者是什麽動物的?


    周一,我跟和範開始了又一次的盯梢行動。早上七點便蹲守在大妻女子大學旁的十字路口。就在睜起總算有些清醒的雙眼、吞下從商店買來的麵包和咖啡牛奶的間隙裏,一群女大學生從中藏門車站那邊走過來,打扮得好像風塵女郎似的。這真是專業跟業餘不分的時代啊!


    8點一刻,一身亮灰色西裝的卡利班,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出員工宿舍大門。隨著時間的運轉,陽光也逐漸變得炎熱起來,再看卡利班,腰板直挺,大步向前,沒有一點流汗的痕跡。他按之前來的方向原路返回,又到了市穀車站。不過,今天他並沒上有樂町線的地鐵,而是從都營新宿線的檢票口穿了過去,直接上了即使在上班高峰時段都人員稀少的下行地鐵,然後看起手中的《日本經濟新聞報》來。車裏的燈光打在他那雙係有鞋帶的黑色皮鞋上,鞋尖泛出呈u字形的光芒。


    五分鍾後,他在小川町站下了車,經由聯絡通道走出地鐵回到地麵,隨後進了一棟全新的辦公大樓。此建築物地處靖國通和外堀通的十字路口旁。我與和範一路跟隨進入樓內大廳,追到電梯前,看著旁邊樓層顯示的麵板,他在七樓下了,應該是他工作的人壽保險公司的小川町分部吧。一看表,才8點30公。離家可直夠近的!工作不錯!


    我跟和範依然毫不放鬆地繼續跟蹤著,就連午休時間也不放過。10點一過,大街上的運動用品等店都開始陸續打開店門,多得能把人煩死。還有那來自街燈上擴音器的音樂也毫不停歇地滾滾而來,整條靖國通都是如此,不禁使人感覺渾身乏力。


    中午12點,吃午飯的時間到了,街頭頓時湧出眾多上班族。我跟和範在人行道的護欄上坐著,看電影似的瞧著接連不斷從大樓門口出來的上班族們,我的腦袋裏浮現出無數海龜蛋在一起孵化的場麵。這時,大樓的自動門裏走出挽著袖子的卡利班,跟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同事及年輕的粉領族。炫目的白,適度的笑。才幹青年。


    秋天,午後的太陽從頭頂卜直直地照下來,砸出了地麵上既硬又結實的萬物的影子,這是陽光與影的完美結合。看著不遠處那位人壽保險公司的精英職員,我怎麽也無法把他和在相愛傘上捺下血指印的家夥聯係在一起。


    卡利班等人進了一家處在靖國通上的蕎麥麵館。格子拉門上的把手已泛起了黑光,可見它被常年往來的客人們摸過的次數。一定是家味道不錯的蕎麥麵館。在日本,跟蹤狂也照樣去吃蕎麥麵。


    我們依然緊緊跟蹤著,從他後來離開蕎麥麵店到又回去公司的分部處。


    傍晚時分,我撥通了阿祥的手機。那邊傳來尚未睡醒的迷糊的聲音,好像還聽到有女人說夢話的聲音,不過沒準兒是我產生的錯覺。我把跟蹤的整個過程一一說給他聽。他問:


    “那,接下來怎麽做才好咧?”


    “跟他麵談。”


    “真的假的?”


    “是真的。明天我跟明日美一起去找卡利班。我們突然出現在他麵前,而且還是他所在的公司前,對他來說應該是個正麵的壓力吧?”


    “也許這一次見麵能給事情做個了結。”我接著說。到時那家夥應該就會灰頭土臉、老老實實地退回窩裏,然後全身心地投入到查看保險單或是其他事務上去了吧!倘若他的腦袋沒有毛病的話,肯定會像我說的那樣去做的。


    周二早上9點鍾,還貓在被窩裏的我,拿起手機打電話到人壽保險公司的小川町分公司。接電話的人是一個說話嗲聲嗲氣的女人,我說找某某(卡利班的本名),請她幫忙轉接。


    “不好意思,請問您貴姓?”


    貴姓?“我是明日美。”


    隨後等待卡利班來接聽。


    “喂?請問是哪一位明日美?”


    聽到卡利班的問話我沒有及時做出回答,而是沉默著。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這聲音給人一種堅硬感,像金屬敲打出來的一樣。聽得出他很警惕,也在防備著。電話裏傳來辦公室裏的嘈雜聲。一個陌生男人無聲無息。地打電話到自己的公司來,一定給他帶來


    了很大壓力吧?我聽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我從一慢數到二十,然後開口說:


    “你對明日美的所作所為我已經一清二楚了。今天中午12點,你到小川町車站前、地下一樓的‘renoir’。我們見麵談。不見不散!”


    說完,我掛斷電話。耳邊還留有他剛一回話的頭一個餘音。


    12點差五分,我和明日美一起來到“renoir’。這裏簡直就是上班族的天堂,一半的座位已被他們占去,其中甚至有二分之一的人在毫無顧忌地睡午覺。看起來像很累也像很閑的樣子。我們進了一間小包廂。柔軟的沙發軟到一坐下去,就感覺屁股會與地板來個“親密接觸”的程度,背也不由得完全放鬆下來,整個身體癱在了裏麵。


    明日美帶著店裏眾男性們的目光,挨著我坐下。淡藍色彈性極強的纖維材質半袖小衫配上藍色熱褲。胸部在被緊緊地束縛起來的同時,還與衣服強力抗衡著,使扣子與扣子之間爆開了口,裏麵的肌膚一窺而見。她兩臂交錯抱住雙肩。


    “我真是不想見到那個家夥。”


    明日美一邊說一邊用吸管攪拌冰咖啡,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我也不想。但是,如果你不親自直截了當地跟他說‘no”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像卡利班這種人,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被人厭惡的可能。因為他們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認為在對方看來他是不用懷疑的最優秀人員。僅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恐怕這家夥是不會相信的。


    12點一刻剛過,卡利班出了公司大樓。這家店入口的牆壁是玻璃的,可以隨著客人的進入由腳尖開始逐漸往上看,直至全身出現。卡利班正對著店裏,不過絕對不是朝裏麵探看。他走路的樣子如同機器人一般,身體的各零件都是僵硬的,手雖然在擺動,但卻像插了根木棒一樣,直直的。


    卡利班穿過自動門,走了進來。在座椅上慢慢搜尋著。這動作讓我想起了燈塔上環視四周的燈光。就在他終於發現明日美的那一瞬間,那雙眼睛如同相機關上快門一樣,立即覆蓋了一層薄膜。“啵”,之前的所有感情頓時沒了蹤影。


    明日美倒吸一口氣,輕得不易被察覺。卡利班帶著淺淺的笑容朝包廂走來,隨即站在旁邊。在這個過程中,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明日美的身上移開。


    我想起了明日美房間裏的自動攝影機,跟那家夥的眼睛簡直像極了。


    “請坐吧!”


    我招呼道。他在我們對麵坐了下來,不過是一邊看著明日美一邊坐下的。女服務員端上來一杯冰水,他順便要了一杯綜合咖啡。


    “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verygood,原來我不是隱形人啊!卡利班終於頭一次瞄見我的存在了。


    “我什麽人也不是。我隻是在受網站代表人之托,忠他之事而已。網絡人氣第一的首席紅牌……”


    我斜眼看了看旁邊的明日美。她正環抱雙臂眼望別處。這次的姿勢絕不是性感的賣弄,而是由內而外地表現出了無視這人的存在。


    “你接二連三的騷擾給明日美帶來了無盡的苦惱,行為非常惡劣。這僅僅是業務上的問題。別再企圖對她進行更親近的接觸了。如果想見她了,那就網上見,僅限於此。”


    卡利班立即皺起眉頭,看向明日美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懇求。隨身的灰色針織西服看似清涼地穿在這個精幹青年身上,摩絲使頭發顯得更加有型,劉海就像經過計算一樣,漂亮地搭在額頭上。


    “他說的是真的嗎,明日美小姐?是不是因為公司裏知道你有了穩定的戀人,擔心收視率會下降,所以才強迫你跟我做個了斷?”


    我從身旁的座位上感覺到了發射出來的憤怒,看來明日美已不想再繼續抑製心中的怒火了。


    “煩死人了!我們根本沒有交往過,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的行為一直在困擾著我!還有,坐在你麵前的這位,不僅僅是受公司委托而來的人,他還是我的男朋友!我們非常愛對方,所以你別再來糾纏我了。”


    說完,明日美拉起我的手放在她裸露的大腿上。肌膚被冷氣吹得涼涼的,不過卻又很柔軟的。卡利班朝我問道:


    “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我高工畢業。”


    都到這份上了,他竟然還崇尚學曆至上的觀點,還一本正經!實在是珍貴的稀有動物啊!再看這家夥,目光又落回了明日美身上。


    “像這種學曆的人能給你未來嗎?你還是趕快清醒過來吧!”


    也許這家夥說得是對的,不過,這並不需要他瞎操心。女服務員穿過桌椅與桌椅之間的空隙,手托載有咖啡的托盤輕快地走到我們跟前。在她正要往桌上放咖啡,且彎腰行禮的瞬間,我將用數碼相機拍攝到的照片,一把攤在卡利班麵前。


    卡利班的履曆表及穿浴衣所拍紀念照的複印件、相愛傘的特寫、在明日美門前得意地笑著粘貼海報時的樣子,跟蹤狂卡利班的臉交錯疊加,鋪滿整個桌子。女服務員不由得吃了一驚,端有咖啡的手停在空中。卡利班見狀,慌張地將桌上所有的照片收拾起來。女服務員這才放下咖啡,故作沒事人一樣朝櫃台走去。


    “你知道現在自己在做什麽嗎?我也可以拿著這些東西去公司找你的經理或你的父母!需要清醒的應該是你才對。”


    卡利班緊抱照片貼在胸口,一邊微微顫抖著,一邊吐字不清地嘟囔著什麽。明日美拉起我的手,定向了出口。


    “不要再理這號人啦,走了啦!”


    聽得出明日美的聲音也在顫抖。我拚命地想從那家夥的嘴上讀出點什麽,卻發現他的目光已經渙散,也許惟獨能夠看到的隻有內心的自己吧!他嘴裏一直重複的話,我想我猜對了:


    妖精欺負人。妖精欺負人。妖精欺負人。


    事情的結局讓人感到苦澀,不過我的任務算是順利完成了(我認為)。給阿祥打了個電話,把工作情況匯報給他,從下午開始我就又是原來的我了,又回到西一番街做我的水果生意。秋天的九月,水果最齊全的季節,有了豐水、巨峰和麝香葡萄。傍睜。夯媽夾店裏跟我換斑。我則爬上二樓回了房間,按下已久違數日的cd音響開關。


    武滿徹的《精靈之庭》,瞬間仿佛置身庭院,在悠閑漫步中欣賞著各種景色。不斷轉換形態的旋律,猶如絲綢繚繞般絢麗地流逝而去,著實令人捉摸不透。看了看cd盒上寫的介紹,方才得知這是在西口公園的東京藝術劇場現場錄製的,距今已有五年的時間,那時候我還在上初中。淡泊淒楚的音樂,由8?位專業演奏家演奏,展露了他們用畢生心力學到的樂器精髓。


    我的思維陷入了明日美的工作中。利用網絡上最先進的技術開辦無形的公司,影像傳輸與偷窺房。難道對世人而言,高科技的存在就是為了給那些無聊的人傳遞寂寥之美嗎?


    四張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正中央,趴著一個我,入夢了。


    10點半,夜已深,就在打算關水果店的時候,phs傳來了呼叫聲。


    “阿誠!怎麽把事情搞成這樣了?”


    阿祥焦躁不已的聲音一下子鑽進了耳朵。


    “出什麽事啦?”


    “是那個跟蹤狂,網上到處都是他造謠的信息。說‘妖精之庭’的首席紅牌明日美生活糜爛啊、吸強力膠中毒了啊,還說我們公司是暴力集團呢!什麽亂七八糟的話都有。”


    “有這事兒?”


    還真就有這麽一種人,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管結果會給自己帶來多大傷害,都非要拉上一個人跟他同歸於盡。卡利班,一個思想已經爛到骨子裏的魔鬼。


    “什麽有這兒事兒沒這事兒的,還不快


    去那家夥的公司找他!”


    “明天一早我就去。”


    說完我直接掛斷電話,不再理會還在那頭狼嚎的阿祥。不去不行,不著急去更不行,無奈!隨後我又按下無線電的快撥鍵,通知他再為我準備一份資料。


    早已熟透的滿滿一箱巨峰葡萄還在店外等候著我,都是溫室栽培,經不起搖晃折騰,所以在搬運的時候得非常小心,稍有不注意那些顆粒就會掉下來。魔鬼卡利班跟這個社會的連接,就如同這易脫落的葡萄,也僅僅就是一層糊弄人的表麵現象吧。


    第二天一大早,找出我那惟一的深藍色西裝,穿著出了門。小川町對於我來說已經再熟悉不過了。走進地鐵,熙熙攘攘的人群到處都是,這就是上班高峰。我不是上班族,所以今天能身臨這種場麵可以說是很難得了。


    到了人壽保險分公司門前,剛好九點整。我走進一個寬敞的空間,四下裏一陣張望,迎麵的櫃台上堆了一堆雜七雜八的傳單,還有隻長葉不開花的綠色盆栽,看上去有些像假的。那邊有十張辦公桌相對排列,呈二橫五縱的形式,共三組。還有兩張比它們大的桌子在較遠處的窗戶旁邊。每個人都在忙碌著,具體做什麽我不知道,我隻聽到像蟲子在啃食紙的聲音,沙沙地響。我發呆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這時,坐在旁邊桌子上的一個小姐問道:


    “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她偏著頭說。不會以為我是來向他們推銷產品的推銷員吧?


    “哦,你好!我叫真島誠,來找○○(卡利班的本名)。我們約好了今天見麵。”


    “好,請稍等。”


    說完,她走向了靠窗的一張大桌子。那兒坐著一個梳著背頭的中年男人,看上去個子不高。兩人嘀咕了一會兒,她轉身撤回來,說道:


    “這邊請。”


    她穿過屏風把我帶到了所謂的訪客地帶,裏麵正中央一套黑色沙發莊嚴矗立。大約三分鍾過後,一個身穿黑色西裝,脖子僵直,身板挺拔的男子走了進來。我一看,正是剛才那個矮個中年男人。他在我對麵坐下來。那姿勢竟還是和剛才一樣挺拔,甚是好看。


    “我是這裏的副部長,○○君的上司,我叫萩原。”


    他遞給我一張名片,然後慎重地詢問道:


    “可否告知您來本公司是為了何事嗎?”


    “很抱歉,我的名片沒有帶來。”緊接著我把“妖精之庭”的成人網站跟他大概介紹了一下,“其中有項內容是關於年輕女性私生活的影像拍攝,而貴公司的……君就是那裏的常客。他為了討某些女孩子的歡心,竟從網上逐漸演變到了現實。不僅送東西,做使人感到恐怖的事,還總是尾隨跟蹤。”


    “為了這件事我們特意找他談論過,同時提出了警告,結果卻沒想到他不但不停止,反而行為更加惡劣。不知貴公司是否可以在他的惡性騷擾上升到不得不請出警察之前,幫忙處理一下呢?”


    當我提到“警察”二字的時候,麵前這個副部長身體頓時搖晃了一下。我拿出加洗後的照片,默默地放在桌子上。他拿起照片一張接一張地看著,身體漸漸軟了下來,背不再挺直。


    “這樣啊。好,我明白了。我們絕對不會坐視不管的。不過,他今天沒來。問過他們宿舍那邊的人了,說是昨天晚上就收拾好所有東西走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那個……對於敝公司來說,我們還是希望先看一段時間,實在不行再向警察報案,您看怎麽樣?”


    那家夥竟然消失得一點痕跡也沒有?我感覺心在猛烈地跳動,這時,手機響了。按下接聽鍵,是明日美。


    “阿……誠,我家玄關前麵……有好多毛……是鳥的……是鳥的羽毛,好多羽毛掉在那裏!”


    她的聲音在顫抖。我的腦子裏立即刮起了羽毛旋風,純白色的。這種景象錄影帶裏隨處可見,雖已是老掉牙的東西,卻仍被視覺係樂團拿來作宣傳用。可是,對於此時的我而言,那飛舞的白色羽毛裏摻雜了無數隻黑色眼球,正旋轉著繚繞在明日美的屋子裏。


    轉身撤出卡利班的公司,朝要町趕去。明日美公寓的樓梯上,坐著陰沉著臉的阿祥。我上前一步說:


    “那家夥失蹤了,無論是公司裏還是員工宿舍,都沒有他的影子。看來情況不樂觀啊!”


    阿祥握緊拳頭照著階梯就是一拳,整棟樓層都發出一種“嗡嗡”地鈍重聲響。這樣的力氣恐怕不是因為注射了荷爾蒙就能擁有的吧?倘若身體沒有經受過一定程度的訓練,怎樣也是白搭。


    “你說這事怎麽辦吧?你這人真靠不住。如果現在去報警還有用嗎?”


    “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吧!不過,就算報了警,他們也不會用盡心力去抓他。頂多唱唱高調發個言,寫個報告什麽的,最後說聲bey—bey了事。”


    肯定是這樣。因為那家夥所做的事情雖說惡劣,卻也隻是讓人感到極度厭惡罷了。假如事情真到了發展到嚴重狀況的地步,連警察也行動起來,到那時候恐怕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那……倒是想想辦法啊?”


    堅決要解決問題的阿祥,眼神裏流露出了女孩子所擁有的急切神情。


    “不管怎麽樣,重要的是要保護好明日美。”


    卡利班這麽做說明他已經做好了被公司辭掉的準備,這樣的話我們就無計可施了,要想找到他,除了等待也隻有等待。我說:


    “一旦那家夥回了宿舍,他們公司裏的人肯定會通知我的。再怎麽說他也不可能在馬路上遊蕩吧?所以依我看,我們不如先保證明日美不再受到騷擾,盡快再給她找個住處。”


    說到這兒,阿祥的麵部表情更加難看了。


    “不行。那樣一來,攝影機、電腦及其線路都得重新安裝,沒個上百萬是弄不了的。公司那麽摳門兒,絕對不會同意的,到時候搬家的錢也得由明日美自己出吧!再說了,明日美又沒犯錯,憑什麽讓她逃啊?”


    聽起來確實很有道理。阿祥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轉身朝樓上走去。從他那穿著短褲的嬌小背影裏傳來一句話:


    “上去和明日美商量商量。我叮囑過她,在你沒來之前,要保護好觀場,玄關那兒先不要動。”


    他毫無肉感的屁股和明日美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滿地的灰色羽毛散落在明日美房間的玄關處。有的羽毛還相互連接著,像精美的工藝品,別致漂亮。可是再一看,除了有羽毛之外竟然還有……腦袋、胸脯、腹部、尾巴。是鴿子。身體的不同部分和形狀各異蛇灰色羽毛,分的分,拔的拔,統統散落在地。


    “這兒還有呢!”


    阿祥指著玄關前的門,驚恐的臉變成了紫色。白色的金屬門上,粘有兩顆透明的玉米粒大小的東西,不遠處的下麵還有已被弄扁的深灰色鳥喙,看樣子應該是被鉗子或其他工具硬拔下來的。是眼珠。因為中間位置是卜上的貓眼孔,整體看來形成眼睛、鼻子、嘴巴。它們被刻意地有序排列著,惡劣的玩笑。


    這算什麽?性質低劣的惡作劇?還是殘忍地奪走一條生命的變態罪犯?


    此時我心裏並沒有多大憤怒,隻覺得卡利班是個令人感到可悲的家夥。那兩顆透明的眼珠裏流出的水晶體,看起來就像是這隻鴿子的眼淚。不過這又是另一回事了。


    魔鬼就是魔鬼,不過也該為所做的事而付出代價。


    我們站在走廊上一個攝影機照不到的地方,開始了談論。我說:


    “如果說每天跑過來一個人給你在外放哨站崗,一兩天還行。可時間一長……雖然很不好意思,如果有個人跟你住在一起,不知你覺得怎樣?”


    明日美撫弄著尖細的下巴,想了想說:


    “主意


    倒是不錯,那誰過來呢?”


    “我……”


    話剛一開口,便被阿祥的大叫給打斷了:“不行!不行!憑什麽啊?怎麽也輪不到你啊?保不齊你這家夥做出點什麽事來呢!”


    說得也對,不過,阿祥的反應也忒大了點吧?明日美驚奇地看著他說道:


    “嗯。不過就算要跟我上床也沒什麽啊,正好可以提高一下收視率嘛!”


    說完,明日美雙臂交叉環抱胸前,一副想當然的樣子,胸部尤為突出。阿祥的臉漲得通紅,說道:“開什麽玩笑!你是公司的人當然得由公百]來保護。這樣吧,晚上還是我過來吧!你覺得呢?”


    明日美無所謂地點頭答應了。阿祥又轉過頭來看向我,神情有些不好意思,我也點了點頭。這時我才明白,雖然阿祥品嚐過招來的一半以上的年輕女子,但對明日美來說,他隻是個不錯的朋友而已。看來,這家夥受扭曲的不僅是個性,連戀愛套路也偏了方向。最後,我鼓勵道:


    “阿祥,把你的看家本領使出來!”


    “好!”


    他大叫著往平胸上使勁一拍,依然是那件夏威夷衫。


    白天我跟和範輪流站崗值班,偶爾也會到他們屋子裏坐坐,幾天下來一切都顯得相安無事。再說同居者阿祥,據明日美匯報,這段時間好像並沒有想要占有她的念頭。這不男不女的家夥變得紳士起來了!


    我沒有放棄對小川町人壽保險分公司的追蹤詢問,天天打電話過去。慢慢地他們隻要一聽到是我,便二話不說直接轉到副部長那裏。可是,明亮的東京街頭依然不見有卡利班的鬼影子出現。自從鴿子事件之後,那家夥變得安靜了許多。如果他從此就這樣打道回老家,而那兩位同居者也有了感情上的變化,那麽就不再有什麽問題可言了。不過往往世事難料,什麽是魔鬼?它們往往隱藏在昏暗的角落,隻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緩慢現身。


    那個周曰,卡利班帶著他的獵物出現在了九月的中旬。


    那天深夜,關上水果店我便回了房間。除了兩眼能夠直直地瞪著鍵盤之外,頭腦卻是空空的。眼看專欄的截稿日期就要到了,但偷窺房裏最有人氣的妖精和以女人為前身、手段高明的星探之間的愛情故事還沒有劇終,因此還不能采用。寫東西就怕沒靈感,那樣仿佛手下的鍵盤像鋪了層沙似的,有種荒涼之感。不管是撰寫街頭時尚雜誌且小有名氣的作家還是其他人,都會有跟我一樣的時候。即便是這樣,我依然手敲鍵盤一字一頓地尋找每一個字。在我的祈禱之下字與字大致連接成句子,敲出來的內容猶如貧瘠的土地。真可謂是“數碼時代的祈雨”啊!


    淩晨1點30分,手機突然響了,震動地挪著。


    “喂……”


    一個字剛出口,便被阿祥的嚎叫聲淹沒了。


    “阿誠,怎麽辦啊?那家夥來了!他就在我們玄關門口,正擰鎖呢!”


    他的聲音流露出了要哭的腔調。我趕緊連接網絡,以最快的速度上了“妖精之庭”網站,進入明日美的房間。


    一張超大的臉瞬間出現在了熒幕上,明日美緊貼著鏡頭一副非常害怕的表情站在那兒,雖說聽不到她的聲音。接著阿祥的光頭頂了進來,耳貼手機在銀幕一角大吼著。他在吼什麽?一秒鍾過後,他的聲音傳來,我的耳朵也幾乎要爆炸了。


    “快想想辦法啊!那瘋子拿著鐵棍兒在信箱那兒又敲又撬呢,快要插進來了。”


    我聽到了“咣,喀嚓喀嚓”的金屬摩擦聲。


    “門鎖怎麽樣了?還行嗎?”


    阿祥扭頭朝玄關看了一眼,連忙點頭道:


    “暫時沒事。”


    “那就好。你一定要想辦法頂住,我馬上到。”


    於是,身穿短褲和汗衫的我,衝向店鋪旁的樓梯,“咚咚咚”下樓的踩踏聲立馬響起,也順著phs傳了過去。


    “阿誠!大半夜的怎麽還不安靜點兒啊?”


    老媽的聲音尾隨而來,依然那麽恐怖。


    當我融入深夜的西一番街上時,即刻被一個問題困擾住了。是開小貨車去好呢?還是就這樣跑過去?路程也就不到一公裏而已。最終我選擇了腿,狂奔起來。秋天深夜裏的風,打在臉上,鑽進衣服裏,冷冷的。喝得爛醉的酒鬼和街邊小妹,還在演繹著露骨的嬉笑耍鬧的戲劇。一群如烏鴉般黑亮的俄羅斯站街女郎,在人行道護欄旁聚集著。這一幕接一幕的景象都被我腳下的籃球鞋甩在了身後。


    手機的通話狀態依然保持著,我喊道:


    “阿祥!我正往你們那兒趕呢!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我也不知道。那家夥嘴裏一直都在叨咕著什麽。你聽聽。”


    阿祥急得快要哭了。


    “我聽不清。他叨咕什麽呢?”


    “好像是妖精欺負人,妖精欺負人!啊……表麵上看那家夥挺正常的,怎麽變這樣啦?完全瘋了。”


    阿祥似哭非哭地說著,而明日美卻已肆無忌憚地哭喊了起來,聲音撞擊著整個房間。我越過護欄,穿越紅燈穿過西口五岔路。不過要想到達他們那兒,至少還得五分鍾。我盡全力奔跑著,同時也在想著辦法:


    “不行就打電話報警吧?”


    “那報警之後呢?”


    “如果不出問題的話,那家夥會很快被附近派出所的警察給帶走。”


    “帶走之後呢?”


    “做筆錄詢問事情的前因後果,沒準兒明天早上就把他放了。”


    “什麽?可那家夥的腦袋有問題!”


    “寫長篇大論的信,殺隻鴿子,破壞門,這樣的理由不會被長時間拘留的。警察也沒招兒。”


    “那怎麽辦?他就在門外,離我們隻有幾米的距離。阿誠,快點救我們啊!”


    阿祥急促喘息著抽噎著,從緊咬的牙關縫裏艱難擠出這句話,而他身後的明日美,哭聲也越來越大。如同身在另一個半球的我,難道不能給他們帶去任何幫助嗎?阿祥和明日美,正麵臨著敵人的迫害,而我真的就沒有辦法嗎?除了能夠這樣彼此聽對方的聲音以外,一點忙也幫不上嗎?夜空中皎潔的半月、池袋街道旁聳立的大廈,都在跟我一起奮力奔馳著。


    心裏有個聲音在告訴我:不,你還沒有盡全力。即便隻能這樣講話,也還有沒能發揮出來的表達方法。應該要像教練一樣,在運動員快要倒下的時候給予激勵,讓他重新振作起來。對膽戰心驚的阿祥也應如此。一句傳遞勇氣、增加魄力的話,一句使人心膨脹的話。


    瞥一眼山手通擁堵的車輛陣勢,我縱身跨過了護欄。


    風伴著我的狂奔在耳邊呼呼作響,我大喊著:


    “阿祥,如果你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還算什麽男人?”


    我的話和著我的步伐節拍,順利脫口而出。左腳一抬,右腳一蹬,再抬再蹬,柏油路在我腳下加速後退著。


    “想想小學時的你吧,就算被稱為‘男人婆”你從來沒有退縮過。每次打架也從沒有哭過。你含著眼淚對某人瞪過去的時候,那眼神多麽令人害怕!”


    那頭,阿祥還在劇烈喘息著。山手通已被拋在身後,我衝進住宅區。沉寂的街道上隻有我哢哢哢的跑步聲。電線杆和自動販賣機眨眼即逝。


    “阿祥,怎麽了?到了向明日美展露你男子氣概的時候了。你去健身房鍛煉肌肉究竟是為什麽?不可能僅是為了外表好看吧?拿出勇氣來吧!”


    “混蛋……”


    阿祥小聲咒罵著。


    “很好。讓她知道你是一個真正的男人。這麽長時間以來所打的荷爾蒙不能白白浪費了,你聽著,要想成為真正的男人,不是靠手術或是吃藥就能完成的。遺傳基因


    和社會認同不能決定你的性別。關鍵是麵臨危及時刻你的態度與行動。難道你還想繼續被叫做男人婆嗎?”


    “混蛋……混蛋……”


    阿祥的咒罵聲逐漸加大。


    “讓大家看到你的膽量,看到哪個才是真正的你。我就要到了,你一定要堅守住陣地,別讓你心愛的女人受到傷害。”


    “混蛋一一”


    阿祥終於爆發出來。他哭了,我也哭了。為什麽?我不知道。我們能做的隻是在被賦予的範圍裏,盡力守護好自己所處的境地和屬於自己的東西,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而且誰也代替不了誰。


    “注意,假如那家夥衝進去了,你就抄起東西跟他死拚。他不是妖魔鬼怪,不過是個上班領工資的人,是個和你我一樣的普通男人而已。”


    “混蛋——,阿誠,我真的和你一樣是普通男人嗎?”


    “是。即便沒有一個人承認,我也會支持你到最後的。”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但今天卻以激勵他的方式說了出來。這些話不是引燃火苗的火種,它們本身即是火苗。


    我聽到了阿祥異常清醒的聲音:


    “該我上了。等事情擺平後,我請你喝酒啊!”


    “嘟嘟嘟,”那邊掛斷了。


    要町住宅區恢複了萬籟俱靜的境況,我依然跑步前進著,又三分鍾過去了。即使百般焦急,也無濟於事,能早一秒鍾到就早一秒鍾。月亮已伴著我的奔跑來到了屋頂,我們還在繼續著。


    拐過早已熟知的小巷(跟蹤卡利班時混熟的),眼前閃現出朦朧的光亮,是那兩棟白色的集合式公寓。遠遠看去它們仿佛是在夏季婚禮中身著白色婚紗的雙胞胎姐妹。進了大門,衝上旁邊樓梯,我兩步並作一步趕到二樓的走廊,結果已人去樓空。


    明日美門上的信箱有輕度損壞,開口的地方被弄破,露出了鐵片。我“騰”的一下拉開門:


    “阿祥,你沒事吧?”


    眼前的阿祥臉呈青紫色,直直地看著我,然後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我抬起右腳走進玄關裏麵,卻忽然發覺腳下軟軟的,條件反射地縮回腳。


    卡利班?他兩手背在身後,被一截電線綁著,趴在地上。右眼上方一個隆起的大包尤為明顯。即便落到這步田地,他卻還在那兒不停歇地嘟囔著什麽。雖然聽不清聲音,但也能想像得出來。妖精欺負人。妖精欺負人。


    “阿誠,這家夥還的確是個普通的男人!多謝啊!”


    阿祥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我搖了搖頭:“我什麽都沒有幫你。”


    我們三人瞪著眼前的卡利班,在不寬的走廊上談論著。阿祥的臉色還沒有恢複過來,說話也磕磕絆絆。所以剛才事情的整個經過便由明日美來講:


    “他正跟你通著電話呢,後來不知怎麽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掛斷電話後兩眼直放光,然後跑到衣櫃前開始翻騰。”


    說著話,明日美扭頭朝身後那扇百葉窗門扉指了一下,繼續說道:


    “阿祥從我那套高爾夫球具裏,抽出了一根……好像叫什麽ironll)的球杆,那還是跟一個歐吉桑崇拜者一起去打高爾夫球時人家送我的!‘哇一一’阿祥拎著它大叫著就朝玄關衝過去。打開鎖,又用身體把門撞開。而外麵這家夥呢,見門突然開了,居然嚇得愣在那兒了。阿祥一句話沒說上去就照著臉來了一杆兒,然後就完了。”


    我看看阿祥,他手裏仍舊攥著球杆,不過從杆頭是半橢圓形上來看,


    [1]iron:指鐵杆,是高爾夫球術語。


    這是putter[1],不是iron。卡利班這個魔鬼,頭腦應該還不夠聰明,不然他怎麽就不會想到自己的惡作劇,會使對方認真,惱怒,最後主動反擊過來呢?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做?”


    看著依然沒完沒了地自語的上班族,我問道。


    阿祥低聲說道:


    “就算送到警署,他也會毫無損傷地被釋放出來吧!”


    想來想去,這家夥的行為都不能稱之為重罪。


    “嗯,讓我來教育他一下吧!”


    “天啊?你又要幹嗎?”


    明日美不禁驚叫一聲。阿祥把球杆戳在牆邊,來到玄關,拿起放在小鞋櫃上的一根l形鐵製的大號拔釘器具。以中間為劃分界線,左右兩邊一個塗有深藍色,一個為紅色。


    “這東西是這家夥帶過來的。”


    阿祥蹲在卡利班的腦袋旁邊。


    阿祥低沉著聲音,對卡利班說道:


    “你殺鴿子,剜眼珠,拔鳥喙,還給它分了屍。我看你不親身體驗一次,你是永遠也不會知道什麽叫痛苦。沒準兒你把明日美都隻看做是個虛


    [1]putter:指推杆。是高爾夫球術語。


    幻的影像呢。”


    卡利班更快地嘟囔起來,眼睛的轉動卻慢了好幾拍,呼吸也比之前急促了。能夠隨意變形壓縮加工的網絡數碼資詡。一一對他來說,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周圍的人們,說不定他都用同樣的眼光看待過。明日美開口道:


    “阿誠,趕緊攔住阿祥。不曉得他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我看向蹲在地上的阿祥,他也抬起頭兩眼直視著我。我沒有從他的眼睛裏看到憤怒後的瘋狂,而是看到了堅定不移的決心。我安靜地點點頭。


    “明日美,不用擔心。如果是我,同樣會這麽做。必須得讓這家夥知:道什麽叫疼。”


    它好比一門課程,但學校和工作單位是不會教的,卡利班隻能通過自己的皮肉才能夠領悟得到。世界上存在著給你帶來痛苦的人,也存在著給你緩解痛苦的人,這都是在自己親身體驗之後才感覺到的。我們就是在每天經曆的不同痛苦中,才明白了應該怎樣去尊重他人。小朋友在幼兒園裏玩遊戲時就能學到的東西,卡利班卻要在32年後的今天才能學到。不過,為時不晚。


    阿祥騎坐在那家夥的背上,解開電線,掰開他的左手,壓在塑料地磚。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卡利班順從地接受了。它沒有像被擒住的動物一樣作垂死掙紮,這一點跟好萊塢電影裏所演的情節完全不同。難道是從沒人將暴力強加在自己身上的原因?話又說回來,他也就是個吃蕎麥麵的日本跟蹤狂而已。阿祥壓低聲音警告道:


    “看著我,和疼痛一起記住嘍,如果再讓我看到你騷擾明日美,小心我弄死你。”


    阿祥慢慢舉起拔釘器具。“啪”,拔釘器具l字形的圓角處砸在了卡利班左手的小手指根上,連我的耳朵也感覺到了疼。在工具由空中靜止到快速落下的過程中,似乎隻有硬實的鐵的重量在牽引。卡利班抽動了兩下,像極了剛釣上來的魚。


    “這一下是你欠明日美的。下麵該是你欠可憐的鴿子的。”


    他又舉起拔釘器具,舉到更高的地方。“啪”,鐵疙瘩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大拇指的根部。我所有的神經立馬緊縮成一團,疼痛之感從記憶裏被喚醒。阿祥抬起頭對我說: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我點頭示意,沉默不語。


    我和阿祥用肩膀把卡利班架到山手通,決定扔他出去。叫住一輛出租車塞他進去,並告訴司機目的地是三番町。卡利班的身體如同一攤泥,隻有右手緊按著另一隻手的手腕。剛才被砸過的地方現在已經腫起來,有高爾夫球那麽大。看來這段時間他是動不得鍵盤了。


    事情辦完後,我們回到明日美的住處。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夜晚。我和阿祥睡在走廊上,臉對臉地回憶著小學時候的事情,而明日美則在一邊聽著我們的故事,一邊在裏麵琢磨著看家姿勢。


    幾天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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