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什麽東西拜全球溫室效應與經濟蕭條所賜,正在池袋大量增殖?


    那玩意一到早上便會擠滿最靠左的車道,像金屬螞蟻一般聚集在車站前最好的位置。那是即使你沒有尤塞因·博爾特那樣的腳力,也能不費一滴汽油地以時速四十公裏的速度享受世界的便利道具。它輕巧得可以單手舉起,肆意地運用鋁、鈦、碳和最尖端的材料。明明是最低科技的東西,反而各種部件都用上了高科技。


    你穿過最近忽然變得和煦的春風,飛馳在池袋的馬路上。時而哼著流行歌曲。騎行,騎行。這玩意與跟堵車還有單行道都沒關係,任何時候都暢通無阻。


    答案自然是自行車,如今穿梭在池袋的自行車就和北京早晨的一樣多。公路車、山地車、城市車、單速死飛車,還有女式車造型的迷你折疊車。和北京不同的是,最近的自行車顏色非常多彩,不管哪個都是定製的顏色。


    自行車不僅對環境與拉緊大腿肌肉有好處,也成了女孩們的時尚。這個春天,我在池袋腦子不正常的國王引誘下,不知怎的就騎起了自行車。我沉溺於春風的甜美,迷戀上迎風而行的暢快,陶醉在鉻鉬鋼車架的韌性中。


    然而,好事的反麵就是壞事。尤其是增加了如此多的自行車後,糾紛也屢屢發生。喏,你最近也到處目睹了騎車人的無法無天吧。無視信號燈、在人行道上橫衝直撞、一邊寫手機郵件一邊單手騎車,還有戴著ipod的耳機騎車的人,這些應該都已司空見慣。


    這次要說的主題,就是一起在鬼子母神發生的自行車事故。雖然它小得上不了報紙,但即使是再小的事故,卻有那麽個小朋友,他的足球生涯規劃因而被完全破壞。


    既環保又有型的自行車雖也不錯,但一定要留意它具備的動能。當金屬車架以你輕快飛馳的速度撞到活生生的人身上時,是會把別人的黃金左腳碾壓成粉碎性骨折的。


    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多麽隨意的騎車者,都要對車速負責。


    或許大腦的運轉速度也是一樣。我也相當注意著不要超速。


    故事發生在池袋車站前環形安全島的空氣也開始隱隱轉暖的時分。我和平時一樣一邊看著店一邊感歎人生的無聊。因為,就是這樣吧?在店頭擺好這樣那樣的時令水果後,接下去的工作就隻有看著它們漸漸積灰了。像我們這樣的店,白天基本不會有客人來。而到了晚上,主要工作就是把一盒一千日元的甘王草莓的品種。還有三千日元的溫室栽培的甜瓜賣給得意忘形的醉漢。


    而這個主要銷路自金融危機以來也跌到低穀,這樣的事情不用我多說吧。白天完全沒客人,晚上醉漢的錢包也是幹癟的。對我家這種小本買賣,簡直是絕望的情形。老媽斜眼看著我發起了牢騷:“果然最終隻能削減員工的人工費了。”


    我用全力搖頭。我家的社長是老媽,員工就我一個。如果再扣工資,那麽這惟一的員工也將跌入貧困階級。現在我的收入也隻是剛剛夠。


    “別這樣。就算是開玩笑也不寒而栗好嗎。”


    老媽上二樓去看重播的連續劇,我無奈隻好拿起用慣了的撣子,從水果上拂去池袋的城市塵埃。我消逝的時間可以用灰塵的厚度來計算。而每一次用撣子撣完灰,時間就被從零重置。


    初春倦怠的一天,隻有時間流過,再無剩餘。


    我不知道還有什麽工作會像在經濟蕭條的春天賣水果一樣徒勞。


    在這種情形下,當我接到來自池袋惡劣小鬼們的國王安藤崇的電話時,手機在我眼裏簡直成了救命稻草——將拯救我於無聊之海的救生索。不過,雖然來自國王的通知一般都標誌著麻煩的發生,但這次卻不一樣。我走到店前沐浴在陽光中的人行道上接通電話。


    “阿誠現在很閑吧。”


    第一句台詞連問號都沒用。不論哪裏、哪個時代的國王都是恣意妄為的。我扮演起忠實的臣子:“是啊,無聊得快死了。”


    “那麽來西口公園。”


    “為什麽……”


    “陪我散步。”


    我很想說我不是給皇室解悶的,但看著平淡無奇的店裏又改變了主意。


    “我知道了。陪你就是了。”


    國王的聲音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冷地流入耳中。


    “別忘了帶好擦汗的毛巾。”


    毛巾?我正要問那是什麽,卻已被掛了電話。國王真是專橫啊。我上二樓拿好印有我家水果店店名的和式擦手巾,在母親的抱怨聲中離開了店。


    不得社長批準就擅離職場的員工看來下個月要降薪了。就我的情況,光是和高中開始的哥們兒出去玩,就足夠讓我麵臨生活品質下降的危機。


    池袋是一個對討生活者嚴苛的城市。


    從我家步行五分鍾(其中等了兩次信號燈)到西口公園時,國王已經萬事俱備地在等我了。流線型的頭盔就像外星人的腦袋,身披騎行用的連帽衫,腳穿動感十足的及膝中褲。連帽衫的胸前是慣例的紅白綠意大利國旗。完全一副自行車騎手的行頭。這就是凡事都從形式開始的國王陛下。圍觀的g少年說:“哎呀,崇仔真是穿啥像啥。”


    又來了,這群馬屁精。有這樣官僚的家夥存在,混混隊伍的體係也會爛掉。我說:“什麽呀,你跟自行車完全不搭的吧,崇仔。這緊繃繃的褲子是什麽啊!”


    這種清晰勾勒出大腿曲線的彈性短褲真讓人不舒服。不過,就崇仔而言,他那毫無贅肉、堪比馬拉鬆選手的腿或許能讓女人們大發花癡。


    “不好嗎,阿誠?這和自行車一樣是意大利產的。”


    崇仔用拇指指向停放在鋼管長凳旁的天藍色公路車。車架上印有ago的標誌。前叉和車架像是碳纖維複合材料。車管呈流線型。配套部件全部是禧瑪諾的最高級的專業檔次。意大利產的自行車加上這套裝備,價格應該夠買一輛輕型汽車了。


    國王一臉嚴厲地比較著自己的行頭與重約八千克的公路車,獨自點了點頭。這家夥總是自問自答。國王仿佛天生不懂煩惱。然後他從連帽衫的口袋裏取出樣東西丟給我:“拿著,這是阿誠你的。”


    我攤開手心裏的皮革。那是一副手掌處裝有具緩衝作用的碳纖維護殼的白色騎行手套。


    “陪我公路遊。老在健身房鍛煉身體,下半身鈍了可不行。”


    “但是自行車隻有這一輛公路車吧。要我在你旁邊跑嗎?”


    交換一下倒是可以,我非常不擅長跑步。應該說我就不喜歡流汗這件事本身。


    “我叫你來這裏,就是因為我訂的馬上就要送來了。”


    崇仔從圓形廣場望向西口公園jr口。不知道哪兒的自行車行的人推著新車過來,那是一輛白色車架造型簡單的自行車。車架纖細,使得崇仔的公路車看起來很魁梧。沒有變速器,連製動器也隻裝在一側的車把。這是一輛隻有前刹車的單速死飛車。


    “我說要訂一輛現在最流行的自行車,來的就是這樣一輛。”


    自行車行的小鬼果然與g少年是一夥。他看了看我的體格,說:“呀,這輛車相當不錯的。價格雖然隻有國王那輛的五分之一,但是騎感可是拔尖,像剃須刀片一樣鋒利哦。阿誠先生,要騎下試試嗎?”


    我穿著平時的牛仔褲以及優衣庫的輕羽絨外套。跨上纖細的自行車後,總覺得腳底有些晃蕩。


    “可以下來了。”


    那家夥從腰包裏拿出六角扳手,調整了座椅高度以及刹車的間隙。


    “好,這樣就可以了。現在可以到處騎了哦。”


    所花時間兩分鍾,真是太簡單了。


    “這樣就可以了嗎?”


    那家夥看著我咧嘴一笑。


    “oui【法語,意為“是的,沒錯”。發音類似於we。】。先選好車架的尺寸,大致就沒問題了。這可是經過精密計算的,隻要不是手腳太長或者太短的人,都可以騎了哦。順便說一句,阿誠先生以後可以選l尺碼555毫米的車架。”


    我還會有下一輛自行車嗎?


    打扮得像環法自行車賽選手的崇仔在公路車上說:“你還在磨蹭什麽,我還有八十分鍾就要開會了。”


    官僚作風的g少年開口了。唔,他領口附近有道條形碼一樣的文身,不會有人把他錯當成真正的官僚吧。


    “真好啊,阿誠先生。如果是能和國王一起騎行的門票,不管什麽價格都會有很多家夥買哦。”


    真是令人作嘔的台詞。我無視國王的跟屁蟲,跨上了死飛車,用力踩下踏板。怎麽說呢,感覺輕得都無法好好掌握身體的重心。我隻在拿到摩托車駕照之前騎過自行車,距今已經有五年了。


    “走了。”


    崇仔說著騎過西口公園的石子路。我在春日的溫暖午後,追逐著天藍色的公路車。


    穿過白天也一片昏暗的“嚇一跳鐵橋”的橙色燈光,到了明治通。之後便筆直迎著目白方向前進。和我並肩而騎的崇仔說:“風很舒服呢。”


    這台詞跟我不搭,卻很適合這個家夥。從南池袋到雜司穀的路,是一條平緩朝左轉的長長的下坡道。我們狠狠踩下踏板,時速輕易超過了五十公裏。春風的感覺真的很棒。讓人想把工資低、沒有女人、世界範圍的金融危機全都在彈指一笑間湮滅。


    “你不了解總有部下跟著的苦吧。” 崇仔罕見地迎著風咆哮。我也不認輸地跟上。


    “你想一個人就一個人唄。”


    “那可不行。大家都倚仗著我。”


    那啥來著,身在高處人孤獨是吧。我想像著持續被許多人簇擁的孤獨。政權交替後的首相也一定很想一個人待著吧。肉之花正,還有從沒去過的土耳其餐廳。我們比公交車還快地飛馳過四車道的明治通。


    “往左。”


    崇仔說著拐向通往鬼子母神社的小路。


    雜司穀、目白周邊是這一帶少有的中上層住宅區。據說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空襲中幸免於難。也因此規劃調整毫無進展,隻夠一輛車單向通行的小路如葉脈般錯綜複雜。我們放慢速度,騎過幾乎不見人的馬路。


    被氣派的樹叢環擁的鬼子母神社是一處坐落在市中心的神社。據說樹齡在六百年以上、仿佛已經成精的銀杏樹高聳挺拔,眼前就是鬼子母神社的正殿和稻荷堂。這裏的稻荷堂有數十道鳥居連綿,我小時候經常在這繞圈賽跑,並在院內的糖果店為鴿子還有自己買爆米花。


    走過大銀杏樹,石子路旁是成排的櫸樹。這是這一帶最好的散步路,兩邊櫸樹的樹齡據說是四百年。在江戶時代想必尊享作為鬼子母神參拜路的榮耀吧。而如今隻有相連的民居而已。


    “稍微緩一緩吧。”


    崇仔跳下公路車,開始推著自行車前進。我也走在他旁邊。


    “你知道那邊的蘑菇嗎?”


    在挺拔的櫸樹六七米的高處長有類似猴頭菇的菌類。自我小時候就長在那裏,但誰都沒有動手去采過。


    “啊,知道。那玩意能吃嗎?”


    崇仔的笑容絲毫不遜春風的和煦。這是國王罕見的隨和笑臉。


    “別亂說。這裏可是參拜路,說不定會遭報應。”


    想不到這是冷靜的國王會說的話。他一定是因為天氣的關係不正常了吧。畢竟到了春天,就像是愚蠢細菌爆發一樣,四處都會出現奇怪的家夥。就在這時,身後忽然響起非常尖銳的聲音。


    “等一下,不好意思。”


    那是年輕女孩走投無路的聲音。我們轉過身,隻見一個女孩穿著跟崇仔同樣貼身的騎行服,正扶著自行車站在那裏。


    但是,女孩和崇仔不同,非常豐腴。大腿幾乎撐破褲子,臉也圓圓的。雖然不是美女,卻也有一張可愛的臉蛋。感覺有點像某個國營頻道的胖主播。而且是地方台。不過她的表情卻很可怕,完全無視崇仔地瞪著我說:“三月二十二日星期四,早上八點十五分,你在哪裏?”


    我指了指自己:“說我?我怎麽會記得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啊。”


    好像自己突然被押上了法庭一樣。女孩似乎沒聽到我的話,當即問:“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在騎自行車?”


    為什麽騎自行車會有問題。即使腦筋轉動飛快如我,也感到不知所措,國王一臉好整以暇地伸出援手:“如果問題在於這輛死飛車,那麽放心,這是今天才送來的新車。”


    胖姑娘沿著櫸樹參拜路朝我們走近,幾乎要把臉貼在自行車上似的檢查了一遍。溜光的車架、才加過油的齒輪、幾乎沒怎麽磨損的空心輪胎。她一臉失望地對我們低下頭。


    “對不起,我好像認錯人了。”


    我說:“算了啦,沒關係的。是什麽重要的事吧?”


    女孩的臉色沉了下來。我正要當場閃人,卻看見了不可置信的一幕——崇仔微笑著向女孩搭話:“你是出於什麽理由尋找白色的自行車?三月二十二日的早上發生了什麽?在這裏的阿誠先生是在池袋有點名氣的萬事通。雖然沒女人緣,腦子也一般,但隻要拜托給這個家夥的事件,不知怎的都能解決。你把情況說說看,怎麽樣?”


    國王竟然和一個並非自己組織成員的路人女孩聊天,這真是聞所未聞。雖然“沒女人緣、腦子也一般”這幾句很多餘,但因為是事實,我也無法反駁。


    “好,那就聽一下。這家夥似乎有點喜歡你。崇仔可不是什麽自行車雜誌的專屬模特,而是池袋街頭團夥的國王。”


    女孩圓圓的臉上毫無變化。似乎對於池袋首席麻煩終結者與池袋第一的國王全然無感。雖然在這一帶的小鬼中我們是兩大明星,但其實遠未夠格。


    我們推著三輛自行車往參拜路盡頭的都營電車荒川線鬼子母神前站走去。說是車站,但卻是個無人站,也沒有檢票口。我們停下自行車,走上高出一截的月台,坐在被春日照耀的長凳上。總覺得手裏少點什麽,於是又去道口旁的烤串店買了三串雞肉丸子。這家店我從小就經常去。


    “謝謝。”


    女孩想從錢包裏拿一百日元的硬幣,我笑著擺擺手:“不用啦,這裏的烤雞肉很好吃吧?”


    調料有些微焦的感覺讓人無法抗拒,混在丸子裏的軟骨口感也很正。崇仔盯著丸子串看了看,迅速吃幹淨了。他一定是得出了這和他一身意大利出品的騎行服不相稱的結論吧。看著一根根細長光潤的鐵軌映照出天空,國王對女孩說道:“說。”


    女孩的名字叫西穀奈菜,十九歲,大學二年級。在大學裏隸屬自行車競技部。


    她有一個弟弟,西穀雅博,十五歲。從小他的運動神經便很突出。五歲開始踢足球,現在已經是u16日本少年隊的替補球員,是有著珍貴的黃金左腳的左邊衛。


    “但是,從那天開始一切都變了。”


    一臉恍惚的奈菜說著。我輕輕地問:“三月二十二日嗎?”


    “是的,那天早上,雅博睡了懶覺之後出的家門。我在自行車部的練習是在下午,所以一起吃了早飯,送他到門口。”


    日複一日的日常光景。我不知怎的有了不好的預感。


    “早上喝完咖啡才過了三分鍾,就接到了雅博的電話。”


    好疼、好疼、我走不了了,你快到鬼子母神的參拜路來。日本代表隊的替補球員說。我的腳、我的左腳大概不行了……


    “我和媽媽立刻衝出了家門。那裏離我家隻有兩百米左右。那孩子就坐在第三棵櫸樹下,手摁


    著左腳的腳踝。”


    崇仔的聲音感覺不到濕度。


    “很糟嗎?”


    豐腴的姐姐一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醫生說,如果隻是在普通部位單純的骨折也就算了。骨折後,骨頭的強度經常還會超過骨折前。但是,像膝蓋、腳踝、肩膀這種構造複雜的關節,一旦出了嚴重問題後,想要恢複到受傷前的狀態,幾乎是不可能的。”


    眼前一輛乘客稀少的都營電車飛馳而過。真是悠閑而寂寞的電車。


    我問:“周圍沒有人嗎?”


    “是的,我到的時候沒有行人。當然,撞車逃逸的肇事者也不在。參拜路的石子路很冷,櫸樹的樹枝像天線一樣伸向天空。”


    奈菜深深地歎了口氣。那一定是她為之自豪的弟弟。


    “雅博說,有什麽東西從身後撞了過來,回過神的時候他已經和自行車以及一個男人互相勾住,一起倒在了參拜路上。腳踝被後輪壓著,腳脖子像是碎掉一樣疼。自行車是白色車架,而且後輪上似乎沒有裝變速用的鏈輪。”


    鏈輪就是齒輪。這麽一來就是單速死飛車了。白色車架也分毫不差。我回頭望向停著的自行車。環保也好,時尚也罷,不管什麽東西都能成為凶器——的確是這個道理。


    我說:“那男人大概什麽樣?”


    “戴著太陽眼鏡還有耳機。好像穿著牛仔褲和黑乎乎的連帽衫,他說幾乎沒什麽印象。自行車記得很清楚,對人卻似乎沒什麽記憶。”


    走在池袋的小鬼有一半是這樣的打扮,實在無法作為參考。崇仔似乎漫不經心地問:“警察呢?”


    “雖然去登記過,但簡單地做了筆錄就算完事了。自行車不算車,和機動車撞人逃逸事件不同,不會好好搜查的。也沒有死人,弟弟隻是受了傷。警察雖然來現場拍了好幾張照,但沒有找到任何遺留品,然後就像複健醫生似的說了聲‘雖然很可憐,但是要努力治好腳傷哦’。”


    同樣是撞車逃逸,警察並不會對自行車認真吧。自行車的情況下,很難像汽車製造商那樣通過噴漆以及損毀脫落的部件鎖定車輛型號。而最重要的能成為線索的遺留品也是全無收獲。真是令人絕望。


    崇仔看著我的臉,不知怎的毫無緣由地對我點頭。


    “事情我知道了。因為警察幫不到,所以你就自己搜尋騎白色自行車的男人,那個撞車逃逸犯。”


    奈菜一臉不可思議地望向身穿相似騎行服的國王,點了點頭。


    “那麽就差遣這裏的阿誠吧。他很閑,興趣是一頭紮進別人的麻煩事裏團團轉。”


    “但是,我沒有錢。”


    崇仔在這一天裏再次露出令人融化的微笑。g少女們大概肯花五千日元買門票來欣賞這張臉吧。國王的微笑。 “我說了,不要錢。”


    這樣便宜的事使得女孩的臉色豁然開朗。


    “真的嗎?我這個星期一直都在獨自尋找白色自行車,已經漸漸感到不安了。就算抓到犯人,弟弟的腳也不會好,差不多要放棄了。”


    奈菜在陽光中的月台長凳上低下了頭。


    “阿誠先生,崇仔先生,拜托你們了。請找到讓弟弟腳受傷的犯人。我,一直很不甘心……”


    淚水撲簌撲簌地從奈菜垂下的眼裏滴落在月台的混凝土地麵上,暈開一個個黑點,又被吸收不見。


    崇仔問:“找到後要怎麽做?”


    奈菜忽然抬起臉,張著通紅的眼說:“不知道。大概也一樣砸碎他的腳,大概交給警察。畢竟,那家夥什麽都不做就從現場離開了,也沒有確認弟弟是否受傷。”


    奈菜從腰包裏拿出手機,打開數據庫選了張照片。


    “這就是我的弟弟。”


    小小的液晶屏幕映出一個身穿運動隊服,雙臂交叉一臉自豪站著的少年。左腳輕輕地踏在足球上。五官氣質雖然是那種體質瘦弱、常被欺淩的孩子,但一定是擁有足球的才能吧。自信滿滿的感覺。崇仔拍了拍我的肩。


    “好好幹啊,阿誠。這輛自行車和手套就當報酬了,可以吧。”


    我勉勉強強地點頭。都聊到這份上了,要拒絕也不容易吧。趁此機會,我和她交換了手機號碼與郵箱地址。然後在鬼子母神站揮手告別說,回頭再問些具體的情況。 崇仔因為要開會,所以必須回池袋。待奈菜消失在參拜路後,崇仔說:“那個女孩的郵箱地址也給我一下。”


    就算被雷打我都不會那麽僵硬。我跨在自行車上一動不動地說:“你認真的嗎,崇仔。原來那種豐滿型是你的菜啊。”


    國王冰一般的臉頰內側就像亮起了小燈泡,那是透過冰塊的微微血色。他在害羞!國王沉默地騎上公路車,以迅猛的勢頭蹬起了踏板,像風一樣往明治通去了。我對著那家夥的背影喊:“知道了。就算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把犯人找出來的。”


    我偷笑著,慢慢地騎起車在國王的後頭追趕。順利的話,我大概會賣一個大人情給池袋的國王呢。這樣一來就幹勁十足。


    我回到店裏調查了一下自行車交通事故。這種時候有網絡真是方便。唔,雖然我平時不太上網,但碰到不太懂的事情,它有助於讓我掌握事情的概要。不過真要說當事人是什麽感受、想了些什麽,那還是無法知道的。


    2006年度,自行車撞到步行者後逃逸的事故有2767件。是十年前數字的五倍,但如今這個數字在半年裏就能輕易被刷新吧。順帶一提,撞人逃逸的刑罰是一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十萬日元以下的罰金。如果你在人行道上騎車撞到別人,這也足夠構成交通事故。


    我飛快地瀏覽著網頁,目光停在了一件實際發生的案例上。一個大學生在上學途中撞到了路人,被害者因為脊椎受傷而導致全身癱瘓,賠償金最後定在六千萬日元。我想像大學生還有他父母的負擔。也想像從此癱倒在床上那個被害者的心情。


    哎呀,就算是騎自行車也真的要做好心理準備哦。


    最近違規騎車的騎行者們,最好要記住這個數字。


    這一天傍晚,我就在店頭思考奈菜弟弟的事情。


    “阿誠,還在工作中哦,不要分心。”


    老媽毫不姑息的聲音響起。大概我越認真思考,看起來就越像是在發呆吧。所謂大智若愚。而老媽的怒火一直都是不講理的。明明一個客人都沒有。


    “好好,我知道了,你上樓去做飯吧。”


    我想一個人待著。要好好地思考,孤獨是必不可少的。


    老媽上了二樓後,我把碟片放進店裏的cd機。羅伯特·舒曼第一交響曲。《春》這個標題看起來很是悠閑。的確,第二樂章的小廣板雖然不是電視劇,卻實在是美好春天的如歌樂章。【這裏指的是日本電視劇《交響情人夢》。原名nodame tabile。】


    這首曲子是舒曼三十歲出頭創作的。過去的人怎麽就這麽早熟呢。我已經快二十五了,連自己的第一號作品都拿不出來。隻是每天這麽東跑西竄地忙於街頭垃圾一般的麻煩事裏。


    雖然我的生活方式不算壞,但當我思考起是不是能有地方可以好好利用自己取之不竭的才華時,卻想詛咒這個世界。不過,這樣的詛咒隻要用一頓美味晚餐和一罐啤酒,就能蒸發得連影都不剩。


    翌日,我和奈菜在西口公園碰頭。 在感覺有點熱的陽光中,圍繞在圓形廣場外的櫸樹與吉野櫻枝頭一顆顆冒出新芽。櫸樹是嫩綠色的芽,櫻花則是紅褐色的芽。奈菜在鋼管長椅上坐下後說:“我弟弟之後會來,你直接問他吧。”


    之前是我提出想要再詳細了解一下事故當時的情況。我默默地點頭。在奈菜的身邊坐下後,發現奈菜大腿的圓潤並不遜於足有


    一摟粗細的不鏽鋼管長椅。最近的年輕女孩固執地認定瘦就是好。但我要代表男性說,一定程度的肌肉和脂肪也是必要的。人類需要的絕不隻是尖銳和有棱角,也需要圓潤與柔和。肉體也是,精神也是。


    “啊,雅博。” 聽到她的呼聲,我的視線總算從緊身的騎行褲上移開,望向通往藝術劇場的出口。一個拄著拐杖的少年。訓練服上又套了件戶外風衣。如此一個瘦棱棱的男孩,讓人不禁懷疑如此纖瘦是否能踢足球。雅博沒有看我們,隻是低頭拖著腳前進。春天的城市公園一掃陰霾,但隻有他的周圍仿佛有陰影圍繞。悠閑的春日陽光投射不到他的身上。


    我對站在長凳前的雅博說:“坐啊。”


    他陰沉的臉有些困惑。奈菜往我這邊擠了擠,大腿與大腿有那麽一瞬間的碰觸。我大概會因此被國王殺掉。雅博把拐杖靠在長凳旁,單腳跳過來坐下。


    “腳怎麽樣了?”


    雅博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這使我也變得小心翼翼。


    “做過手術了。說是從下星期開始複健。”


    聽奈菜說過,他受的傷正式名稱是足關節脫臼骨折與跟腱局部撕裂。兩個都是攸關運動員生涯的重傷。


    這時,雅博忽然抬起頭,呐喊似的說:“或許我不可能踢得和從前一樣好了,但是我一定會重新成為足球運動員,會回到賽場上。奈菜姐,你不用擔心。你也去對爸爸媽媽這麽說。”


    我盯著雅博幾乎全被長長的劉海遮住的圓眼睛,其中雖然有些哀傷,但幹勁卻沒有完全喪失。


    “加油啊。你一定能再次成為一個優秀選手的。我雖然完全不了解你,但我感覺如果是雅博的話就可以做到。”


    所謂成人就是有時候即使知道這是樂觀的估測,但仍得說些什麽。雅博有些寂寥地回答:“但是,帝都學院的體育推薦因為這次受傷就作廢了。”


    那是在全國比賽上數次連冠的名校。他的臉色再次陰沉。


    奈菜說:“沒關係。那你就去上別的高中,然後幹掉帝都的足球部不就好了。爭口氣給他們看。”


    奈菜在弟弟的肩上啪啪拍了幾下。


    “這孩子,聽說用熱水泡澡對跟腱有好處,每天要在澡盆裏做一個半小時的按摩。弄得我連泡澡的時間都沒有,很困擾呢。”


    關係和睦的姐弟真好。我是獨生子,不由想如果能有這樣的姐姐該多好。隻會發號施令的大哥就不用了。


    “我被奈菜拜托去搜尋撞車逃逸的犯人。關於事故當日的情況,能跟我說得再詳細點嗎?”


    不論什麽情報都好。現在的我除了白色死飛車以外幾乎沒有線索。雅博點了點頭。


    “首先,這個騎白色自行車的男人,你之前有沒有見過他?”


    “嗯……沒有注意過,不知道。但是,我覺得我沒有見過他。”


    我也對奈菜問了同樣的問題。


    “我也沒有見過吧。但是,為什麽這很重要?”


    “騎自行車就表示上班或者上學離住的地方很近吧。唔,雖然最近也有單程二十公裏也騎自行車的猛漢,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住這麽遠的。所以,我想你們或許會見過幾次。”


    如果撞車逃逸犯是在難得遠程騎行的路上,平時住在世田穀或者埼玉這種地方,那我就隻好認輸了。完全沒有蹤跡可尋。而且對方應該也不會再到事故發生的地點來。


    但是,上班上學的話就另當別論。一般都會選擇通往公司或學校的路線裏自己中意的最短路程騎。車輛數量、路邊的景色,如果冬天的話還有日照範圍。比起汽車,自行車在路線選擇的數量上有著絕對優勢。


    雅博說:“那天早上我起床比平時晚,要遲到了才出門,所以才沒見過那輛白色自行車吧。”


    奈菜懊惱地說:“我連續一個多星期每天從早上就在參拜路上監視,但完全沒有白色自行車經過。”


    “事故是發生在兩星期前。撞車逃逸犯或許會留心更改路線。你做過記錄嗎?”


    “什麽記錄?”


    我目瞪口呆。這女人完全沒做好監視的基礎工作。


    “因為呢,犯人或許會換自行車,服裝之類也可能喬裝。太陽眼鏡還有耳機都是。但是,男性、騎自行車,這些是無法更改的。那麽,就要把早上從參拜路通過的男性全部記錄下來。明天開始要好好記哦。我也會陪著的。”


    雅博不可思議地說:“這樣真的能找到犯人?”


    “這我可不知道。但是,既然是g少年的國王說要幹,要多少人手都可以。總之,先努力兩星期左右吧。”


    我沒有告訴他們這是因為在這基礎上即使再怎麽監視,大概也是無用功。而所謂監視,本來就無聊又麻煩。就好像從看店這個懲罰遊戲又跳轉到別的懲罰遊戲一樣。


    “話說回來,為什麽你記得自行車,卻反而不記得騎車的男人?”


    從最初問話開始,這就是我質樸的疑問。


    雅博的神情就像找不到人接過傳球一樣困惑。


    “不是很清楚,感覺就像是機器人一樣。‘哢’的一下腳就被碾過,倒下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從背後被釘鞋鏟到了呢。往上看,就見一個男人滾在自行車車架上。”


    雅博、自行車和犯人就像疊三明治一樣倒在一起。


    “聲音呢?那個男人沒說些什麽嗎?不好意思或者對不起之類。”


    左邊衛搖頭。


    “聽到的隻有隨身聽耳機裏哐哐的銅鈸聲。一句話都沒聽到他說。”


    陰森的男人。在寒冷的初春早晨,被這樣的家夥狠狠撞個滿懷真令人受不了。


    “那麽,那家夥做什麽了?”


    雅博似乎想起了些什麽不愉快的事,有些顫抖地說:“他生硬地站起身,動作就像機器人一樣。模仿秀裏很常見吧,關節僵硬的機器人舞。就那種感覺地站起來,然後就扶起自行車。雖然他透過太陽眼鏡盯著我看了看,但什麽都沒有說就騎走了。哐哐的聲音也漸漸遠去。他看起來並不像急著趕路。總覺得很不甘心啊。”


    雅博用右手啪地拍了下自己沒事的右大腿。


    “因為,那家夥,就好像認為自己隻不過是踩扁了一個空罐頭一樣。隻是自行車撞一下沒什麽大不了。就好像錯的是對方一樣……混賬……”


    他的目光落在膝蓋以下都用石膏固定著的左腳上。


    “……我不能踢足球了。足球可是我的命啊……混賬!”


    說不定,對方或許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撞到的人受了重傷吧。這樣一來,他的沒心沒肺能夠成為我們的機會。我這麽想著。輕微的碰撞事故。這樣的話,他或許會不加戒備繼續相同的路線。玩人海戰術,那就是g少年的拿手好戲了。


    我在長凳上攤開豐島區的地圖。用粉色的熒光筆在雜司穀與南池袋周圍畫了圈。


    “那家夥是沿著參拜路往池袋站方向去的吧。大概就住在這一帶附近,那天早上一定是有事去池袋。早上八點的話,正好和上班時間重合。如果業務是在九點開始,那麽在池袋站停好自行車後乘jr或者地鐵去市中心某個辦公室,這是最可能的假設了。”


    當然,也有全都不中的情況。有可能那家夥是清晨騎行愛好者,每個月都要在東京到處騎一次。但是,我很單純,所以不考慮這種無謂的可能性。這就是奧卡姆剃刀定理【由14世紀邏輯學家、聖方濟各會修士奧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am,約1285-1349年〕提出。這個原理稱為“如無必要,勿增實體”,即“簡單有效原理”。】。如果不讓多餘的擔憂與毫無意義的可能性擾亂自己的心神,那麽生活就能愉快不少。


    我一邊看著地圖一邊縮小範圍。鬼子母神的參拜路位於雜司穀三丁目。我把這條路的出口與入口,以及周邊十字路口通往池袋和明治通的地方,都用熒光筆一個一個地塗滿。在差不多覆蓋雜司穀三丁目的三角形地帶上,差不多選定了十二個地點。


    “我明天也會一起監視。”


    奈菜直勾勾地盯著地圖說:“但是,還有十個以上的地點。”


    我一邊用手機撥號一邊回答:“沒關係。之前和我一起的那個朋友會幫忙的。記住哦,那家夥的名字叫安藤崇。在池袋,如果你遇到麻煩,報上他的名字就會像施了魔法一樣靈驗哦。”


    這天下午,g少年的公用車停在我家水果店前。就像鯨魚一樣巨大的梅賽德斯rv車。我鑽進去後,它像在冰上滑行一般地平穩啟動。我在後車座上攤開地圖,和崇仔一起探頭看,同時把雅博的情況整理後傳達給他。國王眯起了眼。這男人的習慣就是開心時卻顯得更冷漠。真是西伯利亞冷氣團一般的性格。


    “你的解說總是很恰如其分。芳樹,你也聽到了嗎?”


    他問坐在副駕駛席上的上次那個官僚。


    “隻要簡單匯報重點,大膽傳達自己的感覺。”


    “了解,國王。但是,感覺這東西是單純的直覺。這樣的也要匯報嗎?”


    的確正如g少年所言。但崇仔並無猶豫。


    “單純的感覺是不是正確,由我來判斷。如果像阿誠這樣敏銳的直覺,有多少我都會聽的。”


    難得被國王吹捧。我指著雜司穀三丁目的地圖說:“我們要在這十二個十字路口監視。”


    國王抿嘴一笑。 “總算開始行動了。我可以出場了。”


    我睜圓了眼瞪著崇仔。 “你要去監視?”


    心血來潮的國王若無其事說:“是啊,不行嗎?阿誠會安排我的隊伍吧。我就和奈菜一起監視。”


    我覺得崇仔是認真的。不,是人就都會有弱點。隻是完美無缺的國王的弱點竟然是豐腴係的可愛型,這真是……目瞪口呆之餘,那家夥又說:“十二個十字路口,早上傍晚都要監視是吧。”


    “不,傍晚就不用了。”


    rv正好開到雜司穀。


    “喏,你看下這條街,都是寺院、神社還有十分安靜的住宅區。如果g少年從傍晚一直看守到晚上,居民會去向警察投訴的。隻要早上監視就可以了。而且也以事故發生時間為中心的九十分鍾就可以了。在這期間騎自行車經過的男性都要核查。”


    梅賽德斯駛入了櫸樹參拜路。車裏也能聽到汽車輪胎在石子路上滾過時唰拉唰拉的聲音。崇仔說:“這車就當前線基地停在這裏也可以吧。要不就在這兒架攝像頭吧。”


    嗯……以前作戰的細枝末節明明都由我決定,這次他倒得意忘形了。我對著愈發開心的國王說:“喂喂,你是這條街的小鬼的國王,就好好地統治他們。”


    崇仔一臉理所當然地挺起胸膛。


    次日早晨,我開始監視鬼子母神參拜路的入口。我的身邊是拿著記事本的奈菜和不知道為何出現的崇仔。三輛自行車停在櫸樹下。我第一次遇到如此祥和的工作。


    自行車從都電荒川線的道口騎來。無視女性,核查男性。我們聊著天。然後又有自行車騎來。核查與聊天。期間喝了一杯奈菜做了帶來的熱奶茶。又有自行車來了。我不由想對所有的自行車說一聲:早上好,同學們,真是個美好的早晨啊。


    九十分鍾眨眼即逝,我們手邊隻剩下一張紙和一盤錄像帶。崇仔像間諜電影那樣在車裏安排了一支攝影隊。


    這天早上,從櫸樹參拜路通過的自行車共有一百二十輛。


    其中男性為七十八人。


    白色死飛車的數量則為零。


    監視第一天的下午,全部十二個地點的記錄都集中到了我的手上。


    照我的要求簡單記錄下了自行車的外形和車手的服裝。舉個例子,就像這樣:八點十三分,紅色山地車經過,三十多歲的男性,銀色羽絨服和絨線帽。光是雜司穀三丁目,就有超過六百輛自行車騎過。我一輛一輛地確認著,並在地圖標注數量。


    雖然就算這麽做也不會明白些什麽,但畢竟是難得的記錄。就像是通行量的調查員一樣。可是因為我不收費,充其量是個誌願者。不過這麽一來,整條街早上的自行車去向盡在我手的感覺也很有意思。根據最後前往的方向,可以預測到騎車人的目的地。


    他們當中六成半是去往池袋站方向,還有二成多是往目白通方向,剩下的則是去東京地鐵的東池袋站。騎著白色自行車從那條參拜路往北的撞車逃逸犯果然還是去池袋站的。


    然而,為什麽一輛白色的死飛車都沒有?


    監視就這麽持續了四天。


    平時自行車的數量基本沒有變化。也就是,基本都是騎去上班的,每天早上通過的都是同一張臉。而這期間,崇仔、奈菜和我成了相當要好的三人組。聊起天來就像說對口相聲般起勁。


    “雅博怎麽樣了?”


    我開口問後,奈菜一邊做記錄一邊回答:“呃,黑色折疊車,深藍色西裝的公司員工,時間是八點二十分。嗯,他很有精神地在複健呢。因為腳尖被固定了,走起路來似乎非常困難,但他說如果不走的話腳底的肌肉都要沒了。”


    崇仔輕快地說:“是啊,趾長伸肌啦,脛骨後肌之類的。這些都是使腳底抓住地麵維持身體整體平衡的肌肉。”


    “咦,你小子對肌肉很了解嘛。”


    “嗯,雖然我沒有健身狂人那樣誇張的肌肉,但身體每一個部位的活動都有它的理由和目的。如果能掌握好……”


    崇仔掃了一眼奈菜的側臉,輕聲道:“對摧毀或運用的時候都好。”


    又有一輛自行車騎了過來。奈菜翻開新的一頁開始記錄:“城市車,白色。十幾歲的高中生打扮,綠色茄克衫。時間是八點二十一分。”


    已經是第五天了。持續這樣的事情真的就能離撞車逃逸犯近一些嗎?還逃了看店,老媽的心情也漸漸變差。我正要歎氣時,奈菜放下圓珠筆,從呢大衣的口袋裏拿出口紅。


    她在豐腴係的豐滿嘴唇上塗了珍珠粉色。我回過神來,脫口而出:“……就是這個。”


    奈菜和崇仔看著我的表情仿佛在說“這家夥終於瘋了”。


    奈菜問:“這個?這隻是普通的唇蜜,我隻是用來代替塗潤唇膏而已。”


    “所以,撞車逃逸犯大概也塗過了。”


    崇仔終於注意到了。


    “是說車架的塗漆嗎?”


    “是的。自行車的塗漆用噴霧器就能簡單搞定。如果是老手,把車架從部件上拆下來也很快。從明天開始目標縮小為死飛車。什麽顏色都可以,對車手也要更仔細更詳盡地觀察。我之後會和整個隊伍聯係。”


    奈菜吃驚地看著我。崇仔像是為部下自豪似的說:“阿誠的優點就是嗅覺靈敏。”


    “呀,好棒啊,阿誠先生!”


    奈菜拋開記事本擁住了我。溫暖而柔和的身體。胸部也貼到我的胸前。崇仔還是維持著冰之國王般的表情,但有那麽一丁點不愉快。


    呀,心情真好。


    這一天的下午,我把五天份的記錄全部重新看了一遍。


    特別是死飛車。雖然沒有白色,但是有紅、藍、綠、黃綠、橙色、銀色,還有藍白、紅白的組合。共有八輛死飛車每天早上通過雜司穀三丁目。而其中有六輛會途經鬼子母神的參拜路。


    這樣一來,就算隻剩一星期也能夠搞定了吧。這一晚,我心情愉快地聽著舒曼的第一交響曲進入睡眠。


    “是嘛,隻要專門盤查死飛車


    嗎?”


    翌日早上七點,在熟悉的櫸樹路上,崇仔立刻就理解了我的意圖。


    奈菜問:“但是要怎麽讓他們停下來?”


    我笑了笑:“之前你不是在這裏把我叫住了嗎?那樣就可以了。就這麽騎過去,沒法知道是不是重新上過色,停下來好好看就能知道車架的顏色是不是改過了。”


    崇仔也躍躍欲試地問:“那我做什麽?”


    “你什麽都不用做。可別突然來個左刺拳直拳什麽的啊。很危險的。對方不一定隻是撞車逃逸犯。奈菜跟他說話的時候,我會仔細地觀察死飛車。沒有我的示意,崇仔可千萬別有動作。”


    崇仔一臉無趣地沉默了,好像在說“這次就聽你的”。這次的委托真是愉快。


    這天早上,第一輛死飛車是鮮豔的黃綠色。輪胎是白的,沒有任何膠帶纏繞的賽車車把則維持鋁合金的銀色。非常漂亮,就像妖精一般的自行車。騎車的男人沒有戴太陽眼鏡,而是戴著眼鏡的中年人,看不出是做哪一行的。唔,就是東京常見的那種想像不出做什麽工作的男人。


    奈菜雙手擺在嘴邊,遠遠地叫著:“不——好——意——思!”


    黃綠色的死飛車放慢了速度,這次奈菜雙臂伸開堵在了路中間。男人看起來有些吃驚,但總體還是很沉著。


    “哎呀哎呀,到底怎麽了?”


    男人在緊身短褲外又穿了條短褲。我果然還是討厭男人的緊身褲。


    “不好意思,在三月二十二日,這裏發生了一場自行車事故。”


    “啊,是嘛。雖然我不是很清楚,有人受傷了嗎?”


    我看著男人胯下的自行車。特別是車頭的標牌周圍。但那上麵“比安奇”的標致幹淨如初,不像重新上過色。


    “是的,是我弟弟,腳踝骨折了。”


    “真可憐。別看自行車雖然就這樣,但是能騎得很快,必須要注意路上的行人才行。”


    我搖了搖頭。奈菜注意到後刷地低下頭說:“真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沒事了。”


    男人把踏板勾到容易踩下的位置後說:“如果能找到犯人就好了。”


    他輕快地上路,我聳了聳肩,崇仔說:“這樣我就永遠沒有出場機會了。”


    然而,之後的第三個人讓我領會到無聊的國王是多麽危險。


    第二輛死飛車是啞光橙。


    似乎是特別定製品,車架上完全沒有品牌的logo。奈菜叫停下來的男性似乎還是學生。一開始因為部裏活動要遲到而生氣,但聽了她的話後表示同情。有趣的是,他還表示要請假不去練習,陪我們一起監視和盤問。我和奈菜鄭重地拒絕了他的申請,又回到了櫸樹下。


    “不過,在天氣這麽好的春天早晨,能夠待在這樣的地方,真是舒服啊。”


    事實也確實如此。這是一條位於市中心卻基本不會有汽車經過的參拜路,有著歐洲城市那樣的碎石路。斜射下來的刺眼陽光穿過光禿禿的櫸樹樹枝,落在地麵映出了纖細的影子。我們拖著長長的影子,叫住路過的漂亮的自行車。有些可疑的麻煩終結者。


    連崇仔也說:“的確呢。春天的早晨倒也不壞,風也很舒服。”


    吹過參拜路的風沙沙地卷起去年的枯葉。奈菜說話的聲音有些嘶啞:“就算找不到犯人,我也真的很感謝你們兩個。那個時候跟你們說話真是太好了。你們如此認真地幫助一籌莫展的我,真是太謝謝了。我父母、雅博、我……要怎麽說才好。”


    她似乎非常感動。奈菜的臉漲得通紅,一滴淚水撲簌而下。正在這個時候,第三輛死飛車經過。我代替正在哭泣的奈菜叫住他。


    “不好意思。”


    紅色的自行車想要從我們旁邊穿過,但崇仔張開了雙臂,對方在我們的眼前停下車。


    我說:“很不好意思,不過三月二十二日這裏發生了一起撞車逃逸事件。犯人騎的是死飛車。車架據說是白色的。”


    男人的眼中沒有表情。從他的耳機裏傳出哐哐的銅鈸聲。男人停下隨身聽,說:“既然是白色自行車,就跟我沒關係吧。我趕時間,讓我過去。”


    在這個事後被提到數次的絕妙時機,從參拜路的入口處傳來一個聲音。


    “奈菜姐,這是熱可可,媽媽說給阿誠先生和崇仔先生。”


    雅博逆光的投影兩側拖著長長的拐杖。看到拐杖,男人忽然焦躁起來。我看著車架。前管與下管的接口處有紅色塗漆垂下的痕跡。完全不覺得這是老手幹的活。崇仔大叫:“阿誠,就是他。”


    男人同時踩下了踏板。在參拜路上發起全力前進。崇仔根本沒回去取自行車。他手一揮,向在參拜路深處待機的rv發出訊號。死飛車此時已經達到了最高速,而崇仔也健步如飛。這家夥明明沒有裝二十四速的變速器,卻有著隨心所欲的速度。紅色死飛車被夾擊在梅賽德斯與崇仔之間。棒球用語裏,夾擊就是夾殺。


    從正麵襲來的rv的巨大車身,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追趕在身後的活生生的崇仔。對這家夥來說,哪一個更可怕些?


    下一個瞬間,我目睹了從未想像過的場景。崇仔輕輕一躍,對自行車做了個擒抱。崇仔的擒抱正如橄欖球裏的標準動作,牢牢地攬在了男人的腰間。兩個人連同自行車橫飛出去,滾落在石子路上。


    他們咕嚕咕嚕地滾了幾圈,轉眼間崇仔已經占據了騎乘位。他右手摁住男人的額頭,左手輕輕地往下揮。他的左手戴著白色的騎行手套。跟我的一樣,是拳頭部位裝有護殼的高級貨。他的拳頭落在了那張臉的正中。我覺得鼻梁軟骨碎裂的聲音並沒有那麽悅耳。


    男人摁著鼻子哭了起來,毫無抵抗力,國王扔下他站起身。


    “這樣夠了嗎?阿誠。”


    真是亂來的國王。我勉強地說:“嗯,最精彩的場景都是崇仔的。”


    國王落落大方地點了點頭,是想說“這是自然”吧。奈菜走了過來,低頭盯著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臉。鮮血淋漓的鼻子以及果真像機械一般沒有感情的眼。


    “因為你,我家雅博再也踢不了足球了。我要殺了你。”


    她揮起自行車上的鋁製水壺以代替石頭,重量近兩千克的金屬容器足夠作為凶器了。崇仔這時又展現出他疾風般的速度,單手扣著奈菜的雙手說:“住手,你弟弟看著呢。”


    雅博還是穿著和之前相同的戶外風衣。他拄著拐杖走近,堅定地說:“就算殺了這個家夥,我的腳也不會有變化。奈菜姐,我沒事的。我會自己把腳治好給你們看。”


    “哇——”的一聲,奈菜哭了起來。崇仔從奈菜手中拿過水壺扔給我,空下來的雙手擁住了正在哭泣的女孩的肩。唔,雖然不甘心,但比起我來,還是崇仔這樣的俊美小生更為適合這個角色。


    g少年三三兩兩地從梅賽德斯下車。


    “國王,沒事吧?剛才你在空中飛了將近五米啊,這下擒抱實在是太棒了!”


    崇仔恢複國王的漠不關心,說:“報警。留阿誠他們和撞車逃逸犯在這裏,我們從這裏撤。”


    崇仔放開奈菜,搜了男人的隨身小包,從錢包裏抽出張名片。


    “在池袋警署說清楚,三月二十二日,在這條參拜路上發生了什麽。要是敢假裝你不是撞車逃逸犯的話,接下去我就會把你的雙腳弄得跟雅博一樣。知道了嗎?知道的話就點頭。”


    男人仍像機械一樣硬邦邦地點了頭。在聽到警笛聲後,崇仔騎著公路車跟梅賽德斯一起離開,一邊揮手說,傍晚還是在西口公園見。


    男人名叫原慶介。在警察的詢問下,他如實交代了撞到雅博後逃逸的事。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自己的鼻子是怎麽骨折的。雖然崇仔


    的威脅的確很有效果,但我覺得是不是還有另一個理由。


    這個男人果然並不知道自己撞到的少年身負重傷。當他看到拄著拐杖的少年的身影,他是不是會覺得自己有必要承受相同的痛楚?男人和西穀家如今正就賠償金進行磋商。僅這麽一場撞車逃逸事故,男人還是初犯,最長也隻能判一年的有期徒刑,在簡易法庭裏被判了緩刑。


    唔,從此以後他不會再亂騎車了吧。


    你也要注意哦。


    雅博忍受住了痛苦的複健,在七個月後重回賽場。雖然他的左腳還不能像原先那樣活動,但十五歲還很年輕,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我也和奈菜、崇仔一起去看過一次比賽,不愧是u16的日本少年隊替補。即使左腳沒有完全複原,他也能像玩弄笨小孩般刷刷地突破對方的防守。


    最後是崇仔和奈菜的事。


    兩個人多半認真交往過。兩輛自行車飛馳在池袋街頭的身影數次被人目擊,也經常一起出現在我家店裏。當然,在g少女之間引起了一場大騷動。“那個女人是哪冒出來的?”“不好看又胖,也不會打扮,無法原諒。”女人的妒忌很恐怖。


    然後,幸福的時光並沒有長久地延續。


    擁有絕對權力的國王終究也是人。


    命中注定,人無法通過戀愛而簡單地獲得幸福。春天過後,夏日衰去,當寂寥的秋風吹起時,崇仔久違的真心戀曲也告終結。如今,在這家夥麵前,我哪怕連一句都不提奈菜。


    唔,也就這裏說說,我是他的好朋友。我可不想因為那麽一句失言而使鼻子癟塌在臉上,好像某個撞車逃逸犯一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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