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真龍吐水


    太後大婚,除了《元史》中,有明朝史官記錄外,在中原統治者留下的正史中,罕見這等大事記載。正因沒有先例可循,難壞了一幫禮部官員。


    偏偏人家皇父攝政王逼的急,著急在臘月娶了媳婦好過年。禮部一幫老學究商量來商量去,總算按照皇帝大婚,稍加改動,定下禮儀章程,其規格之高、儀式之重,就差請順治到天壇去,祭天祭祖宗,告訴皇太極:您老人家的莊妃福晉改嫁給您弟弟了。


    饒是如此,多爾袞還覺得委屈了布木布泰。他多爾袞心愛的女人,值得最好的。更何況,人家嫁妝裏頭,還有隱形“太上皇”這等美稱。想想吧,皇帝親爹不稀罕,咱可是史上少有的皇帝後爹呐!


    相較於多爾袞每日裏喜氣洋洋,順治所居養心殿溫度則與室外同步。隨著臘月吉日越來越近,養心殿內宮人、太監、侍衛所穿衣物,也越來越厚。就連菊花格格,素來為順治信任器重,也嚇得不敢輕易踏足養心殿半步。生怕一不小心,再往頭上磕個疤拉。每日裏不過陪著哲哲說些閑話。


    冬至前後,下了一場雪,哲哲興起,到雪地裏逛了逛禦花園景致,回來就生了病。菊花嚇了一跳,想起明年姑祖母就有一場大劫,不敢疏忽。請來太醫,找了不少食補方子,每天親自下廚,給哲哲熬一鍋,順便給布木布泰送去一碗。姑祖母與姑姑是科爾沁在北京的大靠山,一個出了事,科爾沁都將蒙受巨大損失。可是疏忽不得。


    多虧菊花用心,加之順治孝順,見大額娘身體虛弱,不忍讓她操勞。有什麽事,也學會忍耐,不再動不動就跑過來告狀,說多爾袞如何如何淩駕於皇權之上。哲哲不聽那些個煩心事,安心靜養,慢慢的,身子骨漸漸恢複,雖不如之前硬朗,到底比同齡人好多了。


    又一場瑞雪之後,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此時,北京未經現代工業汙染,冬日晴天,陽光直射大地,整個紫禁城都籠罩在金燦燦的陽光之中。禮部、內務府天還未亮就起床,引導前朝百官、後宮太妃們恭賀太後、攝政王大婚。


    前朝百官按規矩,先到乾清宮給多爾袞請安,再到養心殿,請順治起床。由順治帶領著,前往慈寧宮東暖閣給母後皇太後磕頭,再到西暖閣,請聖母皇太後梳妝出門。出嫁的公主,未嫁的格格,也都聚集到慈寧宮裏,陪哲哲說話。


    內命婦中,順治後宮尚無一人,請來皇太極後宮眾位嬪妃湊數。大貴妃娜木鍾率領著姐姐妹妹們,與外命婦一道,坐在慈寧宮裏瞧熱鬧。淑妃巴特瑪與娜木鍾都是林丹汗遺孀,平日裏倆人關係最好。一左一右陪坐在哲哲身邊,嘴上說著恭喜話,臉上笑意盈盈。


    底下命婦聽著,一個個暗道:後宮果然是潭渾水。瞧瞧都是先帝妃子們,說的都是什麽?祝太後與攝政王早生貴子?生下來做什麽?跟小皇帝搶皇位玩兒?嗬嗬,唇槍舌劍也不過如是。


    奈何喜歡看熱鬧的不僅娜木鍾兩個,諾敏新得了大胖兒子,尚且不到百日。不顧季開生心疼反對,愣是抱到這人聲鼎沸之地,一麵顯擺自家白胖兒子,一麵附和娜木鍾,“可不是。太後是咱們大清國頂頂有福的女人。這一回呀,一定是心想事成!”


    哲哲看諾敏一眼,對豪格福晉笑說:“你帶諾敏下去,給孩子喂奶。孩子還小,禁不得餓。”


    豪格福晉會意,笑著挽起衲敏,“走吧妹妹,餓著我外甥,你不心疼,我這做姨母的,都該心疼了。”


    諾敏還要說些什麽,祝攝政王早日兒女雙全的話來,豪格福晉一把抱起孩子,搶先到出了門,向偏殿去了。諾敏無奈,這才甩甩帕子,去找兒子喂奶。


    菊花偷偷溜出去跟上。到偏殿抱起小表弟,逗弄一番,聽諾敏講些個季家人對她如何好,如何好。


    豪格福晉聽了半天,隻說了句:“你是有子萬事足了。”


    諾敏甩甩帕子,替兒子抹抹嘴上泡泡,笑嗬嗬說道:“那可不是。你不知道,我公爹聽說我給他們家添了個孫子,甭提多高興。寫信說等過了年,天氣暖和了,就來看我們。還特意交代了,先別起大名,等他來了,給孫子起個好名字。”


    豪格福晉笑笑,“是嗎?那你們平日都怎麽叫小外甥?”


    “我呀,給他取了小名,叫牛鈕。”


    諾敏正說著,菊花手一哆嗦,隨即緊緊抱住懷裏小娃。小娃吃飽了正在熟睡,覺得身上不舒服,撇撇嘴,哇哇兩聲,接著睡著了。菊花對著諾敏笑笑,“不會抱孩子,勒著他了。”


    諾敏笑著接過來,“你還小,不會。等長大了,嫁了額駙,有了孩子,就會了。”


    菊花訕笑一聲,低頭扭著指頭思量:起個什麽名字不好,叫牛鈕?我的娘啊,這不是順治皇帝長子嗎?


    冷不丁想起剛才大貴妃娜木鍾大說大笑:“等太後跟攝政王生了兒子,那可就是皇弟了,比俺們家博果兒,還要尊貴呢!”菊花盯著小牛鈕,看他睡得正香,忍不住琢磨:要是姑姑真生了兒子,會不會起名叫“福全”?正好,聽著跟福臨還真像兄弟……


    想著想著,噗嗤一聲笑了。嚇了諾敏一跳,抬起手來,輕輕拍菊花一下,“去看看,開始出門兒了沒呀?這都什麽時候了。”


    豪格福晉攔住菊花,“菊兒坐著歇會兒吧。早著呢,聽我們家王爺說,禮部那些漢官們講究。說什麽太後出嫁,是二婚再嫁。不能跟頭婚似的歡天喜地,看著不像話。光是慈寧宮的門檻,就要三進三出,表示舍不得舊主子,要守什麽貞節。別提出門之前,還要梳妝打扮,給母後皇太後磕頭等等。一項項下來,繁瑣著呢。等著吧。”


    諾敏撇嘴,“不就從慈寧宮搬到乾清宮麽?多遠的路,折騰什麽呀。如今正在打仗,國庫銀子多是怎麽著?我嫁俺孩兒他爹的時候,也是從慈寧宮出門子,怎麽就沒這麽多繁文縟節?”


    菊花冷笑一聲沒說話。豪格福晉瞪諾敏一眼,“老實點兒吧。你男人還是江南才子呢,一天到晚這麽個炮仗脾氣,就不怕他跑到八大胡同找溫柔鄉去?”


    這話說到諾敏心坎上,季開生是個好男人,她可舍不得往別人懷裏推。當即乖乖抱著兒子哄,不再冷嘲熱諷。


    到了傍晚,才聽見慈寧宮前炮響三聲。大臣、命婦各就各位,順治朝屋頂翻個白眼,撩袍子跪到慈寧宮西暖閣門口。禮部引領官便喊:“吉時到吉時出門,吉利百子千孫、千秋萬世,福澤綿延。請新人——”


    布木布泰左手扶著克爾善王妃,右手扶著禮親王福晉,身著九鳳朝天大紅旗袍,配上八寶東珠翡翠金鎖,腳踏龍雲紋花盆底大紅繡鞋,頭上戴著百珠簪鳳金冠,金冠之上罩著龍鳳呈祥、鴛鴦戲水大紅銷金萬福金邊蓋頭,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挪到暖閣門口。


    順治對著布木布泰腳下磕個頭,禮官唱道:“母慈子孝、國泰民安、家和萬事興——”


    蘇麻拉姑上前,扶起順治。吳克善王妃、禮親王福晉引領布木布泰走到東暖閣。哲哲微笑著坐在正中,左右站著皇太極各種妃子。布木布泰抬腿進門,禮官唱:“拜——母後皇太後,祖宗蔭庇合家歡,萬紫千紅總是春。”


    菊花躲在哲哲身後,與公主、格格們一同觀禮,聽著禮官唱祝詞,心裏不住想笑。可不是萬紫千紅嗎?皇太後後宮,來北京前,哲哲就悄悄嫁了不少沒名分、沒地位、沒家世、沒兒子的庶妃。到了北京,又死了幾位。饒是如此,這都順治五年底了,拉出來一站,滿滿當當一屋子。


    布木布泰對著哲哲跪下,磕了兩個頭。哲哲含淚而笑,親手扶她起來,將手上一雙鐲子褪下來,戴到布木布泰手上,嘴裏柔聲說道:“這是我出嫁時,你祖父親自戴到我手上的。今日給了你吧。是咱們科爾沁之物,最能聚福氣。走吧,往後,好好過日子。”


    布木布泰沉默,片刻之後,小聲說了句:“姑姑要多注意身體。”


    哲哲笑著點頭,“放心。”


    諾敏抱著兒子,站在外命婦堆兒裏,看著布木布泰三出三進慈寧宮,隻覺得牙酸。到最後,布木布泰累了一身汗,克爾善王妃、禮親王福晉也跟著累了一身汗。


    大家夥兒心裏想著,“第三回了啊,這回出來,咱可不能再進去了。趕緊往乾清宮。沒見攝政王都等不及了?”


    哪知道,布木布泰一隻腳剛邁出慈寧宮門檻,順治冷不丁蹦出來,一頭撲上去,兩隻胳膊緊緊抱住布木布泰大腿,趴到慈寧宮門內地磚上,一雙眼睛使勁擠,擠出兩滴淚來,嘴裏可就哭上了,“娘啊,朕的親額娘啊,你走了,孩兒可就沒親娘了呀!你不疼兒了,你不疼兒了嗎?呀呀呀~~~”


    禮官看呆了,“什麽情況?皇上,咱事先可沒說有這出?太後出嫁,不興即興演出來著。”


    順治哪管這些,扒拉著布木布泰大紅綢緞禮服,大喊“親娘啊,您不疼兒了嗎?”喊就喊吧,還用滿蒙漢三種語言,輪流著喊。這一回,是個人都能聽懂,小皇上可是傷透心咯。


    多爾袞騎在汗血寶馬上,盯著慈寧宮大門,手裏玩著馬鞭,麵上笑意盈盈。心裏頭,恨不得張開嘴,把福臨小崽子一口叼出去,扔回盛京。小崽子你太囂張了,你後爹我娶個媳婦容易嗎我?哭,哭什麽哭?不光哭還帶蒙語、漢語翻譯的,你心裏打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是咋滴?


    知道您也不能下馬叼他去呀?多鐸站在多爾袞馬屁股後頭,後槽牙笑的酸疼酸疼。嗬嗬,自從十四哥十八歲之後,可就很少能看到他這麽吃癟,偏偏還得笑著應承了。有意思,福臨,十五叔支持你,哭,多哭兩聲。


    菊花繞過一幫命婦,瞧著順治哭聲漸漸有些斷斷續續,哭著哭著,還“阿嚏”咳嗽一聲,心中恍然大悟。招手叫來蘇麻拉姑,耳語一番。蘇麻拉姑會意,趕緊撥開命婦上前,與吳良輔一道,架起順治,對外高喊:“真龍吐水,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太後起駕,百姓安居樂業、乾坤太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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