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爰在真人聽聞此言斷然拒絕,而此時突然一陣狂風,除了掌門、爰在與少數幾人,其他弟子都是身形搖曳,無所定立。


    蘇沐風望著師傅,寬大的紫色袍袖呼呼翻飛,露出懷中的象牙笏,在此刻烏雲蔽月之下,竟失去了些許往日的光彩,有些黯淡。


    他的心在剛剛那一聲嗬斥中微微顫了一下,可是他不甘,“為什麽?”


    “你自以為多看了幾本術法相關的書籍,就可以對症下藥?嗬,熟不知,就算是望聞問切也皆在實踐。你首次遇此情況,既無前車之鑒,也無實踐功底,如何施法於此獸,又如何保全你自己的安全?”


    蘇沐風俯首抱拳,恭敬對答,“沐風雖然不常呆在山鬼藥堂,但是習武有時也對穴位有一定的要求,我又一向愛翻閱古籍奇書,所以就算不是專攻之術,心中也略有成竹。請師傅讓沐風一試!”


    話音甫落,天空中又是一煞白光,雷鳴炸地!


    爰在真人剛要說話,已被一旁的掌門真人攔下,對他道,“無妨。”轉而麵向蘇沐風,“你既已有主意,且說一二罷。”


    “是。”直起腰板,蘇沐風似是有了與剛剛不一樣的精神,“沐風素來愛去‘無為齋’翻看各種書籍,種類雜多,書名我已經不記得了,但隱約記得,有記載關於逼出藥性的內容。沐風以為,可從穴位下手,隻需對此獸幾處穴位施以法術,便可將其體內的藥性逼出。”


    “可應該針對哪幾處穴位,你可知?”


    “這個……”蘇沐風對自己的猜測不是非常有把握,有些猶豫,“沐風知道應該先施法於太淵、神門、血海三穴,再來是消散,便是百合、少商、曲池、液門、湧泉,接下來為防此獸消散過耗,還得維持氣血,便是氣海、中脘、關元、神闕、百會、足三裏……”


    “你心中即已有答案,為何還麵有難色?”


    “沐風……不知此獸穴位,與人體究竟差異多少。”


    爰在真人拂袖道,“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竟也敢說出一人足矣的大話!”


    “嗬嗬嗬!”掌門真人卻負手笑了,輕輕拍了拍爰在的肩膀,“我倒覺得這位‘沐’字輩的小徒很不一樣。既有膽識,又有妙想,姑且讓他一試吧。”


    “可……”


    “爰在真人若是不放心他一人作法,可以多派幾名弟子一同配合嘛。”掌門真人回身瞧看,狂風依舊呼號,伴隨著天上的異變,正是預告著第二場暴雨的來襲。那已東倒西歪的人群裏,還有不少筆挺堅定的身影。掌門真人慈藹一笑,隨口喚了六名較為年長的男弟子,吩咐與蘇沐風一同處理異變紫獸之事,便移步回殿,剩下的瑣事都交由爰在料理了。


    爰在真人始終覺得風險太大,便讓自己最為得意的門生浩千一同留下輔助,其餘弟子都讓他遣了回去。


    雷聲滾滾,紫光電掣。


    被留下的幾人在風中佇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異變紫獸的動靜。其中一人打破了這沉寂,“我說沐風師弟,你到底知不知道怎麽逼出它體內的藥性?”


    這話剛出,便有第二個聲音挾著些許厭煩道,“就是!你到底準備怎麽動手?”


    “要動手,就得快!”


    蘇沐風還未接上話茬,那邊已聞浩千中氣十足地一聲暴喝!


    眾人隻見一條鐵鏈在浩千手中瞬息變幻而出,對著山鬼堂內被術法所困的紫獸閃電般淩厲飆去!蘇沐風反應過來時,那紫獸一足已被鐵鏈拴住強行拽飛,浩千凝神提氣,已是向著山門的方向淩空飛踏,身後被牽製的紫獸被鐵鏈生拉硬扯,以致痛苦惱怒,在空中搖頭擺尾一番掙紮後,狠狠向下方習武廣場的地麵跌去,一時山門微震,就連鐵鏈另一端的浩千都被紫獸的重力所累,墜落於地。


    好在眾人絲毫不敢怠慢,緊跟其後,紛紛趕來。蘇沐風更是在腦中飛速構思各種辦法,“快,趁這夢貘尚不能發揮所有藥力,我們趕緊布陣施法!”蘇沐風難得一見的眉頭深蹙,卻目光堅定。時間不等人,隻能硬著頭皮將心中所想先試一試。“待我凝水成柱打入夢貘體內,就請浩然、浩緒兩位師兄分別對此貘顱頂向前二寸處,前肢與軀幹相連處施以消散之法;元修、元罄師兄對其背中、下腹後一寸之處施以通阻之法;玄翊師兄對其頸後三寸施以溫中之法;玄斂師兄對其後足下末端和後腿脛骨上末端施以回氣之術……”說話間,已是暴雨驟降!密集的雨簾在威力不減的風中更是一層一層瓢潑起伏,頃刻間便將廣場上的人都澆了個透徹!


    畢竟是修煉之人,又稍年長,任雨勢再大也沒讓他們愣神片刻,已各自按蘇沐風所說站位。那頭浩千落地一刻稍崴身形,紫獸飛撲而起,浩千連忙定身鎖鏈,一聲短促,“定!”指尖傳出定身咒語,直達紫獸周際,頓時一道道電光蔓延周身,挨著皮肉越縮越緊,紫獸縱使哀呼怒號也無計可施,定立原地徒有一嘴利刃對著眾人。


    煞白閃電,如鋒亮的刀刃,被淹沒雨水中的血絲眼眸卻倔強相迎,不懼那道光影,在那萬籟俱黯的夜色裏,就借那稍縱即逝的一刹那,千億從天而降的水線珠簾在蘇沐風眼中已是根根分明!“封!”電光滅,白影起!蘇沐風空中盤旋,掌心蘊含寒氣撫雨一巡,即刻凝水成冰,毫不猶豫打入紫獸體內各穴。那冰寒質感驚地紫獸又是陣陣嗚咽。


    其餘人亦是立刻心領神會,各自施展先前沐風所說之法,一時間,隱藏著不同功力的氣流在紫獸體內貫穿。


    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痛苦!


    紫獸血紅的目光一下如燒灼般再次熾烈而起!原本被浩千定住的身軀竟止不住的在戰栗!


    又是隆的一聲!


    亮如白晝的刹那,紫獸皮下經絡暴起的一幕讓蘇沐風等人為之一震!


    “蘇沐風!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定身的鐵鏈愈加晃動的激烈,浩千漸漸感覺自己的法力難以支撐。


    “就是啊,你到底有沒有把握?若是出了什麽事可怎麽辦?”


    “蘇沐風,平時你自己愛怎麽著就算了,今夜何故把我們幾個也拖下水!”


    “我、我看這怪獸的力氣……怎麽不減反增?”


    “蘇沐風,你最好是快點想辦法,要是咱們有什麽好歹,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施法的幾人也漸感形勢不妙,加上平日就對這個師弟的做人風格頗有微詞,此刻更是心有怨懟。


    看著自己一心要護的夢貘如此情形,蘇沐風也有點懵了,“你們別慌,讓我再想想……奇怪了,這會不會隻是逼出藥性的症狀而已?”雨實在太大,幾乎要將視線給淹沒,蘇沐風卻仍瞪著血紅的眸子,緊緊盯著眼前的紫獸。


    如此青筋暴露、暴躁痛楚究竟為哪般?“莫非……”一個棘手的念頭從蘇沐風心底劃過。


    鐵鏈已經霍霍作響,震得浩千已是虎口皮開血流,“蘇沐風,你若再無對策,我便要出招了!”


    “別!”


    果然還是用殺生這一招最能威脅到他。可惜浩千此刻實在是得意不起來。“那你還在磨蹭什麽!”


    “別妄動殺念!實在不行,我去拿巴豆吧!”


    “什麽?!”


    “你!”


    “……”


    果然呼聲一出,各人功力有所減弱,那紫獸感應到此,仰天長嘯,震碎鎖鏈,更是將體內的冰柱盡數逼出,而大家眼見它較之前卻是更加神力,抖擻間已是怒波動蕩,直將幾人震出幾丈多遠,元修和元罄更是因為所處位置不利,險些被震出山門之外!


    他二人及時抽劍入地,總算停止了繼續滾落山麓的險勢,可剛相互扶持站穩,便感頭頂虎嘯般掠過一道巨影!


    “這畜生要逃走!”元罄驚呼,與元修互看一眼,二人頓時心領神會,執劍膛前,豎指附於刃,口中念念有詞,倏忽雙劍陡生招式,兩道劍影交互重疊,變化多端,眨眼間已現兩道奇象——一金一銀兩道光圈勾勒出兩副符文各異的咒印,又須臾乍合,迸射出一柄寒光熠熠的劍氣,往前方迅猛飛逝!哪知那飛奔麓林中的紫獸靈敏異常,劍氣飛竄的氣流之聲驚動了它,回首放嘯山林之間,霎時林鳥群起驚飛,烏壓壓一大片將本就不明朗的夜空遮蓋了片刻。也就是在這時,元修和元罄甚至未能看清紫獸回首的麵貌,就已被震破劍氣,緊接著術印崩潰,長劍寸斷!人也是被雙雙彈飛,就連趕來接住二人的浩千和蘇沐風也被震退數尺,大有被摧倒之勢!


    “唔!”元修和元罄皆口吐鮮血,身體疲軟,竟連站都站不住了。


    這一幕把身後的四名弟子嚇了一跳。


    浩然倒抽一口涼氣,“怎會如此?!”


    浩緒也是心驚肉跳,“那妖獸竟已吸納藥力,變得這麽難對付了!”突又轉念,揪著蘇沐風的衣領嗔斥,“蘇沐風!你剛剛到底是在為妖獸逼出藥性,還是加速它容納藥力?!”


    浩千將元修交與浩然,對浩緒伸手製止,“浩緒!你先冷靜下來……”


    蘇沐風卻不領情,扯開浩緒,麵色沉沉,“放心!我沒做到的事,我一人去解決!你們趕緊送兩位受傷的師兄回去,不必再跟著我!”說完,攥緊拳頭,飛身隱沒昏黑的雨夜裏。


    “你這是去送死!”浩千幾乎來不及喊住他,眼看大雨傾盆,受傷的元修和元罄實在不宜再淋冷雨,便讓浩然、浩緒各負一人回去,對玄翊、玄斂道,“紫獸已性情暴戾,浩千恐沐風一人難以應付,請兩位師兄與浩千同去誅之!”


    “這是自然。”


    話音落,三道身影相繼躍入林中。


    林裏,枝繁葉茂,黑影重重。除了暴雨之聲,隱約還能聽到回蕩的獸吼。


    蘇沐風循聲狂奔,足尖“噠噠噠”激起一連串無數水花,泥漿甚至玷汙了鞋與衣擺,可他卻無法停下,元修與元罄受傷吐血的畫麵時刻在他心底裏不停湧現。從小到大,他還從沒看見過師兄弟被傷成這樣過。而造成這個局麵的,是他。


    為什麽逼藥性之舉失敗了?難道貘身上的穴道與人果然有異?


    如果自己追到那頭夢貘,究竟該執意複原其初態,還是……


    不知奔跑了多久,也不知籌謀了多久,當再遙遙相見那貘影時,依舊無法定奪。


    無法複原,便是凶獸,恐禍害無辜;殺之,又總想起那最初的楚楚憐相……


    蘇沐風沒有放慢速度,他不能放過那背影,內心就算再煎熬,他也不能當一個逃避的人,那一刻,必須有一個抉擇!


    “嗚嗚嗚……哈哈哈哈……嗚嗚嗚……哈哈……”


    這是什麽聲音?


    蘇沐風感到奇怪,又像是哭,又像是笑,哭聲幽怨,笑聲淒迷。


    貘影,不動了。


    蘇沐風也停止了追鋪。


    雨,是唯一沒有改**度的,瀑泄依舊,毫不留情。


    雷光忽閃,遠遠驚現一道詭異的紅影!


    那是什麽?!


    蘇沐風不敢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什麽,隻覺得背後涼涼的。


    可上天卻偏偏在這時候“大發善心”,接連劈下數道電光!在接二連三的乍亮之間,蘇沐風睜著血紅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看到了那抹在風雨裏飄搖的紅影——一位一身紅裝的新娘!


    這種深山老林裏,這種惡劣的天氣裏,怎會有個姑娘在此?居然還是霞披在身的新娘?!


    “吼!!——”新娘就在貘的正對麵不遠處,不明來物的貘發出怒吼試圖震懾對方,可那新娘卻徑自走著,步履蹣跚,身形怪異,口中還還時不時傳出又似哭又似笑的音調。


    “姑娘!小心!”蘇沐風不知那新娘子究竟是怎麽了,居然不怕那凶惡的貘獸,可自己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羊入虎口,當即聚掌凝氣,一掌打入地下,那自其手掌所觸地麵,一直到十丈開外的貘獸之地,簌簌凍結一片逶迤冰花!冰花凝結蔓延,將貘獸四足皆困,堅固不移!


    貘獸掙紮四足,無果,遂回首望向蘇沐風。隻見其眼中紅光盛濃,蘇沐風竟不自覺被其紅眸吸引,直到視線所見皆是漫天的紅光,心下大驚!


    可惜為時已晚,身心無法自拔,隻能任由其境發展——茫茫血紅之光漸漸泛出新的地貌。


    無垠疆土,幹裂而開,裂縫中是火紅滾燙的岩漿,恣意流淌,熱氣騰騰!無數重疊的叫喊聲慘絕人寰,前赴後繼,永不間斷……無數的人一般的軀體,在熱氣流的影響下看起來已經扭曲變形,它們有的匍匐拜倒,有的火燒掙紮,有的正在被各種刑具折磨殘虐,甚至在一方有一道渾若天成的巨大火柱,萬千軀體被捆其上,皮肉被灼出滋滋聲響,空氣中彌漫著腥腐惡嗅,簡直令人無法直視、陣陣作嘔!


    這裏簡直是煉獄!


    蘇沐風看著這駭人的地域,隻想逃脫!可是卻有一種令他更加恐懼的念頭揮之不去!這種感覺如舊疾複返!那就是——他對這裏似曾相識!


    他呆立此地,已被煉獄之火烘出大汗,身體卻動彈不得,逼著他去看慘不忍睹的地獄景象!


    不!


    我怎麽會對此地有似曾相識之感?


    這是假的!是騙人的!


    沒錯!是那貘獸!貘是上古靈獸,一定是它煉化的幻境!


    想到這裏,蘇沐風總算是漸漸平靜了許多,閉上眼,穩住自己的五官之感。


    “轟!——”


    雷光疾閃!


    “嗯?感官居然中了邪術!”浩千一行三人趕到之時,就見蘇沐風直直站立在這裏,神情驚恐,渾身肌肉緊張,仿佛看到了什麽驚世駭俗的恐怖景象一般。


    浩千雙手一番動作,長指點中他頭部幾道穴位後,蘇沐風突然缺氧般大口呼吸了幾口,雖嗆了幾口雨水,倒也真的清醒了過來,“貘!那貘!……有個姑娘……”


    浩千拍了拍他,“你剛是中了什麽邪術?”


    蘇沐風正急著讓浩千救那新娘,就聽玄翊和玄斂麵帶喜色,從先前貘的方向跑了來,“浩千,你猜怎麽著?真是天理報應!那隻妖獸居然被剛剛那聲雷劈中,當場焦化了!”


    “什麽?被雷劈中?”蘇沐風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那隻貘的結局竟是如此,忍不住也跑過去看個究竟。


    果然一片焦土之上,一具大型動物的焦化屍體倒在那裏,通體焦黑,此刻竟由於靈力失散,正在慢慢縮小。


    蘇沐風看著這種神奇的現象,直到那團焦肉變成了最初的大小,心裏不禁有些悲涼。


    夢貘幼獸那雙含著瑩瑩之光的可憐模樣又湧上他的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感覺那雙眼睛,那種眼神,他可能永遠也忘不了了。


    “咕嚕嚕嚕……”這是在水裏打嗝冒泡的聲音。


    妙丹青本來以為自己在深坑裏賞月喝酒,可是不知怎麽,這酒一點辣味也沒有,反倒有股難聞的腥臭味。更讓她難以理解的是,自己為什麽會一直在喝這難喝的酒!


    “咕嚕嚕……噗!咳咳咳……”不行!再喝下去就是要撐死了,肚子……好漲!


    妙丹青動了動眉毛,難受得想吐,漸漸就恢複了意識——什麽喝酒!我此刻應該在深坑裏才對,那個進我肚子裏的……應該是水吧!


    妙丹青忽然明白了什麽,霍得掙開眼,雨過天晴後的陽光探入深坑中倒不是很透亮,但也能讓她看清楚自己是什麽境況。


    昨夜裏下了一場暴雨,坑裏已積了不少水,水位雖然不低,但若不是身上有個東西沉沉壓在自己身上,也不至於被沉在下麵,害得自己一直在喝雨水了!


    “什麽東西……這麽沉?”妙丹青腿腳劃了兩下,想把身上的東西往旁邊挪一挪,手一接觸,卻發現似乎是一具冰涼的軀體!借助水的浮力將它扶正,竟把妙丹青嚇的差點吐水氣絕!


    一身新娘打扮的女子,卻看不清她的容貌,因為——半邊臉已被啃噬不見!


    妙丹青撒手一推,瞪著眼珠看看染紅了的坑中積水,頓時捂嘴作惡!


    天殺的!我喝了一夜的屍水!肚子裏是不是要生異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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