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妙丹青指尖觸到那一絲虛浮氣息時,心裏油然而生一股奇異的感受。幾乎沒有多想,使出渾身力氣把紅裝沉重的新娘從水坑裏拖了出來。那本就繁複的霞披入水後更是多重幾斤,妙丹青把人完全拖上來的時候,已經是眼冒金星。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對著躺在一側的新娘道,“你命可真大,腦袋都這樣了,居然還能活到現在!不行,我得趕緊帶你去找大夫,不能再耽擱了。”於是又骨碌起身,將蓋頭又遮上新娘的腦袋,特意用發上的釵飾與發夾固定住,又廢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勉強背上新娘。


    妙丹青暗自驚呼這背上的重量絕對是她這輩子背過最重的,甚至往前走十步就要重新調整姿勢,所以沒走多遠就已經腰酸背痛,本來她可以放下這沉重的“包袱”,可是妙丹青偏偏能感受到與她耳鬢廝磨的氣息,這遊絲般的一口氣卻叫她無法輕易放下一走了之。


    於是後來又襲來的一場風雨、不斷被雨水衝泡的泥濘、還有尾隨跟從卻不知何因不敢過分靠近的林間野獸,以及叫人望而生畏的黑暗夜幕的來臨,都沒法讓妙丹青丟下這個“包袱”狂奔疾走,也許多加快腳程就能走出這片叢林,可是那樣的話,她妙丹青依舊是一個人。


    來到這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不過一兩日,卻已經是倉惶又孤獨,如今突然出現這樣一個人,即使她不能言語、不能動作、可是有那一口氣,就好像是可以讓她妙丹青支撐著找到出口……


    因為此時,已經分不清是丹青在施救,還是背上的人在以一種特殊的形式相伴……


    接下來的路,妙丹青的確該感謝這個“包袱”,如果沒有一個需要她去照顧的對象,她一定會淪為在風吹雨打中漸漸失去信心的餓死鬼。


    沒有幹爽的衣服和食物,隻有包裹在她二人身上的澆透濡濕的衣衫,春風料峭,寒意與濕氣侵襲著疲倦又饑餓的身子,在徹夜趕路後的隔天旭日下,拖出一道顫巍巍的影子。


    好冷……好餓……好暈……好想睡覺……


    ——這是此刻妙丹青心裏不斷的呐喊。


    挺住!再堅持一會兒!沿著河流走一定可以看到人家!加油!背上的人還有氣,我要救活她!


    ——這是妙丹青腦海中不斷掙紮的意念。


    地漸漸幹了,她沒有察覺,直到迎麵一陣春風,她冷不丁打了個哆嗦,腿肚子一軟帶著背上的人一齊跌倒了才發現似乎已經走出了林子。這裏的落葉與之前的不同,環境也有所變化,樹少草雜,不遠處就能望見一條人為走出的小道。


    妙丹青眼睛一亮,趕忙爬起來,卻腿腳不利索,腰也直不起來了。


    “哎喲喂……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是有出路了!新娘子你快別磨蹭了,趕緊跟我去找大夫去……”妙丹青使勁錘了錘腰腿,然後自言自語地重新背上依舊沒有任何反應的新娘。


    這一夜走過來,妙丹青已經不知道跟背上的人說了多少話,一開始是為了壯膽,後來是因為無聊,再後來就成了習慣,就算“包袱”不說話,她也可以把她當成一位合格的聽眾,不會嫌她囉嗦、不會插嘴,隻是安安靜靜的,倒是蠻聽話。


    歪歪斜斜走到正道上,遠遠望去一個人家也看不著!看來她高興的還太早,這估摸著走到天黑還不一定能碰到能夠落腳的地方。


    妙丹青就這樣站在荒蕪的僻徑之上,往前望去,這條道兒的盡頭讓她整個人都泄了氣,眼裏一陣酸澀。


    “咳!……”背上居然傳來一聲咳嗽聲。


    妙丹青剛覺得這是背她以來最大的動靜,緊接著就看到地上有血跡,驚道,“你怎麽咳血了?糟糕!”穩住了背上之人,急急向前走去。


    可妙丹青畢竟餓了一天一夜,時至晌午,才走到一半,不過勉強能看到前方的確有個村鎮,總算是重燃了妙丹青心中的希望之火,走起來也是越來越帶勁兒!


    不過這越走越帶勁兒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她總是隱隱約約聞到一股子香味——沒錯,一種久違的麥麵香味!妙丹青湊了湊鼻子,幾乎是尋著那香味走去,肚子也像是被召喚了一般嘰裏咕嚕瘋狂咆哮。


    “哎喲!”


    終於,胃腸一陣絞痛!急於奔走的妙丹青根本無暇顧及背上的新娘,直接撲倒在地上,捂著胃部,眉毛眼睛鼻子已經皺成一團,還有那蹭在臉上的塵土,簡直讓迎麵走來之人無法直視。


    “真稀奇,一個要飯花子和一位新娘?”


    “陸兄,咱們還是繞開點兒走吧……”


    “你們說,這兩人會不會是咱後頭那個村裏的?”


    “怎麽會?這一看就是往那村子去的,不過那村子那麽偏僻,男丁又少,這新娘子是要嫁給誰呀?”


    “哈哈哈哈哈……”


    妙丹青的胃痙攣一陣就過去了,抬起頭就瞧見對麵不知何時走來三名背著書篋的書生,手裏正拿著啃了一半的饅頭,嘴裏含著未嚼化的麵沫哈哈大笑,全無斯文之相。


    原來剛剛那股子香味就是饅頭香,沒想到自己嗅了半天竟未察覺有人到來。


    妙丹青起身撣了撣灰塵,拱手道,“呃……幾位請留步,請問前方可有村鎮可以落腳?”


    左邊的一個書生頭戴布冠,卻渾身散發著不可一世的架勢,“哼,落腳?村鎮倒是有一個,能不能給你們落腳就不得而知咯。”


    妙丹青聽著糊塗了,這話是什麽意思,還想再問,三人已經即刻要走。


    妙丹青聞著無比誘人的饅頭香味,想著“臉皮厚吃個夠”的硬道理,況且若再不吃上一口,恐怕難撐到那個村鎮,於是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臉皮。上前乞求對方施舍一個饅頭,她跟新娘一人一半也夠暫時抵飽了,要什麽可以到村鎮再說。


    豈料遭到了拒絕,妙丹青不明白這讀著聖賢書的人怎麽會一點同情心都沒有,任憑她怎麽好說歹說,那三人都以他們外出遠行糧食有限為由不願施舍半個!


    妙丹青是很憋屈,可還是忍不住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三人卻始終鐵石心腸,但卻突然對新娘子的容貌起了好奇心,非說掀開蓋頭來才給饅頭。


    妙丹青氣結,罵道,“虧你們衣冠楚楚,這種話也說得出來?饅頭我不要也罷!”大不了我跟她餓死了化作厲鬼再來找你們!妙丹青想。


    可剛在心裏罵完,她就覺得那三人的表情變了,先是不可思議緊接著則滿臉驚恐,手裏的饅頭全都朝妙丹青砸了過來,嘴裏嚷嚷著“饅頭給你們!別來找我們!”捂著腦袋屁滾尿流地跑走了。


    妙丹青懷裏抱著瞬間多出來的好多饅頭,說不出來是應該覺得幸運還是奇葩,那三人的跑步速度也讓她自歎不如,居然那麽快就不見蹤影,再回頭瞅瞅倒在地上的新娘,疑惑不解自語道,“我有這麽可怕嗎,心裏偷偷說的話也能被他們聽見?!”


    先堯村。


    死寂的街頭巷尾,隻有寥寥幾戶人家的燈火還仿似猶豫著幽暗不明,悄悄泛起的霧氣嫋嫋升騰繾綣著,縈繞在村子的每一個角落。


    這裏的天剛擦黑,屋外頭就沒了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神情緊張地匆匆回房,關門閉舍,栓緊大門,好像被瘟神追趕一般,一刻不得怠慢。


    最後一位婦人抱著孩子小跑著進屋,手忙腳亂地放下孩子並且關上了門。“咚!”的一聲,看來是用了這個女人不小的力氣,就像在拒絕什麽不速之客一般毫不客氣。這一聲,也驚到了屋脊上的影子。


    那是一個看上去像極壁虎姿勢的人影,伏在瓦上,沒有一絲聲響,下麵關門的動靜讓她動了一下腦袋,露出了兩股烏黑粗亮的麻花辮,也讓前額發髻頂上別致的孔雀羽隨風靈動一顫——是三根很美麗的幽綠色箭羽,在落日的餘暉下泛著別有韻味的光澤。


    武瀟瀟就這樣趴在屋頂看著這個村落奇怪的變化,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她也沒看到任何一個人從屋裏跑出來。


    這個村子真古怪,怎麽家家戶戶都不見男人,整個村子,貌似也就隻有老人裏有幾位男的了吧。


    她心裏犯著嘀咕,可並沒有忘記自己呆在這裏的目的。一雙烏亮的大眼睛神氣靈活地滴溜溜轉著,直到看到一行十人從村子一邊走了過來。


    那十人裏有的束發、有的披發,衣飾普通卻樣式全都一樣,褐色布衣,配有鈴鐺之類的銀飾,走起路來也是有的謹慎、有的隨意,有負劍的、有腰間附鞭的,也有什麽都不拿,可左右小臂的護腕格外特別的。


    武瀟瀟貓在上麵,盯著這行人,這些人都是她最熟悉不過的人,尤其是為首的稍年長些的男子,英姿挺拔、頗有氣度,發髻與衣著皆與中原人無異,看上去就像一位中原的修道人士,續了點絡腮的胡須,披了件紅色的披風,單手撫著腰間的佩劍劍柄。


    大師伯……


    武瀟瀟回憶著十多天前大師伯對她所說的話——


    “瀟瀟啊,你爹可有跟你說過他去了哪裏?”


    “大師伯你怎麽了?你難道忘了我爹他一向都愛遊曆天下,說走就走自由慣了的嗎?哪裏會告訴我他去哪裏?”


    “可是……老宗主剛仙逝不久,又事發突然,大家都在急於商榷新的白馬玄光天宗主的人選,宗內幾位嫡傳弟子唯獨少了你爹,所以一定找到你爹,讓他回來共議宗內大事啊。”


    “原來是這事,大師伯,你跟幾位師伯師叔商議就好了,我爹他不會有什麽異議的。”


    “不,瀟瀟,你爹他這次是最有發言權的。要知道老宗主仙逝前,也就跟天時說了幾句話,想必也將下一任宗主的意向告知他了。瀟瀟,要不你再想想看?唉,這老宗主剛離世不久,怎麽你爹這時候還雲遊去了呢……更何況,老宗主生前最擔心的白馬宗大劫還未找到應對之策呢……”


    武瀟瀟不會忘記,說這話的時候,平時一向溫良穩重的大師伯眼裏,卻透出幾分古怪,有意無意瞄了自己幾眼,分明是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是自己從小就同爹一起生活在桃源山上的白馬宗派中,幾位師叔師伯亦是對自己親愛有加,大師伯若有話要問,為何不直接了當點?


    莫非爹有什麽秘密……?


    武瀟瀟從此多長了個心眼,時常關注起大師伯等人的動作。直到十天前被她偷聽到有弟子似乎發現了爹的行蹤,大師伯準備派些人手一同前去尋找。


    與其說尋找,不如說是捉拿。


    因為武瀟瀟從那日的偷聽中,還嗅出了出乎她本人意料的味道——白馬宗內的弟子一向拜服大師伯的功力和為人,大家都覺得下一任白馬玄光天宗主非他莫屬,這一點武瀟瀟毫無疑義,可宗派內的人不知何時傳起謠言,居然說她爹武天時是卷了宗派秘寶出逃去了,甚至為了秘寶連親生女兒都丟在宗派內不聞不問!


    這怎麽可能!自己的爹是何許人也自己是最清楚的,莫說她根本不相信爹會偷東西,更不信爹會對秘寶之類的世俗所爭之物感興趣。還說什麽把她丟在桃源山上不管不問,爹一向愛雲遊四海,又總覺得她還是個女娃娃,呆在宗派裏才是最安全,這一直以來的性子,怎麽突然間就被宗派內人說成這樣?


    武瀟瀟心裏始終多了一重心事,想她一直無憂無慮得在宗派裏生活,整天沒心沒肺,沒想到也會有在最熟悉的師叔師伯麵前裝著心事,不敢坦露的時候。


    隔天,大師伯就帶人下了山。


    武瀟瀟早就跟貓抓心一樣糾結了,她從來沒有下過山,可是她卻無比擔心父親的處境。趁著這次,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偷偷下山跟蹤大師伯他們,看看他們到底跟爹之間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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