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蒼綠的山脈為背景,一片翠綠倒映在一座湖泊上。


    湖泊的中央有一座斷崖孤島,孤島上聳立著一座白色古堡,那裏就是供奉西亞蘭二十一柱的守護神,被稱為「神殿」的地方。


    島上唯一的聯絡道路是從岸邊一直線延伸的棧橋。那是一座開關式的棧橋,每天隻在早上八點與下午三點開放兩次,其餘的時間在湖岸邊的三分之二會沉入水底,而在神殿這邊的三分之一則是吊橋,會收起來。


    橋的前端有大門,出入的人都要在那裏登記。平常頂多是搬運食材的商人會進出,可是目前正逢奉獻藝術祭期間,有幾百個單位的人進出,因此負責記錄的人顯得非常忙碌,此外身旁還有一臉嚴肅的士兵用嘶啞的聲音對他們喊,要是劇團的申報人數進出不同時,就會對他們嚴懲。


    「……我知道這裏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不過這也管得太嚴厲了吧?」


    成功以劇團成員的身分潛入神殿的蜜芮兒一邊走向所屬劇團的休息室,一邊喃喃地說。


    這是一座不論走廊、柱子、牆壁都是用純白光滑的石頭堆砌而成的美麗神殿,不過到處都看得到一身黑服的男子態度傲慢地盯著人看。蜜芮兒對他們頭上那頂插著紅色羽毛的黑色帽子很眼熟,似乎是歡迎儀式那晚企圖要抓愛蜜安娜的大公秘密親衛隊的製服。


    「前大公殿下的時代並不是這樣的,雖然一天隻開放兩次橋是同樣的,但是並沒有這些殺風景的警備兵。」


    艾力克斯小聲地說,以防被他們聽到。蜜芮兒假裝不經意地望著秘密親衛隊點頭。


    (果然……大公會如此嚴密監視這裏,一定是因為這裏有不利於自己的人在的關係。)


    奉獻藝術祭共三天,今天是第一天,奉獻的是神話劇,有個別的劇團要分別奉獻戲劇給二十一柱的神明,可是因為舞台隻有一個,所以上演時間有限。能夠被藝術祭邀請來演出神的物語,對劇團而言是非常光榮的事情,因此每一個劇團都為了短時間的戲劇做出超出需要的裝飾,並且召集人手來演出。也因此蜜芮兒他們才有機會潛入神殿。


    奉獻劇表演完回到休息室後,基本上就能自由活動,蜜芮兒打算利用那段時間跟伊塞爾斯會合,然後去見神官長。


    「啊……真不想活了。」


    艾力克斯以自暴自棄的眼神這麽喃喃自語。因為蜜芮兒向團長建議穿女裝混入劇團,被卷入的他當然也被迫穿上女裝。看到他因為自卑感而自暴自棄的模樣,蜜芮兒輕拍他的肩膀說:


    「別這麽說嘛,提起精神來,能夠踏入一般人不能隨便來的地方,這不是很幸運嗎?」


    今天蜜芮兒戴著一頂綁著長辮子的假發,穿著民女服飾,讓她彷佛回到庶民生活那時。她最近一直穿男裝,能換回女裝時穿的多半是洋裝,她覺得自己已經好久沒做這種打扮了。


    「你總是這麽有活力……你不會懷疑自己身為男人存在的意義嗎?」


    聽到看似充滿無力感的艾力克斯這麽說,蜜芮兒垂下頭說:


    「沒那回事,我很喪氣呢,露蒂她不肯借假胸部給我……」


    「你是因為這樣而喪氣?你到底是怎樣的完美主義者啊!」


    不理會艾力克斯的啞口無言,蜜芮兒歎了一口氣,她原以為可以再度體驗到那麽棒的觸感,沒想到露蒂卻說「如果你以為我每次都會借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肯借她。


    「副團長潛入另一個劇團了吧?」


    「是啊,他倒好了,我也想當道具小弟就好。說到底這真的太奇怪了,居然要穿女裝……」


    聽到他又開始抱怨,蜜芮兒連忙安撫他,同時往擠滿人的走廊望去。


    (羅迪恩不知道混進來了嗎……)


    這樣看過去似乎沒有像他的人,但是他說一定會待在她身旁,所以蜜芮兒相信他一定會想辦


    「但是我覺得很奇怪耶,如果是副團長要擔任密使,根本不需要我們同行吧?剛開始提議那個不良少年的時候,副團長並沒有要同行的樣子啊。」


    聽到艾力克斯不解地這麽說,蜜芮兒也陷入沉思。現在聽他這麽說,的確是那樣。


    雖然終於發現這一點,然而反正已經踏入神殿的事實占據蜜芮兒大部分的思緒,她無法思考也沒有辦法讀解副團長行為背後的意圖。


    同劇團的女性來叫他們做奉獻劇的最後練習,因此蜜芮兒雖然仍舊摸不著頭緒,但是她還是跟艾力克斯一同走向她們。


    老實說,伊塞爾斯覺得團長舉棋不定。


    當初采用米歇爾為潛入神殿任務的候選人時,伊塞爾斯是反對的,因為神殿是一座孤島,要是米歇爾真是大公的間諜,那麽不就有可能加害神官長嗎?


    「所以我才要你負責監視啊。我已經丟出餌了,這次他一定會露出狐狸尾巴,所以你要好好盯著他。」


    聽到他毫不在乎地這麽說,伊塞爾斯覺得自己那時候的問題非常正確。


    「如果你懷疑他是間諜,把他抓起來拷問不是比較快嗎?」


    就算放長線在旁監視,米歇爾在緊要關頭仍舊不會露出真麵目。雖然他的行為很可疑,但是到最後他們還是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來曆。


    聽到一針見血的指謫,團長才終於坦白。


    「大公的間諜應該是某位書記官。」


    聽到團長這麽說,依照事情的流向來看,首先浮現腦海的還是米歇爾。當初會安排他進書記官室也是為了讓他把情報泄露出去,同時調查他泄漏情報的手段,然而他們不著痕跡地提示假情報,卻不見米歇爾來刺探。伊塞爾斯想起當時團長說他很精明,應該是老手,鬥誌完全被挑起的模樣。


    「其實關於這件事,米歇爾以外的人的可能性很高,但是也不能排除是米歇爾幹的好事,所以我兩邊都設下陷阱了。米歇爾去神殿期間若是這邊出了什麽事,就能判斷他是不是臥底了。」


    「但是,也有共犯的可能性,你想想米歇爾要爭取當密使時的氣勢,他會這麽做的理由我們完全猜不出來,我覺得還是不要隨便公開我們的底牌比較妥當。」


    「就算逼問他,他也絕對不會說實話,這點從他的眼睛就看得出來,既然如此我想等他不小心露出馬腳會比較簡單吧,反正你就好好監視他就對了。」


    團長並不是沒有辦法讓這種人吐實,可是他卻不那麽做,看來他真的舉棋不定。


    (應該是很喜歡他吧——)


    伊塞爾斯悄悄回頭看。自從進入神官長的私人房間後,米歇爾就很罕見地四處張望,展現出間諜會有的那種坐立不安的模樣。也許他認為他做得不著痕跡,但是很明顯地他是在觀察室內的情況。


    她今天戴著有兩條長辮子的假發,身穿女裝,怎麽看都是一名少女。他常常懷疑她打算這麽騙下去嗎?不過實際上騎士團裏沒人懷疑她的身分,她的變裝可以說是很成功。


    (可是專程來到都是男人的地方卻不以女人的身分為武器,到底是誰為了什麽目的送她進來的呢?)


    究竟她是誰?來自哪裏?如果能查出這個,也就能解開她是否是間諜的謎團了。老實說,一介女流為什麽來這裏比大公的間諜之類的事情還要讓他在意。


    (該是時候了,繼續假裝沒察覺也愈來愈覺得可笑了……)


    神官長撥開後方的簾幕進入房間裏。看到他走進來,伊塞爾斯微微向他鞠躬。


    要是揭露她是女子的身分,在全都是男人的騎士團內不知道會引起多大的騷動,為了保護自己的部下,伊塞爾斯決定還是繼續假裝沒察覺,專心準備與神官長的會麵。


    太陽已經西沉,處處都燃起篝火。


    在如同嚴冬夜晚的冰


    冷空氣中,人們你來我往十分匆忙。光是今晚就有至少二十組劇團被邀請到神殿來,為了明天起的聖樂演奏,估計也有幾組樂團來到這裏,人數應該相當多。


    就在這時候,蜜芮兒偷偷溜出劇團休息室。當然,她是為了去跟神官長說私人的事情。


    她所屬的劇團表演的奉獻劇在傍晚就結束了,劇團成員們已經開始進行慶功宴。他們的休息室跟其他劇團共用,相當寬敞,一個人在中途溜走應該不會被發現才是。休息室是男女分開,所以副團長不在,而艾力克斯無法忍受處於全都是女性的空間裏,早早就先離開了。


    (好,趁現在!)


    蜜芮兒在腦海中回溯剛才走過的路徑,從走廊跑過去。她已經牢牢記住到神官長私人房間的路徑,問題是該如何避開巡邏的士兵。她從露蒂那裏借來幾種道具,也撿了一些小石頭,她隻能利用這些東西想辦法了。


    (不過還真令人意外……聽說被幽禁,我以為會受到更嚴苛的對待,沒想到住的地方很平常,神官長也沒被綁起來。)


    那是一位留著一臉白色胡須,看起來很溫和的老人。看到他沒有受到不人道的待遇,蜜芮兒鬆了一口氣,然而他為什麽甘於被幽禁呢?這點讓蜜芮兒不解。


    (見到他的時候要問問,說不定不解決這點,他也不會證明李察的清白……唉唷!)


    當她東思西想地跑著時,肩膀突然撞上從轉角走出來的女子。她完全忘記休息室附近的這個走廊是行人往來眾多的區域。


    「對不起!」


    「沒關係,我自己也不小心。」


    對方拘謹地回應連忙道歉的蜜芮兒,隨即快步離去。蜜芮兒也不在意地正打算邁開腳步,忽地她覺得有些不尋常,回頭一看。


    這時對方也正好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望著一頭美麗銀發的少女,蜜芮兒不自覺拉高聲量:


    「夏洛?」


    那是過去曾在亞德馬利斯的皇宮裏一起組成少女歌劇團的好朋友夏洛特。在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公演之夜,她跟青梅竹馬的畫家伊恩私奔了,他們兩個人現在應該是在西亞蘭。


    相對於蜜芮兒的呐喊,夏洛特隻是無言地瞪大眼睛望著她。接著她快步踅回來,驀地一把抓住蜜芮兒的胸部。


    「你做……啊—— !」


    她不理會蜜芮兒雙眸圓瞠地尖叫,隻是一勁地凝視著自己的手掌說:


    「雖然小,不過是真的……那麽你真的是蜜芮兒?」


    「我是啊,能不能不要以這個地方做判斷?」


    現在想想,每次見麵她都做同樣的事情。蜜芮兒淚眼控訴,然而夏洛特卻不予理會地說:


    「沒想到會在這裏地方遇見你啊,也難怪我會認為是佛瑞德嘛。你不是要跟西亞蘭大公結婚嗎?你在這裏做什麽?」


    夏洛特壓低聲量,表情嚴肅了起來。蜜芮兒環顧四周,確定沒有熟麵孔後才點頭說:


    「我怎麽可能答應跟他結婚!先別說我,你在這裏做什麽?你不是要在西亞蘭當演員嗎?」


    「是啊,那是當然,所以我才會在這裏啊。托你的福,那之後我馬上就來到西亞蘭,在伊恩的幫忙下加入劇團,我今天是受邀來表演神話劇啊。別說這個了,你的回答不是回答哦,你為什麽在這裏?」


    「真棒,你已經實現成為演員的夢想了耶!我就知道夏洛你一定可以的。」


    蜜芮兒雙眼閃閃發亮。仔細一看,夏洛特穿著一身布料閃亮的美麗衣裳,銀色的頭發也盤在頭上,一眼就能看出她在參與神話劇的演出。


    「我很開心你這麽真誠地替我高興,不過你也該回答我的問題了吧?你該不會是因為不想結婚所以離家出走吧?佛瑞德跟瑞福卿為什麽放任你不管?」


    「呃……那個是因為……」


    蜜芮兒不知道該如何說明才好,目光遊移不定,說話也吞吞吐吐。直盯著她觀察的夏洛特忽地笑得很豔麗地說:


    「看起來好像有很多內情的樣子哦?我也有一些內心話想跟你說,我看我們就換個地方好好說一說吧……」


    「呃……!」


    看到她從手上抱著的行李當中抽出布偶,蜜芮兒帶著看似懷念又似恐懼的目光瞠圓了雙眸。看來她來到西亞蘭仍愛用故鄉的轉運布偶,而且還新買了一個,以前那個應該已經退休了。


    看到蜜芮兒的反應,夏洛特似乎很滿意,往布偶揍了一拳說:


    「我想你應該會全部告訴我吧……?如果你不願意,下次你的肚子就會像這樣凹進去喔。」


    (好恐怖!)


    雖然她應該不是真心的,但是具體被這麽恐嚇,蜜芮兒還是覺得很害怕,看著那張像以前一樣連威脅別人時都很大家閨秀的臉龐笑得很燦爛,蜜芮兒不禁蒼白了臉。


    明天可能會積雪。那位女神官這麽說。


    開口詢問「這裏有氣象學的學者嗎?」時,就見該名女神官好笑地說:


    「殿下,這裏可是神殿,有能夠預知天氣的神官在。」


    「啊啊……這樣啊。」


    李察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他知道這裏是異能者的聚集地,然而老實說真看到那種不可思議的現象時反而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在蘭斯洛特的帶領下進入神殿已經半天了。明天晚上才要跟神官長見麵,但是蘭斯洛特說他隻有今天才有空帶他進神殿,因此他隻好在這裏消磨時間直到明天,跟他一起進來的部下們也一臉無所事事地在一旁候著。


    「薛伍德卿去哪裏了呢?」


    「希斯應該是去找神官長大人了。殿下,請問您要喝茶嗎?還是您想喝酒?」


    「不用了,你也請退下吧。」


    從被帶進房間裏後一直待在李察身旁的她微微臉紅著說:


    「如果不會打擾到您,今天請讓我隨侍左右,知道殿下您回來了,我非常開心。」


    聽到她羞怯地這麽說,李察也報以微笑說:


    「謝謝你,那你也不用太拘謹。」


    「好的,謝謝您的貴言,殿下。」


    聽著歡天喜地的聲音,李察再度望向窗外。當他俯瞰著燃燒著篝火的庭園時,女神官精神抖擻地開始說明:


    「今晚是蒼月。蒼月一年隻會出現三天,而奉獻藝術祭正是配合蒼月的日子舉行。據說蒼月有改變命運的力量,殿下會在這個時候回國一定也是西亞蘭眾神的安排吧。」


    「命運……嗎。」


    就是有人被占卜、神話之類的東西要得團團轉,連累他受到悲慘對待,因此其實他並不怎麽喜歡這類故事。蒼月的確罕見且美麗,然而他隻有這樣的感想。


    看到環繞著庭園的回廊上有人影走動,李察隨意地往那邊望去。是劇團的女演員嗎?一名穿著類似古裝的少女與綁著長辮子的少女。


    「…………?」


    他對眼前的景象簡直無法置信,不自覺探出頭去。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病入膏肓,看到幻影了,不過他還是蹙緊眉間再看一次,她真的在那裏,另一名少女他也有印象,真的沒認錯。


    自從歡迎儀式那天晚上在離宮見到她之後,他沒再這麽激動過,她到底要把自己的行動力發揮到多淋漓盡致呢!羅迪恩什麽都沒向他報告,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殿下?」


    「我馬上回來!」


    李察丟下這麽一句話給驚訝的部下與女神官後就衝出房間。


    在告誡「這是攸關李察性命安危的秘密,你絕對不能告訴別人」之後,蜜芮兒全盤托出事情始末,而揍著布偶,信誓旦旦地「以薩維亞人的守護神發誓」的夏洛特在聽完之後,則一臉嚴肅地點頭說:


    「原來


    如此……是啊,他的確有令人費解之處。」


    「嗯……」


    「不過你也真大膽耶,居然會潛入騎士團,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要這麽做,就算想到了也不會真的去做,一般人。」


    蜜芮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能別開眼。她也知道她做的事情太危險,但是她完全沒有要停手的打算,也許這表示她真的跟一般人不一樣。


    「這也難怪他會退縮,你不僅追著他來。最後還加入騎士團。我是不讚同他的退縮態度,不過你的行為也太……」


    「喂,喂,你別再念了啦,你這樣不是會讓我有罪惡感嗎?好了,我的事情說完了,該你說說你的事情了。」


    「還不行,跟你和他的事情比起來,我跟伊恩結婚的事情根本微不足道。」


    「為什麽!你已經勾起我的好奇心了!」


    「回到離宮後你愛聽多仔細我都說給你聽,你潛入的騎士團不是派駐在伊爾塞恩離宮嗎?我們劇團也會去那裏。」


    原來夏洛特所屬的劇團也是受邀在歡迎儀式上表演的劇團之一,也許她們曾經不經密會場裏擦肩而過。


    「可是我已經全部都告訴你了啊。總之要不要先回去一趟?我看你穿得好單薄。」


    「我沒關係,我可是演員,冷與熱對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這麽斷言的夏洛特身上隻裹了閃亮的布,但是她卻一臉泰然。她的演員精神很令蜜芮兒佩服,不過彼此吐出來的氣息是白色的,這點也是事實。她們已經待在外麵很久了,身體也冰冷了起來。現在是正月的夜晚,氣候還很嚴寒。


    「然後呢?對他告白說想要待在他身邊的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那不是告白啦!……沒什麽特別的啊,我會照我的計劃繼續報仇。」


    「什麽……」


    夏洛特驚訝地杏眸圓瞠。


    「你該不會到了這個時候還不肯承認吧?事到如今如果你還說你沒有自覺,可是連我都會生氣喔。」


    「不,你已經生氣了!」


    看到她開始揍布偶,害怕地往後退的蜜芮兒躊躇著說:


    「……因為他明白地告訴我他討厭我啊,你叫我要怎麽繼續跟他做朋友?我想幫他,可是他卻說我會帶給他麻煩,所以不願意……而且像那種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親我的人,你叫我要怎麽麵對他嘛!」


    好不容易就快要趕出腦海了,這下又回想起來。蜜芮兒冰冷顫抖的身體一口氣熱了起來。


    夏洛特的眼神帶了點揶揄,來回盯著蜜芮兒說:


    「唉唷……親了?我以為沒什麽進展,原來還是有嘛。」


    「別這樣,別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米歇爾?」


    滿臉通紅地發出悲鳴聲的蜜芮兒聽到突來的聲音,驚訝地回頭。


    從回廊快步走過來的人是艾力克斯,他似乎是發現蜜芮兒不在,因此出來找她。跟她在一起的夏洛特微笑對他打招呼,讓他有些害羞。


    「你在這裏做什麽?居然在釣女孩子……真沒想到你會是搭訕派。」


    「不是,這是……」


    看到艾力克斯冰冷的眼神,蜜芮兒急忙要解釋,沒想到這時候她的手突然從後麵被拉住。


    她驚訝地回頭,發現李察就站在那裏,讓她嚇得目瞪口呆。可能是因為跑過來的關係,上氣不接下氣的他表情很恐怖地說:


    「——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是我的台詞吧!)


    自從那一次之後他們沒再見過麵,沒想到今天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碰上,運氣真差,而且還正好在因為他的話題而讓蜜芮兒有些動搖的時候。因為各種因素而非常焦慮的蜜芮兒企圖想要打混過去:


    「你……你認錯人了。」


    她轉過身,變聲這麽回答。這時隻聽到李察「哦……」地低聲沉吟著說:


    「你跟我認識的人長得很像……」


    「……」


    一陣沉默。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蒙混過去的蜜芮兒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緊張感,一把撥開李察的手,如同狡兔般逃走。


    「對不起,夏洛,我們改天聊!艾力克斯,我去散步,你先回去吧!」


    看到馬上就衝向遠方的庭園那邊,還一邊呐喊的蜜芮兒,李察愣在原地望著她,不過隨即緊緊蹙起眉頭,以不輸蜜芮兒的氣勢直追過去。


    「米歇爾……你怎麽那麽喜歡跑啊……不過那個人是誰?」


    看到艾力克斯歎息著這麽說,夏洛特帶著微笑回答:


    「我們別管那種很喜歡跑步的年輕人,好嗎?」


    進行著怒濤洶湧的你追我跑的兩人避過警備兵的耳目,穿過森林來到島的前端才終於停下腳步。正確來說是蜜芮兒被李察抓住了。


    這裏是神殿正後方,一處荒廢的小原野,有一棟老朽的建築物靜靜聳立著,看起來可能是過去的崗哨。


    兩人都有好一陣子無法開口,隻是劇烈地喘息著,最後李察撥了撥瀏海,開口點起戰火: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連這種地方都敢來。」


    看到蜜芮兒氣息已經平穩卻無法回嘴,李察接著繼續說:


    「你的行為實在太令人無法預料了,這次我一定要你聽我的,如果你不願意,我隻能強製送你回亞德馬利斯王國了。」


    聽到李察不容分說的高壓態度,蜜芮兒氣到都忘了疲憊地瞪著他說:


    「又來了,你就隻會說這一句嗎?每次見到我就隻會說教!像你這種說教大臣,連學校裏都找不到!」


    「是說教大臣或是什麽都好,對於連護衛都不帶就莽撞涉險的人,我也隻能這麽對待——你真是……」


    李察歎息著,不過臉上卻看不見憤怒,反倒是有些疲憊的樣子。感覺應該不是因為全力追趕蜜芮兒的關係,這讓蜜芮兒有點畏縮。


    這也難怪他會退縮——她想起夏洛特說的話:心情有些微妙。然而話雖如此,現在的她卻沒有那個餘力將那種心情表現在態度上。


    「……我話可是說在前頭,你要是敢靠近,我會咬舌頭把你推開。」


    要是他突然靠近,自己一旦害怕起來,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因此先畫下界線,這時就看到李察有些啞然地說:


    「推開我可以,可是請別咬舌頭,太危險了,不是嗎?」


    「羅嗦,不要指使我!」


    相對於蜜芮兒一個勁地采取反抗態度,李察的表情倒是已經緩和下來了,他抓住了逃走的蜜芮兒,這讓他的心情穩定了下來。


    「告訴我,為什麽來神殿?你該不會是擔任神官長的密使吧?」


    「你還真清楚,是羅迪恩告訴你的嗎?」


    「……」


    輕蹙眉頭不語的他似乎在搖頭歎氣。蜜芮兒倒抽一口氣,探頭過去問:


    「該不會你也是來見神官長大人的嗎?李察你見到他了嗎?啊……」


    想起李察不願意她叫他這個名字,蜜芮兒急忙改口說:


    「不是,我是說,呃……艾沙爾伯特、大人……呃……殿下?」


    看到蜜芮兒搞不太懂地喃喃自語,李察嗬地笑了出來說:


    「叫我李察就可以了。」


    「……可是,你叫我不要那麽叫你啊。」


    順道也記起他說討厭她,蜜芮兒悶悶地回嘴。聽到這裏,李察沉默了。


    他心不在焉地將視線投向分布在眼前的湖泊。蜜芮兒以為他在沉思,沒想到就聽到他緩緩地開口:


    「那個名字是陛下恩賜的,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但是我卻對它沒有感情。太過平凡又常見,我一直想那隻是個假名,長


    大之後就會舍棄。」


    彷佛自言自語地這麽剖白的他忽地抬起頭,微笑著說:


    「但是每次聽你這麽叫我,這名字就如同寶物般發光,不可思議吧?」


    「……我?」


    「對。每次都覺得快要被你拉走了,所以我才不希望你那麽叫我,我沒想過我是如此意誌薄弱的人。」


    聽到他這麽喃喃地說,蜜芮兒不可置信地望著他說:


    「你在說什麽啊,我可沒看過像你這樣的石頭人。」


    隻不過在亞德馬利斯時她不知道他是如此頑固的人,而來到西亞蘭才知道的他,說不定才是真正的他?


    正當她這麽想的時候,她發現李察直盯著她看。


    「幹、幹嘛?」


    「沒有……我隻是在想你真的是什麽都不怕。」


    「我有,你不是知道?」


    「是啊,幽靈那方麵的東西吧?那個時候的你動不動就尖叫,真可愛。」


    聽到李察懷念地這麽說,蜜芮兒漲紅了臉,她想起以前為了試膽大會的事前調查,他們兩個人走在夜晚的皇宮裏的事情。


    「別以為你抓住我的弱點,說話就可以大聲喔!我也知道你害怕的東西,就是打雷……」


    因為尷尬而口不擇書地想回嘴的蜜芮兒一驚,吞回差點出口的話。


    那跟蜜芮兒害怕的東西不同類型,不能拿來當作吵架的話題,因為那攸關他過去的傷痛。正當她害怕自己不自然地噤口會讓他狐疑時,李察靜靜地開口了:


    「我最怕的是你不見了。」


    「啊……?你在說什麽啊,明明不見的人是你耶。」


    蜜芮兒想起他突然不見時自己愕然的心情,開口這麽抗議,就見他微笑著說:


    「我不見你覺得寂寞嗎?」


    「啊?什、什麽啊!」


    「不是嗎?我以為那天晚上你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什……喂!我想起來了!你那個時候還真是過分啊!」


    蜜芮兒用力跺腳,指著李察說。明明知道還說什麽討厭什麽麻煩,怎麽有這麽過分的男人啊,這次一定要報仇,好好給他一些顏色看看。


    「我的挑戰書你看了嗎?」


    「……我不知道該算是看了?還是沒看……」


    李察一臉不知道該怎麽說的模樣,最後換上有些苦笑的表情,委婉地回答:


    「內容物好像不對,裏麵是寫給家人的信。」


    「……什麽?」


    蜜芮兒聽不懂李察說的話,蹙著眉頭沉默不語。


    現在回想起來,她在寫挑戰書時的確也一起寫了給家人及給希芙蕾亞等人的其他書信。


    (不會吧,我放錯了嗎?那麽那封挑戰書寄給誰了?)


    她原本放心地想,其他信早就寄出去了,隻剩下把手邊的挑戰書送出去就好了,結果卻犯了這麽大意的錯誤,讓她不由得臉紅心驚。這時李察微笑地開口:


    「想回家了嗎?」


    「才……才沒有!完全不想!」


    「是嗎?我一直想回家,所以我很開心我能回到西亞蘭來。」


    聽到李察異常誠懇地這麽說,蜜芮兒不解地望著他,而迎上她的目光後,李察笑著說:


    「我很憧憬你的家人,有溫柔的父母與外公,還有把你捧在手心疼愛的佛瑞德,大家都守護著你。我非常喜歡看你跟家人相處的情景。」


    「……把我捧在手心上疼愛,卻每次都害我遇到很慘的事情……?」


    「他的疼愛方式是有點不同。」


    李察苦笑地回應恨恨地這麽說的蜜芮兒後,眼神再度飄向湖麵。


    「佛瑞德一直為了全家人能夠一起生活而努力,我也希望他能完成心願,所以我才認為必須讓你回家,那裏是最能讓你幸福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待在那裏。」


    望著李察在藍色月光下的側臉,蜜芮兒滿心驚訝地想:


    一直想回家的意思是想找回跟失去的家人之間的時間嗎?也許他認為八年前孩童時期做不到的事情,現在可以做得到。


    (想太多了嗎?可是……)


    要是真是那樣,那麽他是以怎樣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家人呢?


    一定要想辦法幫他找回來,如果自己能夠做到這件事,就可以讓他的眼底不再充滿著寂寞。


    「李察——你的父親跟母親是怎樣的人呢?」


    蜜芮兒思考了好一陣子卻想不出什麽點子,心想最重要的是要先了解,於是開口這麽問。她對他的家人幾乎完全不了解。


    李察歪著頭,似乎在回想,接著彷佛慎選語句似地緩緩開口:


    「家父很認真——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個熱愛工作的人。祖父的個性比較奇怪,他早早就讓位,因此家父很年輕就成為大公……他喜歡音樂,因此讓孩子們都學習樂器,一起舉辦演奏會是他的樂趣。」


    「啊,是啊,你以前說過這件事。那麽你母親呢?」


    「她是一個穩重文靜的人,也許是跟家父的年齡差距比較大,也稍微有點愛撒嬌……我知道這樣說家母很奇怪,不過,她算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


    「這樣啊……你母親是亞德馬利斯王國的公主嘛。」


    而且是蜜芮兒的父親愛德亞德的姊姊。也就是說,她是蜜芮兒的姑姑,而她的兒子李察則是蜜芮兒的表哥。


    第一次察覺這點,蜜芮兒覺得有些混亂。李察,瑞福這個人應該是兄長的好朋友,擔任自己護衛工作的騎士,可是真正的他跟她之間卻有不可思議的緣分。


    「那麽你像爸爸也像媽媽羅,有爸爸的認真,也有媽媽的沉穩。」


    「啊啊……也許也說不定。」


    他現在是以怎樣的心情談論自己的雙親呢?蜜芮兒擔心他的眼底是否藏著痛苦,於是凝視著他,幸好眼神交會時他回應她溫和的微笑,這讓蜜芮兒鬆了一口氣。然而這之後沉默到訪,又讓蜜芮兒心情浮動。剛才才拚命跑給他追,而且在內心下定決心一定要報複,可是李察突然又恢複往常的李察,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蜜芮兒覺得很尷尬,下意識地東張西望。高掛在深藍色夜空中的月亮照耀著神殿,耳邊明明聽得到神話劇的音效與人們的喧囂聲,然而四周卻不可思議地寧靜,寧靜到彷佛能聽得到對方的心跳聲。


    (好奇怪的感覺……)


    好想快點從這種尷尬的氣氛中逃開,可是又覺得想一直待在這裏。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交錯,讓蜜芮兒因焦慮而臉紅了起來。


    (你在驚慌什麽啊!你不是為了報複李察所以留在騎士團裏嗎?你忘了這個人對你做了什麽嗎?怎麽能這樣就心軟呢……)


    總算找回初心的蜜芮兒一邊告誡自己,一邊轉身說:


    「我要走了。」


    「——等等。」


    李察突然發出銳利的聲音,嚇得蜜芮兒回頭仰望他。不過他的視線並不在蜜芮兒身上,而是望著樹林的方向。


    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的蜜芮兒倒抽了一口氣。有兩道火把的光往這邊靠近,還能聽到輕微的聲音說:


    「你真的看到有人往這邊來嗎?」


    「是,我沒有看錯,有兩道人影。」


    「總之先找找看。」


    知道有人看到他們走到這裏來,蜜芮兒嚇得愣在原地。李察伸手用力抱住她,往小屋的陰暗處躲,還差點跌倒。


    「——沒事的,不用擔心。」


    頭上傳來呢哺聲,蜜芮兒這才回神。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情況危急。


    聽他們的對話,靠近的大概隻有兩人。蜜芮兒突然蹲下,抓住看到的石頭又站了起


    來。就人數而言這邊也有兩人,她不能成為負擔。


    「你拿石頭做什麽?」


    「當作武器啊,如果夾擊,我從後麵進攻應該就能打倒他們,這個石頭也還滿大顆的。」


    李察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隨即表情僵硬地說:


    「你講什麽啊?你沒必要出去吧?我知道你害怕,冷靜點,躲到這邊來。」


    「你打算一個人去?他們可是有兩個人耶。」


    「我不會讓他們碰你一根寒毛的,放心。」


    「我不是擔心那種事啦!」


    蜜芮兒拚命壓抑高揚的音量,重新握緊拳頭說:


    「會發生這種事是因為我,我要負責。」


    當時滿腦子隻想著要逃,根本沒有餘力注意周遭的目光。這裏對李察而言是敵營,是她太漫不經心了。


    「不關你的事,是我太輕率了,一看見你就不自覺衝出去.」


    「那還是因為我啊。」


    「不是你的錯。」


    采著泥土的紛亂腳步聲愈來愈靠近。李察壓低音量,輕輕搖頭歎了口氣說:


    「我……不管在哪裏,目光總是不自覺追著你,總是隨時注意你。就是因為我這麽缺乏冷靜,才會發生這種事情,不是你的錯。」


    「……你這麽說,原因不也還是我?」


    「我就說不關你的事了——」


    傳來某人的聲音。李察迅速抱著蜜芮兒蹲下去。


    聽到複數腳步聲靠近,蜜芮兒下定決心說:


    「李察,我沒關係的,隻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怕。」


    「別胡思亂想,你也稍微相信我一點吧。」


    「……對不起,我不是想找你麻煩的。」


    「別道歉……」


    聽到帶點苦澀的吐氣聲,蜜芮兒抬起頭說:


    「我會保護你,所以你不用那麽難過,隻要我們兩個人同心協力一定能戰勝。」


    我必須要收拾殘局。聽到蜜芮兒握緊拳頭這麽宣言,李察呆若木雞地凝視著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突然,他們躲藏的小屋對麵傳來呻吟聲。蜜芮兒發現靠近的腳步聲消失了,正打算探頭出去看,李察卻阻止她。


    「——少主。」


    聽到低沉的呼喚聲,李察嚴肅地問:


    「羅迪恩嗎?你收拾他們了嗎?」


    「隻是打暈他們而已,我現在要把他們移到不醒目的地方。」


    「那就麻煩你了。」


    就這樣,外麵不再有人的感覺。蜜芮兒很佩服羅迪恩真的如同他自己所說的潛進來了,不過她隨即察覺李察很生氣的看著她,於是眨眨眼睛問:


    「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我說的話你聽進去了嗎?要是羅迪恩沒趕來,你真的要跳出去打鬥嗎?這可跟你在街上和人打架不一樣。」


    「你幹嘛那麽生氣?女孩子不能打架嗎?」


    「沒錯,你必須要習慣被保護的生活。」


    聽到李察斬釘截鐵這麽說,蜜芮兒氣死了,他果然是一個石頭混蛋!


    「你把我誤認為公主了吧!我不想變成那樣,你不要把我想像成柔弱的女孩子!」


    「你是公主啊,對我而言。」


    李察立刻這麽回答,眼中帶著懇求般的目光說:


    「所以我拜托你,答應我絕對不要再有剛才那種想法,想想要是你發生什麽事,我會有怎樣的心情好嗎?」


    從沒看過李察露出這樣的表情,蜜芮兒有些心驚地望著他。她在心裏重複李察說的話,倏地陷入沉思,心想要是立場反過來呢?


    要是李察發生什麽事——從離開亞德馬利斯王國後,她有哪一天沒這麽想過嗎?光想像就讓她坐立不安,她無法想像如今這麽站在自己麵前的他如果有一天受傷了,再也回不來了。


    「……可是,我怎麽也不願意看到你遇到痛苦、悲傷的事情。」


    如果自己遇到那種事,他也會有相同的想法嗎?想到這裏,蜜芮兒突然眼眶泛紅。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淚,隻能認為是自己情緒不穩定。看到蜜芮兒突然抽泣了起來,李察也一臉驚訝。


    「所以……不論你怎麽想,不管你去哪裏,我都要跟著你,我想要把那些想對你做什麽的家夥全都打跑啦!」


    話一出口,蜜芮兒才終於察覺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原來是這個。她無法原諒那些要傷害他的人,所以想要待在他的身邊守護他。


    「蜜芮兒……」


    彷佛是受到喃喃聲的吸引,蜜芮兒蹣跚地靠向他的胸膛。


    困惑地握住她的手臂最後終於伸到她的背後安撫她,然而那也隻是一瞬間,隨即以一股彷佛脫序的力道牢牢抱住她,用力到連她的淚水跟哽咽聲都止住了。


    「好了……我懂了,別哭了……」


    無法呼吸的蜜芮兒耳邊傳來同樣痛苦的聲音。


    「我也不可能忘了你,你為了我這樣一路追過來,隻會讓我更喜歡你而已。」


    也許是因為聲音有些沙啞,所以聽起來很痛苦吧。蜜芮兒本身也是,雖然被用力擁抱到疼痛,但是另一方麵也覺得鬆了一口氣,這樣的混亂讓她有些搞不清楚了吧。


    (……咦?)


    好一會兒保持原狀的蜜芮兒倏地蹙起秀眉。剛才她因為無法呼吸而愣住了,不過如果她沒聽錯,剛才李察的確說了——


    (喜歡我……?)


    蜜芮兒掙紮著抬起臉。眼前的李察臉上布滿了憂鬱,然而一迎上她的目光,他的表情便緩和了下來。


    「我承認,我其實不想放開你。」


    李察抱著蜜芮兒,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說:


    「你是我的寶貝,我不可能放手。」


    「……?」


    突然被叫做寶貝,蜜芮兒更加混亂了。他的發言毫無連貫性,蜜芮兒根本跟不上,隻能不停地眨眼,凝視著對方說:


    「可……是,你之前不是說討厭我?」


    長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臉龐。知道李察在擦拭她的眼淚,蜜芮兒隻是茫然地望著眼前溫柔的微笑。發生太多事情了,讓她的思緒一時轉不過來。


    是在作夢嗎?她想。如此近距離互相凝視,雖然讓她覺得害羞,但是她卻不想別開眼睛。不隻這樣,他終於肯擁抱她也讓她覺得開心。她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你們兩個,連來這種地方也在談情說愛嗎?」


    背後傳來瞠目結舌的聲音,蜜芮兒這才倏地回神。


    她一回頭,小屋的角落裏便出現一張男人的臉,在月光照耀下的那張臉是希斯。她慌張地脫離李察的懷抱,就看到希斯緩慢地走過來說:


    「能不能請你不要突然不知去向?雖然跟我無關,不過你的部下們可是非常擔心,現在是人仰馬翻喔。」


    看到希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要求李察,蜜芮兒來回望著兩人說:


    「希斯,該不會是你帶李察來這裏的吧?為了安排他跟神官長見麵嗎?」


    「沒錯,就在明天晚上……你沒聽說?」


    希斯輕蹙眉頭這麽說。剛才詢問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不過這個確定的事實也讓蜜芮兒的眼睛亮了起來:


    「太好了,李察,這樣就能請神官長證明你的清白了!」


    「不,還不一定。明天的會麵除了神官長之外,還有王太子派的貴族,不知道能不能談到出麵證明的事情,而且也不知道神官長肯不肯幫忙啊。」


    「呃……是這樣嗎?」


    她一直以為李察是來拜托神官長證明他的清白,然而現在看李察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看來他也明白這一點。


    「能夠有機會見神官長就很好了,現在要請神官長當證人可能很難吧,就時機而言。」


    凝視著李察平靜地這麽解釋,蜜芮兒陷入沉思。情勢似乎不妙,她想還是要去找神官長,稍微疏通一下才行。


    「所以殿下現在沒時間跟你在這裏談情說愛,走了。」


    「什……我、我們沒有談情說愛啦!」


    「抱在一起又互相凝視,在大人的世界裏這樣就叫談情說愛。」


    希斯輕輕丟下這一句,瞄了眼因為氣憤而漲紅了臉的蜜芮兒,突然一臉嚴肅地對她說:


    「你別再攪和下去了,你要是繼續這麽跟著殿下,可就無法回到原來的世界去了。你懂嗎?要跟塚人分開,一直住在西亞蘭喔。」


    沒想到希斯會這麽對她說,蜜芮兒頓時呆若木雞,她不懂為什麽他會突然說這種話?而且表情這麽嚴肅?


    「如果想要待在大公身旁,就必須站在對等的位置上,你的家人並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我想你也知道你自己做不到,對嗎?你生在民間,長在民間,而殿下是真正的王族……」


    「住口!」


    李察開口製止,然而希斯卻好像沒聽到似地繼續說下去:


    「想想你母親吧。就算再怎麽喜歡,身分不同是無法在一起的,也許你父親是公爵,但是你是民間的麵包店女兒,不是嗎?如果忘了這一點,就算你再怎麽伸手想抓住幸福,也無法得到幸福喔。」


    「我叫你住口,這個時候不要故意說那些讓她煩惱的話。」


    聽到李察以嚴厲的聲音再度製止,希斯譏笑著說:


    「我想你也該停止縱容她了,這丫頭過去會這麽橫衝直撞完全是因為她的想法太孩子氣了,不告訴她真正的現實,再怎麽口頭告誡她也沒有用,如果你想要她過正常的生活就想辦法送她回家比較好,不論看是要下藥還是用蠻力都可以。」


    「把她綁架到西亞蘭來的人還好意思這麽說?」


    正在沉思中的蜜芮兒微微訝異地抬起頭,因為總是溫和的李察突然用尖銳的口吻說話。不過希斯似乎毫不以為意:


    「你說的很對,不過很抱歉,我也無法違抗上頭的命令。總之就我個人而言,我可不希望這丫頭變成那種身分的人。」


    「別再說了,這件事以後再談。」


    話被打斷,希斯聳聳肩,轉身揮揮手便邁開腳步。


    「該回去了,殿下,你現在要是發生什麽事可就傷腦筋了。」


    穿著暗色神官服的他立刻被黑暗吞噬,消失無蹤。


    在恢複寧靜的陡岸邊,蜜芮兒茫然地想著希斯對她說的話。


    她對於將來總會回到亞德馬利斯的家人身邊這件事從來沒有任何疑問,但是這麽一來就必須離開李察。不惜離家出走也要追著他的腳步,告訴他自己有多麽想跟他在一起,可是現在為什麽會想到這麽矛盾的事情呢?


    (怎麽辦……我沒想那麽深入……!)


    這是最先應該思考的事情,可是蜜芮兒卻因為李察的事情占據腦海,沒有思緒去想到其他麻煩、現實的事情。


    當蜜芮兒因為悔不當初而焦慮時,她的一隻手輕輕被握住了。一直凝視著她的李察以平靜的聲音說道:


    「從神殿回去後,我會離開離宮。」


    「什麽!」


    「到時候我會帶你走。第五師團也差不多要回宮了,我不能讓你去那種地方。」


    還來不及問李察要去哪裏就聽到他這麽說,蜜芮兒驚訝地望著他。


    「再這麽野放你不管,還不知道你會做出什麽事來。」


    「呃……野放?把我說的跟猛獸一樣。」


    「總之你不能再繼續臥底調查了。其實我不想就這麽讓你走,可是今天你要是在這裏消失了,一定會引起騷動,所以回到離宮後就跟羅迪恩一起到我身邊來,知道了嗎?」


    「呃……」


    明明一樣是說教口吻,但是內容卻跟以前完全相反,察覺這一點的蜜芮兒愣住了,她無法立刻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這時,另一隻手也被握住了。


    「我很抱歉讓你陷入現在的情況,我想你一定很迷惘吧?但是……」


    她的雙手被緊緊握住,光這樣就讓她的心跳動不已。


    「……請選擇我,蜜芮兒。」


    聽到李察真誠的聲音,蜜芮兒杏眸圓瞠地回視著他。過去他隻會跟她說「回家」,今天這是怎麽回事?他說可以跟他在一起——是這個意思嗎?


    「嗯……!」


    如果是這樣,那麽答案隻有一個。蜜芮兒趁著李察還沒改變主意之前,趕緊點頭,這時就看到李察帶著苦笑說:


    「你真的懂我的意思嗎?」


    李察有點無法置信地喃喃自語,不過隨即瞄了眼林子那邊,又將視線拉回來對蜜芮兒說:


    「羅迪恩來了,我會讓他暗中跟著你,你可以放心,不過千萬不要做危險的事情。」


    「包在我身上!」


    蜜芮兒很高興地點點頭,跟他道別後便快步衝出去。


    回到神殿後的蜜芮兒,目的地還是跟當初的打算一樣——神官長的房間。


    (李察說他明天會跟貴族們一起見神官長,那麽如果能讓他立於比較有利的立場會比較好吧,所以我還是得今晚去拜托神官長才行。)


    既然都來到神殿,而且連神官長的所在地都知道了,怎麽能沉默下去呢?一定要在這裏助李察一臂之力。


    羅迪恩應該有跟來,可是蜜芮兒沒看到他。就在她決定不理會他,一麵自己給自己打氣,一麵要通過回廊的十字路口的時候。


    「——是啊,的確是很像。」


    她聽到感歎的聲音,於是回頭看。


    回廊前的交叉路口站著一名男子,是一名二十來歲的黑發年輕人。他的臉龐蒼白,望著這邊的目光一迎上蜜芮兒便浮現溫柔的笑容對她說:


    「有什麽煩惱嗎?我看你一臉困擾的樣子。」


    聽到對方親切地開口這麽問,蜜芮兒困惑的回望著對方。認識穿女裝的她的人有限,但是——她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如果你有時間,我們聊聊好嗎?這間房間正好空著。啊,對了……」


    以一種遇見故人的態度邀請蜜芮兒的他,彷佛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走進旁邊的房間。蜜芮兒可以想像他從那問房間走出來時,正好遇到從這裏經過的她,可是她想不出來有什麽理由可以讓這個隻能說是偶然遇到的人對她這麽親切。


    過了一會兒走出來的他微笑遞出一個平坦的箱子,接著打開蓋子說:


    「你看,我這裏有甜點喔。」


    「…………」


    為什麽她要被陌生人用甜點誘惑呢?太過詭異了,蜜芮兒不禁節節往後退。放在箱子裏的那些看起來很高級的甜點真的很好吃的樣子,然而蜜芮兒還沒笨到會就這樣跟他走。


    「我不是可疑人物喔,我們曾在亞德馬利斯王國見過一次麵。」


    他搖搖頭,對心生警戒的蜜芮兒微笑,接著將手放在胸前向她自我介紹說:


    「不過我們沒說過話,也難怪你不認得我。初次見麵你好,我是安德魯·華特伯爵——莎拉·華特的哥哥,這樣說你應該就知道了吧?」


    突然的見麵與自我介紹讓蜜芮兒驚訝地盯著他看。


    (這個人是華特伯爵?叫希斯綁架我的人……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從他臉上柔和的笑容怎麽也看不出來他是會做出那種事的人,他給人的印象就是善良、溫柔的貴族青年。


    「站在這裏說話也太殺風景了,不如到裏麵慢慢聊?」


    從她的表


    情看來,她應該是知道自己的吧。華特伯爵再次打開房門邀請她。


    蜜芮兒猶豫了。想問他事情也是她來西亞蘭的目的之一,可以的話她很想答應他的邀請,但是就這麽跟他走,她也覺得太危險了。雖然他表麵看起來很溫和,可是對方畢竟是曾經綁架過自己的人。


    (希斯也說他無法信任……而且李察也要她不能做危險的事情……咦?)


    就在她躊躇無法下決定時,忽然發現他的背後有影子在動。


    有一名神殿的警備兵站在回廊柱子的後方,看起來不像是躲在那裏,反倒像是在告訴蜜芮兒他的存在。蜜芮兒詫異地望著他,看見他快速拉高深戴的帽子,不禁瞠圓了雙眸。


    (羅迪恩……!原來他偽裝成警備兵混進來了!)


    知道他實現諾言地守護著自己,蜜芮兒突然覺得有膽量了。既然他在身邊,那麽就算冒點危險也可以跟情報源接觸。蜜芮兒這麽心想,答應了伯爵的邀請。


    「我帶某人來這裏……沒想到居然能遇到你,今天真是一個幸運的日子。」


    坐在麵對麵的座位上,華特伯爵似乎很開心地這麽說。


    伯爵一個個打開放在桌上的甜點盒子,但是看到蜜芮兒的警戒心絲毫沒有鬆懈的樣子,於是輕輕搖搖頭,展露笑容,接著十分感慨地說: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亞弗列德王太子的訂婚宴上。」


    「你那麽早以前就見過我……?」


    「是啊,不過話雖如此,我當時會在那裏見到你完全是偶然。當時我看到你很開心地跟你的兄長在說話,很想過去跟你打招呼,可是你的兄長把你藏起來了,艾沙爾伯特殿下還把你帶出去。你的兄長討厭我,不肯把你介紹給我。」


    也許是回想起來了,伯爵開心地笑了笑,凝視著蜜芮兒說:


    「可是我現在居然能這樣,跟那兩位一直捧在手心上保護著的你單獨說話,我有種贏了的感覺耶。」


    「……」


    乍看之下似乎人很好,總是帶著笑容,彷佛想要掩飾自己的真心——這一點跟佛瑞德有點相似,可是另一方麵卻給人完全不同的印象,蜜芮兒不知道這樣的不協調感來自哪裏,困惑地開口問道:


    「那個,令妹的事情,我很難過……還有那個……很多人都對我說過,不過,我真的很像莎拉小姐嗎?」


    蜜芮兒小心翼翼地說出那個名字。雖然她不認識她,不過她周圍的人大概都知道她。被說神似一個不認識的人一直讓她很在意。


    「是啊,你很像她,偶爾露出的表情特別像……明明兩張不同的臉孔,真不可思議,難怪殿下會喜歡你。」


    「殿下指的是李察吧?」


    「李察……」


    他突然望著附近的燭台,這麽喃喃自語。燭火倒映在他的眼眸裏,臉上似乎閃過不同的表情,然而抬起頭來的他再度浮現笑容說:


    「殿下對你也很好嗎?」


    「呃……這個嘛……思,他對我很好。」


    「是嗎?的確,他會想對你好也是無可厚非的吧,對跟自己殺害的人很像的你。」


    由於他的聲音太過溫柔,蜜芮兒一時之間不懂他說的意思。等到她終於理解了之後,除了驚訝更有一股焦躁,讓她不自覺站了起來說:


    「那是栽贓,李察沒有做那種事!」


    麵對蜜芮兒努力地想要辯解,華特伯爵隻是微笑著,什麽話也沒說。


    蜜芮兒直覺知道,這個人怨恨李察,是誤解了還是在知道真相的情況下她不知道,不過對他而言,妹妹被奪走這件事是事實。


    看到蜜芮兒呆愣在原地,他表情平靜地開口:


    「我的妹妹是艾沙爾伯特殿下的堂姊,同時也是青梅竹馬,此外她也是呼聲很高的王太子妃人選,殿下的初戀對象。」


    「什麽……可是我聽說她跟吉克——亞弗列德王太子殿下有婚約……」


    「後來的確變成那樣,不過在那件事之前,她是艾沙爾伯特殿下的王太子妃人選喔。」


    看到蜜芮兒沉默不語,伯爵微笑地望著她說:


    「殿下並不喜歡你,他愛著家妹,所以想把長得像她的你當作替身,代替莎拉來愛。」


    「……」


    (跟李察說的不一樣……)


    她曾經向他本人間過同樣的事情,可是那時候李察確實是否定了,隻說把年長四歲的她看作姊姊而已。


    從他們的感情很好,再加上她的死因來看,也許她對李察而言是很重要的存在也說不定,所以當時問他那個問題時就算他給了肯定的答案,蜜芮兒也不會責備他吧。


    (……不,還是會覺得青天霹靂吧……)


    她曾經向他說過她討厭當作別人的替身,這可跟當佛瑞德的替身不一樣。


    蜜芮兒沉思了好一陣子,終於想通了一件事,不管莎拉是怎樣的存在,她的心裏都有不變的念頭。於是抬起頭說:


    「……就算那樣也沒關係,不管李察是以怎樣的目光在看我,他對我好是事實,而我很開心也是無庸置疑的事。」


    伯爵看起來有點意外,接著佩服地歎了口氣,往椅背靠去。


    「樂觀的小姐……那你知道殿下跟國王訂定密約,要娶亞德馬利斯皇家的公主嗎?」


    「我是聽說有這件事,不過如果那位公主是我,李察已經拒絕了。」


    「我是講那之後的事,在拒絕跟你的婚事之後又談了跟別位公主的婚事。」


    「……咦?」


    「你以為國王陛下會那麽輕易讓他離開嗎?是場交易喔,他請求援助讓他可以當上大公。」


    「……」


    蜜芮兒再度無言。她其實也知道如果那樣,對李察而言是最簡單的方法,不過她並沒有從李察口中聽說這件事。察覺這一點,蜜芮兒有些動搖了。


    (……不,就算有這種事,也還沒決定啊,隻要問李察本人就可以知道來龍去脈,我怎麽可能相信這種素昧平生的人說的話……)


    雖然腦子裏這麽想,但是心裏還是有些動搖,因此她一直保持沉默。這時一直凝視著她的伯爵開口向她提議道:


    「隻要你跟我走,我能夠讓你留在殿下的身邊喔。」


    忽然感覺到這句話的怪異,蜜芮兒抬起頭來。


    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悄悄占據她的心頭。先對她說了那麽一段話,就算她相信了,他以為她會就這麽跟他走嗎?


    「……你為什麽想帶我走?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目的……我比誰都還要替殿下著想,所以才需要你的協助——你的答案呢?」


    他緩緩伸出手來,而蜜芮兒隻是沉默地望著。


    明明怨恨著李察,居然還說出「我比誰都還要替殿下著想」這種話——?


    (……很抱歉,我聽膩了……)


    他應該是大公身邊的人,對宮廷的事情也很清楚吧.如果跟他走,應該可以獲得許多情報,但是至少現在她並沒有從他說的話裏感覺到他的真心。


    「對不起,很抱歉,我不能跟你走,我很忙。」


    「是嗎?真可惜。」


    「如果伯爵真心站在李察這一邊,我會願意協助你。」


    蜜芮兒開口試探看起來一點都不可惜的他,不過對方立刻四兩撥千斤地說:


    「我是啊,由衷的哦,看不出來嗎?」


    「我隻是好奇你為什麽不強行帶走我呢?之前你不是還叫希斯綁架我嗎?」


    聽見蜜芮兒不斷追問,伯爵搖搖頭笑了,這似乎是他的習慣。


    「我也有不用暴力的方法,譬如,可以在你喝的那杯茶裏下即時


    性的安眠藥,然後隻要叫人把睡著的你帶走就可以羅。」


    蜜芮兒一驚,連忙低頭望著茶杯。她想起自己喝了很多,瞬間蒼白了臉,這時門一把被用力推開。


    伯爵並沒有理會衝進來的羅迪恩,隻是微笑對著蜜芮兒說:


    「隻是譬如而已,今天他在,我並不會那麽做,不過陌生人給的東西可不能隨便亂吃喔。」


    他似乎早就察覺房門外投射進來的殺氣了。見羅迪恩打算拔劍,蜜芮兒急忙趕到他身旁說:


    「等等!不可以,冷靜一下!」


    蜜芮兒一邊衝過去製止,一邊回頭看著伯爵。要是有個閃失他可就會被殺掉,然而處於這樣的狀況下,他卻絲毫不為所動。羅迪恩的存在、說什麽他可能會衝進來、以及蜜芮兒大概會阻止他這些事,伯爵似乎都料到了。也許他真的如傳聞中一樣,是一個老奸巨猾的人。


    「為什麽明知道他在,你還要來找我?」


    蜜芮兒謹慎地望著他問。這個嗎?伯爵這麽喃喃自語,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


    「……因為我想見你,我想近距離看看你的臉,聽聽你的聲音——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聽到意料外的答案,蜜芮兒有些困惑。她覺得跟剛才不一樣,他這麽說的時候,眼眸裏似乎浮現單純寵愛的感情,不過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以讓他寵愛的地方,心想大概是錯覺吧。


    「最後一件事,我想請你告訴我。你知道李察的弟弟,第五公子現在人在哪裏嗎?」


    「第五公子……不,我不知道。」


    伯爵輕輕搖頭,微笑凝視著蜜芮兒說:


    「很高興今天能跟你說話,雖然很可惜你不能跟我走……不過我相信你很快就會照我想的去做,蜜芮兒小姐。」


    「——羅迪恩,抱歉,讓你擔心了。」


    蜜芮兒走出房間後,輕聲向躲在暗處的羅迪恩道歉。剛才華特伯爵是開玩笑的,所以才能平安無事,要是他真的下藥了,事情可就嚴重了。早知道他是敵營的人,就應該多注意一點才對。


    「不,是我太草率了,我認定他不會加害您,所以才沒阻止您,我應該要更慎重才是。」


    如同往常一樣穩重地這麽說的他,大概是記得蜜芮兒以前曾說過她想見華特伯爵的話吧,所以他才沒有阻止。


    「羅迪恩,你早知道李察也會來神殿吧?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蜜芮兒會想到神殿來,就是她以為李察無法靠近神殿。雖然就算她知道李察會來神殿,她的


    心意也不會改變,隻是羅迪恩知道卻沒有阻止她來,這點讓她覺得很不可思議。


    「少主不知道能不能跟神官長個別談話,但的確是想要他當證人,因此我希望米歇爾大人您可以助少主一臂之力。」


    羅迪恩淡淡地這麽說後,遞出一封信。收件人是米歇爾。


    「公主殿下托我送回信給您。」


    「什麽!你見到她了嗎?沒被團長發現嗎?」


    蜜芮兒將自己叫做蜜芮兒,是來自亞德馬利斯王國的公爵家的女兒,因為某種因素所以潛伏在騎士團裏的事情慎重地寫了一封信,要求羅迪恩幫忙送去,這不過是昨天的事情。她愈看自己寫的文章愈覺得內容荒誕無稽,很擔心愛蜜安娜公主是否會相信她,不過她將道謝後接過來的信件打開來看,愈看眼睛愈是發亮。


    以「親愛的米歇爾王子」一文開始的信上寫著「我相信你說的話」,雖然看得出來她很可惜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王子,不過也接受蜜芮兒說等她從神殿回去後會去接她,請她帶著寶劍跟她走的要求。


    「她說願意一起去李察那邊耶!太棒了!」


    保護她的事情跟寶劍讓渡的事情都有著落了,隻剩下跟神官長的交涉了。


    (雖然不該這麽說,不過那個可疑的人可是敵人,無論如何一定要讓神官長站在我們這一邊才行……)


    想起華特伯爵的臉,蜜芮兒不禁用力握緊拳頭。


    「……不過華特伯爵為什麽會到這裏來呢?」


    倏地浮現這個疑問,可是羅迪恩隻是輕蹙眉頭,什麽也沒說。


    奉獻神話劇的活動進行了整夜。


    種殿正殿前有噴水廣場,人們都以各懷心思的姿勢聆聽著在裏麵上演的神話劇所傳出來的聲音。神話劇上演時除了演員以外,其他人不能進入正殿,理由是奉獻劇是奉獻給神明的戲劇。


    表演完的劇團人員多半會回到休息室,但是幾乎沒有人休息,對他們而雷表演後的酒宴也等於是一種慶典。雖然已到了深夜,然而化身為宴會廳的休息室仍舊是喧囂熱鬧。


    就在這種情況下,蜜芮兒躲在暗處窺探著她想要去的那棟建築物。


    覺得酒宴太可笑的艾力克斯早就回寢室睡覺了,因此她要偷溜出來太簡單了,然而接下來才是問題。


    三層樓高的石造建築周邊光是隨便數一下就有四道人影。要到神官長房間所在的三樓必須要從正麵入口進去才行,但是已經是這個時間了,看起來很沉重的鐵門早就牢牢緊閉。


    (那也沒關係,反正我要用那個進去。)


    蜜芮兒眺望著聳立在建築物旁的樹木。她早就調查過了,樹木的高度充分可以抵達三樓,而且樹枝牢固,攀爬那個跳到三樓走廊對她而言易如反掌,隻不過從那裏到目的地為止可能免不了要跟警備兵交戰。


    蜜芮兒目測到樹木為止的距離,然後對躲在另一個陰暗處的羅迪恩打暗號。羅迪恩一聲不響地打暈警備兵們,蜜芮兒看到他對最後一名動手的同時,以猛然的速度衝了出去。


    她衝到看中的那棵樹,迅速攀爬上去。雖然穿著女裝比較難爬,但是她仍全力以赴,因為要是被人看到就全完了。


    她盡可能不搖晃地小心走上樹枝,接著奮力朝著三樓的走廊跳過去。這時雖然發出了一點聲音,不過她豎起耳朵聆聽,沒有人發現異狀前來查看。


    (很好……!)


    朝下一看,羅迪恩正將暈倒的警備兵們拉到陰暗處,接下來他會化身為警備兵,負責在正麵的鐵門前把風。


    蜜芮兒脫下鞋子跑在寧靜的走廊上,她跑到轉角前便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探頭張望。


    她發現神宮長的房間前有一名警備兵,正一臉睡眼惺忪地站著。於是伸手探向口袋。她拿出先前撿的兩顆石頭,用力丟出去。


    (——看我的!)


    她朝著走廊盡頭丟出去,成功丟中牆壁滾落地麵,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警備兵聞聲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以戒慎恐懼的腳步往那邊走去。當他在轉角轉彎,完全看不到身影後,蜜芮兒便朝著房門一口氣衝過去,接著迅速打開門閃進去。


    (成……功……了)


    她一邊努力調整氣息,一邊環顧昏暗的房間。沒錯,跟傍晚來的時候是同一個地方,不過神官長不知道是不是已經休息了,並沒有看見人。


    「你是誰?」


    突然傳來聲音,蜜芮兒嚇得跳了起來。


    她慌張地朝那邊一看,看到後方幕簾的縫隙中探出一張臉。有著一雙迷蒙眼睛的那個人正是神官長本人。察覺這一點後,蜜芮兒急忙走近。


    「我很抱歉,沒有經過通報就突然闖進來。呃、我不是可疑之人,我隻是有事想拜托您,所以才來拜訪。」


    聽到蜜芮兒壓低聲量這麽說,神官長撥開幕簾走向她。神官長看來似乎在休息,帶著睡眼惺忪的表情,不過他並沒有不問理由就要把蜜芮兒趕出去的樣子。


    「你是哪家的小姐呢?夜這麽深了,你找我究竟有什麽事……」


    他說到一半,「咦」地眨眨眼說:


    「你是剛才


    跟第五師團的使者一起來的人吧?咦,可是……這樣啊。」


    「咦?」


    「……你是女孩子吧,貨真價實,雖然傍晚我看到你的時候他們說你是實習的騎士……」


    被一語道破,蜜芮兒十分驚訝。她現在穿著女裝,看起來像女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自從潛入騎士團後,她的身分從沒被看穿過,因此讓她有些動搖。


    「您為什麽會知道?……啊,該不會是……用超能力……?」


    「不不,你怎麽看都是一位小姐啊,要是有人說你是男人,那一定是眼睛有問題。請坐,給你倒杯茶吧。」


    看到神官長嗬嗬嗬笑得很開心地望著自己,蜜芮兒困惑了。雖然她很清楚自己的造訪非常不禮貌,但是從沒想到神官長會是這樣的反應。


    「……呃——神官長,您似乎沒有生氣,為什麽呢?我在這麽深的夜裏突然闖進來……」


    被招待到裏麵,還倒茶給她喝。蜜芮兒不知道自己會被禮遇的理由,小心翼翼地這麽問,就看到神官長喝了口茶,眯著眼睛說:


    「半夜有年輕女孩子來私會,沒有一個男人會生氣的。」


    「什麽!我沒有那個意思。」


    「嗬嗬,開玩笑的。」


    神宮長輕聲笑了出來,接著又彷佛想到什麽似地傾身向前問:


    「對了,這位小姐,你究竟是哪裏的誰呢?」


    「啊啊,對不起——我是蜜芮兒,初次見麵您好。」


    「蜜芮兒。最近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看到神官長不解地思考著,蜜芮兒有些猶豫,可是在這樣的深夜突然闖進來,如果連來曆都不願說明,可能對方也不會願意聽她說話,於是她決定在可能的範圍內向對方坦白:


    「我是來嫁給西亞蘭大公的亞德馬利斯王國的公爵之女。」


    「啊啊……沒錯沒錯,咦,那麽進宮的人該不會是……」


    「是的,那個人其實是替身,我才是真的。但是因為某種因素,我現在隱姓埋名待在第五師團裏。」


    「……假扮成男人?」


    神官長一臉感興趣地望著蜜芮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看在一般人眼中,這果然是一件很怪異的事情吧。


    「嗯嗯。那麽這位蜜芮兒小姐,你找我有什麽事呢?」


    「其實我有件事想拜托您——跟八年前的那件事有關。」


    「你是說西亞蘭政變那件事嗎?」


    「對,是有關前王太子艾沙爾伯特殿下的事。」


    神官長一臉意外地眨了眨眼。這個名字對他而雷是熟悉的,但是他沒想到會從亞德馬利斯王國來的公爵之女口中說出來,因此覺得詫異的樣子。


    「我聽說他被栽贓殺了自己的堂姊,因此被流放到國外去。我希望您能出麵證明他是無辜的,拜托您!」


    蜜芮兒以必死的決心這麽懇求。她想應該不會再有機會能跟可以證明他是無辜的證人之一這樣見麵了,因為一般人三年才有一次機會能夠進入神殿,她不能放棄這個機會。


    神官長端著裝有茶的杯子凝視著蜜芮兒,怱地嚴肅地將茶杯放在桌上對她說:


    「……你剛才問過我吧?你說你突然闖進來,為什麽我沒有生氣,對嗎?」


    「咦?對。」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知道你今晚會偷溜進這間房間,所以我才鬆懈房間周遭的警備好等你前來。」


    聽到意料外的這番話,蜜芮兒屏息凝視著對方。知道她今天會來這裏的人明明隻有她跟羅迪恩而已,不過現在想想,她的確是輕而易舉就來到這裏了。


    「也許我這麽說你無法立刻相信……這座神殿裏聚集了一些能人異士,其中也有能夠看到未來的人,那個人來跟我說過了。」


    「……說我會來這裏嗎?」


    「精準一點來說,他告訴我的是『蒼月會闖進來』。」


    「蒼月……?」


    沒想到有如此神秘的預言,但是蜜芮兒完全聽不懂究竟是什麽意思。當她覺得困惑時,神宮長緩緩指向窗外說:


    「今晚蒼月高掛,對吧?在西亞蘭的神話裏,有個掌握命運的神明,它的象征就是蒼月,一


    年隻高掛三天,算是吉祥物吧。他用這個比喻,很興奮地向我報告說命運會在今晚出現。」


    「呃……我完全沒有頭緒耶……是不是搞錯人了?也許在我之後會有其他人來。」


    「別擔心,你冷靜仔細想想,你身上是不是帶著什麽藍色的東西?」


    聽到神官長安撫地這麽說,蜜芮兒雙手環胸認真思考了起來。每天穿的製服是藍色係,但是今天沒穿,而她會隨時攜帶的東西隻有潛入筆記本,以及——


    「……啊啊!」


    蜜芮兒突然將掛在脖子上的繩子拉出來,她打開從衣服底下出現的小布袋,從裏麵取出兩個東西。


    「這是……『月亮的淚珠』!」


    為了還給李察,蜜芮兒總是隨身攜帶著他母親留給他的耳環。她打開包裹的布,美麗的藍色石頭在淡淡的光線下閃閃發亮。


    「藍色的月亮是不是指這個?」


    「這是……前大公妃殿下的東西,應該沒錯。為什麽會在你那裏呢?」


    「李察……呃,艾沙爾伯特王太子殿下送我的,不過我必須還給他。」


    正當蜜芮兒反省剛才見到他的那個時候應該還給他時,一臉驚訝地沉默不語的神官長緩緩開口說道:


    「蜜芮兒小姐跟殿下是情人關係嗎?」


    被盯著這麽問,蜜芮兒臉紅了,眼神四處遊離地回答:


    「呃……不,不是……」


    「哦~~哦……殿下也長大了。」


    「不、不是啦!我們不是那種關係啦!」


    「這下解開預言的意思,太好了。命運的確是闖進來了。」


    眺望著一臉緋紅,倉皇失措的蜜芮兒,神官長看起來很滿意地眯著眼微笑。蜜芮兒撫著發熱的臉頰,試圖想把話題轉回來:


    「那麽,神官長大人,關於艾沙爾伯特王太子殿下的事情,您能夠幫他作證嗎?」


    聽到蜜芮兒這麽說,神宮長的眼神似乎黯淡了下來,他回答:


    「很抱歉,我現在無法答應你,蜜芮兒小姐。」


    「為什麽?」


    「這事關神殿的機密,我無法告訴你……不過,當時機成熟時我一定會助他一臂之力,而且我發誓在那之前我也會站在殿下這一邊。」


    神官長將手放在胸前,溫和地微笑著說。不過幾小時前,華特伯爵也說過同樣的話,可是不一樣的是神官長的話讓蜜芮兒感覺到誠實,她認為這個人說的話可以相信。雖然這點讓密了一口氣,但是她也無法立刻放棄。


    「……神宮長大人,我聽說您已經被幽禁在這裏八年了,你又說有理由不能出麵證明艾沙爾伯特王太子殿下的清白。我以為如果是這樣,您一定受到很殘酷的對待,可是就我所見卻不是那樣,這是怎麽回事呢?」


    蜜芮兒提出她一直以來的疑問,她並不是責備,而是單純覺得不可思議。


    神官長有些困擾地順了順胡須說:


    「說被幽禁了八年,隻是單純被抓住了命脈,沒有受到殘酷的對待是因為西亞蘭人很謹慎……吧。我們也算是神的使者,所以他們沒有勇氣實際傷害或是迫害我們,因為害怕報應,也因此我們能夠安全地過日子。」


    「被抓住了命脈是指被秘密親衛隊監視的意思嗎?」


    「不是……」


    神官長依舊困擾地搖搖頭,順胡須的動作也加快了。


    「我想你還是不要知道太詳細對你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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