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萬殊之大宗也。


    眇眛乎其深也,


    故稱微焉。


    綿邈乎其遠也,


    故稱妙焉。


    這是葛洪所著的仙道書《抱樸子》中的內容,摘錄自卷一《暢玄》篇中的一節。


    所謂的玄,以顏色來說,既是我們所說的黑。而在《老子》中,指的則是天地形成前的形態。


    了解何謂玄,並納為己用,便能獲得永恒的生命,遨遊於天界之中。


    了解玄的道理,稱之為玄道。


    玄道亦即仙道。


    因兆類而為有,托潛寂而為無。


    淪大幽而下沈,淩辰極而上遊。


    金石不能比其剛,湛露不能等其柔。


    方而不矩,圓而不規。


    來焉莫見,往焉莫追。


    乾以之高,坤以之卑。


    究極玄道者,稱之為仙人。


    仙人。


    在中國不勝枚舉的誌怪傳說中,登場的仙人多繁不可數。


    據說,有的仙人活了八百年,有的仙人則是與天地同壽。


    過去也經常使用名為“方術”的各種妖術,關於這方麵的記載,姑且不論真實與否,但倒是有不少流傳至今。


    有人能夠剪下人形的紙片,作為自己的仆役來加以差遣。


    有人遭遇暴風雨,從沉船中逃出,在海底走了七天,最後終於返抵家門。


    也有人能禦龍、差遣鬼神。


    也有人能飛天。


    這些記載,當然不能完全盡信,但也無法單以一句“虛構”來一語道盡。


    目前在中國大陸,源自於仙道的氣功法,已被視為科學的領域。


    所謂的氣功法,簡單來說,就是借由特殊的呼吸法,將囤積在體內的老舊廢氣吐出,吸納宇宙新鮮之氣的一種法門。


    氣功法也可大致分為“練氣功”和“養氣功”兩種。


    練氣功如同其字麵上的意思,是鍛煉體內的氣,強化筋骨和力量的一種法門。可借由氣的力量,空手將粗大的鐵棍給弄彎。一個矮小的老人,也可以空手碎大石。有些氣功師甚至可以讓載滿砂石的大卡車從他凝聚真氣的腹部上方輾過,而毫發無傷。


    這些全都可以在電影或是錄影帶中看到。


    養氣功則是借由氣的力量,來促進身體健康的一種法門。它可因應疾病的種類,運氣來治療內髒的疾病。


    氣功是可以經由學習而學會的一種具體技術。


    氣的力量,不像肌肉的力量那般,會收到肉體的大小與年紀的影響。隻要勤於修行,好不怠惰,縱使邁入高齡,氣的力量還是能夠維持、成長。


    中國是在解放成立新中國之後,才開始使用“氣功”這個名稱。


    解放後,河北省衛生廳也河北省唐山市城裏,並開設了“唐山氣功療養院”。在開設之初,請來了一位名叫劉貴珍的氣功師擔任指導員,對眾多的病患進行指導。根據中國當局對外的發表,此氣功法的疾病治愈率高達八成以上。據說目前在各大醫院或醫學院裏,都設有氣功法的診療部門。


    氣功法原本是名為“導引法”的一種仙道呼吸法。


    由於仙道和仙術給人的印象過於神秘,所以才將它換上“氣功”這樣的新衣,但他其實就是中國自古流傳的仙道。


    有一塊土地,至今依然披著仙道這個神秘的外衣,保留著遠古的傳統。


    2


    這是一座廣大的森林。


    鬱鬱蒼蒼的草木,在熱氣中沸騰著。


    明明海拔已超過二千公尺高,但卻依然是溫帶林的植物麵貌。


    樹齡高達數千年的檜木原始林,向前無限延伸。


    日本給人的感覺,完全無法適用於台灣的山林中。


    就算登上二千公尺以上的海拔,但是以日本山林的標準來看,這樣的植物麵貌頂多隻有一千公尺左右的高度。


    隨處可見高達六十公尺,與檜木混生的台灣杉樹。


    遍布於原始林下的山蕨裏白,葉子長得厚實,而且色澤深湛。


    這裏位在台北南方約三百公裏處,地處中部山脈的中央。


    為玉山北邊的山麓。


    有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走在這片原始林的草叢中。


    這名老者輕鬆地踩在沒人任何足跡的濕地上。


    玉山是台灣第一高峰。標高三千九百九十七公尺。比富士山還高。(注:作者所引用之玉山標高三九九七公尺乃舊資料,近幾年已更正為三九五二公尺。)


    山麓的群山間,還留有許多人跡未至的原始林。


    飛禽走獸也不少。


    這名老者穿著一件棉質的白襯衫,外加一條牛仔褲。襯衫是沒有折領的圓領襯衫。


    此人是真壁雲齋。


    兩個星期前,他從小田園出發時,就是穿著這套服裝。


    未經漂白的原色布料,因汗水和沾粘的綠色植物汁液而略顯髒汙。也許已經洗過幾次了,但也有可能一次也沒有。


    牛仔褲沾滿了泥巴。他腳上穿的是運動鞋,而不是登山鞋。


    看來,他已經在山裏行走多日。


    雲齋的步伐依舊輕盈,看他滿身泥濘的模樣,實在難以想象。


    他肩上背著以紅色的小背包。


    想到他連日呆在深山裏,更凸顯出責備白的大小。想必他相當習慣山裏的生活。


    雲齋一麵行走,一麵不時地蹲下來摘拾野草。看來他是打算供作食用。


    雲齋還有另外一個動作。


    在他蹲下時,每幾次當中就會有一次利用野草和野草的莖部,打一個奇形怪狀的結。他並沒有將草拔起,隻是在地上留下這麽一個結。


    雲齋驀地停下腳步。


    有一條埋沒在荒煙蔓草中的小路。


    也許是一條獸徑。


    雲齋趴向地麵,將臉埋入小路兩旁的雜草中。聞到了明顯的野獸氣息。


    他抬起頭,側著頭沉思。


    在深山裏,要區分這是獸徑還是人走的小徑,實屬不易。


    不論走過的是人類還是野獸,都會很自然地形成一條通道。基本上來說。兩者是相同的。有時候,人類和野獸都會利用同樣的道路。人類走在獸徑上,野獸走在人行的道路。


    隻要人類沒有動手加以整修,就無法判斷他到底是不是人走的步道。


    台灣也有黑熊。


    “嗯。”


    雲齋起身,邁步沿著獸徑走去。


    檜木原始林逐漸轉為山毛澤原始林。不久,運載發現地麵有鹿的足跡。


    然而,這並不能馬上就證明這不是人走的步道。因為像這種身上小徑,就算是人走的步道,野獸也可能會加以利用。便於人類行走的道路,野獸走起來也很方便。懂得利用的,不僅是鹿,應該還有許多其他的動物,像是猴子、山豬。長鬃山羊等等。


    隨著一天當中時間不同,包含人類在內,各種動物都會在不同的時間行走於同一條小路。


    各種野獸,從各自不同的獸徑走入這條小徑,然後在分歧走向不同的獸徑。而這些分歧的獸徑,有可能是通往各個泥巴地或是巢穴的獸徑,也可能會半途中斷。


    就算是獸徑,也不會無端形成一條道路,或是任意分歧。這些通道皆各自有其形成的原因和重點。


    山澗之間的匯流處,以及巨大岩石的附近,很自然會形成歧路。


    特別是生性敏感的野獸,一定會可以采用迂回路線。


    問題在於利用雲齋所走的這條獸徑的野獸當中,是否也摻雜了他想見的人。


    台


    灣擁有大約三十萬人口的原住民。他們是由印尼、馬來人種長期間歇性地渡海而來所構成,所以人們也稱之為山胞。他們分為十個部族,除了居住在蘭嶼島上的雅美族外,幾乎都居住在台灣本島東側。


    正如他們山胞的名稱一般,他們是以貫穿台灣中央的山嶽地帶為生活的核心。他們在台灣山胞有各自的傳統文化和語言。有些不落甚至在不久前還留有獵人頭的風俗。


    雲齋現在身處的中部山嶽地帶,住有布農族。


    在原住民的各部族當中,布農族保有最原始的生活形態。


    對他們和野獸來說,雲齋就是所謂的入侵者。


    外國人依法不得進入這片山區。允許登山的區域,僅有雪山以及距離雲齋現在身處的山麓南方數公裏遠的玉山。而且,倘若要進入玉山,還得事先獲得台灣省警務處的入上許可,兵有台灣省體育會山嶽協會的會員當向導才行。


    雲齋無視於這一切的規定,單槍匹馬走進這片深山之中。


    以常理來說,這是有勇無謀的行為。


    日本的高山幾乎都有路標,在到達山頂前的路上設有小木屋,但這裏並非如此。誠如字麵所見,這裏是名副其實的深山。而且還是布農族的勢力範圍。


    布農族有可能利用這條獸徑。


    若真是如此,布農族的部落就位於這條路的某一端。


    和他們見麵,雲齋並不覺得害怕。他會講台灣人所用的福建方言,也就是台灣話,廣東話和北京話也能朗朗上口。


    雲齋並不是第一次來台灣。


    布農族的語言他也略知一二。


    運氣好的話,可能還有人認得他呢。


    如果能向他們詢問,也許反而能輕鬆找到他所要找尋的人物。


    ——或許打動一開始就該這麽做。


    雲齋再度邁開步伐,同時在腦中這麽想著。


    搞不好還能喝到那久未品嚐的布農族當地美酒。


    大鳳、九十九,以及久鬼的事,一直令他感到掛懷。


    雲齋原本就預估會花上半個多月的時間,結果真的如她所料。


    ——酒是吧。


    雲齋眉開眼笑,眼瞼眯成一道細縫。


    此時,他當覺身後有一股氣。


    不,正確來說,不算是氣。而像是氣的影子。


    是從斷絕一切氣息的某人體內,自然往外逸出一股真氣,摻雜在呼氣之中。


    盡管對方斷絕了身上的氣,但由於他向雲齋投射出意識,所化為一股沾染了氣的呼息,落於空氣之中。


    那是氣所形成的一種微妙的紋彩,非常人所能察覺。


    這比人類所能感受的氣味還要淡薄數十萬倍,唯有狗一般的嗅覺能力,才能敏感地嗅出這股氣味的差異。


    “哦……”


    雲齋一麵走,一麵在唇邊喃喃自語。


    雖然隻有些微的感應,但卻猶如針頭般銳利。


    好比有人拿著一個比蜘蛛絲還細的玻璃針,針頭若即若離地低著自己頸部的肌膚。


    雲齋走離那條獸徑,他腳下的運動鞋再度踩著山蕨裏白色的葉子。


    有一道氣的影子,緊跟在他身後。


    逐漸向他逼近。


    雲齋停下腳步,那道氣的影子也隨之停止。


    雲齋行動,氣的影子也隨之行動。


    “有意思。”


    雲齋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就像是個發現新遊戲的孩子。


    “該怎麽玩好呢?”


    3


    雲齋緩緩加快了步調。


    那道氣的影子也緊跟在後。


    ——看你能跟到什麽程度。


    雲齋想試試對方的身手。


    雖然看起來步調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雲齋的速度已在不知不覺間快了將近一倍。


    猶如在在草地上滑行一般。


    倘若前方出現灌木,雲齋的身體便會輕飄飄地伏在草叢上,像乘風飄蕩的羽毛般輕盈地一躍而過,


    雲齋腳下的速度又加快了。


    緊追在後的對手,若再繼續斷絕身上的氣息,勢必無法跟上這樣的速度。


    隻感覺到身後這名對手身上的氣,正忽明忽滅,斷斷續續地傳來。緊接著,明滅的間隔逐次縮短。同時,它釋放出氣的時間,也變得比封閉的時間來得更長了。


    正當雲齋快步奔馳之際,突然間,對手將身上的氣整個釋放開來。


    看來,他已經了解斷絕氣息是無用之舉,而決定要全力追上雲齋,


    沙沙!


    雲齋身手的頭頂上方,山毛澤的樹梢發出一陣聲響。


    他轉頭向後望,但腳下的動作未曾稍歇。


    隻見頭頂山毛澤的樹梢間,有一道黑影在晃動。


    在這片應反光而耀眼的綠光中,有一道像是猿猴的巨大黑影正快速移動著。


    沙沙!


    反光的綠葉一陣搖晃,那道黑影攀附在樹枝隨之彎曲。


    他飛了將近有十公尺之遠。


    很明顯的,那不是猿猴,而是人類。


    盡管雲齋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疾馳,但對方也完全跟上了他的速度,在高達十多公尺的森林高空中飛馳。


    台灣的森林中,有一種比豹更能適應在身上生活的動物,名為雲豹。此人的身手更在雲豹之上。


    黑影朝著雲齋的頭部射出一條黑色的繩索。


    雲齋轉頭伸出右手,迅速握住那條繩索的前端。這條長約五十公尺的繩索,就這樣纏繞在雲齋的右手上。


    雲齋停下腳步。


    在他頭頂十公尺高的山毛澤樹梢處,那道黑色人影也靜止不動。


    “臭小子!”


    雲齋舉起右手,朝著台語說道。聲中帶有些許的嬉鬧。


    纏在雲齋右手的繩子,竟然是一條蛇。


    而且是百步蛇。


    這是一種毒蛇,身上長著駭人的黑色斑紋。隻要有人靠近,它便會以訊如閃電的速度一口咬過來,被咬中的人走不出百步便會當場氣絕身亡,它也正是因此得名。


    雲齋手上緊握著蛇頭。


    如果隻是將它甩開的話,甩出去的那隻手有可能會被毒牙咬傷。


    “很危險也!”


    雲齋將那條蛇拋向後方。


    黑影人默不作答。


    他雙腳踢距在被風吹的上下晃晃的樹枝上,抱著雙膝俯瞰著雲齋。


    他有著媲美猿猴的平衡感。


    突然間,黑影人如同落石般朝著雲齋直墜而下。


    雲齋迅速往後一躍。


    黑影人降落在雲齋先前所站的草地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他巧妙地化解了下墜的速度。


    此人是名男子。


    此時,男子的身體就球一般地彈跳而起,朝著雲齋直撲而來。


    從它的身體湧出了白霧狀的光芒。


    話雖如此,這道光芒絕非尋常人的肉眼所能看出。


    那是人在發勁時,從體內進出的一種真氣的光芒。也唯有雲齋才能清楚度看出這一切。


    雲齋雙手合並,朝著男子信手推出雙掌。


    那名男子被雲齋的掌力震飛,倒在數公尺遠的草地上。


    “真厲害。”


    男子霍然起身。


    他是個布農族的青年,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


    身上除了一條半截的短褲外,別無他物。


    這名青年剛才在追趕雲齋時,徒手捉了一條白步蛇,就這樣握在手上,在樹梢中飛馳。


    他全身無一處贅肉,肌膚黝黑得發亮。身上的光澤,是野獸毛皮般的亮麗色澤。


    猶如一豹子。


    青年身上所散發出的鬥爭心已然消失,但是從他體內不斷湧出的力量,無法自抑,化成了從他雙眸所激射而出的耀眼光芒。


    宛如湧現在他的肉體上的力量,讓他不知道如何駕馭。


    他垂放在身邊兩側的手臂,比一般人還多出一個拳頭的長度。若是伸長手指,前端可長達膝蓋。而且他的手臂異常的粗壯。


    “發勁是吧。”


    雲齋低聲沉吟。


    他指的是這個布農族青年剛才所使出的招術。


    所謂的發勁,是中國拳法中難度最高的招術。在使出招數的瞬間,將貯存在體內的氣向外爆發。若是以氣功法來說,屬於練氣功的招術。


    如果是一般人,會在強烈的衝擊下被震飛數公尺之遠,就像碰到高壓電一般。然而,被震飛出去的人並不是雲齋,反倒是這位青年。


    要對看運氣所使出的發勁,有幾種方法。


    得使出對等或是更強的氣來發勁,以此接下對手的攻擊,或是斷絕體內的氣,來化解對手的氣。


    然而,若隻是化解對手的氣,使得承受對手緊接而來的肉體攻擊。


    雲齋所用的招術,同時融合了前者與後者。


    他先斷絕體內的氣,但這名青年的肉體與自己的手掌接觸的刹那,再使出輕微的分勁。


    所謂的分勁,是幾乎沒有動到肉體所使出的一種發勁法。


    具體來說,盡管隻是拳頭抵著對方的肉體,但隻要一使出分勁,便能給對手帶來等同於猛力揮拳般的傷害。


    寸勁、一寸拳等招數,也算是其中的一種。


    這名青年應該有感覺到雲齋的肉體在一瞬間變成了透明。在撞向這道透明的障礙後,這名青年便整個人被震飛了出去。


    真厲害——這名青年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在被震飛出去的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那麽……”


    雲齋挑動了一下眉毛。


    “帶我到猩猩那裏去吧。”


    青年點了點頭。


    4


    向東走了約一個小時的路程,兩人走進了一處不算太大的河穀。


    下麵傳來了陣陣水聲。河穀下送來了涼風,摻雜著水的氣味。


    在森林的草地中,長著鏤鬥菜、沙參等高山類的植物,相當顯眼。


    驀然間,森林裏豁然開朗,來到了一處小廣場。


    廣場裏蓋了一間簡陋的小屋。


    “猩猩!”青年朝著小屋大聲叫道。


    小屋的大門開啟,發出咯吱的聲響,從裏頭走出一名圓滾滾、長像怪異的老者。


    他的頭頂一片光禿,臉就這樣埋在皺紋當中。


    他的下巴垂著一大片的皮肉,無法區分下巴和脖子。與其稱作是雙下巴,不如稱之為多層下巴。有一種蜥蜴的喉嚨就是長這副德行。


    活脫像是頭圓滾滾的紅毛猩猩,被人剃光了全身的長毛。


    當他看到雲齋時,那細長的眼睛迷得更細了。


    此時用眉開眼笑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


    幾乎無法分辨出那一處是眼睛,那一處是皺紋。


    “雲齋,你來啦。”


    這名老者的聲音異常的高亢。他肥胖的身體,穿著一件洗到褪色的白色麻布道服。


    雖然臉上沒有胡須,但卻有一對好幾公分長的白眉。配上他那對眼眼眉下垂的細長雙眼,構成了如孩童般的可愛麵貌。


    “好久不見了,猩猩。”


    雲齋的雙唇,在白髯中露出了微笑。


    “如何啊!”


    信心對著站在雲齋身旁的青年如此問道。


    “和老師所說的一樣。”


    青年粗魯地回答道。


    “果然贏不了他對吧?”


    “沒錯。”


    他的語氣中顯得心有不甘。


    “猩猩,你那是在試探我啊。”


    “別生氣、別生氣。”


    猩猩搖著雙手,像是在求饒似的。


    不過,全然看不出他有一絲的歉意。他還是一樣眉開眼笑。


    “我昨天看到草繩的記號,就知道是你來了。所以才叫斑孟去迎接你。”


    “這小子朝我丟了一條白步蛇,當做是迎接我的問候禮呢。”


    “哦……”


    猩猩發出一聲愉悅的讚歎。


    “要是出人命怎麽辦。”


    “你哪那麽容易死啊。”


    “既然要丟,何不丟錢或是丟個年輕女孩過來。”


    “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依我看,你可能是吩咐他狠狠地揍我一頓,把我杠在肩膀上帶回來呢。”


    “你倒很清楚嘛。”


    “如果有毒蛇的話,順便再抓來往我身上丟……”


    “就算是吧。”


    猩猩騷著他粉紅色的頭皮。


    “呻。”


    “我隻是跟他說,如果可以的話,就放手去做。不過我也告訴過他,我不認為他有這個能耐。”


    “真的嗎?”


    “我才這麽一說,這小子就認真起來,結果真的就動手了。”


    “看來,你不當肌肉鬆弛,連腦筋也不靈光了。不會是因為糖尿病,濁血跑進了腦袋,變秀逗了吧?竟然唆使別人去打自己的老朋友還拿著個來開玩笑呢。”


    “別生氣嘛,老友。”


    當然,雲齋並沒有動怒。


    兩人一來一往之間,臉上都掛著微笑。


    “這小子一麵跳,一麵使出發勁,所以我馬上就知道他是你的親人。猩猩,我可找你找得好苦啊。我在台灣的深山裏繞了好久。”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我好不容易在嘉義市聽到你的傳聞。所以就繞過阿裏山來到可這裏。”


    雲齋伸出了右手。


    猩猩也伸手握住。


    此時,猩猩的臉色倏然大變。


    “你……這是什麽東西啊?!”


    猩猩急忙將右手抽回,但卻被雲齋的右手緊握著不放。


    雲齋兀自奸笑著。


    雲齋與猩猩握手時,似乎在右手中藏了某個東西。那東西就夾在雲齋和猩猩兩人的手掌中。


    猩猩所指的就是這個。


    “是我帶來的土產。”雲齋說道。


    “你猜是什麽?”


    雲齋的聲音變得極為柔和,以此增加對方的恐懼。


    猩猩粉紅色的臉,登時不見半點血色,一臉慘白。


    “你?!”


    猩猩高亢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度。頭上冒出了幾滴汗珠。


    “和你的見麵禮百步蛇比起來,我這東西可愛多了。是我在來這裏的途中發現的,為了討你的歡心,我才特意帶來的呢。”


    “莫非你……”


    “喲,是不是有個又濕又冷、軟弱無骨的東西在動啊?這正是你喜歡的東西呢。不知道它會吸附在誰的手上。你的手掌血氣比較飽滿,看起來比較可口。”


    “是……是山蛭?!”


    雲齋一臉好笑。


    “雲齋你這家夥!”


    猩猩發出一聲驚呼,急忙縱身往後躍。


    他圓滾滾的身體輕盈地飄上空中,躍上了小屋的屋頂。


    同一時間,雲齋就這樣握著猩猩的手,跟他一起躍上了屋頂。


    從兩人經過的手掌縫隙中,吹散出一股近似閃光的真氣。


    猩猩正在發勁。


    猩猩才剛發勁,皺成一團的臉孔馬上便因為放心而舒顏展眉。


    “你騙我。”


    兩人鬆開緊握的右手。


    它們的手掌都沾滿了濕粘的泥巴。


    “我不記得我有騙過你。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是山蛭?是你自己說的吧。”


    “你好詐。”


    猩猩的聲音猶如幼童。


    “我才沒有呢。”


    “你明知我最怕山蛭那玩意兒了。”


    “哦。”


    雲齋在裝傻。


    “你好詐。”


    隻見猩猩布滿皺紋的臉上,正撇著一張嘴。


    如同是小孩子吵架似的。


    “本想說好久沒見了,卻看你跟個乞丐似的,渾身髒兮兮地出現在我麵前。”


    “不懂少亂說。現在都是正流行這種裝扮。像你這種跟不上時代的仙人,是不會懂得。現在電視都是彩色的,你知道嗎?你偶爾也該到台北的大街上逛逛。保證看的你目瞪口呆。”


    “我不久前才去過台北一趟。我就是喜歡住這種地方。不像你這個色老頭。”


    “你說什麽!”


    “怎樣!”


    原本應該隻是嬉鬧,但現在開始有點認真了。


    斑孟抬頭望著眼前這兩個人,看傻了眼。


    5


    磅礴大雨,猛烈地打在小屋的屋頂上。


    是夏季每天都會下一次的雷陣雨。


    雲齋隔著一張木製的餐桌,與猩猩迎麵而坐。


    兩人喝著酒。


    他們喝的是大麴酒,為高粱加小麥所釀造,是台灣特有的名酒。屬於燒酒的一種。酒精濃度六十六度,極為濃烈。


    帶有一種獨特的氣味。


    兩人端著木碗喝酒。


    “過去,亂藏那小子受你照顧了。”


    雲齋說道。


    “哦,那個大個子啊。”


    猩猩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臉上滿是笑意。


    “很費神對吧。”


    “有個怪師父,自然就會有個怪徒弟。”


    “你也不是他的師傅之一嗎。”


    “哼。”


    “哼。”


    雲齋也愉悅地將酒一飲而盡。


    桌上的菜肴是雲齋采來的山菜。


    餐桌下擺著一張和式桌,兩人中間的這張餐桌,就擺在上麵。盡管如此,餐桌的高度,還是隻到兩人膝蓋的位置。


    斑孟在一旁板著一張臉,替兩人的空碗斟酒。


    他們坐得那個不是椅子。而是坐在高一百五十公分,直徑二公分粗的長棍上。沒有任何支撐。隻是在地板上立起一根長棍,人就這樣坐在上麵。


    以單腳的腳跟側著橫放在長棍上,臀部就坐在腳跟上,盤腿而坐。隻要稍微失去平衡便會從上麵墜落。更何況還喝著酒。


    “接下來,我們就來進行‘棍上問答’吧。”


    猩猩如此說道,雲齋接受了他的提議。


    “以酒當武器。”


    雲齋如此說道。喝醉酒而從長棍上掉落的一方就算輸。


    兩人爭先將滿滿一整碗的酒送進嘴裏。頃刻便已喝完半碗。


    猩猩粉紅色的腦袋整個漲紅,目不轉睛地看著雲齋。


    “你來找我做什麽?難道你自知老邁昏慣,在臨死之前,想來看我最後一麵?”


    “你少亂講!我是想來看看,你是否已經老到連拉屎撒尿都要別人照料,若真是如此,我就親自來為你超度。”


    “超度?你什麽時候成了佛教的沙門(注:梵文sramana的音譯,原為古印度各教派出家修道者的統稱,佛教盛行後,則指出家修行的憎侶)。難道你寧可當和尚,也不想當屍解仙嗎?”


    (注:葛洪將天地間分為天仙、地仙和屍解仙,其於《抱樸子·論仙》中,明白解釋其間的差異:“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


    仙人也分成幾個階級的位階。


    從上而下的依序是天仙、地仙。屍解仙,猩猩對雲齋說說的屍解仙,便是其中排行最低的位階。


    在世的時候未能修成正果,死後才成仙,因此才有這樣的稱呼。


    “你下巴那團分不清是皮還是肉的東西,我真想剝開來瞧瞧。”


    不就,碗又見底了。


    兩人咚地一聲,將碗放在桌上。


    斑孟再度斟滿了酒。


    “我之所以來這裏……”


    雲齋望著裝滿酒的木碗,嘴裏咕噥著。


    “是為了八位外法。”


    “什麽!?”


    猩猩原本笑眯眯的雙眸,頓時轉為嚴肅的眼神。


    “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的是位在海底輪下方的那個秘密。”


    雲齋說完這番話後,講究一飲而盡,瞪視著猩猩鬆弛的圓臉。


    “什麽!”


    猩猩的身體一陣搖晃,差點就要從長棍棍上掉了下來。


    他以絕佳的平衡安穩住身體,向雲齋問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是。”


    咚地一聲,雲齋從上麵躍下,站在地麵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幻獸少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夢枕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夢枕貘並收藏幻獸少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