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從不肯主動給他打電話的姑娘給他打了電話。


    那是一個倔強又迷糊得過了份的姑娘。


    那是一個他認為人生何處不相逢的姑娘。


    季邢風將車開得飛快,連闖好幾個紅燈。他平時的淡定和優雅,在遇到艾沫惜哽咽的求助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相信,一定是出了很大的事,她才會那麽無助地給他打電話。


    確實是出了大事。


    他遠遠就看見了穿米色大衣的艾沫惜,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她正捂著頭,鮮紅的血染紅米色大衣,觸目驚心。她似乎全身都在顫抖,很可憐地站在眾人的目光中。


    她緊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紅腫的眼睛還是出賣了她。


    邢季風猛地將車停在她跟前,為她開了車門,先扶她上車。在眾人指指點點中,車子絕塵而去。


    艾沫惜望一眼邢季風,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有些歉然。她身子坐得很直,生怕鮮血沾染了他的豪車,以及豪車裏價值不菲的坐墊。


    邢季風望著前方,沒看她,聲音淡淡的,卻醇厚而溫暖:“靠著,不要怕弄髒,沒關係的。”


    他太了解這個姑娘的心思,小心得過了份。


    艾沫惜喃喃地說:“這個,好貴。”


    邢季風看了她一眼,此時,她還有心思考慮這個。


    艾沫惜的下一段話,也在邢季風的意料之中:“會打擾你嗎?我,實在找不到人幫忙。其實,其實,我也不需要幫忙。隻是,那時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就給你打了電話。”


    “我很高興。”邢季風簡短地回答,語氣非常肯定。


    他們兩個,跟醫院卯上了勁兒。


    他曾經是想過要帶她去西玉山看鬱金香,卻沒想到,每一次,他能與她單獨相處的機會,都是在醫院。


    他忽然非常慶幸從英國趕回來了,不然,這個傻姑娘要怎麽辦呢?她站在風中的模樣,深深刺痛了他。


    艾沫惜的頭被縫了六針,手上的傷還沒好完,卻又受了傷。


    她流血過多,身體很虛,像是隨時都會倒下。醫生讓她住一天院觀察觀察,被她拒絕了。她不能讓黎相宇知道這事,否則將會天下大亂。


    邢季風沒有替她拿主意,隻是在一旁靜靜地陪著,眸色漸漸深沉。


    從醫院出來,他沒問她去哪裏,直接將車開了出去。直到離市區越來越遠,艾沫惜才問:“去哪裏?”


    邢季風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眼神:“我家,你需要好好休息和照顧。”見她想拒絕,又補了一句:“晚點,我再送你回去。”


    艾沫惜不再說什麽,累了,心很累。


    黎華庭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重重紮在她的心上,白!眼!狼!


    那麽後悔的目光。他說,他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收養她,把她養大。


    艾沫惜捂著心口,驟然蜷縮在座椅上,動也不動。


    邢季風低聲喚她:“小艾!小艾!”


    艾沫惜淩亂的發遮蓋了她的眼睛,卻還是掩不住淚奔湧出來。她哽咽著,僵硬地擠出一字一句:“我不是白眼狼,我不是!”


    她搖著頭,聲音中透出隔世的蒼涼:“爸爸媽媽,你們該帶我走的……”


    是啊,帶她走了,她誰也不欠,就不用這麽卑微了。


    那時,黎家收養她的時候,她才兩歲,連拒絕都做不到。人生,沒有哪一步,是她想怎麽走,便怎麽走。


    她的人生,何其可悲?


    邢季風緩緩將車停在路邊,伸出長臂,將她摟過來,並沒入懷,隻是給她依靠的肩膀。


    他用手整理著她淩亂的發,很溫存,更是一種溫暖:“如果天下的白眼狼都是你一樣的心思,也許世界就美好了。傻姑娘。”


    艾沫惜無力地枕在他的肩上,淚水打濕了他昂貴的襯衣。


    她趕緊撐起身子:“對不起,對不起。”她扯了紙巾就要給他擦幹,手卻被他緊緊地握住。


    “小艾,你老這麽生活,是不對的。”邢季風握著她的手,沒有放開,隻是很溫暖的輕握著她:“你為什麽老覺得對不起別人?嗯?”


    那一聲“嗯”,讓人聽來無盡寵溺。


    艾沫惜低下頭,垂著眸,眼睫一顫一顫:“我總是給別人帶來麻煩,其實,我也不想這樣。”


    邢季風的臉上漸漸漫出了笑意:“也許你認為是麻煩的,正是別人希望的。”他像對待一個小孩子,敲了敲她的額頭:“比如,你覺得眼淚打濕了我的襯衣是個麻煩,可我也許正享受呢?”


    那是一個溫暖的比喻,卻更是一個男人明目張膽示愛的表現。當然,邢季風從未掩飾過對她的喜歡,隻是她心有所屬,他不願強求而已。


    艾沫惜聞言,臉紅了:“邢季風,你不要……”


    邢季風再次寵溺地輕敲一下她的額頭:“我沒說要追求你,你緊張什麽?就今天這樣挺好,你有事了,打電話找我。你以為是麻煩我,可我求之不得,巴不得有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兒。你看,我盼這個餡餅將近盼了一年,總算是精誠所至,上天想起我了,啊,是我們可愛的小艾想起我了。”


    他隨意地放開她,發動車子,不露痕跡地將她擺在了一個理所當然的位置上。


    艾沫惜怔怔的,這個男人一直是這樣啊。優雅,紳士,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總是他給她溫暖。


    她靠在座椅上,喃喃道:“我沒想到,叔叔真的這麽嫌棄我。我也想努力,可是不管我怎麽努力,叔叔就是不喜歡我。”


    邢季風眼睛仍然平視前方,不以為然:“無論黎華庭怎麽不喜歡你,都不能用這種方式對你。”


    艾沫惜抬起頭,淺笑了一下,有些慘淡:“他養一隻狗在身邊,不高興了還能踢幾下,更何況……”


    “小艾,我不許你用這種比喻。”邢季風忍不住抬起一隻手,用手背輕輕擦去她的淚痕:“我們家當時不知道有你,要是知道,幹脆到我們家去也許還好點。”


    他說後幾句話時,微笑地看她。


    艾沫惜被弄得不好意思了,心情有些鬆馳下來。


    車子開到了碧水灣別墅區,這是邢季風獨自住的家。很大,一片片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齊。房子裏麵有兩個男人正在忙碌,看見邢季風,忙點頭叫少爺。


    餐桌上,早已準備好餐點,是邢季風剛才在醫院時就吩咐做的。


    “小艾,先吃東西。”邢季風很隨意地坐下。


    艾沫惜環顧四周,極簡潔的線條,並不特別奢華,但每一樣物什都耐看,並且低調,一如他這個人。


    她依言坐下。


    溫熱的牛奶,已經倒在幹淨的玻璃杯裏。杯子很幹淨很明亮,像是連一個指紋也不可能印在上麵。


    桌上還有麵包,雞蛋,以及水晶糕,看起來很好吃。


    艾沫惜靜靜地吃著,沒有多餘的話。


    等她吃完,邢季風也吃完了。事實上,邢季風隻喝了一小杯牛奶,完全是為了陪著她而已。


    邢季風帶她上樓,推開一間房間:“這是剛換的床單被套,裏麵有浴室,還有幹淨的睡衣,你去換了。現在是中午,跟黎相宇通個電話,然後在這兒睡一覺,晚點我送你回去。不要想太多,你流血太多了,身體很弱,別跟自己過不去。嗯?”


    又是一聲寵溺而深沉的“嗯”,低低的,很溫暖。


    事無巨細,他都交待得很完整,仿佛她是一個沒長大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姑娘。


    艾沫惜進了房間,在裏麵大大的浴室裏洗了個熱水澡,然後換上睡衣。睡衣很大,男式,但像是新的。


    那是個太體貼的男人,知道她全身都是血跡會很難受。


    她洗完澡,也許是失血太多,又或者是哭得太累。一沾枕頭,迷糊勁就上來了,一下就睡了過去,連給黎相宇打電話都忘記了。


    一個小時後,邢季風推門進來看她,發現她睡得很沉很沉,清清淡淡的眉目,惹人無限憐愛。


    可惜,這個女人不是他的。


    邢季風走出去,輕輕關上了門。他走到樓下客廳,隨意地問:“小鄭,安眠藥放了多少?”


    小鄭趕緊走過來,答道:“邢先生,照您的吩咐,一顆都不到。”


    邢季風點點頭,隨手拿起電話撥出去:“哥,我就不過來了。嗯,好,好,我有急事。嗯,就這樣。”


    他坐下來,望了望樓上的房間,想起什麽,便開車出去了。他不太會買女裝,隨便走進一家國際品牌服飾店,買了好幾款外套和毛衣,帶回別墅。


    然後,他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腦,接通那邊會議現場。偶爾,他抬眼望了望樓上緊閉的門,笑笑,這也許是他離她最近的時刻了。


    他盡管接通了會議現場,卻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心中悵然。


    小艾!


    她是那麽維護花美男,連受了傷都不願意讓他知道,怕他擔心。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讓他知道受傷的原因。甚至,她明明就在醫院,卻不願在那個醫院包紮傷口,怕碰上熟人。


    她以為她是誰?


    她準備獨自扛起風雨?那麽小小的肩膀,能扛下多少?


    他想起她站在風中流血的樣子,想起那些過路的人,對她指指點點。他忽然心頭一窒,無比難過。


    很久都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他想起什麽,撥了一通電話:“魏生,幫我查一下黎華庭。對,黎氏企業前任總裁,好,有消息通知我。”


    他又望了一下樓上緊閉的門。門裏,是他喜歡的姑娘,門外,是他的無能為力。


    唯有感情,不是努力就能達到,他無比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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