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緩的琴聲流淌,燭光,美酒,牛排……


    冬夜,很暖。黎相宇穿了件英倫式襯衫,時尚,英俊,透出清新的文藝氣質。薄唇如線,嘴角勾出一絲笑,雲淡風輕:“沫沫,我真的沒想過,我會不姓黎。”


    艾沫惜星眸閃爍,在燭光裏明明暗暗:“是我們太不關心媽媽,還是媽媽掩飾得太好?”


    “確實不夠關心,當然也是祝女士掩飾得太好。”黎相宇放下刀叉,輕抿一口紅酒。


    “老實說,我一直覺得男人戴眼鏡不好看,但看了你爸之後,徹底改變了這個看法。太帥了,真的,人神共憤啊。”艾沫惜舉杯碰了一下:“來,為你有個又帥又氣質卓然的老爸幹杯。”


    “帥是一定的,你也不看看是誰的爸!”黎相宇細眯著眼,無限魅惑:“對了,沫沫,你說,是誰的爸呢?我剛才怎麽聽得那麽不爽?”


    “咱爸,咱爸。”艾沫惜狗腿地改口,一臉諂媚。


    黎相宇伸手在她腦門上彈了一指:“這還差不多。”隨即歎息道:“老黎不肯離婚,我看爸和媽這愛情之旅還長路漫漫啊。老婆,你不是一肚子壞水嗎?支個招來。”


    “切,誰一肚子壞水?”艾沫惜狠狠磨牙。


    “你收拾我的時候,不是一肚子壞水是什麽?”黎相宇看他這老婆,怎麽看怎麽順眼。那眉眼彎彎,又可愛又漂亮,放眼天下,誰比得上他黎相宇的老婆哩?


    艾沫惜嗤一聲笑:“要不是我智引某人出來,某人還在當我哥呢。是不是啊,哥哥?”


    黎相宇捏捏她的粉頰,一傾身,咬著她耳朵,低低說了句曖昧的話……


    艾沫惜臉一紅,惡聲道:“滾!臭流氓!”


    黎相宇用紙巾擦了擦嘴,好整以暇,坐姿優雅,道貌岸然:“我說什麽了我?就罵我臭流氓?沫沫,你學壞了,真的學壞了啊。”


    艾沫惜開始吃甜品,慢慢地一口一口,眼睛看著他,似笑非笑:“要學壞,也是跟你學壞的。”想起周樂陶,哀歎一聲:“你說,你邢叔叔和樂陶同學會分手嗎?”


    “出這麽大的事,你說呢?你姐們不辦人事兒,後悔還在後頭呢……好了,老婆,別操心那麽多,吃完飯,我們回醫院去。”黎相宇張嘴吃掉了艾沫惜喂過來的冰激淋。


    冬夜蕭瑟。


    邢季風眸光複雜地看了看味口不佳的周樂陶,好脾氣地哄著:“再喝碗湯,這湯很營養。”


    周樂陶苦著臉,猛搖頭:“我真的吃不下了。”她猛放下筷子,跑進洗手間,把剛吃的東西,全數吐了出來。


    大口大口喘氣,漱了口,靠在牆壁上,神色晦暗不明。她看著鏡中的自己,下巴更尖了,臉慘白慘白,如一個沒有人氣的女鬼。


    不知道怎麽就把日子過成了如今這樣,像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小孩,緩緩滑到地上,將下巴抵在膝蓋上,木然,傷心。


    “樂陶!”邢季風拍門:“你有沒有事?把門開開。”見她進去很久都不出來,實在擔心,這真是個讓人頭疼的女人。


    “啊,我沒事,我休息會兒。”周樂陶沒動,聲音有氣無力。


    “出來休息,怎麽會在衛生間裏休息?”邢季風輕一擰門鎖,就開了,門上有鑰匙,一直隨意插在上麵。


    進去,就看見坐在地上的女人,披頭散發的樣子,可憐又可恨。依舊媚入骨,甜入心,隻是……這個女人不愛他。她怎麽就那麽狠心?連商量都覺得沒有必要?


    他握了握拳頭,骨節泛白,心中疼痛難忍。微一彎腰,就將錯愕的女人抱起來,走進客廳,放入柔軟的沙發中:“不舒服就躺會兒。”


    他到床上拿了一床被子過來,蓋在她身上,又將空調溫度調好,才坐在她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你一個人,我怎麽放心?”


    “我可以的。”她急急地辯白:“你不用特意照顧我。”


    “我有責任照顧你。”很輕的一句話,語氣卻很重。


    周樂陶低了頭,不再說話。責任!他也算個好男人了,最起碼在她最需要關懷的時候,他在她身邊,盡著他不需要盡的責任。


    隻不過,她要的不是責任,而是愛。他無法給予。


    她故作輕鬆,笑笑:“你不是有話說嗎?想要說什麽?”


    邢季風一窒,苦笑了一下:“沒有了。”他站起身,去給她倒了杯熱水:“多喝水。”


    的確是無話可說了。他本來想跟她結婚,本來想告訴她,他愛上她了。可是她竟然狠心拿掉了他的孩子,根本不願跟他在一起,那又何必說來增加她的煩擾?


    他揉亂她的發,很寵溺的動作,某種習慣養成,一時半會都改不掉了:“過兩天我去英國了,你自己保重身體。”


    “英國?”周樂陶眸光更加黯淡,卻強帶了微笑:“好,一路平安。”


    她很誠懇的祝福,卻瞬間將邢季風的心劃痛了。疏離,如普通朋友,仿似他們隻是認識而已。


    他本來想帶她一起走,還沒來得及跟她說,卻已經不用說了。有緣無份,就是說的他這種吧。他已經盡了全力對她好,愛她,關心她,卻總是少了些什麽。


    少了些什麽呢?兩情相悅。


    自始至終,都是他的一廂情願而已。她沒有理清自己的思緒,或許從來,她都是被迫跟他在一起。


    想想,也的確是這麽回事。從來從來,她都在反抗掙紮,拒絕多麽明顯。是他沒看清事實而已,以為這是愛情,甜言蜜語,耳鬢廝磨。


    他坐在單人沙發上,拿一支煙出來,立刻又放了進去。閉著眼,心內低低地歎息一聲。


    周樂陶偷眼瞧著邢季風,目光一寸一寸黯淡下去。也好,他回到他的世界,從此互不幹擾。


    她得好好賺錢養自己,談一個正兒八經的戀愛。戀愛,談何容易?尤其是她現在的境況。她不知道有了邢季風這樣的標尺,還能愛得上誰?


    一如鄭思凱,情不自禁地比較,越比較越覺得邢季風好,越比較越覺得鄭思凱是個人渣。


    她那六年,到底是怎麽跟這個人渣過的?


    說起來,她跟鄭思凱聚少離多,根本從沒有在一起過日子。她常年出差,鄭思凱應酬頻繁,有時一個星期也不會打一個電話。


    隻是她執拗而已,覺得一輩子就得跟他綁在一起。


    她的性格一直軟弱搖擺,自欺欺人。其實很早就發現了蛛絲馬跡,卻不敢真的捅破那層窗戶紙。


    所以鄭思凱才覺得她好欺負,是個隨便捏圓揉扁的妞。


    人生,一塌糊塗。


    她情不自禁摸了摸小腹,一絲感傷,流淌在眉間眼底。


    “牛牛。”是邢季風啞啞的嗓音。


    “嗯?”周樂陶第一次這麽爽快地回應了這個稱呼。


    “我想抱抱你。”輕輕吐出這句話,仿佛怕她拒絕。


    “嗯。”周樂陶第一次這麽爽快地答應。


    仿佛是最後的時光,相識一場,好聚好散。


    沙發很大,足夠兩個人側身相擁。邢季風坐過來,擁抱著她,將腿伸進了被子。


    躺著,擁抱,如相愛的情侶,曖昧的姿勢。


    越抱越緊,越緊越痛。


    誰也沒說話,隻是相擁得灼熱。她的柔若無骨,他的強健堅實,他們的甜蜜感傷。


    雪,越下越大,飄飄灑灑。獨自一個人,會很冷吧。隻有兩個人的體溫混合,才會溫暖。


    邢季風的手緊緊扣在她柔軟的腰上,手心灼熱,傳遞到心尖兒,滿腔滿腹竟都是酸楚:“以後,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不許由著自己的性子,飯要按時吃,覺要按時睡。”


    一生中,已沒有多少時光,沒有多少情懷去這樣提醒一個女人。如珠,如寶,如心尖尖上的疼痛。


    周樂陶幾乎整個身體都趴在了邢季風的身上,頭埋在他的胸膛,不吭聲,卻不斷點頭,像個聽話的孩子。


    眼淚忽然就從眼眶中流了出來,毫無征兆。差點就哭出聲來,差點就想求他不要走。她咬著嘴唇,緊緊的,不讓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仿佛咬著的,不是嘴唇,而是尊嚴。


    三天之後,邢季風飛英國。臨別前,他再次緊緊將周樂陶摟進懷中,似乎用了全身力氣,想要將她揉進身體裏,血液裏,然後不顧一切將她帶走。


    他仍可以用霸道和強勢帶走她的人,隻是,她的心呢?遺失在了何處?


    他不要沒有心的女人,也不要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不敢看懷中淚流滿麵的女人,深深,吻一下她,壓得重重的,然後毅然轉身,走得決然。


    周樂陶沒有開口挽留,甚至,都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一路平安,早已說過了不是嗎?


    那麽,還能說什麽虛偽的話呢?


    不能,再不能說什麽。


    淚流滿麵啊,從未有過的疼。哪怕曾經遭遇背叛,都不如此刻來得撕心裂肺。


    她想,這才是真正的愛情。她很愛這個男人,很愛很愛,愛到輸不起尊嚴,愛得卑微到塵埃中去。


    季風,珍重。


    她望著他修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中。驀然頭暈目眩,一扭身,衝進洗手間,趴在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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