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裏爾斯泰因城堡 屋頂


    隊員們撤離後,豪華的城堡中就隻剩下吸血鬼子爵和日籍食鬼人了。


    木島背對著刺眼的斜陽,緊緊盯著屋頂上那一灘血窪。


    『呣,沒見到遊客嘛。爾等聖職者辦事還挺周到的,知道要事先把無關人等打發走』


    緊張的氣氛中,血窪依舊是神態自若,作出血書來。


    「格哈德·馮·布裏爾斯泰因……沒錯吧?」


    木島低聲詢問,但血字卻立即強烈地否認。


    『認錯了!』


    「你剛剛說『正是』,怎麽現在卻不承認了……」


    『小姐你真是機靈,吾說個笑話都不成啊』


    血字不再是攀在牆上,而是直接浮在空中。


    『呣……剛才向吾扔過來的是聖水和水銀,還有鹽或者橡木灰是吧。不好意思啊,那些東西對吾是無效的。若是幹燥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但吾的弱點並非銀或鹽』


    盯著眼前的文字,木島把手伸進白色皮夾克裏。皮夾克內側出人意料地插放著許多把餐刀和餐叉,使其看上去更像個鎖子甲,絕對能彈開水果刀之流的攻擊。


    木島取出數柄餐叉,以彈丸之勢甩向血窪。


    『沒用的哦』


    血字嘲笑木島的冥頑不靈。


    幾把刀子插在了血窪所在之地。當然,刀叉是無法立在液體中的,它們穿透了子爵的身體,直接釘在了屋頂上。


    『嗯?』


    子爵立刻察覺到了異樣——那餐叉的柄粗得就像個鑿子那一類的工具。


    刹那間,叉子上火花一閃,然後整個血窪就冒出氣泡來。


    『竟然是電擊,高壓電流槍啊』


    空中的文字列若無其事地與木島交談,並沒有表現出動搖。血窪停止了起泡,蠕動著從插在屋頂的叉子間抽身而去。


    『可惜,吾對電擊也是有耐性的哦。另外,事先忠告一聲,吾對火也有很強的耐性,免得汝又白費力氣』


    「謝謝你的忠告。很體貼嘛,怪物」


    木島盯著如同變形蟲般蠕動著的血液,平靜地說道。


    「擁有霧化能力的吸血鬼已經吃過好幾隻了,能液化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聽到這話後,血窪子爵如同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般地舞動起文字來,將空中的那團細線彎過來彎過去,如同鐵絲工藝品作出另一段話來。


    『呣,剛才的言行再加上淩駕於吸血鬼之上的爆發力——看來汝是食鬼人(eater)嘛。這麽說,汝不是效力於宗教機構的討伐者嘍?』


    「……eater都標上了,真是周到啊」


    ——就連食鬼人這單詞都用日文寫了出來。


    木島沒好氣的聳聳肩,再次從懷中取出武器。


    『另外,汝似乎誤解了,吾的液態身體並不是類似於霧化的某種能力。這就是吾的基本狀態,反過來說,吾無法變成為人的姿態』


    雖然沒必要去在意那些文字,但現在在考慮進攻方式,順便就看看吧——木島將視線轉向空中的日語文字列。理解了空中的那段文字後,她皺起眉頭問道。


    「……那你不能變身為人嘍?」


    『液體就是本體,水靈靈的男人指的就是吾啦』


    盡管跟無法說話血窪交談讓人覺得怪怪的,但木島興奮的腦髓立刻就適應了這種狀況。對整個血窪略作觀察後,轉向浮空的文字平靜地說道。


    「哦……真是奇怪的家夥。不過我對你本體的姿態並不感興趣」


    木島轉著手中的餐刀,娓娓道出真實想法。


    「我隻關心,你的味道如何」


    『哎呀呀,小姐的發言真是大膽呢』


    文字笑了。


    雖然沒有聲音,但微妙的動作和字體的變化使得她的大腦理解到對方是在笑。或許該說是被迫理解吧。


    血字羅列出來的文章相當地口語化,讓木島感覺就像是在跟一個日本人講話一樣。幾句話下來,木島發現,眼前的那東西就算是在吸血鬼之中也是異樣的存在。


    吸血鬼有多種多樣的。


    像透明人似的能完全隱去身形的吸血鬼、身體能與沙同化的吸血鬼、能瞬間移動的吸血鬼、會分身的吸血鬼、可以操縱火的吸血鬼、三流小說中忍者般的變種吸血鬼,都是吸血鬼中的特殊成員。


    木島吃過各種各樣的吸血鬼,但眼前的『子爵』這號人物,與以往的獵物有些不同。能力與形狀好是一個方麵,最主要的是他很有『人情味』,這點很讓人不解。


    若是以往,木島定會毫不留情地迎頭痛擊,但今天的她很不一樣。


    眼前的血繼續扭動著他的身體,不斷寫出新的文章來。


    『接下來,吾——』


    「別用『吾』行不行,這種自大的稱謂讓人很厭煩」


    木島轉著刀,淡淡地對對方的說話方式提出要求。


    這情景離超越現實甚遠,但就理解而言,兩人之間不存在任何障礙。


    『呣,抱歉!原以為日語水準還不錯,談話中語感的掌握還是不夠啊。吾——哦不,抱歉——餘——』


    「餘也不行」


    『那麽,朕——』


    「你是故意的吧」


    眼神變得更加鋒利,木島停下回旋中的刀,握在手中。


    見狀,子爵慌忙將血字重組。


    『抱歉!見到美麗的小姐,不由得就想捉弄一下。雖然我試著用各種方式來證明我沒有敵意,但沒什麽效果嘛』


    「感謝你對我容貌的讚美,但我不會因此放過你的」


    若是其他人的稱讚,木島或許還有高興的餘地,但這話出自自己的敵人——吸血鬼的口中,讓木島幾乎就沒什麽感想。木島緩緩合上了嘴,將他的話視為挑撥。吸血鬼對自己來說有著殺親之仇,雖然隻是和文字的交流,算不上名副其實的交談,但跟仇人同族對話這麽久,這還是頭一回。


    眼前的子爵看上去就像個鮮紅的史萊姆,不會讓人聯想到吸血鬼。或許,他的身姿緩和了木島的抵觸心理。


    ——但是,吸血鬼就是吸血鬼。肉親的仇人,扼殺我幸福人生的仇人。並且,也是我的食物。


    木島平靜地散發出殺氣。


    子爵似乎感覺到了,趕緊又用血字在空中編織出話語來。


    『等一下。你我並非非戰不可,而且吾並沒有傷害你的意圖以及餘力。如今你的力量已是非常了得,就算吃掉吾的身體也不會有太大的提升的』


    「這我不管。你是吸血鬼,這個理由就足夠了」


    『唉,吸血鬼又不是都是壞蛋。吾既不吸血也沒殺島上的居民,也沒有強製支配過誰。而且,就吾這個身體,在女士脖子上咬下去都辦不到啊』


    木島看著他的身體,腦中產生了一個疑問。吸血鬼不吸血的話,又是如何攝取力量的呢?


    不過,就算他說的話都是真的,那又如何。木島才不管那麽多呢。


    「我隻想殺掉你,你善良與否跟我沒關係」


    木島現在還在繼續散發殺氣。


    血窪平靜地問道,


    『因為工作上的理由嗎?比如說,接受了某人的委托』


    掃一眼文字後,木島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不,這是我的個人行為」


    『呣,不過吾總覺得有什麽理由呢……是複仇麽?』


    「有必要把思考過程用點點點(……)表示出來麽?還有,『呣』對文章來說也是多餘的」


    苦悶的表情轉瞬即逝,為了掩飾,木島在無關緊要的方麵給子爵挑刺。然而,即使她語氣粗暴,子爵依舊是很有禮


    貌地回答。


    『呣,失敬失敬。哦,又犯忌諱了……抱歉哦dy。對吾來說,文字就等同於話語。文字代替了聲音——吾感覺自己是在講話,腦中的話語就會以血字浮現。可能是吾的大腦——哦不,我這種情況該說是靈魂吧——把話語替換成文字了,因為這更方便。這就好像,如果人戴上了副能讓世界倒過來呈現的眼鏡,三天之後他的大腦就會擅自將其視為正常狀態』


    聽到這話,木島不由得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靈魂?吸血鬼也有靈魂?真是笑話」


    ——沉默。


    子爵的動作驟然停止,與沉默不語的木島之間唯有風無聲地吹過。


    片刻後,子爵小心翼翼的選擇措辭,用身體說道,


    『……哈哈,你認為吸血鬼沒有靈魂嗎?這種傳言的確存在,而且在某種意義上這也沒錯』


    別有深意的話語。在木島開口之前,子爵繼續編織出文字來。


    『你對吸血鬼了解多少?就算能在戰鬥中掌握對手的能力、特征和行動方式,你就不覺的奇怪麽?為什麽每個個體的能力都不一樣,就連弱點都有很大的差異呢』


    ——從沒想過這些事。


    對木島來說,吸血鬼僅僅是敵人。以前是為了複仇而狩獵,現在隻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完全以『複仇』為目的的時候,木島還是會盡量地多找出一些吸血鬼的弱點來,但自從單挑都能打敗他們之後,就不在乎吸血鬼的弱點所在了。理由有各方麵的,其中之一是,就算不知道對方的弱點,自己也能依靠武力取勝。


    知道對方的弱點僅僅是能提高一點效率而已,所以木島就沒有更深入地思考過其中的原因。


    但是,要說自己對眼前血字編織出來的文章毫無興趣,那是騙人的。而且,木島對這個話題產生了好奇心,很想聽聽子爵接下來會講什麽。血字還是英文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感覺,肯定是較英語更親切的母語讓自己放鬆了戒備。


    以前被複仇支配的時候,對方不管講什麽自己都不會聽的,因為自己見到吸血鬼就會失去理智。


    不過,子爵講的那些事跟自己有著扯不斷的聯係。


    作為吞噬吸血鬼的血肉來奪取力量的食鬼人,不理解對手的底細也就等於是無法將自己自身存在用語言表達出來。


    木島思考了一會兒,將刀子轉一圈後收回了皮夾克內。


    「……說說看。如果讓我聽得不無聊的話,就讓你多活幾個鍾頭吧」


    『非常感謝,美麗的小姐』


    *


    黑暗之中


    我的生父生母到底是怎樣的吸血鬼呢。


    養父總是說,『他們是了不起的人。作為他們的朋友,吾很自豪。而你們是他們的孩子,這是很值得驕傲的』。但是,他從來都不講具體的事。


    唉,為什麽我是吸血鬼呢。雖然沒有憎恨過自己的命運,但我有些疑問。


    關於吸血鬼的事,養父告訴了我很多很多。世上有各種各樣的吸血鬼,其中有近一半是不需要依靠吸食血液來生存的。養父就是其中的一份子,不過好像是自從身體液態化之後的事吧。


    而我則是必須定期吸血的類型,不然就無法生存。


    人血也好動物的血也好,不吸食新鮮的血液我就會使不上力來。這種欲望不同於食欲。就算幾個月不吸血,體力也不會衰竭,但是,長期不吸血會讓我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意識在漸漸被剝離身體。


    部分吸血鬼的吸血周期很短,有的甚至一天得要吸上400。不過,這類吸血鬼一旦出現就馬上會被人類消滅掉。(400相當於一個成人的總血量)


    養父曾教導我,『吸血行為不僅僅是血液的攝取,乃是獲得對方部分靈魂的行為。雷利克喲,吾的兒子喲,既然你選擇了與人類一起生存的道路,就絕不能有奪取性命的想法,至多隻能與對方共享靈魂、生命』。這話太難理解了,到頭來,我也隻不過是在欲望的驅使下吸取血液。


    尖牙紮進對方的脖頸吸血的同時,有種有什麽東西從自己體內流向了對方的感覺。就好比,自己的一部分與自己脫離,進入了對方的體內。之後,隻要我有心,『支配』對方或者『增殖』同類這種事一定可以做到的。隻是我至今還沒嚐試過。


    將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類扯進吸血鬼的世界——這種情節在電影和小說裏經常可見。那就像是傳染病,一隻吸血鬼就能將鎮上所有的居民都變成同類。按養父的說法,這種事我也可以做到的。就肉體的特征而言,我和普通電影中的吸血鬼非常接近。


    將自己選中的人類變成吸血鬼——妹妹稱其為『人類進化』,但我並不覺得。


    哪有弱點那麽多的進化形態啊。


    就養父所知,八成左右的吸血鬼害怕陽光。其中力量比較弱小的吸血鬼在天黑前完全不能行動,被人類在白天消滅掉的例子很多。


    我雖然能在白天行動,但僅限於室內。黎明第一聲鳥鳴後我的力量就會急劇衰弱,若是暴露在陽光之下的話我恐怕會化成灰吧。


    大蒜的氣味讓我受不了,純淨的鹽和銀也會讓我很痛苦,若是被橡木紮進了心髒,我就會死掉。雖然變成灰後可以花上幾百年的時間在別人的幫助下複活,但這種事實在不想去嚐試。


    我無法踏入流動的水中,雖然乘船或是乘飛機越過流水是可以的。


    吸血鬼一旦踏入流水中,體內類似能量的東西就會流失。死水的話,流失的能量還能吸收回來,但流水會無限地帶走能量。


    所以我可以再澡盆裏洗澡,卻無法享受淋浴。雖然對不會出汗和生垢的體質來說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但想要衝掉身上的沙塵的話,可就難辦了。


    唯一與電影和小說裏的描述不同的是,十字架對我來說是不痛不癢的。話雖如此,畏懼十字架的吸血鬼幾乎不存在,大多吸血鬼畏懼的是手持十字架的聖職者。


    除了剛才所說的弱點之外,我就是不死之身。一般吸血鬼能辦到的事我都能辦到。可以變成蝙蝠,可以使役多個使魔,可以化身為霧可以潛伏在黑暗中,可以用念力自由操縱物體,可以靠魔眼支配人類,而且我還可以變成蛇或是蚊群。雖然變蛇和變蚊子是稀有的能力,但因為會被討厭,所以我不怎麽使用這能力。


    腕力的話,我也不清楚,不過肯定不是同齡的人類男孩級別的,雖然沒有具體測過。


    目前還是成長期,所以我很人類一樣要用餐。大概成長到20歲的樣子,我的身體就不會『老化』了。


    但是,弱點這麽多,很讓人心煩。就算是洗個手,也得備個桶來裝水。如果像普通人那樣在水龍頭下洗手的話,手就像被燒一樣很痛很痛。太陽的話,嘛,現在電腦普及了,不用曬太陽的人越來越多了,但室外派的我更向往陽光下的生活。說句小孩子氣的話,沒法跟同齡人一起踢球我很傷心。因為這個島上並沒有燈光球場。……當然這隻不過是一個淺顯的例子而已,總之,無法在陽光下生活是很痛苦的。雖然在人類看來,這不過是黑白顛倒而已,但人類在夜間外出是不會化成灰的,所以人類無法理解我的心情。


    呃嗯,總的來說,優勢與劣勢之間維持著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我生來就這樣,所以已經習慣了。但若是人類突然變成吸血鬼的話,大概會因弱點那麽多而驚訝吧。


    在這層意義上,我很羨慕妹妹。


    妹妹和我完全相反,吸血鬼的弱點在她身上幾乎不存在。暴露在日光下頁沒關係,有大蒜的料理也能享用,淋浴也可以,就連在河流或是海中遊泳都沒問題。……因為顧慮我的感受,她從來不在我麵前提起那些事


    ,其不在意地說意的說。


    十字架自不用說,銀也傷不了她分毫,就算被橡木樁釘入了心髒她也依舊活蹦亂跳的。


    但是,相對的,我能使用的能力妹妹幾乎全都不具備。雖然可以再生,但其他的附加能力就沒有了。變不了蝙蝠也變不了霧,不能跟老鼠或蝙蝠交流,無法依靠念力移動物體,就連操縱人類都做不到。


    不過,有個好處就是,妹妹她不用吸血也能活下去。當然,想吸的話是可以吸的,輕度的支配也能做到。但是,呃嗯……以吸血為途徑的『增殖』是不行的。


    在這些方麵我和妹妹正好相反,而且性格上也有很大的差異。


    我很喜歡妹妹。但是,有時我就會想,


    我們到底是什麽呢。


    並不是探究吸血鬼的存在意義,而是因為,在吸血鬼之中,我們也可以說是比較特殊的。


    我繼承了吸血鬼絕大部分的特征,妹妹則是摒棄了弱點。我們的雙親到底是怎樣的吸血鬼啊,我和妹妹的身體的特征又有著何種含義。


    時常會有這種疑問,但我還沒有向養父詢問過。


    因為我有種感覺,如果知道了事實的話,現在的幸福就將消失——這個習慣了的處境也許會變得可恨起來,最喜歡的妹妹也許就變成最討厭的人了。


    僅僅是這樣,就使我恐懼不已。


    港口 管理處 地下


    聽到有人下樓梯的聲音,吸血鬼兄妹同時醒了過來。


    ——是夢麽。


    半睡半醒中,雷利克冷靜地整理意識。


    在日本的時候曾遇上過許多女孩子,其中最後在橫濱見到的那個比自己年長的女孩讓自己尤為中意。


    ——她的血一定很美味吧,雖然沒能吸到。


    沉浸在過於的餘韻僅僅一瞬間後,雷利克將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


    腳步聲有兩組,且並不是剛剛被菲瑞特威脅過的工作人員。


    雷利克靜靜地讓頭腦清醒過來,開始在記憶中搜尋那腳步聲。


    聲音就像指紋一般在腦中呈現,雖然多少有些不同,雷利克仍舊辨別出,那兩人也是一對兄妹。


    下一個瞬間,從樓梯傳來的對話聲證實了雷利克的推測。


    「……看,在吧!那肯定是雷利克他們哦」


    ——希爾達?


    聽到了青梅竹馬的聲音,雷利克將注意力高度集中起來。另一個人雖然沒說話,應該就是她的哥哥邁克爾吧。


    ——怎麽來這裏了?我還想晚上過去的呢。


    即使是不需要呼吸的吸血鬼,心髒還是會以極小的頻率跳動著,以輸送營養和能量。而現在,雷利克就像個人類一樣,心髒開始高速跳動。


    大腦越來越興奮。麵對迫近的青梅竹馬,雷利克手足無措,愈發陷入混亂的漩渦之中。


    ——啊啊啊,壞了,邁克爾都來了,菲瑞特肯定要鬧起來的。


    就在雷利克猶豫著要不要打開棺蓋去阻止時——


    「菲瑞~」


    外麵的少年興奮地大叫,緊接著是棺蓋被掀飛,然後就是連續的毆打聲。


    不用看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麽事。


    希爾達的哥哥邁克爾想要飛撲到菲瑞特的棺材上去,結果被裏麵出來的菲瑞特毆飛了。


    宛如漫畫中的情節,還有像漫畫角色般翻滾著撞上牆壁的少年。


    「哥哥」


    這個聲音當然不是菲瑞特的,而是自己哥哥被打飛的希爾達。


    ——哥哥,偶爾我也想聽妹妹那樣喊我啊。


    正當雷利克在棺中感慨之際,外麵的菲瑞特克製著隨時都可能爆發的感情,說道,


    「你這……無禮的家夥」


    雖然是厲聲斥責,但菲瑞特畢竟是少女,聲音欠缺迫力。


    「啊啊,生氣後的聲音也好可愛」


    下顎和背上受到的衝擊應該不小,但邁克爾卻開心地站了起來,向走出棺材的菲瑞特微笑。


    菲瑞特明顯是手下留情了,如果動真格的話,邁克爾的腦袋怕是已經轉了180度,麵朝後方了。


    也不知他本人有沒有察覺到這一點,邁克爾騰地爬起身來,向菲瑞特伸出手。


    「——歡迎回來,菲瑞特,沒有我你很寂寞吧,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哦」


    「呃……」


    邁克爾的語氣太理直氣壯了,菲瑞特啞口無言。


    雷利克在棺中聽著,掩聲笑個不停。


    ——邁克爾真是一點都沒變呢。不過話說話來,才一年沒見而已,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笑過之後,雷利克下定決心般睜開眼睛,慢慢推開了自己的棺蓋。


    緩緩泄入的白熾燈光對雷利克來說太耀眼了,然後忽然間,光卻被擋住了。


    棺蓋完全打開時,擋住光線的人影溫柔地說道,


    「雷利克,歡迎回來」


    眼前的人類少女就是希爾達。看了看她的臉,雷利克一度垂下了視線,掩飾害羞般地微微一笑。


    「——我回來了」


    插畫 134


    格爾華斯島 琉克拉姆市 郊外


    「這樣真的可以嗎?」


    卡爾吉拉一行人自出城堡後就一心隻管撤退,而巴爾卻在貨車中心裏過意不去般地嘟噥個不停。


    「有什麽不可以的!聽好了,說那吸血鬼怕陽光的可是委托人和市長,而我們又的確是在陽光下把棺材給炸碎了,所以就不存在任何問題」


    車停下後,所有人都下來了。委托人的住宅就坐落在這片郊區的森林中,是一間小屋。小屋與森林中的樹木融為一體,雖然的確是小,卻遠比報告書上描述的四口之家大得多。


    「就這樣去拿錢?」


    「……要是以前的話就會帶上吸血鬼的灰作為證據,或者是被咬的女人脖子上的傷口消失——嘛,隻要錄像不出紕漏,這事肯定能成。而且我們手裏還有交涉記錄,實在不行就以透露給媒體來威脅他們,逼他們出錢」


    「這裏有強盜啊噗嘎」


    沒等巴爾說完,卡爾吉拉的反手拳又砸在了他的鼻子上。


    發生的事太多了,連卡爾吉拉都相當的慌亂。一般情況下本應該與總公司聯係一下再作決定,但現在他腦子裏想著快點逃離這個島。


    朝副隊長乘來的小型汽車投去一瞥,卡爾吉拉大踏步地來到玄關前。


    「剛剛有用無線聯係過,應該沒什麽問題——」


    不過看到這個樣子,不會以為是強盜吧。卡爾吉拉邊想邊按下另外牆上的門鈴。


    一會兒後,裏麵出來了一對白人夫婦。


    「啊,你就是除魔公司的……卡爾吉拉先生吧?」


    聽婦人這麽一問,卡爾吉拉換上了新人巴爾還未曾見過的職業笑容。


    「您可以安心了,夫人!這次的工作順利完成,對您生活造成威脅的害蟲已被我們徹底抹消了!」


    「您太客氣了……非常感謝」


    隊員們穿過客廳,湧入房間裏,各自尋找著落腳處。本來卡爾吉拉讓他們回車上待機的,但那對夫婦說什麽『請大家務必接受我們的心意』,結果房間就變得如此擁擠不堪。


    比起接受他們的謝禮,盡早回去才是更明智的選擇,但委托人的好意也不能隨意糟蹋,所以盡管不是太情願,卡爾吉拉仍舊將隊員們全部叫了過來。


    「這是陷阱啊,明顯是陷阱啊!」


    新人巴爾低聲抗議,招來的確是卡爾吉拉的嘲笑。


    「放心放心,那血字混蛋就交給是鬼人小姐去解決吧!再說了,如果這對夫妻是那血字混蛋的部下的話,剛剛見到陽光時就


    應該完蛋了。現在可是白天啊」


    「那個自稱子爵的血字吸血鬼,不就完全不怕陽光嗎!」


    「呃……」


    「果然還是不妙啊,不怕陽光的吸血鬼實際上有很多的吧?」


    話是沒錯,但卡爾吉拉也是因為工作來這的,實在是身不由己。所以對新人的這番話他隻能斷然地搖搖頭。


    「到時小心點,不要放鬆警惕。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就全力逃吧」


    「嗚哇,原來你什麽對策都沒想啊!?」


    為什麽這種人會成為隊長——新人巴爾這樣想著,占據了離門口最近的那塊落腳點。


    實際上,卡爾吉拉之所以能成為隊長,是因為他經驗豐富,不過那也隻是應付雜魚的經驗罷了,一旦遇上像今天這種級別的狀況,他就變得六神無主了。


    「隊長」


    先前來的副隊長道,


    「看你們從剛才開始就小心翼翼的樣子……狀況似乎不太樂觀啊,要不要我們先來的三個人去把車子給發動起來?」


    「噢,噢噢,那就拜托了!把車子調整到隨時能發動的狀態」


    「好」


    副隊長說完就帶著人出去了。他還不知道『子爵』的事,所以對隊長的行為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目送那三人離開後,卡爾吉拉絕口不提事實,僅僅是一個勁地擺出職業笑容,死命握緊手來藏起掌心的汗,跟委托人夫婦談笑風生。雖然卡爾吉拉一心想要盡早結束,但由於不擅長商業對話,所以總是控製不住話題的走向。


    「孩子們被吸血鬼盯上了……真實千鈞一發啊」


    「這樣啊」


    卡爾吉拉急著想要離開這個島,所以才沒能注意到一件重要的事。


    對於吸血鬼已被除掉的謊言,夫妻倆輕易就相信了,這點不自然。另外,副隊長在無線中提到,市長也和委托人夫婦在一起,可房間裏卻看不見他的身影。


    「那個子爵十年前就讓我們感到困擾了……最初我是作為家庭教師,去那個城堡裏照顧他的兩個孩子」


    「哦,……,……?」


    ——這位夫人突然間說什麽呢……?


    聽到這話卡爾吉拉才開始感到疑惑。


    ——10年前就和子爵有接觸了?跟報告書裏的內容不一樣啊。而且,既然認識了這麽久,沒理由不知道子爵不怕陽光啊……啊啊,說起來,最先披露子爵畏懼陽光的市長上哪去了?


    「因為,在英國的時候我和我丈夫都當過教師,所以子爵就拜托我們教授他那兩個吸血鬼孩子junior school的課程」(注:junior school,英國7到11歲兒童上的小學校)


    ——慢著,吸血鬼孩子?我怎麽不知道有這事?


    腦內警鍾狂響,卡爾吉拉偷偷瞄了瞄部下,發現他們正一臉抽搐地大眼瞪小眼,而新人巴爾甚至已經開始向門口移動了。


    「那個,……吸血鬼小孩?我們怎麽不知道?」


    「嗯,因為沒跟你們說,這是市長吩咐的。……那兩個孩子大概一年前離開了這個島,所以我們就想趁他們還沒回來,把子爵收拾掉。但是,那個時候市長就來了。……對了對了,子爵在這個城市中有著相當的聲望哦,根本不是市長那樣的人可以比得上的……」


    ——哈?說什麽呢,這家夥。


    「咦,沒跟你們說過嗎?……這個島上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哦。吸血鬼的存在,以及子爵和子爵周圍無數的吸血鬼們,都是島民之間的秘密,不與外人說的。那兩個吸血鬼小孩踏上了漫無目標的旅途了。雖說是旅途,他們卻帶上了城堡裏所有的使魔。市長稱子爵為伯爵。我家的兩個孩子很可愛的哦。那兩個吸血鬼小孩是雙胞胎。市長很年輕的哦,都三十大半的人了,看起來還是二十左右的樣子。子爵的使魔有人狼啊夢魔啊綠色衣服的女吸血鬼們,總戰鬥力可能在小國的軍隊之上。吸血鬼小孩的領悟能力相當出色,如果在人類學校上學的話,肯定能考上一個好大學」


    夫妻兩把話題越扯越遠,不停地說出內容不同的話來。那就像是快要壞掉的能說話的人偶,讓聽著的一幹人等毛骨悚然。回過神來卡爾吉拉才發現,從剛剛開始講話的就一直是夫人,而她丈夫則是麵帶微笑,一言不發。


    「那個,我們該告辭了」


    對工作的忠誠究竟還是敵不過心中的不安,卡爾吉拉騰地站了起來。隊員們也早就察覺到了異樣,爭先恐後地朝門口湧去。


    「哎呀,都已經是這個時候啦,得開燈了呢」


    夫人並不在意卡爾吉拉他們的舉動,嘰咕著把手摸上了牆上的開關,於是電燈就亮了起來。同時,隨著啪撻啪撻的令人心裏發涼的聲響,房間裏的窗板統統自動關了起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與此同時,隊員們就像是決堤後的洪水一般奔向了出口。然而,出口處,新人巴爾卻停在了那。


    不知為何,他背對著出口,如同擋住出口般張開了雙臂。


    「搞什麽飛機啊,蠢貨!快出去啊」


    「閃開,新人一個,你想幹嘛啊」


    隊員們正想伴隨著罵聲把巴爾推走,卻反而被什麽看不見的力量推了回來,然後又撞上了後麵的隊員們,在走廊裏倒作一團。


    「喂,新人?」


    見到後麵跟來的卡爾吉拉,巴爾平靜地說道,


    「抱歉,力道好像稍微強了點」


    到現在為止的膽小青年的形象已經蕩然無存,現在的他就像是看著比自己下賤的生物般,帶著憐憫開口道,


    「啊,你這種人到底上怎麽當上隊長的啊?哪有誰先把委托的工作解決了再去見委托人的?真是的……拜你所賜,我們這邊的計劃也全被打亂了」


    有幾個人無視他的話,想要逃到外麵去,卻依舊被無形的力量給擋了回來,無法前進。眾人的心逐漸被恐懼侵蝕,而與此對照,巴爾的眼神中卻可窺見絕對的自信,顯得從容自若。


    「隊長啊,你之前說的話一點都沒錯哦。的確,大部分吸血鬼見到日光就會化灰或變弱……但棲身之所被你們找到的吸血鬼,那是雜魚啊,無可救藥的雜魚,雜魚中的雜魚」


    以漫談般的輕鬆語氣,巴爾開始了關於吸血鬼的簡短解釋。


    「聽好了,真正力量強大的吸血鬼根本就不會被通報到你們確切地說切的說,是不會被發覺。城市裏的居民和那周圍的人絕對不會意識到那裏有吸血鬼,這就是支配」


    「你……到底……」


    見卡爾吉拉提問的聲音越來越小,巴爾嘲笑道,


    「唉,剛剛不是說了嗎,對陽光免疫的吸血鬼可是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


    ——難道,難道——


    毋庸置疑,但卡爾吉拉仍舊無法相信,也不願相信。


    當然,卡爾吉拉並沒有信任過這個新加入的同伴,可是,承認這個事實就等於是承認自己已是身處險境。


    然而,新人巴爾卻無情地證實了卡爾吉拉的憂慮。


    「對陽光免疫的吸血鬼……比如說,我」


    刹那間,巴爾的身體開始急劇膨脹。


    「重新來自我介紹吧。世界上存在著類似於社團的吸血鬼組織,我就是組織力的新人巴爾德雷特,請像以前那樣,稱我為巴爾就就好好了了了」


    最後的話被喉嚨間隆起的肉給遮斷了。


    就像是看植物成長過程的快速播放,踉踉蹌蹌的巴爾的身體內側,肉不斷地鼓起來,吞沒了衣服,然後在肉的外側形成新的衣服。


    「喂……慢著,這個不是吸血鬼吧!絕對不是吸血鬼啊!」


    眼前那無法解釋的狀況讓卡爾吉拉大叫起來。


    站在他們跟前的是,頭幾乎觸到天花板、滿臉胡須像個原始人似的彪形大漢。


    曾今是巴爾的大漢以完全不同以往的口吻向卡爾吉拉一行人宣言道,


    「哼,那麽我就陪你們玩玩吧」


    隊員們慘叫著,爭先恐後地往自己來的方向跑去。像樣的武器全部被留在了車上,而卡爾吉拉留了個心眼,在懷裏藏了把手槍,然而就在他掏出槍的瞬間,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就裹住了槍,把槍搶走,送到大漢的手中。


    「呃……」


    卡爾吉拉立馬轉身,這時,房屋中響起了嘈雜的鈴聲。


    ——是門鈴!原來如此!是副隊長他們來查看情況了嗎!?


    懷著一線希望,卡爾吉拉朝門口看去。對照地,大漢並沒有舉起槍來,而是慢吞吞地轉向了門。


    ——但是,就算副隊長他們來了又能怎樣。


    卡爾吉拉再次陷入不安,同時也意識到一件事。


    ——咦?這棟房子裏的夫婦明明這麽詭異,來得那麽早的副隊長他們就什麽都沒察覺到嗎?


    因為激烈的感情起伏而淡化的恐懼再次壓上卡爾吉拉心頭。


    卡爾吉拉無視門鈴(因為大漢站在那,就算想要做什麽,也隻是徒勞),抬起頭來想要從後門逃跑時,發現壓在心頭的恐懼已經完全具現化後呈現在了眼前。


    逃得比自己還快的隊員們悉數倒在了走廊裏。有的在亂抓自己的胸口,有的紋絲不動。除了全滅,卡爾吉拉想不到其他的詞來。


    倒吸一口氣。自己的世界在動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處現實還是夢境。


    然而,盡管意識在逐漸墜入白日夢境中,卡爾吉拉仍舊意識到一個不自然的地方。雖然這種場合下不該注意這種小事,但他非常在意這點。


    ——這個家中,怎麽煙霧繚繞的。


    就在卡爾吉拉這麽想的瞬間,眼前的薄薄的暮靄急速向他背後流去,刹那間視野就變得清晰了。


    完全摸不著頭腦。這時,背後傳來了與當前場合格格不入的聲音。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好奇怪啊好有趣啊哥哥!嗯~那個,但是仔細一看,你的歲數也不小了嘛,可以叫你大叔嗎?」


    突如其來的少女的聲音讓卡爾吉拉的意識急速覺醒。卡爾吉拉慌忙轉過身來,發現那裏站著一位裝束奇特的女孩。明明剛才還沒有人的啊,她就像是從那裏鑽出來的。


    臉的上半部是國旗般的彩繪,頭上戴著聖誕老人般的紅色三角帽。


    服飾的設計不拘一格,給人小醜的印象。但圍繞在她周圍的氣氛卻更為詭異。


    卡爾吉拉顫顫巍巍地環視四周,試圖理解目前的狀況。小醜見狀,機械地笑著說道,


    「啊哈哈!該不會是對剛剛出去的那些人有所期待吧!也對啊,說不定他們會把一直仍在車上的武器帶來呢!但是但是,大叔啊大叔,你的期待不會有結果的哦!啊,那個,我這麽說也是為大叔你好哦。為了讓大叔過會兒不至於太絕望,我現在就告訴你了!所以這是為大叔好哦!所以大叔你不要絕望哦!啊哈哈!」


    長長的開場白之後,小醜的一句話將卡爾吉拉推下了深淵——


    「啊哈哈哈!聽好了哦聽好了哦,他們已經被我支配了喲」


    「……?」


    「啊哈!出去的那些哥哥們,還有戴眼鏡的那個人,都被我支配啦!被我哦,我哦!我在他們身上,咬~~~了一口!所以呢,雖然還沒有變成吸血鬼,但他們已經完蛋啦!至於那個戴眼鏡的哥哥啊,我直接把血液送到他的肺裏了呢!好有趣哦!他們都像是上岸的魚那樣把嘴一張一合的。嗬嗬,雖然我不能在陽光下活動,但隻要不接觸到陽光就行了哦!厲害吧?厲害吧?」


    直至此刻,腦袋不是很靈光的卡爾吉拉終於理解了,眼前的這個年紀尚小的小醜女孩乃是吸血鬼。如果她說的話屬實,那我方也就是完蛋了。


    ——可惡。所以才要在見到吸血鬼的麵目之前殺掉吸血鬼的。


    即便如此,卡爾吉拉還是懷著一線生機,抽出腰間的匕首向少女刺去。目標是心髒。這次沒有『看不見的力量』的阻撓,看來使用那力量的並非這個女孩,乃是曾是巴爾的大漢。


    「去死吧!」


    「嗯……?」


    麵對卡爾吉拉的突然反擊,小醜瞪大了眼睛,當場愣住了。


    輕微的衝擊自少女纖細的胸口擴散。小醜低下頭來,看到的是插在自己身上的大型匕首的刀刃。


    目光掃過銀色刀刃的全身,再往前,就是卡爾吉拉那握著匕首、邊擰邊往前推的手。


    「啊……」


    少女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看自己的胸口再看看卡爾吉拉的臉。反複幾次之後,她的眼角滲出了淚水——


    大笑了起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嚇到了!被嚇到了!」


    卡爾吉拉一聲不吭,緊要著牙。扭動匕首的那一瞬間他就明白了,匕首絲毫沒有遇到抵抗,也就意味著他未能給小醜的心髒造成任何傷害。


    「啊哈哈哈哈!不過大叔還真是了不得啊!即使是吸血鬼,即使是怪物,我也是女孩子啊!大叔居然能夠將刀子插進我的胸口,毫不猶豫地擰動!隻有這個你才是專業級的嗎?啊,還是說,這是你的愛好?是愛好嗎?用刀折磨女孩子!以前看到棺材中的女性吸血鬼連同棺材被炸毀時痛苦掙紮著變灰的樣子,難道會感到興奮?大叔?啊哈哈哈哈哈!」


    小醜身體上被匕首刺中的部分被蒸汽般的東西覆蓋了,然後她的身體化成了霧擴散開來。


    卡爾吉拉不甘心地握緊刀柄,開始逃跑。


    鎮守玄關的大漢自從小醜出現後就顯得很安分,不知是因為對小醜有所顧慮還是對卡爾吉拉他們失去了興趣。大漢的臉被胡須覆蓋著,看不到表情。


    「啊哈哈哈哈!呐呐,是不是很妖豔?剛剛的『啊……』,是不是很妖豔?很煽情?」


    往房間深處逃竄的卡爾吉拉的背後,化成霧擴散開來的少女再次顯出身形。卡爾吉拉一次又一次地揮手驅趕,但小醜一次又一次地擴散又重組,就像是圍繞著卡爾吉拉在瞬間移動。


    「驚豔吧?」


    「性感吧?」


    「妖嬈吧?」


    「官能吧?」


    「工口吧?」


    「肉欲吧?」


    「色情吧?」


    每一次現身,小醜都會吐出一個詞,讓人惱火得無以複加。然而,卡爾吉拉卻顧不得那些了,因為對於現狀的恐懼和對於無能為力的自身的悔恨更為強烈。


    印象中比人類更強的吸血鬼被自己獵殺了一匹又一匹,讓自己沉浸在擁有力量的錯覺中,自我陶醉。


    不受法律的拘束,破壞擁有壓倒性力量的某種東西。


    並不是陶醉在破壞的快感裏,而是陶醉在行使暴力的自己的強大中。


    而如今,角色對換了。


    被力量強大的玩弄於股掌於鼓掌之間,生命之火在這混沌狀態中被一點一點削減。這個狀況下,卡爾吉拉感到自己心中長久以來累積起來的某種東西轟然倒塌了。


    是力量麽,是自信麽,是地位麽,名譽麽——這些東西通通算在一起,再加上他的過去和未來,一起崩潰了。瓦礫之上,小醜高聲大笑。


    「啊哈哈!呐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已經到了最後了,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這是死刑前的大餐!但大餐可不見得一定會美味哦。那我就說了哦,非常非常溫柔地告訴你!」


    煞有介事地說完一大段話後,小醜湊到在房間裏奔跑的卡爾吉拉的耳邊。


    卡爾吉拉已經放棄了驅趕,跨過走廊裏部下的身體,一個勁地奔跑。


    聽到小醜的話後,卡爾吉拉驚訝地睜大雙眼。


    「……我受夠了,……這算什麽啊」


    想要喊叫的喉嚨上,釘著小醜那細細的尖牙。


    與此同時,門鈴停止了喧鬧,然後大漢身後的們被一腳踢破了。


    大漢慢吞吞地轉過身來,發現那裏站著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青年。青年佯裝大怒,瞪著鎮守玄關的大漢。


    「混蛋……聽到門鈴就趕緊給我開門啊」


    「咦,不是說不讓任何人通行的嗎……」


    大漢眨了眨眼,向自己的上司抗議。


    「稍微變通一下行不?你是隻會聽命令的死腦筋麽?那種現在流行的隻會遵守命令的人麽!」


    見青年慢慢提起腳,大漢的身體立刻萎縮,下一個瞬間竟成了一個小孩,在青年麵前抱著頭。


    「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性別不明的小孩眼眶中淚水打轉,像個小動物似的顫抖著。


    「噢噢,抱歉啊,新人——不打你」


    臉上溫柔的微笑一閃而過,青年抬起的腳跟踢在了少年頭上。


    「呀」


    「隻會踢你」


    少年倒在了地上。青年就像是瞄準著少年的腹部似的,不斷地把腳戳進去。


    「你這混蛋,為什麽道歉的時候總是總是總是小孩的樣子?你以為我有戀童癖麽?還是以為我其實是『對孩子很溫柔,僅僅是假裝凶惡的爽朗係大哥哥』?啊啊啊?」


    青年冷笑著淡然運動著腳。阻止他的暴行的是背後傳來的中年男人的聲音。


    「喂、喂……」


    青年慢慢轉過身來,發現那裏站著個身著軍用夾克、膝蓋正在發抖的魁梧男人。


    「你、你們是人類麽?剛剛在這裏的大漢怎麽不見了!?誰、誰都行!救、救救我!」


    ——嗯?什麽啊……還沒處理掉啊?


    青年作思索狀,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笑了笑,擺正姿勢轉向男人,扶正領子,恭敬地行一禮。


    「……哎呀哎呀……這次來驅除吸血鬼的客人呢」


    到現在為止的陰暗一掃而空,他以殷情的態度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這個城市的市長——博德·斯特爾弗」


    博德從懷中取出墨鏡戴上,抬起臉咧嘴笑。


    歪曲的嘴角後,可以窺見異常發達的犬齒。


    「副業,是吸血鬼」


    ——沉默。


    直到剛才位置還是一片嘈雜的房間現在完全被寂靜包裹著,仿佛除了在場的三個人以外,所有人都消失了,隻有時間在一秒一秒流逝。


    軍用夾克男——卡爾吉拉觀察了博德口中可見的犬牙一會後,輕輕點點頭,口齒清晰地說道,


    「其實我也是!」


    「……啊啊?」


    出乎意料的回答拂去了博德臉上那從容的笑容。蜷縮在玄關的小孩也是一臉困惑的表情凝視著卡爾吉拉的臉。


    「hahaha,一點都沒察覺到嗎?嘿嘿,你的企圖我都知道哦,博德先生。雖然是個半人半吸血鬼,卻想在吸血鬼世界中謀求穩固地位的新人。不僅如此,在白天您就是琉克拉姆市極盡腐敗的年輕市長!30都不到的年輕外表和徹底的狡詐,然後還有腐敗!最大限度地或用手中的能力來攀登權力寶座的努力的人!不,努力的半人半鬼!」


    迷之男口若懸河般地道出博德的經曆,突然看著博德的眼睛——然後就這樣全速朝他衝了過去。


    「其實,我對你……」


    「什……」


    博德感受到強烈的寒氣,提腿向迷之男的腹部全力踢去。


    「呃嗚」


    同時吐著氣息和胃液,卡爾吉拉滾到了走廊的盡頭。


    博德大口喘著氣,向著虛空平靜地說道,


    「……。……小醜……是你搞的鬼吧?」


    話音剛落,玄關的某一點急速霧化,然後收縮為人形。


    「啊哈哈!暴露了?被看穿了?但是博德大人剛剛很焦急吧!很驚訝吧!是我支配的哦!剛剛咬的!沒有注意到吧?喉嚨上留著的牙印可是清晰明確啊!博德大人的觀察力真是貧乏呢!」


    出現在眼前的小醜女孩,聲音很清澈。如果歌唱的話應該會是很美妙的旋律吧。但因為小醜的口吻,美麗的音色反而讓人覺得心煩。


    博德起初是扭曲著臉——隨後便如放棄般地歎了口氣。右手掩麵,左手如支撐身體似的扶著玄關的牆壁,接著緩慢地左右搖頭。


    但是,小醜女孩並沒有因此而停止追擊。


    「啊哈哈哈!真是笨蛋啊,博德大人!這種情況下怎麽可能會有人向一個踢小孩子的人求助呢!那不是很奇怪麽!」


    「……」


    小醜啪撻啪撻走到沉默的博德跟前,表情忽然嚴肅起來——


    「副業,是吸血鬼」


    「……」


    博德無言地伸出兩根手指,戳向模仿自己音色的小醜女孩的眼睛。


    「眼睛,我的眼睛!這對教育不好啊,怎麽可以學小孩子呢!」


    丟下按著雙眼滾來滾去的小醜,亂發脾氣的博德轉身麵向新人巴爾——然而不知為何,那裏站著的是自己。


    眼前自己的幻象向著自己恭敬地行一禮,然後,


    「副業,是吸血鬼」


    博德一個掃堂腿將變身成自己模樣的新人撂倒在地,左腳踏在他肚子上,右腳腳底板不斷在他臉上碾啊碾、碾啊碾。


    見巴爾完全不動了之後,博德從懷中取出手機,在電話簿中選出一個號碼打起電話。


    「是我」


    「啊,博德先生啊?」


    電話的另一頭傳來了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怎麽樣?憑你們那些人,可以阻擋他們好多天了吧?」


    「啊,不行啊。不行不行,完全不行。今晚就已經是極限了。說起來,他們是什麽啊!人狼們比那裏的吸血鬼要厲害多了,綠色的女仆們還真可愛!他們真的隻是使魔嗎?那個,我還不想死,可以回去嗎?自己人中,也有開始向女仆搭訕的了。嘛,因此,我想明天所有人員都會到達——」


    博德沒等他說完就掛斷了電話,然後把手機砸在地上。


    「……我的部下都是一群隻懂享受的家夥,不停地惹我發火……啊?市議會那幫人盡是死板的家夥,導致對比如此明顯,真是諷刺。你也這麽想吧,小醜?」


    看到這個情形,不知何時複活的小醜嘰咕道,


    「啊哈……博德大人,那個通訊錄有沒有備份啊?」


    那是裝著200條以上議員號碼的工作工具啊。


    低頭看著粉碎的手機,墨鏡青年慘叫聲不絕於耳。


    「啊哈哈!博德大人,不管什麽時候看都是小人物啊!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最喜歡!」


    無視小醜女孩的話,博德重新架好墨鏡。


    「……算了。不論如何,今晚才是關鍵……」


    布裏爾斯泰因城堡 客廳


    『吸血鬼呢……』


    豪華沙發上的閑音麵前,血窪開始在大理石桌子上勾勒文字。


    與旅館的套間不同,這個房間散發著品味上的高級感。室內的每一件裝飾品都無疑是高檔貨,但卻沒有過分主張自己。


    然而,房間中央的家庭影院設備以及擺在旁邊的dvd播放器和遊戲機都在房間中製造出不協調的感覺


    ,而且,那些大多是日本製造的,但對這方麵很不熟悉的閑音完全沒有發覺,又或者是,已經注意到了,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想。


    她並沒有完全解除警戒,坐在柔軟的沙發的前言,保持著隨時能站起來的姿態。


    子爵並不介意她的態度,平靜地不斷編織出文字。


    『你們人類從世俗的電影和小說中看到的吸血鬼,那也是一種正確的姿態』


    「那也是?」


    『對,身為實力強大的食鬼人,你應該知道的吧——吸血鬼這種存在乃是千差萬別。有能在空中自由飛翔的,也有怪力無窮的。既有不能觸碰水的,也有長著蹼、能自由地在水中遊泳的。其中有些隻能用怪物來形容——例如身長超五米、手臂有八條的魔物般外表的家夥——可惜的是,這些吸血鬼基本上已經滅絕了。是被人類消滅的』


    「被人類?」


    『因為像你這樣的人以前就存在了。你也是從別人那聽來了成為食鬼人的事,才選擇那條道路的吧?……抱歉,回到原來的話題……不論如何,隻有擁有避開人類的能力的吸血鬼才生存了下來。雖然很滑稽,但因為吸血鬼的力量僅今年是比人類強一點點罷了,所以不得不隱藏起來生存。不管力量超越人類多少,一旦被數量壓製也就到此為止了』


    「……吸血鬼,是什麽啊?」


    仿佛是催促子爵講下去似的,閑音平靜地低聲說道。


    過去遇到的吸血鬼們個個都有著與眾不同的能力,但每次遭遇的時候都有種感覺——每一個吸血鬼都不是同一個種族的。


    如同看穿了她的想法般,子爵接下來的文章開始接觸到核心。


    『呣,若要單純地說的話,吸血鬼也是生命哦。本質和你們人類是一樣的』


    子爵在文字列的旁邊,讓另一個血窪往上爬,作出樹的模樣。一開始是一根粗線,然後往上開始分枝,分枝再產生無數分枝。


    『遠古的地球上,生命從被稱為團聚體的高分子集合體開始,各自的姿態一直在進化,重複著突然變異和適者生存的過程』


    交替地看看文字和圖像,閑音無言地催促子爵繼續說下去。


    『人類意識中的生物是這樣平麵狀進化的、生活在和自己同一次元的生命。但是——』


    文字停了下來,圖像開始產生巨大變化。


    血所描繪的樹的一條樹枝,從中間部分向空中伸出了一條新的樹枝。


    『發生了這個方向的突然變異。二次元的存在開始向三次元發展了。可以說,是連接上了另外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


    『語言表達起來稍稍有些困難……那裏對我們來說究竟是不是更高次元的存在,尚還不清楚。嗯,這裏就以吸血鬼的風格,稱其為『魔界』吧。偶爾會有生命體跟那個世界波長相符,所以就朝著那個方向進化了吧。當然,那個並不是我們這樣的吸血鬼——』


    大理石上的血樹的眾多樹枝開始陸續想空中伸展——各自向著無序的方向擴張。


    『例如,雖然吾沒見過,龍和天馬之類的傳說中的動物或許就曾今存在過。或者,是因為和別的次元連接太深了,就從我們的眼前消失了。被稱為flyfish或是rods的、隻能從照片上窺視其姿態的生物知道麽?許多人認為那是蒼蠅,但那種生物也許真的存在也說不定。盡管存在著,他們卻絕不和我們接觸呢』


    稍作停頓,直到現在為止的文章全部崩塌,血字又作出新的文章。


    『但是,我們吸血鬼實際上是不徹底的。和你們居住在同一物理法則所運作的世界上,但根據時間和場合,卻能輕易扭曲那個法則。盡管如此,變異的速度還是異常的快,受個人意誌甚至是宗教的影響,一代之間就可能產生進化。因此,才會有害怕十字架的種族的存在。不過,要列舉幾乎所有吸血鬼的共同點的話——嗯,我們的特征是——自由操縱靈魂』


    「靈魂……」


    聽到這個詞,閑音暗暗凝神。本來閑音就是因為這個詞而和子爵暫時休戰,接受了他的茶會邀請。


    『說吸血鬼沒有靈魂,在某種意義上的確沒錯。不過,雖然不是確鑿的學說,吾個人的觀點是——吸血鬼是靈魂和肉體完全分離的,並且靈魂操縱著變成了空殼的身體。換句話說,可以把吸血鬼看成是能夠自由操縱靈魂的存在』


    這麽少的說明並沒有讓閑音完全理解。閑音靜靜地眯起眼睛。血窪也許是察覺到了這點,於是又補充似的添加文章。


    『如果說得極端些,那就是靈魂依靠念力驅動自己的屍體吧』


    「念力?好像的確有偶爾能使用出看不見的力量的人呢……」


    『沒錯,將念力看成這種現象的根源也無妨。自由地操縱自身肉體,不,該說是,能夠將構成自身肉體的物質從分子、原子級別加以操縱吧。……當然,這並不是指完全操控。如果能完全操控的話,弱點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也早就恢複人類姿態了』


    聽到這裏,閑音感到有些不對勁,但卻沒有說出來,當做是沒聽到那樣。


    『比如說,不是有蝙蝠化和霧化能力嗎?蝙蝠化之類的是分成無數個生命體,但意識隻有一個。一個靈魂將無數蝙蝠作為單一生命體來操縱。至於霧化,明明都沒有大腦和眼睛了,那是如何來控製自己的呢?』


    「還有,現在的你也是吧」


    『完全正確!看到吾你就能來理解吧,吾是以念力操縱自己的身體的!沒有肌肉的液體能這樣自由移動,也是因為念力這無視物理法則的力量!而靈魂則是在別的次元看著周圍,操縱著變成各種外形的身體!隨意在空中飛翔的吸血鬼也同樣。能力高強的吸血鬼甚至能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或裝飾品都變成霧或是蝙蝠——但吾隻對自己的肉體有念力,對肉體之外的事物卻沒有。最多也就是翻翻書頁、換dvd盤、按下遙控器的程度。稍微花上點時間的話,也能煮沸紅茶,要來一杯嗎?』


    「不要」


    被閑音隨口就拒絕了,子爵受到了打擊般,文字列崩潰了。


    子爵如轉化心情似的開始羅列新的文字,而那內容正是閑音所感興趣的。


    『吸血鬼被消滅後之所以會變成灰,也許是因為自身的肉體本來就是灰一般的東西轉變來的。像你這樣的食鬼人吞吃活體吸血鬼的血肉,其實可以說是得到了寄宿在肉體中的靈魂的力量。吸血鬼的血液,正是使從靈魂那得到的能量循環起來的觸媒。心髒對多數吸血鬼來說乃是弱點——如果把離開了肉體的靈魂比作遙控器的話,那心髒也就是信號接收器——吾的朋友曾如此說過。如果某個吸血鬼的心髒不是弱點的話,那他全身所有部分都是信號接收器了』


    「你……也是嗎?」


    聽到閑音這麽問,血窪靜下來不動了。


    「你剛才,有說到『恢複人類姿態』吧?那是怎麽回事?」


    『很簡單』


    一瞬的猶豫後,子爵開始向狩獵自己而來的女人道出自己的過去。


    『吾以前是人類姿態的——不,該說本來就是人類吧』


    養父,很久以前曾經是人類。


    某個其他的吸血鬼咬了他一口——並且還從犬牙中給他注入靈魂,於是就變成了後天的吸血鬼。養父自己是這麽說的。


    養父作為吸血鬼生活了一段時間——就在那段時間中,他展開了對吸血鬼身體的研究。目標隻有一個,除掉弱點。


    養父不惜用任何手段也想達成一這目標——最後,選擇了舍棄肉體。他發現了與吸血鬼們一樣產生特殊進化的某種細菌,並將其與自己的血液完全融合——最後變成那具身體。


    那種細菌,與吸


    血鬼正好相反——是通過沐浴陽光,來產生能量。雖然像是光合作用一般,但產生的能量巨大到絕不是植物所能相提並論的。而且,除了陽光以外,它們不需要任何食物。


    養父與那種細菌共生,變成了不吸血也沒關係的身體——但卻有一個問題。


    養父與我還有其他吸血鬼不同——他不曬太陽就使不出力量。


    沒有太陽,養父就無法生存。


    「哦,第一次聽說。子爵大人以前竟然是人類啊——」


    在夕陽漸漸沒入地平線的格爾華斯島郊外。雷利克他們坐在搖晃的農家載貨馬車上,朝著希爾達與邁克爾的家駛去。


    雷利克依舊睡在棺材裏,一邊被馬車搖晃的車板顛簸,一邊與希爾達交談。不過並沒有看見始終待在他身邊的菲瑞特的身影。這是因為之前菲瑞特發牢騷說不想坐上髒兮兮載貨馬車。於是雷利克就說『那你先回去通知養父,我們回來的消息吧』,雖然一臉不樂意,但她還是與哥哥分開行動,去了城堡那邊。


    邁克爾當然跟隨她一起走了,所以在貨車板上顛簸的隻有雷利克與希爾達兩個人。


    「對不起,麻煩老人家運送這個大家夥」


    「沒事沒事,老朽一直受子爵大人的照顧呢」


    聽到棺材中的聲音,駕車的老人笑著回答。雖然這個島上同樣有便利的汽車,不過依舊培養了很多用於觀光馬車的馬匹,因為這些也是島上的風景之一。這位老人負責照顧那些觀光生意中引退的老馬,並用它們將農作物運往港口的市場。


    從往昔起就生活在這座島上的老人們大多都知道吸血鬼的存在。或者,甚至可以說是與之共存的。


    要問這裏是不是發生過什麽讓人類與吸血鬼和解的事件,卻也並不是這樣。


    從遠古時代起就是人類敵人被傳說的吸血鬼,想要因為一兩件事而相互理解,恐怕很難吧。


    不過——在這座島上,發生過相反的事情。


    這座格爾華斯島,這座遠離歐洲本土,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封閉起來的這座島——最初就把吸血鬼的存在視為正常。


    格爾華斯島上的吸血鬼——常常作為人類的君主管理著這個島。


    雖然隨著近代化的推進,與本土的交流日漸頻繁,吸血鬼從島上的政治格局中消失,但這裏的人們,對於以格哈德,雷利克為代表的吸血鬼們,沒有任何隔閡地融洽接受。


    不過話雖這樣說,但吸血鬼的人權也並沒有得到公開性的承認。


    年青人中,幾乎沒有信仰那些奇怪吸血鬼的人,知道布裏爾斯泰因城主作為一團液體而生存的人也逐年減少。


    不過作為監視吸血鬼出入的港口管理相關人員——與這位車夫差不多的高齡者中,至今依舊將格哈德視為子爵,且是值得尊敬的領主。


    「不過呀,你們關係真好呢」


    聽到老人輕聲話語,雷利克躺在棺材中如同不好意思般轉開視線,說道,


    「因為和我相同年紀的人類朋友,隻有希爾達和邁克爾了……」


    到達希爾達家中的時候,已經完全日落西沉了,雷利克靜悄悄地從棺材中出現。單手輕巧地抬著棺材,向車夫老人致謝後,朝著希爾達的家走去。


    「呢,雷利克,其他的貨物留在港口那裏沒問題嗎?」


    看到臉龐湊近過來,一臉疑問的兒時同伴,雷利克浮現出一個與人類相似的笑容,回答道,


    「恩,等明天早上,女仆和索布乘船回來後,我會讓大家幫忙一起運回城裏的」


    「索布,是那個人狼嗎?」


    麵對眼睛閃閃發光的少女,雷利克靜靜點頭。


    「好厲害好厲害!我隻見過那個人三次,好想和他說說話!呢呢,明天介紹我認識他好嗎!」


    ——普通人的話,應該是一次都沒見過索布。


    城裏的孩子們不知道城堡的秘密。就算聽到祖父祖母們說『那裏是吸血鬼的城堡喲』,少年少女腦中的印象也隻有隨便進去會挨罵的觀光地這種認識。雖然沒有對吸血鬼的厭惡感,但也不相信其存在。


    在他們之中,隻有希爾達和邁克爾是特別的。


    在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之中,隻有他們兩人接觸到了真相,並踏入了更深的地方。對於從孩提時代起就與雷利克他們開始打交道的她來說,無論是城堡深處的使魔們,還是血塊子爵——都不是什麽值得害怕的對象。


    「爸爸媽媽都好過份喲,我想把雷利克也介紹給別人,他們卻說絕對不行什麽的……不過,就算說了,別人也不會簡單相信的吧!」


    「嗬嗬,要不要我在那些不相信的小孩麵前,變身成蝙蝠?」


    聽到雷利克說的笑話,希爾達笑著搖了搖頭。


    「不行喲!嚇到人的話,會被討厭的」


    一邊交換著平淡的對話,雷利克一邊對眼前的少女道謝。


    ——想將她變成自己的東西。支配她,吸她的血,將她變成與自己同樣的吸血鬼——對於還沒有完全成長的他來說,這種欲望也許是極小的。


    不過,當前尚能得以控製的欲望,也許不知何時就會爆發。


    在出發旅行前,他曾經將這份感情對她坦率地說了。事實上,這個對於這個青梅竹馬的告白——弄不好會變成永遠的告別,在把話說出口前雷利克已經有所覺悟。


    希爾達聽了他的那份告白後,眼睛瞪得大大——


    「討厭,為什麽事到如今才說這種事?我和哥哥早就知道了喲。你知道我們和你這個吸血鬼做了多少年的朋友嗎?子爵大人之前也說過相同的事,我已經清楚回答他了喲。如果到了那個時候,雷利克喜歡我的話,我也會有所覺悟的。啊,或許應該說,不是我單戀實在太高興了」


    聽到這些話,雷利克猶豫著說,你還是孩子所以才會這麽說的,這是青春的錯覺,是幼稚,那份覺悟,將來是會變的。


    明明是來告白的,結果卻搞得像是在故意讓對方離自己遠點似的雷利克,麵對他,希爾達依舊笑著這麽說,


    「那麽,這樣吧。如果變成了大人後,我的這份覺悟還是沒有改變的話——到那時,我們就結婚吧?要不要吸我的血,到那時再決定不就好了嗎!」


    雷利克在那個瞬間,也許真的迷上了她。


    所以,他不能去支配她。


    帶著先離開她一次,重新去認識自己這種打算,踏上了旅途——


    然後——就像之前在地下被妹妹指出的那樣。


    就算將視線轉移到其他女孩身上,但每次發展到吸血的階段,都會回想起希爾達的笑臉。


    對於吸血一事,並沒有禁忌感。他害怕的隻是支配這件事——或者說,他害怕的是把希爾達拉入吸血鬼的世界中。


    「怎麽了,雷利克?爸爸媽媽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的喲!」


    走到回想過去的雷利克身邊,希爾達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啊,是啊」


    雖然嘴上這麽回答,但心中卻明白不可能會有那種事。


    希爾達的雙親,是外來的人類——很明顯並不喜歡自己還有菲瑞特。因為吸血鬼子爵的委托,那些夫婦被雇傭為雷利克與菲瑞特的家庭教師。雖然也是正因此才能與希爾達、邁克爾相遇,開始親密交往——


    但希爾達的雙親顯然對於吸血鬼心懷恐懼。雖然並非虔誠的新教徒,但還是有著遠遠超過厭惡感的明顯畏怯之情。雖然這10年以來,與小城裏的人一樣,對養父露出尊敬的樣子,但那絕對不是由於敬愛,而是因為害怕。


    今天,肯定也是表麵上笑著,藏起心中的戰栗——這樣麵對自己吧。唯一的補償是他們不會逃


    出這個島。大概是害怕吸血鬼的報複吧,或者是被使魔中的誰——索布之類的威脅過吧。


    心情稍微變得有些沉重,到達了在森林中的她家門前——


    「啊呀?」


    馬上發現,這裏的樣子有些奇怪。


    家裏的雨窗全部敞開,玄關的大門朝內側被踢破。


    「這是……怎麽……」


    少女的臉上布滿不安,緊緊抱住雷利克的手臂。


    ——強盜!?


    這個單詞首先出現在腦海中,雷利克猛然展開全身的感覺,想偵測周圍是否存在生物——不過周圍感覺不到人的氣息,以及心髒的跳動。


    「……進去看看吧」


    站在森林中的雷利克中舉起右手——從他的指尖射出數隻蝙蝠,朝著屋裏飛去。


    蝙蝠眼睛中映出的畫麵,在雷利克腦中一角處理加工後顯示出來。


    另一方麵,希爾達的顫抖,通過手臂,傳到他的全身。


    對她來說,比起吸血鬼,手持槍械和利刃的強盜才更恐怖吧。


    「……除了門以外,似乎沒有其他奇怪的地方……」


    家中並沒有被弄得亂七八糟,也感覺不到人的氣息。


    不過,兩人還是一邊警戒著周圍,一邊小心翼翼地踏入屋中——


    「久等了」


    這個聲音,從屋內傳來。


    這是個讓人以為聲音的主人是服務業人士的爽朗聲音。與黑燈瞎火的屋內環境實在不太匹配的這個聲音——是從玄關通往的正麵走廊盡頭處站著的人影發出來的。


    ——那裏應該沒人存在的吧?


    少年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馬上發現了某件事,然後想通了。


    眼前這個像是東洋人的男性,既沒心髒跳動聲也沒呼吸聲。


    「……吸血鬼……」


    「哈哈,不愧是雷利克·馮·布裏爾斯泰因大人。腦筋轉得真快」


    露出機械般笑容的東洋人,雙手空空走了過來。


    「那個……你是雷利克的熟人?」


    雖然真是那樣就好了,不過很遺憾從沒見過這張臉。大概不是這個島上的吸血鬼吧。外貌明顯是東洋人,而且雖然一嘴流利的德語,但並不具備這個島上特有的方言發音。


    「閣下是誰。這個家裏的人去哪裏了?」


    一邊加強警戒,一邊如同保護希爾達似的,雷利克走上前。


    「我?很抱歉,名片自從放棄做人後就再也沒準備過了……對了,現在的上司叫我『魔術師』。雖然被按上這個外號並不是我的本意呢」


    『魔法師』浮現出自虐般的笑容後,對於第二個提問給出了回答。


    「這個家中居住的那對夫婦,在上午的時候——在那邊的小姐離開家的時候,被我的同僚咬住了喉嚨」


    ……!


    聽到那仿佛是在進行商業談判似的語調所陳述的話語,雷利克露出他尚顯得幼小的犬牙,緊盯著對方,希爾達似乎還不能理解狀況似的,不安地在雷利克與『魔法師』之間交換視線。


    「哈哈,嘛,總之,先讓那邊的小姐睡一會兒吧?」


    東洋男性從懷中取出一條圍巾,然後將之放在自己的頭上。


    「1,2……」


    沒有任何前兆地開始倒數,突然,男人從眼前消失了。


    「3」


    那個聲音,從雷利克背後傳來。


    眼前失去支撐的圍巾在半空飄落,就在雷利克急忙轉身的瞬間——


    在希爾達背後出現的東洋人,朝著她的脖子,靜靜揮下手刀。


    *


    在通往城堡的森林道路中,一對男女行走著。


    這是與通往停車場的那條鋪修完善的道路相對稱的,通往城堡背後的步行者專用道。


    與表麵那條道路相比,幾乎沒有修整過,隻有幾盞仿佛敷衍了事般亮起的路燈。『那裏是夜晚吸血鬼子爵大人通行的道路,不可以隨便接近喲』……小城裏的老人們雖然這麽說,但對於很少相信吸血鬼存在的現代人來說,隻是單純把這裏當作『危險』敬而遠之罷了。


    走在這種道路上的少年與少女。少年姑且不說,少女身上穿著與這裏的環境極為不相符的黑色晚禮服。


    她的臉上明顯露著不高興的表情,與她相對照的是,比她年紀大一些的少年,則是明顯露出非常幸福的笑臉。


    「我喜歡你!」


    在周圍環境剛剛變得有些幽靜無人的瞬間,就聽到少年就放出的這句話,菲瑞特不禁絆了一跤。


    「啊啊!你沒事吧!」


    「該擔心的,是閣下的頭腦!」


    麵對緊張地看過來的邁克爾,菲瑞特用混雜的錯愕與憤怒的話語進行反擊。不過,少年完全不為所動似的,露出柔和的笑臉,臉紅起來。


    「你在為我擔心啊,謝謝」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菲瑞特呆住了般低著頭,然後看也沒看邁克爾一眼,就獨自朝前文走去。


    「真是的……竟然一點都不害臊地說出那種話」


    「那個,剛才的告白……沒有回答嗎?」


    「每次見麵都會進行的廉價告白,我才沒興趣聽呢!」


    雖然口氣不耐煩,但菲瑞特並沒有中斷與邁克爾的對話。


    隻要她願意隨時都可以用邁克爾絕對追不上的速度登山,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菲瑞特配合著少年的程度,繼續登山。


    「就算是廉價的告白,隻要累積到像山一樣多的話,也會有等於高價品的價值喲」


    「那真是遺憾,每次拿到,甩手就扔了,我沒有任何累積的打算」


    雖然聽到這句嚴厲話,臉跨了下來,但邁克爾一邊上氣不接下氣,一邊還是逞強地回答道,


    「嘿嘿嘿,我不會放棄的喲,我是不會因為那種程度的諷刺而放棄的喲?」


    菲瑞特是獨特的。


    接受了自己是吸血鬼這個事實的她,隨著年齡的增加,越來越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孤獨。


    與有各種弱點,卻徹底吸血鬼化的哥哥相比,自己雖然沒有那些弱點,但哥哥的那些特殊力量她一種都無法使用。


    兩人都是被收養的孩子,從相貌相似這點來看,兩人應該是孿生兄妹吧。也正因此,她對與哥哥不同的自己沒有任何自信。


    作為吸血鬼,卻完全不像是吸血鬼的自己。


    ——我,為何而生?


    她對於這個哥哥同樣懷有的疑問,不斷地朝消極的方向煩惱。


    沒有陽光這個弱點的她,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去普通人的學校上學,但她卻拒絕這樣做。對於離開哥哥這件事的不安,更勝過融入普通人之中。如果就這樣走上不同的道路,那麽自己是不是就會變成完全不同的存在?


    自己和哥哥為何而誕生? 自己和哥哥並非普通的吸血鬼。隨著越來越了解這點,不安也越來越重地壓在她身上。


    對這樣的她,某天養父說道,


    【要是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不安,那就去抱著某種信念。可以去想著保護某人,菲瑞特希望的話,就算是征服世界也行吧。隻要能貫徹那份信念,存在價值什麽的,就會從背後拚命追上來喲】


    那麽,我——選擇保護與自己相同生世的,唯一的哥哥。


    自己這樣就好。與哥哥一起永遠生活。孤單的兩個血族。我沒有的東西,哥哥全部擁有。我會變成哥哥的影子。永遠永遠支持哥哥,隻為此而存在吧。所以,為了保護哥哥——哪怕人類也好吸血鬼也罷通通毀滅也沒關係。


    就在她靜靜地下定決心,除了哥哥以外,不對任何人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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