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醉酒KISS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五一長假給盼來了。這種期待的心情讓人感覺我有個宏偉的計劃要實施,但實際上我就是想睡個昏天暗地罷了。按朱莉的話說,我就是特別想跟豬圈長相廝守而已。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五一前夕接到善善電話,揚言五一他要駕臨北京,讓我們好生候著。我特乖巧地提醒他買兩張機票,以免擠著旁邊的乘客。


    五一當天,隱身了很多天的太陽忽然上線到頭頂,刺眼得很。


    去機場的路上,我嘟囔著沒塗個防曬霜就出來了,方予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說:“你千萬別帶防曬霜出來,別人要看見你用的牌子,怕是一輩子都不會買那款了。”


    我也管不了是不是在公共場合,大聲說:“你別以為做了我幾天塑身教練,就可以隨便損我。排輩分,你還是我小妾呢。”


    旁邊幾個“90後”用異樣的眼神看我,其中有一個打著鼻環雌雄莫辨的家夥鄙視地打量我:“一把年紀的大嬸了,還這麽幼稚。”


    好吧,我承認,封小妾這種手法確實有些不上台麵,可是我心靈寂寞不行啊。雖然我今天穿個土黃色的polo衫,土黃色的細腳褲,還戴了個紅色的鴨舌帽,看上去是有那麽點兒環衛大媽的神韻,可你有看到哪位大嬸有如此青春煥發的臉孔、彈指可破的皮膚?


    我對著大巴的車窗使勁兒看,想從模糊的影像中看我的臉。方予可發話了:“別看了。臉上就是美人痣多了點兒、超級迷你酒窩多了點兒,其他都挺好的。”


    誰給我卷膠帶,把我身邊這張毒嘴封上?以後出門,我也跟其他美女似的,包裏塞個大化妝包,沒事就往臉上填坑。平時裝矜持死也不笑,因為一笑,臉上的粉就往下掉。


    我轉頭挑釁地看他:“我這是原裝的,純天然的,不懂就不要瞎評論。現在市麵上很多假貨,看著漂亮但不實用啊。你能保證茹庭的偉岸不是後天鍛造?”我承認,我這個人急了,誰都要栽贓。對不起啊,茹庭……


    方予可低頭看了看我的胸:“不實用總比沒有好。”


    嗷——


    到機場時,我已元氣大傷地跌坐在座椅上。我向毛主席保證,我以後再也不和他鬥嘴了。這人牙齒是磨過刀的,一咬一個準。


    一撥又一撥的乘客從機場口出來,人海中終於看見那個肥大的身影。


    我走上去,伸出食指跟ET似的小心翼翼地在他腆起的肚子上戳了一戳,表示招呼算是打過了。善善跟彌勒佛一樣地笑。


    我打算把剛才從方予可嘴裏受的委屈加倍地還給善善:“善善,以後你吃飯可以撤桌,直接在肚子上擱飯碗就行。這是多方便多人性關懷的肚子啊。”


    善善也不惱,還自嘲地說:“我有些時候吃零食掉點兒什麽東西都不用往地上找,直接從肚子上撿起來就可以吃了。”


    我哈哈大笑:“善善做得好,浪費可恥,節儉致富,以後你肯定是個大富翁。小妹就靠著你這棵大樹乘涼了。”


    方予可在一邊拍了拍善善的肩:“大富翁,我們走吧。”


    我覺得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善善是我的前鄰居,方予可是善善的現任鄰居,而我和方予可卻不是因為善善而認識。小西和茹庭是方予可的前鄰居,小西成了我的傷,茹庭為方予可留著守宮砂。誰說世界很大,還不是兜兜轉轉,永遠都是那麽幾個人?


    晚上我們在海底撈給善善接風。


    前半個小時,善善幾乎沒有跟我們說話,隻是一味地悶頭吃,仿佛他如果不及時吃了,服務員就得撤盤一樣。我不得不提醒善善我們不是吃自助餐,不存在回不回本的問題。


    方予可笑:“善善,初中的時候你吃得沒這麽厲害,怎麽出了趟國,帶了好幾個胃回來?”


    善善捧著將軍肚,倚在椅背上,乜斜著看我:“林林,幾個月沒見,怎麽瘦了?有秘訣要跟我一起分享才對。”


    我端著臉樂。這馬屁拍得真是讓人心花怒放啊。


    方予可緊接著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骨架大著呢,再瘦也瘦不到哪兒去。”


    我氣結:“你怎麽知道我骨架大啊?戲裏唱的那句‘骨骼清秀非俗流’就是說的我。”


    方予可慢慢往火鍋裏放菜:“你忘了,我還是你塑身教練呢。哪兒肥哪兒瘦我比你還清楚。”


    我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善善嘴裏又塞了肉:“你們別看我人胖,但是我的心還是很細的。我已經聞到你們之間有奸情的味道。瞞著兄弟我,不地道啊。”


    我拿筷子敲方予可的菜盤:“你還不跟他介紹介紹你的意中人,不然我就虧大發了。”


    方予可隻是傻傻地滿足地笑:“熟得很,不用介紹。”


    善善繼續說:“予可是個人神共憤的好男人啊,多少女人拜倒在他的牛仔褲下。林林你罩得住嗎?”


    我奸詐地笑:“罩得住罩得住。人家是拜倒在牛仔褲下,我拜倒在他的小泳褲下。誰有我勇猛啊……”


    善善喝了口啤酒:“你說話怎麽像流氓似的……”


    我們就這樣東扯一句西扯一句,我和善善相談甚歡,最後都有點兒喝高了。


    善善支著肥腦袋問我:“林林,小時候多好啊,大家都是真心跟我玩。我家有錢了之後,我都分不清楚誰是朋友誰是孫子了……”


    我指著方予可對善善說:“方予可就不是我們的朋友,你看他嫌棄我們。朋友會嫌棄我們嗎?”


    善善舌頭開始打結:“他要不是我的朋友,也是你的男朋友,所以……所以這麽排下來也是我的朋友。”


    我揪了揪方予可的臉:“今天善善是大王,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善善說你是我男朋友,那就是吧。來,調戲一下。”


    朦朦朧朧中,我看到方予可的臉被我拉成不規則形狀。我玩心大起:“哎呀,皮膚真好啊。用什麽化妝品保養的啊?喲,怎麽臉紅了?白裏透紅,與眾不同呢。真可愛,讓我親親。”


    我湊上去狠狠地親了親方予可的臉頰,然後轉身對善善說:“這家夥居然還用護膚品……”


    善善忽然站起來晃了晃我身體:“林林,你來真的啊?我們家予可的初吻就這樣沒了。”


    “善善,說好了,你要把衝鋒槍借給我使啊,回頭我給你折個金元寶好不好?”還沒等他回答,我“咚”的一聲腦袋磕桌子上了,迷糊中,看見方予可還一手捧著紅番茄臉蛋兒傻站著呢。這個笨蛋!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中被三雙充滿著怨氣戾氣的眼睛驚醒了。


    嗓子快要冒煙,我衝她們仨揮揮手:“喂,你們三個別站我麵前擋路,閑著就給我倒杯水去。”


    朱莉聽話地去一邊倒水了,水聲在安靜的宿舍裏嘩啦啦地響。我嗅到不對勁的地方: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下床,趕緊接過水杯:“我自己來自己來……”邊說邊不安地看其他三位。


    我咕咚咕咚地喝著水,越喝越覺得自己喝的是鶴頂紅。實在是被盯得發毛,我隻好先發製人:“不帶你們這樣的啊,有事說事,搞這些精神摧殘幹嗎?”


    王婕畢竟有宿舍長的領導風範,她拖了把椅子坐我前麵:“林林啊,你還記得昨天晚上你怎麽回來的嗎?”


    經她提醒,我開始回憶,正襟危坐,雙目炯炯,拚命地想回憶點兒什麽出來。


    朱莉是個暴脾氣,機關槍似的開始掃射:“王婕,你別看她好像努力回憶的樣子,一看她眼神這麽空洞就知道,肯定全忘了。不信,你今天在這裏跟她對視一天看看,保證她記起來之前,你先崩潰。”


    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果然就是比自己還了解自己的人。


    王婕鍥而不舍:“那你記得晚上出去幹嗎了嗎?”


    這我有印象:“我出去給我朋友接風了。他以前都在國外,好不


    容易回來住個小半年,這次還來北京,太不容易……”


    室友文濤做了個休止符的手勢,打斷我:“停停停,對你那個遠方歸來的遊子不感興趣,跟我們說說,你和誰去了,做了什麽。”


    “我和方予可去的啊,什麽也沒幹,聊聊天,喝喝酒……”


    朱莉拍了拍大腿:“終於說到重點了。喝了酒之後呢?”


    我繼續回憶:“喝了酒之後,我們還是聊聊天啊,然後又喝喝酒了……”OMG,stop stop,我好像幹過一件極其特別分外彪悍的事情。是現實還是幻覺?我幹了嗎?我沒幹嗎?我幹了嗎?我沒幹嗎?想著想著我便念叨出來,“我幹了沒有?”


    旁邊朱莉不拍自己大腿,直接拍我腦袋了:“幹沒幹你自己不知道啊。昨兒個你笑成那副傻德行,要真有人還能對你下手,那必須得是個瞎子兼聾子。”


    其實,我沒有想說到這麽靠後的步驟,我隻想知道我親了還是沒親之類的而已……


    “你是裹得嚴嚴實實回來的,不過,”王婕波瀾不驚地說道,“方予可送你回來的時候,倒是衣衫不整。”


    朱莉嗷嗷地叫:“你說你這個人,小小年紀便學會調戲男人,說出去之後你還嫁得出去嗎?昨晚上回來的時候,你還死拽著方予可要脫人家襯衫,還怪人家扣子多。我都替你臉紅啊。方予可不敢把你往他家裏帶,把你馱上來的時候,你那撕心裂肺的叫聲哦——”


    朱莉還沉浸在昨天晚上的回憶中。她能不能做道明寺他媽不好說,但絕對有做杉菜她媽的潛質。


    室友文濤繼續補充:“放心吧,這次你一炮打響,全宿舍樓女生連樓長阿姨都記住你了。當然這種超級八卦我相信已經傳到了遠在歐洲旅遊的茹庭耳朵裏,怕是她快馬加鞭地回來了。唉,後院起火,禍起蕭牆哦。”她憂國憂民的樣子還沒裝多久,立刻就拍掌,“那我們就有好戲看了。林林,你要加油,不然不枉被BBS八卦版置頂了。”


    我聽得冷汗都下來了:“那方予可說什麽了嗎?”


    朱莉蹺二郎腿說:“所以要說方予可是個好人啊。他親自給你擦了臉,還跟我們千交代萬囑咐,讓我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還說你睡著時,可能還會踢個被子什麽的,讓我們多注意著點兒。你說你瞞著我們,在方予可家裏睡了多少次?別人怎麽會知道你踢被子能踢到下鋪蓋兩床被的程度?”


    唉,以前在補習計算機課的時候,是躺他床上睡著了好幾次……


    朱莉見我一臉鬱悶,火上澆油地問:“你知道昨晚你還發表了什麽高論嗎?那簡直是赤裸裸的挑戰書啊,當著全宿舍的女生下的挑戰書啊……不過這種自殺式的挑戰真的讓我們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你說你要有這想法,也得等它天時地利人和,外加求得無數個上上簽,有百分之一的勝算時,再宣布,現在就這麽高調……唉……”


    我受不了朱莉貧嘴埋雷的樣子:“我到底說了什麽啊?”


    “嘿嘿,你說,名花雖有主,林林就來鬆鬆土。方予可今晚被我臨幸一下吧,親都親了……”


    哦,我的神哪,不帶這麽玩我的……


    那時候手機能拍照都算是高端手機,不過我也忘了,在這個學校讀書的不少也是富家子女。昨晚我的醜態竟被好事者用手機拍照上傳。


    我第一次感謝我們的舊樓燈光昏暗,讓照片上人物表情不那麽清晰,不過基本上我也能從照片上看出來,我和從精神病院翻牆跑出來的人差不遠了。


    沒多久,我收到方予可的短信:“起床了沒?善善讓我們去賓館和他會合,下午去頤和園。”


    我不想去,從小到大,幹過缺心眼的事,但沒幹過這麽缺心眼的事。要真去,臉皮厚得跟城牆一樣了。


    但要不去,跟我心裏有鬼似的……


    正考慮著,善善給我短信:“你要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敢一起出來玩,我全身的肉都鄙視你。”


    唉,這家夥什麽時候智商會高於他的體重呢?


    我的智商也不高,被善善一逼,我就乖乖出門了。


    到樓下我先和方予可會合。


    生平我都沒有這麽安靜過,看他從宿舍樓裏出來,我便低下頭,跟伏法的罪人般等著審判。


    方予可也很安靜,跟從犯似的,站我旁邊。


    我們這兩塊木頭杵在原地一會兒,回頭率百分之百,嘴巴大一點兒的女同胞們已經評論上了:“這是昨晚上折騰的那對吧?”


    我聽到後,即便臉厚得跟大氣層一樣,也得挪動腳步走了。


    一路無語,甚是詭異。


    昨天在大巴上,我們還吵架鬥嘴。果然是跟毛主席發的誓言太毒了,我再也不能和他鬥嘴了。


    我僵笑:“方予可,我給你說個腦筋急轉彎啊。”


    方予可冷若冰霜,目不斜視。


    我繼續說:“一隻烏龜從一堆大便上走過,卻隻在上麵留下三個腳印,為什麽?”


    方予可不說話。


    我幹笑:“因為有一隻腳捏著鼻子啊。”


    方予可繼續保持緘默,眉毛都不抬一下。


    “有一隻豬,走啊走啊,就走到了外國,它變成什麽了?”


    方予可被點了穴道,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我隻好亮謎底:“它變成pig了。”不過,這次,我自己也被這個冷笑話傷得不輕。唉,好多話其實我想解釋來著,可是說了吧矯情,不說吧憋屈。


    “那個——昨天晚上——不是有意的——拿我嘴碰你臉的事情,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你就當被狗咬了,豬啃了,王八壓了都行。”


    方予可忽然發話:“周林林,以後你在別人麵前也這麽喝酒試試看。”


    我看到事情有轉機,立刻左手放心髒,右手握拳舉身旁:“毛主席在上,小的再也不喝醉酒了。”


    方予可補充:“不要篡改概念。我是說不能喝酒,不是說不喝醉酒。你自控力太差,不是想不喝醉就不喝醉的。”


    我解釋:“我酒量還是很好的。”


    “但酒品不好。”


    我低頭,這一點我真沒法反駁。


    “其實吧,是我吃虧是不是,我用的是嘴巴,你不就奉獻張臉而已。你的臉蚊子蒼蠅小飛蟲都親過,幹嗎你要這麽生氣介意啊。我也當吃了次零食,就釋懷了。你賠了初吻,我也賠了,我們扯平了還不好?”


    方予可臉色都變了。


    而我此刻腦子裏回憶的是之前和朱莉的單獨談話:“朱莉,如果說,我親方予可的時候,還沒有全醉,意識還是有的,但我仍然親了,這表示什麽?”


    “那表示你任何時候都有色心。”


    “說正經的。”


    “好吧,按照周公‘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或者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這說明你想親他很久了。酒精麻痹後,欲望掙脫了束縛,直接支配你大腦做了。”


    “你還是說我有色心。”


    “那可不一樣,你為什麽不親那隻‘海龜’,隻親方予可還抱著他不放啊?”


    “那說明我在半醉不醉間還保留著正常的審美。”


    “但你喝醉酒之後說的那些話,可不是審美能解釋的了。其實,你想撬牆腳很久了吧?”


    “你是說我對方予可有男女之間的非分之想?不可能不可能。我喜歡小西喜歡得入骨,怎麽會腳踏兩隻船呢?”


    “你是喜歡小西還是喜歡上喜歡的感覺啊?三毛說:某些人的愛情,隻是一種‘當時的情緒’。如果對方錯將這份情緒當作長遠的愛情,是本身的幼稚。你和方予可在一起的時間那麽多,多得超過你和小西在一起的時間,超過方予可和茹庭在一起的時間。日久生情很正常。”


    “太扯淡了……”


    我假裝不經意的樣子問方予可:“你說,你有沒有可能喜歡了一個人很久很久,然後一


    夜之間,發現原來你喜歡的人是另一個呢?”


    方予可堅決地搖頭。


    “為什麽?”


    “要發現早發現了,怎麽可能過了那麽久才發現?”


    “要是你腦子笨呢?”


    方予可瞪著我,我反應過來,立馬說:“我是說假如,也許你對一直喜歡的人隻是一種執念,不是那種喜歡呢?或許你得到了她,立刻發現,以前你隻是活在一個假想的世界中,現實讓你幡然醒悟,原來你喜歡的隻是那段歲月而已。”


    方予可盯著我:“你怎麽忽然這麽感性?愛情本來就是執念的東西,如果不是執念,隻是隨性而起,隨性而終,那是因為感情不夠深,給消失的感情找借口罷了。”


    說到這兒,我就更鬱悶了。一方麵,我忽然感到我對小西的感情迷茫了;另一方麵,如果我要真喜歡上了方予可,那我真是萬劫不複——重蹈覆轍地喜歡上心裏有了別人的人,我真是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躺下了。


    善善看到我,一臉的奸笑:“林林啊,多日不見,刮目相看啊。不愧為軍中小霸王。”


    軍中小霸王是我小時候的榮譽。我笑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君子莫提當年糗。”


    善善沒理會我,隻是壓在方予可的身上假裝不停地撕扯襯衫,邊扯邊學女聲叫:“怎麽這麽多扣子啊,你給我脫了……”


    人要臉,樹要皮,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我虎軀一震,大吼:“方予可,你以後一定要給我穿T恤,不準有扣子,知道沒有?”


    方予可沒脾氣地笑了。


    這種笑容真讓我為難。我重申,我是酒窩控,但為什麽看到沒有酒窩的臉綻放出來的笑容還是這麽燦爛奪目,這麽攝人魂魄呢?


    真是個危險的征兆。


    北方人看頤和園是看山看水看小西湖,對於我們三個從小就在白娘子和許仙的神話熏陶下,在依山傍水的環境中長大的南方人來說,頤和園已經沒有多少吸引力。最後玩得興趣索然,我和方予可坐在長廊上休息,善善因其龐大的體積隻能獨自坐我們對麵,拿著一根香腸吃得不亦樂乎。


    按照常理來說,當我想不明白某件事情的時候,我會選擇放一邊不去思考。但昨天晚上朱莉說的那套理論卻陰魂不散地在我腦中不斷盤旋,遲遲無法著陸。究竟是我移情別戀,還是這隻是一個純粹的事故?我再笨也不應該到弄不清楚自己喜歡誰的程度。小西就像話梅浸泡後的黃酒,清冽濃香,喝完之後暖心暖胃,後勁很足。而方予可是……


    “喂,發什麽愣?”方予可推推我。


    “我在思考人生重大問題。”我不理他,繼續進行我的研究。


    “唉,思考的時候眼神還能放空成這樣!你動腦子和不動腦子的時候表情都是一樣的。有做豬的潛質。”方予可故意把“豬”字拉得很長。


    我白了他一眼,不屑於跟他貧嘴。


    “哦,對不起。”方予可頓了頓,“說潛質太低估你,你那就是由內而外散發的豬的氣質。”


    我後悔把他放在和小西一個水平上比較,我真是瞎操心,怎麽可能喜歡上這種毒舌呢?我徹底不說話,看他能把我損到什麽程度。


    “生氣啦?你看麥兜多可愛,做豬有什麽不好,也不用去考慮很複雜的問題,不高興的時候睡睡覺,高興的時候哼哼聲,不是你追求的生活嗎?”


    “我追求什麽樣的生活你怎麽知道?我的夢想是——”我向天仰望45度的豪情萬丈戛然而止。我真的沒有夢想。我現在能想到最遠的夢想就是順利畢業,其他的人生規劃還沒來得及——或者還不知道怎麽做。


    我沮喪地低頭,也許我真的是現實版的麥兜。麥兜曾說:我做人真的很簡單的,沒有魚丸,粗麵也行,沒有粗麵,魚丸也行。


    但現實是,魚丸和粗麵,我都得不到。老天說,魚丸和粗麵都有人預訂走了。


    我苦笑:“真被你說中了,我果然是隻豬。幸虧你還找了個可愛的形象代言人,我心裏還稍稍平衡一些。”


    方予可望著遠處的湖泊,微笑:“麥兜貪愛,所以愚笨。你呢?”


    我終於知道,方予可像什麽了。


    他像唐伯虎說的“含笑半步癲”,用蜂蜜、川貝、桔梗,加上天山雪蓮配製而成,不需冷藏,也沒有防腐劑,除了毒性猛烈之外,味道還很好吃。方予可說話說得再毒,再讓你無法忍受,最後總會讓你有一絲喟歎、一縷溫暖。


    我又困擾了。


    果然,麥兜貪愛,所以愚笨。我不得不同意他。


    我對方予可的重新定位,給我的生活帶來了諸多不便。比如貧嘴不再肆意,見麵刻意減少,以前毫無顧忌的身體接觸更是降到零的程度。


    起初方予可還不在意,直到我連續兩次不參加遊泳訓練,他才察覺異樣。


    他生硬地把我叫下樓,一開口便是凶巴巴的語氣:“你最近吃錯藥了?上次說你像豬,你記恨這麽久,以前沒那麽小心眼兒的。”


    我拿鞋尖踢了踢路邊的石子沒說話。


    方予可有些著急:“真還生著氣呢?以前更過分的話都說了,現在怎麽這麽脆弱了?要不要我給你也說個腦筋急轉彎,再講個冷笑話就算過關了?”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張口閉口都是以前。我怎麽告訴他,以前是以前,現在我有點兒晃神,不明白自己喜沒喜歡上他?表白這種事,一輩子做一次就行了,或者一輩子被拒絕一次就行了。不然就跟我和小西一樣,原以為可以做普通朋友,沒想到見麵說話都成了對方的負擔。


    方予可學我在大巴上的樣子,搖頭晃腦地說:“一隻烏龜從一堆大便上走過,卻隻在上麵留下三個腳印,為什麽?”


    “因為它一隻腳捂著鼻子。”我輕聲說道。


    方予可舒了口氣笑:“果然腦筋急轉彎讓對方答出來的感覺很不爽。不過,這次例外。因為你終於和我能正常說話了。”


    唉,算了吧算了吧。別把感情太當回事,還沒理出個頭緒就讓我煩惱,真要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我不得抓狂?


    方予可看我稍微放鬆了些的臉說:“下午遊泳吧。你再不練,真及格不了了。”


    我決定在戰略上藐視它,戰術上我要重視它。具體地說便是思想上,我總結這次和朱莉談完話後迷茫的情緒純粹是一種心理暗示,跟感情無關,我要鄙視像我這樣,輕易徘徊於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實際行動上,我不可掉以輕心,切勿在他跟前麵紅心跳,嘚瑟裝逼。


    所以在遊泳課上,我便人格分裂般跟方予可對話:


    “會遊泳了不起啊?有本事長兩翅膀飛上天去啊?一口氣飛200米試試?”——找碴型。


    “你遊你的,別牽我手,男女授受不親。我這纖纖玉手是你這樣的鄉野粗夫能拉的嗎?”——裝B型。


    “嘿,不讓你碰,你偏碰。誰臉紅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臉紅了?今兒色盲吧?”——陰損型。


    “謝謝你,教我遊泳哦。大恩不言謝,改天請你和茹庭吃飯。”——彬彬有禮型。


    ……


    方予可跟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忽然撲過來揪我頭發,邊揪邊說:“把頭套摘了!你不是周林林,說,你是誰?誰派你過來的?”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人家四兩撥千斤,幼稚無比,卻仍把我弄得破功了。


    因為我立馬更幼稚地配合地說:“貧尼本是庵堂小丫頭,清明節見小施主在庵堂桃花林過。施主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小尼便日日害相思,惶惶不得,鬥膽化身俗人,見施主一麵,以解相思。”


    方予可恢複正常語氣:“這樣才正常啊。剛才說話陰陽怪氣的真別扭。以後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看誰受得了你這個樣子。”


    他這樣說的時候,我忽然心裏一軟,便把戰略戰術之類的東西拋到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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