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這裏了。


    強襲科——通稱“沒有明天科”。


    此學科畢業時的生存率為97.1%


    換句話說,每一百人裏麵大約會有三個人,無法活著從這裏畢業。因為他們會在任務中或訓練時死亡。真的。


    這就是強襲科,武偵這行的暗部。


    專用設施中,槍聲和刀劍碰撞聲不絕於耳,今天我光是處理訓練以外的事情——裝備檢整和選修申請——就耗費掉大部分的時間。


    雖然隻是解決一起事件,但至少要練一下槍法,我原本如此打算……但似乎沒辦法。因為總是小隊行動的強襲科,學生們也自然變得平易近人——


    “喔——金次!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來吧,快點早一秒去死吧!”


    “你還沒死啊,夏海。你才快點比我早零點一秒去死呢。”


    “金次!你終於回來受死啦!像你這種笨蛋很快就可以死啦!因為武偵都是從笨蛋開始死的嘛。”


    “那你怎麽還活著啊,三上。”


    入境隨俗。


    這裏的打招呼方式就是把“死”字掛在嘴上。大夥看到我回來很高興,一個個死了過來,我也一個個死回去,光這樣就花了我不少時間。


    應付完這些渾身火藥味的家夥後,我走出強襲科。


    在晚霞中,有一個小不點靠在門上等我。


    不用說,她是亞莉亞。


    亞莉亞看到我的身影,“啪搭啪搭”地小跑步靠了過來。


    接著我一臉不悅地移動腳步,她也跟著走到我身旁。


    “……你還挺受歡迎呢,真令人驚訝。”


    “我不想受那些家夥的歡迎。”


    這是真心話。


    “你沒什麽朋友,感覺又有點陰沉。不過在這邊大家都對你……該怎麽說呢,應該說很敬重你吧。”


    ……那是因為他們還記得入學考試的事情。


    記得爆發模式下的我。


    我們報考強襲科的考生,所接受的測驗內容為實戰形式。考生必須分散在一棟十四層樓高的廢棄大樓,武裝自己,同時虜獲其他考生。


    然後,我快速打倒所有考生,或是用陷阱捕捉對方——包含臨時潛入大樓的五名教官。


    ……畜生。


    我想起不願想起的回憶。


    亞莉亞似乎發現我更加不悅,走在我身旁,視線稍微俯視。


    “那個啊,金次。”


    “幹嗎!”


    “謝謝。”


    “事到如今說這幹什麽。”


    我不耐煩地回答。亞莉亞聲音雖小,但卻打從心底高興。


    你當然高興。


    因為你得到一個可以為自己而戰的“奴隸”啦。


    “你不要誤會。我是‘不得已’才會回到強襲科的。解決一起事件後,我馬上就會回偵探科。”


    “我知道啊。可是——”


    “怎樣?”


    “金次走在強襲科,被大家圍繞的時候感覺好帥。”


    為什麽會說這些?


    或許說者無意,但被一個女生——而且還是(隻有)外表可愛的女生這麽說,頓時讓我無言以對。


    “我在強襲科都沒人會接近我。我和大家的實力差距太大,所以沒有人可以跟我配合……哎呀,我是‘aria(亞莉亞)’所以沒關係啦。”


    “aria?”


    她念自己名字時發音和平常不同,令我感到奇怪。


    “在歌劇裏麵,aria也有‘獨唱曲’的意思,就是一個人唱歌的部分。孤獨一人,我不管在哪間武偵高中都是這樣。在倫敦和羅馬都一樣。”


    “那你在這裏要我當你的奴隸,是想要變成‘二重唱(duet)’嗎?”


    我沒正眼看亞莉亞,說完她竊笑。


    斜眼一看,她似乎笑得很開心。


    “你也會開玩笑嘛!”


    “這一點都不好笑。”


    “很好笑啊?”


    “我不懂你的笑點在哪裏。”


    “果然金次一回到強襲科,就稍微變得有精神些了。昨天之前的你,感覺好像在騙自己一樣,看起來似乎有些痛苦。現在的你比較有魅力。”


    “沒……沒那種事。”


    亞莉亞又說了會令人害臊的話。


    我不想聆聽她的話語。


    因為我總覺得被她說中事實了。


    “我要去電玩中心,你自己先回去吧。不對,你今天開始應該要回女生宿舍吧。我們根本沒必要一起回家。”


    “到公車站牌還順路吧。”


    亞莉亞吐舌,笑著說。


    她還是老樣子愛貧嘴,不過她似乎真的很高興可以把我拉回強襲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了,這家夥真好懂。偵探科完全不適合她。


    “欸,‘電玩中心’是什麽啊?”


    “就是打電動的地方。你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嗎?”


    “我也不願意啊,誰叫我是歸國子女。嗯——那我也要去。今天我就破例陪你一起玩吧,當作獎賞。”


    “不需要。那是懲罰,不是獎賞吧。”


    我稍微加快腳步,想要遠離亞莉亞。


    亞莉亞露出嘿嘿笑容,用同樣的速度走到我旁邊來。


    我感到不悅,更加邁開腳步加速。


    亞莉亞也擺動裙子跟了過來。


    “別跟過來!我現在不想看到你的臉!”


    “我也不想看到你的蠢樣!”


    “那你更不應該跟過來!”


    “不要!”


    啪噠!啪噠!啪噠!


    最後我們並肩奔跑到電玩中心。


    這家夥怎麽回事,腳步出奇地快。


    “呼——呼——呼——這是什麽?”


    亞莉亞站在我身旁,雙馬尾幾乎要貼近我,同時開口問。


    那雙紅色的眼睛,正在凝視店門口的取物遊戲機。


    “呼——呼。那個喔,那是夾娃娃機啊。”


    “夾娃娃機?這名字感覺好幼稚喔。算了,反正是你要來的地方,這些遊戲肯定很無聊。”


    亞莉亞一副輕視的表情,看著夾娃娃機的內部。


    玻璃箱裏,放滿了有一款不知是獅子還是豹的動物小玩偶。


    “……啊……!”


    亞莉亞把身體貼在玻璃箱上。


    嬌小的體型和娃娃的背景搭配起來,她就像真的小學生一樣。


    她這種身材跑來電玩中心,會不會被警察抓去輔導啊?


    “怎麽?有這麽稀奇嗎?”


    “……”


    “到底怎麽了?”


    “…………”


    “你肚子餓了嗎?”


    “…………好可愛……”


    啥?


    亞莉亞低聲說出不像她會說的話,讓我有點腳軟。


    箱子裏麵的娃娃的確很可愛,但這不是實力媲美鬼神、見敵必殺的武偵——“雙劍雙槍的亞莉亞”大人該說的話吧。


    喂!這跟你的性格差太多了吧,我走到她身旁,正想如此吐槽時,看到她嘴邊變成倒三角形,口水都快滴下來了。這表情真糟糕,可不能對大眾公開啊。


    “你要夾夾看嗎?”


    “我不知道玩法。”


    “這種東西幼稚園小鬼都會。”


    “馬上就可以學會嗎?”


    “對,我教你怎麽玩吧。”


    我說完,亞莉亞轉向我,點頭如搗蒜。


    這個亞莉亞是怎麽回事?狀況不大對勁喔。


    玩法也沒什麽好說明的,我告訴她要照順序按上鍵和右


    鍵後,亞莉亞馬上從撲克牌花紋的蛙嘴錢包裏掏出一百元。


    接著在機台前端正姿勢,好像在上狙擊課一樣認真,開始操縱吊臂。


    但可惜瞄準不佳。亞莉亞的吊臂隻稍微抓到玩偶的前腳,完全沒有夾起它。


    “這……這隻是練習。我現在知道怎麽玩了。”


    “這種東西隻要玩一次,就算白癡都會吧。”


    “我要再夾一次。”


    亞莉亞又從蛙嘴錢包拿出一百元,拍下兩個按鈕。


    可惜又揮棒落空。


    玩偶這次隻有屁股和尾巴稍微被夾起而已。這家夥真的很遜。


    “順便告訴你,你投五百元可以夾六次。”


    “吵死了!下次我一定會夾到!我知道訣竅了!”


    不知道的人才會說這種話吧。


    這次又沒夾中。


    不出所料,吊臂隻是掠過玩偶而已。


    “哼!”


    “別把它砸了,亞莉亞。”


    “我這次真的知道了!我要認真了!”


    又接連兩次落空。


    接著她到兌幣機把一千元換成零錢,又再度捐獻給機器。


    “這次我真的要認真了!認真認真認真!”


    這家夥完全不行,要快點想辦法才行。


    她的內在就跟外表一樣,像極了小學生。


    而且肯定是一沉迷賭博就會敗光家產的那一型。


    “你讓開。”


    亞莉亞浪費了三千元後,我終於看不下去,沒辦法隻好掏出錢包來。


    自尊心強烈的貴族大人淚眼汪汪,不肯放開按鈕,但我還是把她推開。


    我看看。


    嗯。


    就選洞口附近的這隻吧。


    這謎樣的貓科動物在很深的地方,看起來似乎很難夾。箱子裏麵的玩偶都一樣,我夾中哪隻她都不會有怨言吧。


    吊臂漂亮抓住一隻玩偶的身體。


    “……!”


    我聽到亞莉亞吞口水的聲音。


    “喔?”


    仔細一看,有個標簽纏在這隻玩偶的尾巴上。


    吊臂夾起後,目標物的尾巴下又掛著另一隻。


    “金次你看!你釣到兩隻了!”


    不用你說我也看得到。


    還有,你用“釣”這個動詞有點奇怪喔。


    “金次,要是你敢放開,我可不會輕易饒過你。”


    “它要放開我也沒辦法吧。”


    “啊……啊!掉進去,掉進去,進啊!”


    雖然沒有亞莉亞這種程度,但我也稍微有些緊張。


    一隻是肯定抓得到,但另一隻……又如何呢?


    會抓到嗎?會抓到嗎?


    吊臂……


    打開了!


    一隻掉進洞口。在它尾巴的拉引下,另一隻也跟著入洞。


    “抓到了!”


    “帥氣!”


    這真的很讓人高興。


    下意識地——


    真的是下意識地。


    啪!


    我和亞莉亞滿臉欣喜,互相擊掌。


    “啊!”


    我倆驚訝出聲,瞪大眼互看。


    接著我們慌張轉過身,背對背。


    可惡。


    我氣我自己。


    為何我會跟這家夥同鼻孔出氣?


    “唉、哎呀!以笨蛋金次來說這算不錯啦!”


    亞莉亞將雙手猛伸進取物口內,把兩隻玩偶抓了出來。


    我稍微看了一下,標簽上麵寫著‘leopon(豹獅)’的字樣。這什麽鬼東西。{注7:leopon,公豹和母獅交配所產下的動物,頭部像獅子,體型像豹,沒有生殖能力}


    “好可愛呀!”


    亞莉亞緊抓住leopon玩偶,將它抱在懷中。leopon都快爆裂開了。


    這樣子實在太像“普通”的女生……


    所以我突然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亞莉亞其實,該不會,難道——


    隻是普通的女孩呢?


    我想起亞莉亞剛才對我說的那些話,其實自欺欺人的人應該是她吧。


    或許平常的她總是在欺騙自己,想要逞強。


    是什麽東西扭曲了真正的她呢?


    “金次!”


    我不經心一看,亞莉亞把其中一隻玩偶拿到我麵前。


    “給你一隻。這是你的功勞,給你一隻當獎勵。”


    亞莉亞有些上翹的眼梢,微笑眯起,這讓我有些驚訝。


    這家夥也會有這種表情嗎?


    該死。


    太可愛了。


    “嗯,好。”


    我收下一隻leopon,這時才注意到原來這東西是手機吊飾。


    對了,我的手機還沒有吊飾。


    把它掛上去吧。


    我拿出手機,把玩偶的線塞進手機的洞裏。


    亞莉亞看到後,也拿出珍珠粉紅色的手機開始有樣學樣,手忙腳亂地想把leopon穿進洞裏。剛好這家夥也沒有吊飾。


    leopon屁股上延伸出來的線要粗不粗,不太容易塞進手機的洞裏。


    這玩偶的設計者怎麽把線放在這種地方啊!


    “誰先裝進去就贏了,金次。”


    “啥,你小鬼嗎你。”


    “成功了,我快穿進去了。”


    “我也……要穿進去了,我才不會輸給你勒。”


    話說回來,有女生送我東西好像是頭一遭。


    白雪也是常送我一些大大小小的東西,不過我跟她是青梅竹馬,所以應該不算吧。


    我倆在站在原地,一邊比賽穿洞,一邊口中不停發出怪聲。


    我們的格局還真小啊。


    食客回去後,我的房間又回歸平穩。


    早上,在單獨一人的和平寢室內,我被鬧鍾吵醒。


    我想拿手機,卻抓到了leopon。


    “……”


    我稍微看了一下leopon後,拖拖拉拉地開始準備上學。


    我吃了昨天剩下的超商便當,看了一眼昨天理子還我的手表——


    “嗯?”


    還有一點時間。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拖夠久了。


    那再喝杯茶吧。


    好奇怪。


    我明明比平常還早出門。


    到公車站時,天空開始下起大雨,7點58分的公車早就已經到站,學生們正你推我擠地坐上公車。


    這班公車到一般校區時,剛好趕得上第一節課,所以這班車總是很擁擠。


    一不小心搞不好會客滿。


    “太好了!我上車了!太好了、太好了!喔!金次早啊。”


    我跑到公車旁,車輛科的武藤站在車門的樓梯處,正在歡呼。


    公車裏早就擠滿了學生。


    慘了。


    今天下雨的關係,平常騎腳踏車上學的人也跑來搭公車了。


    “喂!讓我上車,武藤!”


    “我也想但是沒辦法!客滿了!你騎腳踏車吧。”


    我比手勢要武藤再往裏麵擠,但他要讓自己不被擠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的腳踏車爛啦。我沒坐上這班車肯定會遲到!”


    “真的沒辦法!金次,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決心吧?你第一節蹺課吧!所以我們第二節課再見啦!”


    第二節課再見吧……見你個大頭啦!


    薄情的武藤說完後,公車無情地關上門。


    車內傳來的聊天聲和笑聲實在很可恨。


    該死!要我在這大雨中走路上學嗎?而且還肯定遲到。


    我走在下著大雨的街道上。


    看著視線前方,學園島的筆直道路。


    開發人工浮島的目的之一,是要建設造價便宜的機場跑道。


    難怪這間學校的地形這麽奇怪,細長得有點多餘。


    光這樣就讓我很不愉快,再加上今天這場雨,更讓我不爽指數達到1000%


    就照武藤說的,第一節課蹺掉吧。


    不行不行。第一節課是一般校區的國文課。我早晚會轉學到普通高中,一般科目必須要跟上進度才行。我不想蹺課啊。


    我穿過強襲科的黑色體育館,腦中正在思考時……手機響了。


    “——喂!”


    我抓住leopon的吊飾,拉出手機


    ‘金次!你現在在哪裏?’


    是亞莉亞。


    怎麽回事?現在8點20分。已經開始上課了,她怎麽會打電話來。


    “嗯——我在強襲科的旁邊。”


    ‘那剛好。你在那邊穿上c裝備,然後來女生宿舍的頂樓。馬上!’


    “幹嗎啊?強襲科的課第五節才開始吧。”


    聽到我的抱怨,亞莉亞大吼說:


    ‘不是上課,是事件!我要你馬上過來,你就馬上過來!’


    我不悅地看著自己的裝扮。


    tnk製的防彈背心。附有強化塑膠麵罩的頭盔。無線耳機(武偵高中的校章內附無線電),加上露指手套。身上幾條緊束到肉裏的皮帶上,放有手槍的槍套和四個備用彈夾。


    這身像sat{注8:sat:日本特殊攻擊部隊(specissaultteam)的縮寫,專門應對劫機、恐怖攻擊、強大火力犯罪和攻堅}或swat的c裝備,是武偵出擊時穿的攻擊服裝。強襲科介入的事件通常都很危險,一有行動常會被指示穿上這身裝備,不過——


    事件?


    怎麽回事?


    出了什麽狀況嗎?


    希望是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我一邊祈禱,一邊來到屋頂。


    在那裏,亞莉亞跟我一樣穿著c裝備,站在鬥大的雨滴下。


    她露出惡鬼般的表情,不知在對無線電大吼什麽。


    “……?”


    我偶然發現,狙擊科的蕾姬坐在樓梯口的屋簷下,雙手環抱膝蓋。


    亞莉亞這家夥。明明是轉學生,卻很會挑棋子嘛。


    蕾姬在入學考試時,跟我一樣被評等為s級。現在她也維持同級,是狙擊科的天才少女。


    她體型纖細,比亞莉亞高大約半個頭;技術了得,還是短發美少女。不過她總是像機器人一樣麵無表情,所以不怎麽顯眼。


    附帶一提,這家夥的姓氏無人知曉,似乎連本人自己也不知道。


    “蕾姬!”


    她像裝飾從一樣動也不動,我小聲叫她卻沒有回應。


    這也難怪,因為蕾姬頭上戴著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麽。


    我去年在強襲科,跟她共事過好幾次,她這壞習慣似乎還沒改過來。


    我用手指輕敲她的頭,蕾姬終於把耳機拿下,抬頭看我。她的五官還是一樣整齊,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用cg畫出來的。


    “你也是被亞莉亞叫來的嗎?”


    “對。”


    蕾姬的聲音沒有抑揚頓挫。


    “對了,那個耳機。你好像常常都在聽音樂。”


    “這不是音樂。”


    “那是什麽?”


    “是風的聲音。”


    蕾姬呢喃道,將狙擊槍——名為德拉古諾夫(svd)的輕型半自動狙擊步槍——重新靠在肩膀上。自然的動作,就好像在靠網球拍一樣。


    “時間到了。”


    結束通信後,亞莉亞轉身麵對我們。


    “原本還想再找一個s級的人,不過對方出去處理其他的事件了。”


    亞莉亞似乎擅自把我的評等提高了。


    “就靠三人小隊來追蹤吧。火力不足的地方我來負責。”


    “追蹤是要追蹤什麽?發生了什麽事?你好歹說明一下狀況吧。”


    “公車被挾持了。”


    “公車?”


    “就是開往武偵高中的公車。那班公車7點58分也會停在你的公寓前麵。”


    什麽!


    那班公車被挾持了嗎?


    那台公車上,可是載滿了武藤和許多同校的學生。


    “犯人在車內嗎?”


    “我不知道,應該不在吧。因為公車上被裝了炸彈。”


    炸彈。


    聽到這個單字,我腦中就閃過幾天前腳踏車遭劫的事情。


    亞莉亞似乎察覺到我的想法,斜眼看著我。


    “金次。是‘武偵殺手’。犯人的手法跟炸掉你腳踏車的家夥一樣。”


    ——“武偵殺手”?


    這耳熟的名字,我聽了皺起眉頭。


    那是之前白雪說的那個連續殺人犯的通稱。


    “最初遇到的武偵是摩托車被劫。再來是車子遇劫。然後是你的腳踏車,這次是公車……他每次都會在交通工具上,裝設‘一減速就會爆炸的炸彈’,奪走對方的自由,然後再利用遠距離操控。不過,他使用的電波有固定的模式。上次救你的時候,還有這次,我都有捕捉到那個電波。”


    “可是‘武偵殺手’已經被逮捕了吧。”


    “那不是真凶。”


    “什麽?等一下,你到底在說什麽啊?”


    不對勁。


    她的話有許多奇怪的地方。


    但是——


    亞莉亞快速轉向我,用眼梢上翹的雙眼瞪著我。


    “現在沒有時間做背景說明,你也沒必要知道。這個小隊的隊長可是我。”


    亞莉亞對我挺起胸膛。


    蕾姬像尊石像般站在一旁,瞄了她一眼。


    “等等……等一下,亞莉亞!你——”


    “事件已經發生了!公車隨時都有可能被炸掉!我們的任務是救出公車內的乘客!以上!”


    “你愛當隊長就給你當!但是,你既然是隊長就有必要向隊員詳細說明!不管是什麽事件,武偵可都是賭上命的!”


    “武偵憲章第一條!‘同伴之間要互信互助’!被害人是武偵高中的同伴!所以沒有必要詳細說明!”


    我們的上空傳來了一陣巨大聲響,夾雜著雨水聲。


    是直升機的聲音。


    抬頭一看,一架車輛科的單翼直升機正要降落到女生宿舍的屋頂上,機身上裝著藍色的回轉燈。


    亞莉亞居然連這種東西都叫來了。


    事到如今,似乎沒有閑功夫再繼續聽說明了。


    “……該死。好啦好啦,就上吧!我去就可以了吧!”


    看到我在怒吼,亞莉亞笑了。被雨淋濕的雙馬尾,在直升機刮起的風下飄動。


    “金次,這是我們約好的第一起事件。”


    “還真是大事件啊。我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


    “你可要守約喔?我很期待能夠看到你的實力。”


    “我可先說好,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厲害。而且我離開強襲科也有一段時間了。你帶一個e級的武偵去處理這種高難度的事件,真的沒問題嗎?”


    “萬一有危險我會保護你的。你放心吧。”


    無線耳機傳來通信科的情報,武偵高中的公車款式是isuzuergamio。聽說公車在男生宿舍前載了武藤等學生後,它就沒有靠站,一路狂飆。之後,就收到車內學


    生的緊急通報,說公車遭人挾持。


    公車上載了六十人呈現超載狀態,在繞行學園島一圈後,渡過青海南橋,跑到了台場。


    “警視廳和東京武偵局還沒有動作嗎?”


    直升機升空發出巨響,我和亞莉亞用無線電通話。


    ‘他們有動作。不過對方可是狂奔的公車。需要適當的準備才行。’


    “這麽說我們是第一個到現場的囉?”


    ‘那還用說!我攔截到犯人的電波,早在有人報警前,我就開始準備了。’


    亞莉亞哼了一聲,檢整著自己愛用的雙槍。


    那兩把銀、黑手槍顏色不同,但卻是同款的武器。


    那是美國科爾特公司(colt)的著名武器——gover的特製版吧。該武器有許多專利都已經超過期限,所以才得以自由改造。


    最顯眼的地方是槍把處有一個珍珠貝的浮雕。上頭雕刻的女性側臉,是一位貌似亞莉亞的美人。


    ‘看到了。’


    聽到蕾姬的聲音,我和亞莉亞同時把頭湊到防彈窗前。


    右側的窗外,台場的建築物、灣岸道路和臨海線清晰可見。


    但從這個距離,車輛的大小像綠豆般,看不大清楚。


    “我什麽都看不到啊,蕾姬。”


    ‘公車在日航飯店前麵正要右轉。車窗裏麵有武偵高中的學生。’


    ‘看、看得還真清楚啊。你視力多少啊?’


    ‘兩眼都6.0。’


    這超乎常人的數字,讓我和亞莉亞不禁互看了一眼。


    駕駛把直升機下降到蕾姬所說的地點後,武偵高中的公車果真在該處疾駛。速度飛快,油門幾乎踩到底了。


    公車超越其他車輛,穿過電視台前方。直升機追蹤過去時,我看見電視台裏有人正在用相機和手機拍攝我們。


    ‘我們要從空中移動到公車的車頂上。我檢查公車外側。金次你確認車內的狀況後跟我聯絡。蕾姬留在直升機上追蹤公車,等候命令。’


    迅速分配完工作後,亞莉亞取下天花板上貌似小學生書包的強襲用降落傘。


    “裏麵……萬一犯人就在車內,人質會有危險吧。”


    ‘“武偵殺手”他不會在車內。’


    “犯人也有可能不是‘武偵殺手吧’!”


    ‘萬一不是,你就想辦法處理。如果是你的話應該會有辦法吧。’


    ——這家夥。


    武偵以迅速解決事件為宗旨,因此常憑借現場的判斷來解決事物,這點經常飽受世人的批評。


    但是,亞莉亞說的這番話,無視常理也要有個限度吧。簡直可說是毫無常識。


    簡單來說,她就是要我們直接衝進現場,再用壓倒性的戰鬥力一口氣收拾幹淨。你也未免太過度信任我……小隊成員了吧。


    我多少可以明白,亞莉亞不管到哪個國家都是“獨唱曲”的緣故了。


    我和亞莉亞操縱強襲用降落傘,幾乎以自由落體的速度滾落到公車屋頂上。


    久違的空降體驗,我險些從公車車頂滑落地麵。


    幸好亞莉亞抓住了我的手。


    “喂——!你認真一點好嗎!”


    亞莉亞不耐煩地大喊道。


    “我很認真啊……這已經是我‘現在’最認真的樣子了!”


    我回答的同時,把腰帶的繩索射進車頂上,防止自己被甩落。


    亞莉亞也利用繩索,用直升機機降的要領,自公車的後方降下。


    犯人有可能在車內,我為了謹慎起見,用附有鏡子的伸縮棒確認車內狀況。車內擠滿了學生,目前沒發現疑似犯人的身影。


    我請裏頭的一位學生開窗,接著鬆開繩索進到車內。


    原本處在混亂狀態的學生們,看見我進來後同時議論紛紛。


    眾多言語交錯,他們在說什麽我並不清楚。


    “金次!”


    我聽到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是剛才在公車站牌丟下“第二節再見”後,棄我而去的武藤。


    “武藤,現在還沒第二節課,我們又見麵啦。”


    “是、是啊。該死!為何我會坐上這種公車啊。”


    “應該是你舍棄朋友,所以才會遭到報應吧。”


    “……你看那邊的女生。”


    武藤指著一位站在駕駛座的眼鏡妹說。


    “遠、遠、遠、遠山學長!快救救我們。”


    她眼中噙著淚水,是我國中部的學妹。


    “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我、我、我的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掉包了。然後突然發出聲音。”


    “公車要是減速就會爆炸。”


    原來是這樣。


    亞莉亞所言不假,這起事件又是相同手法。


    跟挾持我腳踏車的犯人一樣!


    ‘金次,狀況如何?仔細回報狀況!’


    是亞莉亞的聲音。


    “跟你說的一樣,公車被遠距離挾持了。你那邊如何?”


    ‘我找到疑似炸彈的東西!’


    我聽到這番話後,朝公車後方墊腳看去。亞莉亞的腳和繩索就在窗外。


    她讓自己倒吊,以檢查車體下方。


    ‘卡辛斯基β型的塑膠炸彈,“武偵殺手”的拿手招式。光是用看的,炸藥的容積就有三千五百立方公分!’{注9:卡辛斯基(kash),國際知名的美國炸彈客,擁有高學曆。從1975年5月開始到1995年止,不斷寄炸彈到各大學和航空公司,最後被宣判終身監禁且不得假釋,目前仍在服刑。這邊作者以他的名字來當作炸彈}


    我快昏倒了。


    這炸藥量也未免太可觀了。


    萬一爆炸了,別說是公車,就連電車也會被炸飛吧。


    ‘我鑽進去,看看能不能把炸彈解體——啊!’


    亞莉亞尖叫的同時,一陣震動“碰”地襲擊公車。


    學生們糾纏在一起摔倒在地,尖叫聲四起。


    我慌忙看公車的後擋風玻璃外。


    有一台敞篷車撞上公車,正好要倒車取出距離。


    “你不要緊吧?亞莉亞!”


    沒有回應。


    剛才的追撞似乎讓她受創了。


    我慌忙從窗戶探身,想沿著車頂繞至後方。


    一旁突然傳來催油門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剛才在公車後方的那台敞篷車——紅色的雷諾超級跑車蜘蛛(renaultsportspider)——繞到了側麵來。


    無人的座椅上,架著烏茲的槍座正對準這裏!


    “——大家快趴下!”


    我朝車內大喊,學生們將頭部壓低的瞬間——噠噠噠噠!


    無數的子彈,將公車的窗戶由後往前一口氣射破。


    “嗚!”


    一顆子彈打中我胸口,把我整個人推回車內。


    多虧身上的防彈背心,我並沒有受傷;但受到這股衝擊,仿佛中了一記跳膝擊。這種疼痛我體驗過許多次,不過依然無法習慣它。


    這時公車突然異常地搖晃,我轉頭一看,


    “!”


    隻見駕駛員整個人倒臥在方向盤上。


    他的肩頭中彈。


    他因為要駕駛,所以無法壓低身體。


    公車慢慢闖入對向車道。


    對向車輛為了閃避,碰撞到護欄產生了火花。


    ——亂成一團了。


    該怎麽辦才好?


    我不知道。完全沒有頭緒。“現在”的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在有明競技場往右轉。”


    地上的一支手機,傳來人工聲音吩咐道。那是剛才的女生跌倒時掉落的。


    更不妙的是公車開始減速了!


    “武、武藤!你來開車!別讓公車慢下來!”


    我脫下防彈頭盔丟給武藤,再次把手放在窗戶上,同時大喊。


    “要、要我開是可以啦!”


    武藤拿到頭盔隨即戴上,接著和其他學生一起把負傷的駕駛員移到地板上後,坐上了駕駛座。


    “我上次改車被抓,再累積一點我就要被吊扣了!”


    我聽著身後武藤自暴自棄的聲音,慢慢爬上車頂。


    “反正這台公車現在已經開錯車道了。太好了,武藤。恭喜你駕照被吊扣。”


    “你最好從車頂摔下來!看我開車輾死你!”


    在大雨中,公車高速行駛往彩虹橋奔去。


    “——犯人想讓這種爆裂物進到都心嗎!”


    我坐在窗邊,將上半身露在外麵,拚死讓自己不被甩落。


    在彩虹橋的入口附近,公車一陣急轉彎。


    瞬間一邊的車輪翹起,但總算還是彎了過去。


    因為學生們聽到武藤的號令,全部往左側集中,才讓公車保持平衡不至於翻覆。有你的,武藤,不愧是車輛科的優等生。


    公車急速衝上彩虹橋,橋上沒有半台車子。


    警視廳似乎已經行動,封鎖了道路。


    “喂!亞莉亞你不要緊吧!”


    “金次!”


    我爬上屋頂,亞莉亞剛好也沿著繩索爬了上來,抬頭看我。


    “亞莉亞!你的頭盔怎麽了!”


    “剛才被雷諾衝撞時弄破了!你又是怎麽回事!”


    亞莉亞指著我的頭問。


    “駕駛受傷了,所以我把頭盔借給武藤要他開車!”


    “你這樣太危險了!為什麽毫無防備地跑出來!你怎麽連這種初步的判斷都不會!馬上躲回車內——後麵!快趴下!你在搞什麽鬼,笨蛋!”


    亞莉亞突然拔出雙槍,朝著一臉鐵青的我衝了過來。


    ——發生了什麽事。


    我無法掌握狀況,回頭一看——


    雷諾蜘蛛這次停在公車前方,正扣下烏茲的扳機。


    子彈朝著我的臉飛了過來。


    ——我死定了。


    我當下真的如此心想。


    亞莉亞對雷諾跑車開槍回擊,同時——


    這一切就像慢動作般,她用嬌小的身軀朝我擒抱過來。


    啪!啪!


    兩聲中彈聲。


    我的視野裏鮮血飛散。


    ——但我卻感受不到疼痛。


    “亞莉亞!”


    亞莉亞在車頂上不停滾動,接著從側麵摔落。


    她所滾過的地方附著了鮮血,在雨水的衝洗下緩緩消失。


    “亞莉亞——亞莉亞!”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拉扯係在亞莉亞身上的繩索。


    雷諾降低車速,繞到了側麵來。


    慘了!現在如果它開槍,一切就玩完了!


    我心想,但對方卻沒有開槍。


    仔細一看,車上的槍座已經壞了。


    亞莉亞在那一瞬間的交錯下,破壞了雷諾的武器。


    ‘萬一有危險我會保護你的。’


    亞莉亞的娃娃聲在我腦中回蕩。


    “亞莉亞!”


    大聲呼叫的同時,我把一動也不動的亞莉亞拉回車頂。


    看到她這樣,我全身發抖,就在此時——


    磅!


    一陣爆裂聲響起。


    接著又是一聲,磅!


    “!”


    雷諾在兩聲聲響後開始打轉,接著撞上護欄爆炸。


    在公車後方化成了一團火球。


    仔細看眼前,武偵高中的直升機正飛了過來,與彩虹橋的並行。


    機上的艙門大開,蕾姬保持跪射姿勢,正用狙擊槍瞄準這裏。


    方才在建築物眾多的台場無法狙擊,現在公車開上了大橋,同時也製造了機會。


    ‘——我是一發子彈,’


    無線耳機傳來蕾姬的聲音。


    仔細一看,她正在瞄準公車。


    ‘子彈沒有人心。故不會思考——’


    她呢喃,像在詠唱詩句一般。


    “——隻會一味地朝目標飛去。”


    這席話我在強襲科聽過很多次。


    蕾姬瞄準目標時總是這麽說。


    那像咒文般的獨白結束的瞬間——


    蕾姬的槍口“砰、砰、砰”地放出三道光芒。


    每當槍口發光,中彈的衝擊力就傳到了公車上。槍聲各慢了一拍,持續三響。


    哐!哐啷!公車底部似乎有某樣零件掉落,滾落在駛過的道路上。


    那是連同車輛零件一起被分離下來的炸彈。


    ‘——我是一發子彈——’


    接在蕾姬的話語之後,又是一聲槍響。


    子彈打中零件冒出火花,連同炸彈一起像足球一樣飛了起來。


    接著朝大橋的中央分隔處落下,直往海裏墜落。


    碰——————!


    炸彈似乎被遠距離遙控給引爆,海中噴出驚人的水柱。


    公車逐漸減速,最後停下來。


    車頂上,一動也不動的亞莉亞和……


    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我,任由大雨拍打著身體。


    亞莉亞被送到武偵病院,所幸傷勢並不嚴重。


    這真的隻能說是運氣好。


    命中亞莉亞的兩發子彈隻是掠過額頭而已。


    亞莉亞一度引發腦震蕩,所以院方替她照了mri(磁振造影)。腦內並無出血,隻受到了一點皮肉傷。


    隔天,我向教務科提出報告書,接著到武偵病院。亞莉亞的病房是vip專用的單人房。這麽說來好像有聽理子說過,亞莉亞人不可貌相,是貴族的大小姐。


    病房內有一個小會客室,裏麵裝飾著白百合,上頭一張卡片寫著‘蕾姬’。那花是機器人女——蕾姬拿過來的嗎?真令人意外。


    ……啪……啪。


    “?”


    寢室的房門微開,隙縫中傳來奇妙的聲音。


    我自覺奇怪而朝門縫裏窺視,隻見寢室裏的亞莉亞坐在大床上……


    正拿著小鏡子看自己額頭上的傷口。


    “……”


    她十分專注,完全沒發現門外有人。


    額頭上的傷口還未消退,依舊赤紅腫脹。


    那兩發子彈在亞莉亞的額頭上留下兩條交叉的傷痕。她平時總是自豪的漂亮額頭,也因此失去了光彩。


    昨天我問過醫生,那兩道傷痕恐怕會跟著她一輩子。


    永遠不會消失。


    啪……啪。


    亞莉亞噙淚看著鏡子,手中拿著平常愛用的發夾,夾了又拆下、夾了又拆下。


    這看在我眼裏,胸口竄過一道有如針紮的刺痛。


    亞莉亞她……很喜歡自己的額頭。


    現在那裏卻留下了傷疤,她想必很難過吧。


    “……亞莉亞。”


    我裝作才剛到,稍微離開門邊,敲門喊道。


    “啊!等、等一下!”


    房間裏頭傳來一陣忙亂的整理聲。


    “……進來吧。”


    得到允許後我進到房內。亞莉亞飛快地把繃帶重新纏回頭上,然後用工具把弄手槍。


    看起來有些刻意,她似乎想假裝自己在檢整武器。


    “——你來探病?”


    說完,她用不悅的眼神看向我。


    “別把我當成傷兵。這種擦傷還要我住院,醫生實在太小題大作了。”


    “你是名符其實的傷兵吧。額頭上的傷口——”


    “傷口怎樣?別盯著我看啦!”


    “不是,那個……這傷口會留下疤痕吧。”


    “然後勒?我又不在意。你也別放在心上。好,武器檢整完了。”


    亞莉亞把手槍放到邊幾上,雙手交叉在胸前。


    “武偵憲章第一條。同伴之間要互信互助。我隻是遵從憲章而已。不是因為特別要救你。”


    “武偵憲章……那種冠冕堂皇的東西,別像傻瓜一樣乖乖遵守啦。”


    “……你的意思是我是傻瓜囉?區區一個金次。不過……你說的也對。我真的是傻瓜才會救你這種笨蛋。”


    亞莉亞別過頭。我不想再繼續談這個話題,拿出便利商店的袋子遞給她。


    片刻的沉默後,亞莉亞的鼻頭微微抽動。


    “……桃饅?”


    她沒有打開,似乎光聞味道就知道了。


    亞莉亞紅色的上翹眼瞪得鬥大,轉過頭來。


    “吃吧!我把架上的都買回來了,有五個。你喜歡吃這個吧?”


    我說完,亞莉亞盯著塑膠袋沉默片刻,接著一把搶了過去,把手伸進袋中。


    然後開始大口吃起已經有點變涼的桃饅。


    我感覺自己好像在喂食受傷的野獸。


    “你吃慢一點,桃饅又不會跑掉。”


    “吵死了。要怎麽吃是我的自由吧。”


    亞莉亞的唇上沾著餡料,耍完貧嘴後繼續默默地吃著桃饅。


    武偵病院的夥食出名地難吃,她在這裏肯定沒好好吃飯吧。


    “算了……你邊吃邊聽我說。在那之後,警方找到犯人利用過的旅館房間。”


    “……住宿紀錄呢?”


    “沒有,應該說住宿資料被人從外部竄改了。”


    我從書包裏拿出資料夾,放到亞莉亞的膝蓋上。


    “我請峰理子等偵探科和鑒識科的人調查了房間。但從結論上來說,犯人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讓我們逮到他的蛛絲馬跡。”


    “我想也是。‘武偵殺手’是個非常狡猾的家夥。他不可能會留下證據的。”


    “‘武偵殺手’……嗎?我原本以為挾持腳踏車和公車的人,是‘武偵殺手’的模仿犯呢。畢竟那家夥已經被逮捕了。”


    “我早就跟你說過了,那是錯誤逮捕。”


    我無法反駁亞莉亞的說法。


    的確,這幾起事件模仿犯那種低水準的犯罪者根本做不出來。


    “還有……那資料夾裏麵,還有我腳踏車遇劫的調查報告。不過老實說,那東西有跟沒有一樣,因為電動滑板車和烏茲都是失竊品。”


    “真是一群沒用的家夥,這種資料看了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你如果這麽覺得,就把它丟到垃圾桶吧。”


    我說完,亞莉亞當真把資料夾丟進垃圾桶,讓我有些不滿。


    資料雖然沒掌握到半點線索,但好歹也是理子他們通宵調查出來的成果。


    “——你出去。已經結束了吧?”


    “?”


    “你回到強襲科的第一起事件,現在已經結束了,所以我們之間的契約期滿。你已經可以回偵探科了,再見。”


    亞莉亞吃完桃饅後,不屑地說。


    “什麽啊……你還真是任性的家夥。自己強迫我加入,事情辦完了就那樣嗎?”


    “你希望我跟你道歉嗎?還是要付錢給你,你才高興?”


    “……你想讓我發火嗎?”


    “我想要你快點離開,讓我單獨靜一靜。”


    “好,我走。”


    我感覺一股血液衝上腦門。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麽生氣,但亞莉亞的一字一句都令我感到難過。


    我轉過身,正準備離開病房。


    “那算什麽……”


    手放在門把上的我,身後傳來亞莉亞的呢喃。


    “我對你很期待……原本以為隻要帶你到現場,你就會跟那時候一樣讓我看你的實力!”


    “——是你自己愛把期待加諸在我身上的!我本來就沒有那種能耐!而且我早就決定不幹武偵了!你為什麽老是這麽任性!”


    我下意識地大聲回嘴。


    不知為何,一遇到她我就無法冷靜以對。


    該死!為什麽會這樣?


    真不像我。


    “我當然會任性!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那是什麽話!莫名其妙!”


    “你如果是武偵就自己調查啊!跟我比起來——跟我比起來,你不想幹武偵的原因,肯定沒什麽了不起!”


    沒什麽了不起。


    聽到這句話,我——


    當我回過神來,自己早已情緒激動地逼近亞莉亞。


    腦中也忘了對方是女性,差點一把抓住她的衣領。


    ……但我忍了下來,緊握住雙手。


    用力、用力地握緊。


    “幹、幹嗎……你做什麽!”


    第一次看到我氣勢洶洶的樣子,就連亞莉亞也不免驚慌失措。


    我把雙手撐在病床上,低著頭。


    沒錯,現在的我。


    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這表情我不想讓任何人看見。


    白雪也曾說過,我們遠山家代代都是正義使者。


    其職業雖然依時代不同而有所改變,但我們憑借“爆發模式”這特殊的基因力量,持續戰鬥了好幾百年。


    父親在我懂事前就過世,生前是從事武裝檢察官的工作,而從事武偵的大哥也曾經是我的英雄,同時也是人生的目標。


    所以我毫無疑問地自願到武偵高中就讀。


    在國中時代,爆發模式曾讓我飽嚐苦頭,但總有一天我會像父親和大哥一樣駕馭自如——原本,我還能抱持積極的心態去思考事物。


    ……但在去年冬天,發生了一件足以改變我人生的大事。


    浦賀衝海難事故。


    日本籍的大型遊艇——安蓓麗奴號沉沒,船上一名乘客行蹤不明,還未打撈到屍體時搜索就宣告終止,是一起不幸的船難事故。


    死者是船上的一名武偵——遠山金一。


    就是我的大哥。


    大哥總是為弱者而戰,幾乎不求回報,不管對方是什麽惡人都不曾輸過。根據警方的說法,大哥為了讓船員和乘客先行避難,所以才會來不及逃生。


    但唯恐被乘客控告的遊艇活動公司,以及受到其煽動的部分乘客,卻在事故後猛烈抨擊大哥。


    “明明坐在船上卻不會防範事故於未然,真是無能的武偵。”


    網路、周刊雜誌以及當麵,對身為遺族的我,所吐出的各種批評怒罵。


    直到現在,那些場景我做夢還會夢到。


    ——大哥為何幫助別人,自己卻死了?


    ——為什麽他會變成代罪羔羊?


    這些都是因為爆發模式的基因——因為他當武偵的關係!


    沒錯。什麽武偵,什麽正義使者,為別人奮戰卻搞得自己千瘡百孔,最後連死後都要被人丟石頭,根本就是吃虧又不討好的工作!


    所以我決定不幹這種蠢工作。


    將來我要當一個普通人。


    活在世界上,可以暢所欲言地說一些不負責任的話,過著平凡的日子。


    我已經如此決定了。


    決定了——對。


    我抬起頭,亞莉亞沉默不語。


    和她紅紫色的眼眸交會時,


    我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亞莉亞抱有一種黑暗的情感。


    ——這家夥跟我很像。


    同樣背負著一種旁人難以理解的沉重包袱,在武偵這條道路上與我背道而馳,甚至可說到了悲壯的地步。


    我想要逃,而這家夥卻想要去麵對。


    “反正……我不幹武偵了。明年開始我就會到普通的高中就讀。”


    “……”


    “你有在聽嗎?”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一直在尋找的人……”


    亞莉亞挪開視線,一個漫長的眨眼。


    就像在為無法繼續寫下去的文章畫下句點一般。


    “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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