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足球有越位這條規則。


    不對,我是聽說過,但沒有正確地去理解它。


    『原則上,不可以把球傳給比守方除守門員之外,更接近球門的我方球員。』


    這就稱作越位。這條規則不知火又重新教了我一次,但我還是搞不懂。


    所以……比賽中主審因為沙塵而沒看見,不過在港南高中的抗議和拉拉隊用手機拍攝的影像下……


    關鍵一球的過程中,亞莉亞傳給風魔的球被判了越位。


    足球一般來說是不可能在賽後推翻比數,可是在影像中助理裁判也舉旗了,因此對方的抗議破例被受理。


    就這樣,最後一球被判無效,比賽以和局收場。


    依照規定,最後由第一次預賽得分較多的港南體育高中獲勝。


    我還需要0.7學分,卻隻拿到了0.6學分。


    不對不對,這可不是「隻拿到」這句話就能擺平的……!


    因為暑假隻剩下明天了!


    我完全走投無路,打了通電話給我的班導:高天原佑彩老師,真不愧大家把她的外號取作「武偵高中的良心」,她說如果是0.1學分的工作那她會想辦法處理。


    因此我——


    最後接下了老師給我的慈悲任務:「偵探科大樓的內部清掃」。


    於是,我在八月三十一號早上,一個人開始了打掃的工作……


    這實在很不輕鬆。偵探科大樓內,有一間大講堂、四間大教室、六間小教室。整體來看,寬敞的程度差不多如一棟住商大樓,一個人打掃可能會做到深夜。


    我原本打算搬救兵,「我沒義務再幫一個像美少女遊戲主角的家夥做事情。」被武藤用莫名其妙的理由給拒絕了。而不知火則夾雜笑聲說:「你要拜托的,應該另有他人吧?」便掛了我的電話。


    我沒辦法隻好打電話給亞莉亞,可是她沒接。白雪因為明治神宮的祭事,明早之前都不在。理子也帶著貞德去逛同人誌的銷售會了。


    而風魔則傳了一篇像古文的簡訊給我,內容寫著:「即日之戰敗,責任在於某,某以武運不彰為恥,正思考辭世之句。」氣氛很明顯在說:「我沒臉見師父。」至於平賀同學——我已經拜托她做某件工作,不想打擾她。


    我莫可奈何,隻好孤獨一人……在空無一人的偵探科大樓拖地、擦窗戶玻璃,度過暑假的最後一天。


    (一個人,嗎……)


    這種感覺是怎麽回事?


    寂寞……嗎?我會寂寞?


    我應該已經習慣了孤獨……不過最近身邊有太多人作伴了。


    不過到頭來說,人其實是孤獨的。


    能夠相陪在左右的,隻有結了婚的夫妻吧。


    (……結婚……)


    我因為這個詞想起了一件事……這麽說來,上禮拜粉雪有預言過呢。


    『有人會向遠山大人納采。就在這個月內。』


    ……內容是這樣來著嗎?


    當然還沒有人向我求婚。


    今天是本月的最後一天,而我今天預計要做這件無聊的工作打發時間。


    粉雪的矛盾「神托」落空了。


    (那個孩子還未夠班啊。)


    我苦笑同時,拉開了尚未清掃的小教室滑門時……


    ——砰!


    一塊原本夾在門上的黑色板擦掉落,在我頭上做出了一朵迷你粉筆雲。


    「居然會中這種陷阱,你還未夠班呢。你不適合讀諜報科。」


    有一個身影翹著腿,坐在小教室的桌子上。


    「亞莉亞……?」


    是剛才沒接我電話的亞莉亞。


    我抱著石沉大海的打算,有先傳了一封內容為:「來偵探科。下次你說什麽我都會聽你的,來幫我打掃。」的郵件給她……沒想到她真的來幫我了嗎。


    亞莉亞離開桌子站到地上,走到在拍頭上粉筆灰的我麵前。


    「嗚哇!好陰沉的臉喔,雖然你平常就這樣了。」


    「你囉嗦。」


    「哎呀呀!你很寂寞嗎?都寫在臉上了喔?……很想見我嗎?」


    亞莉亞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表情像個在欺負人的孩子。我把嘴巴扭成了ㄟ字型。


    這家夥在這方麵是一個超級虐待狂呢。我一沮喪她就囂張起來了。


    不過這邊我如果否定,她走了我可就傷腦筋了。就暫且先肯定吧。


    「……嗯,有一點啦。」


    我說完……


    亞莉亞不知為何,露出了十分鬆弛的笑容。


    我隻是肯定你的問題,為何你會露出如此驕傲自滿的表情。


    「嗯嗯。老實的金次是好金次喔。本大小姐就來幫你吧。」


    亞莉亞大小姐啊。請你做出一本能分辨好金次和壞金次的規則書吧。


    因為你一看到壞金次,就會想扯掉他的耳朵。


    「嗯……老實說真是得救了。因為我一個人大概會掃到深夜吧。」


    「傍晚之前結束它吧,掃完你就不用留級了吧?」


    「對。掃完的話啦。不過你來得真好呢,亞莉亞。」


    「咦……?那個……哎呀,你學分會不夠……身為夥伴一直牽著你鼻子走的我也有責任啦。責任的歸屬我想大概占了2%吧……」


    不對喔,有九十八%都是你的關係喔。


    我如此心想,不過剛才亞莉亞翹腳坐在桌上時,我看見她大腿處露底槍了,所以這邊我先不要說話吧。


    「……嗯?」


    我偶然看了亞莉亞剛才坐的桌子一眼……


    發現那邊落了根細發,就像一條粉紅色的線。


    「啊!」


    亞莉亞也注意到了,她從裙子口袋拿出手帕把它拂去。


    動作顯得有些慌張呢。


    亞莉亞搖動了雙馬尾,上頭傳來了熟悉、如梔子花的酸甜體香……以及淡淡的洗發精味。


    「你剪頭發了嗎?外表看起來雖然沒什麽變。」


    「我可、可不是因為要和你單獨見麵——所以才去理發院的喔。」


    啊!她說了「可、可不是」。她剛才說話很快,不過的確有說這句話。


    理子在模仿亞莉亞開她玩笑時,常常會說這句話,所以我記得。原來本人真的會說呢。


    亞莉亞用左右手揉著雙馬尾,一邊紅著臉露出犬齒。


    「這是為了整理睡覺壓翹的頭發,才會稍微剪一點的。是真的。」


    「你要和我見麵……更沒必要整理壓翹的頭發吧。」


    我搞不懂亞莉亞說話的涵義,吐槽說。「嗚咕!」亞莉亞的喉嚨發出聲響,便沉默了。


    ……這家夥真的莫名其妙呢。


    亞莉亞顯得害臊,好像自掘了墳墓一樣……


    隨後拿杵拖把,退到教室的角落。


    「金次!」


    冷不防伸出手指著我說。


    「——來比賽!」


    ……比什麽?


    「我從這邊,你從那邊的角落開始拖!先拖到教室中間的人贏!輸的人要請喝力保美達!好、預備開始!」


    亞莉亞似乎想蒙混什麽,也不管我完全沒有準備好,就像一隻高麗鼠般,「答答答」地開始跑步拖起地來。


    對方是亞莉亞。要是輸了可能會有不人道的懲罰在等待我。


    我慌忙拿起拖把從教室的對角在線,開始狂奔拖地。


    我倆以長形的固定桌為折返點,蛇形奔跑。


    右——左——右——左。


    亞莉亞是飛毛腿……不過因為她的裙子鉤到長桌子跌倒,所以我追回了剛開始落


    後的距離。


    很好,行得通。我漸漸抓到訣竅了。


    姿勢要放低。視線要集中在拖把前端,到了折返處要用前端壓住桌子固定好,讓自己大幅轉身。這樣是最快的方法。


    臭亞莉亞。你用偷襲的方式找我挑戰是不錯,不過我被武藤鍛煉出來的敏銳遊戲感你似乎沒預料到。


    力保美達我就收下了。雖然我現在不是很想喝啦。


    (很好——!)


    我稍微越過教室中央,確信自己能夠在身體疲勞時,喝到免錢營養飲料的瞬間——


    鏗!


    我和亞莉亞頭撞了頭。她和我一樣直盯著拖把的前端。


    「——嗚!」


    「嗯啊!」


    我和後仰的亞莉亞糾纏在一起,倒在長桌和椅子之間。


    (……糟……糟糕。我太注意比賽了……!)


    這、這一下可真痛……臭亞莉亞,居然和我一樣都是鐵頭。我眼冒金星啊。


    我有一種錯覺,好像有小土星在我腦袋旁邊打轉。我是古早時代的卡通嗎。


    可、可是……我有不好的預感。這個過程,就跟之前我推倒粉雪的時候一樣——


    「……嗯……」


    亞莉亞的腦袋旁邊,也有小雞仔玩旋轉木馬……


    (……嗚!)


    ——果然!


    她、她、她仰躺在地……我、我疊在她的上麵!


    而且倒黴的是,剛才糾纏在一起時——我的手握住了亞莉亞的手,而不是拖把。真的不知為何,我雙手抓著她的兩手腕。


    天、天啊。要是隻看到這一幕的話……


    不就像是我硬把亞莉亞推倒了一樣嗎!


    「…………」


    我吞了口口水。


    在無人的教室中,我不由得想那種事情而全身僵硬。


    亞莉亞……比粉雪還要嬌小的身體,完全藏在我下方。


    長馬尾在地上畫出優美的曲線,我握住她手腕的手指還有多餘的部分,讓我再次意識到——亞莉亞果然是個女性。


    我的腦中逐漸空白。


    ——接著,在空白的意識中……


    瞬間出現了一個念頭,逐漸占領了我的腦海。


    至今我想過好幾次了,現在這想法又出現了。


    啊啊!這家夥——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


    我一覺得特定的女生很可愛後,那個念頭就會離不開我的腦中。


    先不管她凶暴和任性的個性,亞莉亞可愛的外表……總會讓我結舌。我感覺自己無法抵抗這份情感。


    假如神真的存在,那他還真是殘酷啊。


    我擁有爆發模式這種怪病,而神竟然在我的人生中放了一位這樣的女孩。


    「………?」


    我下方的亞莉亞……


    先是眨動如紅寶石的紅紫色眼眸,感覺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事一樣。


    眨動。


    眨動眨動。


    「…………!」


    她接著注意到自己被我壓住,


    「…………~~~!」


    這次換嘴巴一張一合。


    一張一合,一張一合。


    ……說不出話來,表示她因為驚訝和憤怒之餘而結舌吧。


    我讀了她如櫻貝般可愛的嘴唇,嘴唇在說:『開、洞!』


    該、該怎麽辦。


    我要是放開手,她馬上就會舉辦夏日開洞祭典。


    我的腦海裏……出現了位於巢鴨本妙寺的遠山家墓碑。


    白雪在墳前想自殺殉葬。理子一邊哭泣,一邊在墓碑上用麥克筆寫上她原創的戒名。我還看到蕾姬麵無表情,用長柄勺子在墓碑上澆水。大家都穿著喪服。(注:日本佛教在人死之後,會另外取一個戒名。)


    這景象太過寫實,讓我背脊發寒——


    差點進入的爆發模式也消下去了。


    啊啊!唯一有可能從這個狀態下生還的絕招,被人封住了。


    不對……不對不對。


    這樣正好,金次。


    現在我和亞莉亞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內,兩人獨處。


    這種狀況下你進入爆發模式看看。


    我搞不好會花言巧語地操控亞莉亞,做出道歉也無法解決的脫軌行為。


    以前我還是個小鬼,不會做出什麽越軌的舉動……可是,最近我好像逐漸變成大人,我就是有預感自己——會真的做出不妙的事情。我不是很想去思考,可是這個能力原本的作用,是為了留下子孫。


    因此在這裏,我應該要慶幸爆發模式被打斷吧。


    我已經有一死的覺悟,這十七年不起眼的人生,變成走馬燈跑過我的腦內時——


    「……?」


    亞莉亞的臉色變得很差。


    她不停「呼!呼!」地吐氣,表情痛苦。


    「喂、喂!你撞到什麽地方了嗎?」


    我放開亞莉亞的手抱起她。她沒有生氣,反而低伏著臉——


    雙手按住平坦的胸部。


    然後當場隨意跪坐,轉身背對我。


    「……不要緊吧……?」


    從平常的行動模式來看,很難想象她會有這種舉動,因此我真的開始有點擔心了。


    「嗯、嗯。我不要緊……」


    亞莉亞大口深呼吸,拿開了有如在按住心悸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有時候這邊會」


    她像在自言自語,隨後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左胸。


    感覺她的身體……好像有點不舒服。


    我不是醫生,所以詳細的狀況我不懂。


    「亞莉亞,稍微休息一下吧。你不用勉強自己。」


    「不……不用,沒關係。我已經好了。好了金次,別拖拖拉拉的。快點回去打掃吧。」


    亞莉亞整理好裙子起身……


    似乎想隱瞞什麽似地,轉頭對我露出苦笑。


    剛才那像發作一樣的症狀似乎真的沒什麽大礙……亞莉亞在那之後馬上就恢複精力,幫忙我做了整理書架或掃地之類的工作。


    我們兩人——聊了好像不錯看的新電影、去麥當勞喜歡吃什麽漢堡,還有強襲科的魔鬼教官:蘭豹其實正在找對象想結婚……等之類的傳言。聊的內容實在無關緊要,然後手邊同時進行打掃。


    本來和女生獨處是我最不滿意的狀況……


    不過這樣看來,我感覺亞莉亞好像是個例外。


    其實亞莉亞對我來說,是一位罕見的女性,如果沒有剛才那種狀況,和她在一塊我不覺得精神疲憊。


    她的個性純真,我可以自然地接觸她,就像在和男性友人來往一樣。


    而且我跟白雪或理子那樣的普通女生在一起,不會像這樣東聊西聊。或許是因為我會緊張,怕進入爆發模式吧。


    一邊閑聊一邊打掃,就算是無聊的工作也能有象樣的進展……


    打掃如亞莉亞剛開始宣言的一樣,在五點結束了。


    如此一來,這次我真的湊齊了學分,可以升到第二學期了。


    我環視打掃幹淨的大講堂,偶然往亞莉亞的方向看去。


    「……」


    我們四目相接。


    因為亞莉亞也看著我。


    夏日的陽光開始微微泛紅,射入沒有別人的教室中……外頭間接傳來的蟬聲,更突顯了室內的寧靜。


    我和亞莉亞陷入沒有理由的沉默,彼此凝視了幾秒鍾。


    紅紫色的眼眸——看似苦悶,這是我的錯覺嗎……?


    「……啊……時間好像還有剩呢。」


    亞莉


    亞有些害臊地別過頭,開始整理雙馬尾。


    按著嗯了一聲,似乎在思考什麽。


    「你去那邊坐著吧。」


    她指著最前列的椅子說。


    「為啥啊?」


    「我要上課。」


    「上課?」


    「對。老師和學生的遊戲。你是學生。」


    喂喂……都高中生了還玩那種遊戲……


    我閃過這個想法,不過這次的打掃任務亞莉亞幫了我的忙,她對我有功。


    就稍微聽她的吧。反正這裏沒有人,不怕被人當成笨蛋。


    「……那你是老師?」


    「對啊,我是亞莉亞老師。你是遠山同學。那麽開始考試吧!」


    這個亞莉亞,還挺起勁的嘛。


    六月在紅鳴館拿leopon來玩的時候也是,亞莉亞很喜歡這種遊戲呢。這家夥徹頭徹尾地像個小鬼。


    「好了,遠山同學,坐到位子上。」


    嗚嗚!


    被人用娃娃聲叫「遠山同學」……實在讓我異常感到羞恥啊。


    亞莉亞不顧繃著臉坐到座位的我,起步繞到了講台去。


    「……」


    可是她身高太矮,繞到講台後麵隻露出一顆頭。


    簡直就像斬首示眾啊。


    我想著想著噗哧一笑,馬上咳嗽蒙混。


    亞莉亞的表情一個使勁,坐到了講台上……伸直手腕背對我,在黑板上畫起了圖來。


    一戶人家。倒在家裏的人。人的上頭用筆記體加寫了:「killed」。


    接著她轉過身,穿鞋站在講台上,


    「好,現在發生了一件密室殺人案。」


    嚴肅地宣言說。


    ……


    ………


    「……然後?」


    「——犯人是怎樣殺死被害者的?好,遠山同學,你來回答!」


    要我回答?


    信息太少了吧。話說如果隻是那樣的話,沒必要畫圖吧。


    我心想,不過亞莉亞公主已經完全融入老師的角色,要是讓公主不悅,手槍先生可能就會跑出來了……於是我決定認真去思考。


    「那戶人家有信箱嗎?」


    「應該有吧。」


    「那犯人會不會是從那裏放毒氣進去啊?」


    「bubu!」


    亞莉亞一個嗤笑,雙手食指打叉。


    火大。


    「……犯人先在室內殺害死者,然後拿了鑰匙走出來。」


    「然後?」


    「從外麵上鎖後,再把鑰匙從信箱丟進室內,製造出密室狀況。這是實際發生過的案例。」


    「不對喔。」


    不對勒。


    你根本是看心情在決定對錯的吧。


    「再多給我一點提示。死者是怎麽遇害的。」


    「這個嘛,是被匕首刺中胸口。」


    你是現在才想到的吧。


    「……人類被匕首刺中胸口,還會短暫存活。死者在玄關被刺中,為了不讓對方進來所以關門上鎖,然後就斷氣了。」


    「答錯了。」


    火大火大。


    「……你可別說是人死了之後才蓋房子的喔?」


    「哎呀,這也不錯。可是不對。」


    不錯你個頭,這種像整人問題一樣的答案。雖然是我自己回答的啦。


    「那是犯人假裝成第一目擊者的類型嗎?他和警察一起趕到案發現場,然後假裝破壞門鎖開門。其實門根本沒上鎖,現場不是密室。」


    「我聽不太懂,不過答錯了。」


    「犯人先打了一把備用鑰匙,殺害死者後離開上鎖……然後再把備份鑰匙丟掉。這個手法也實際發生過。」


    「那樣太奸詐了。」


    「犯罪者本來就很奸詐吧。」


    「總之你答錯了。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滴答滴答滴答!」


    亞莉亞發出時鍾的聲音。


    那樣已經不是老師,而是問答節目的出題者吧。


    況且她也沒告訴我時間的限製是幾秒。


    這大概又是她看心情決定的吧。


    「bubu!好,時間到!」


    你看,都看她的心情。


    我無所謂了。


    應該說,我無法陪你玩下去了。


    「……然後?答案呢?」


    我歎氣說。亞莉亞翻動裙子,從講台跳到地上,


    「犯人用瞬間移動逃走了!」


    挺起空無一物的胸部,高聲對我宣言說。


    ——滑!


    我虛脫無力,從椅子上滑落。


    「那樣太奸詐了。」


    「犯罪者本來就很奸詐吧。」


    亞莉亞笑著走了過來。我無言以對。


    「我曾經在莫斯科,實際碰過用類似那種招數的犯人,還陷入苦戰呢。你以後也要注意啊?」


    亞莉亞揚起眉毛,朝我逼近。


    我露出苦笑,但還是點頭回應。


    「……也對啦。超常現象我們已經看到快生厭了。」


    我用手戳了亞莉亞前陣子發出不可思議光芒的食指——


    她突然像打勾勾一樣,用食指纏住了我的食指。


    ……手指和手指。


    為了對方扣下幾百次扳機的手指,正彼此連係。


    我看到這一幕——感覺內心深處發出了一個小聲響。


    (……絡指……?)


    我在強襲科有學過。


    這個叫作絡指的動作,是專門強襲的武偵們——離別時的招呼。


    亞莉亞注意到我的表情僵硬,閉起了雙眼皮的眼睛。


    「——我們稍微聊聊吧。到屋頂去。」


    靜靜地說道。


    我們來到空無一人的屋頂,在西側的護網附近並肩而立。


    ——暑假最後的夕陽逐漸西沉。


    爽朗的海風,慢慢洗去打掃的疲勞。


    最近白天還很熱,不過早晚天氣很涼。


    夏天……嗎?


    發生了很多事呢。不過,這段時間也要結束了。


    「……好美的夕陽。好像快被他吸進去一樣。」


    「你先抓住我的袖子,免得被他吸進去了。」


    我略開玩笑,回答了亞莉亞富有詩意的話語後她覺得有趣地輕笑一聲,真的微微抓住了我的袖子。


    「……其實啊……」


    亞莉亞環視開始點燈的東京,另一手摸著護網。


    「今天我來幫你……除了幫你補不夠的學分以外,還有其他兩個理由。」


    「兩個,理由……?」


    「嗯。第一個是,我想和你多聊聊。我有很多事情應該要跟你聊的。可是我卻沒有勇氣……一直在聊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哎呀,我很開心所以沒關係啦。」


    「——緋彈的事情嗎?」


    我提起這個話題後,亞莉亞沒有轉過頭來。


    「那個也是啦。」


    「你在那之後……怎麽樣?可以發出那個光彈,或是像理子一樣移動頭發嗎?」


    我單刀直入地發問。


    亞莉亞則左右搖頭。


    粉紅色的雙馬尾,就像平常一樣自然晃動。


    「老實說,我有試過。可是好像沒辦法。」


    「……是嗎……」


    「好像要什麽條件吧。我原本想說,那招要對付超偵還滿方便的說。」


    亞莉亞聳肩說。


    我稍微安心了。


    亞莉亞的體內埋藏了一種叫「緋金」的未知金屬……能夠讓她擁有像白雪或貞


    德那種不可思議的力量。


    假如我是亞莉亞的話……我可能會對自己感到害怕吧。


    不過從剛才的語氣來看,至少亞莉亞沒有害怕「緋彈」的感覺。


    這是正確的嗎?還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我無法下判斷。


    「那個……曾爺爺……」


    聽到亞莉亞這句話,我回過頭來。


    夏洛克·福爾摩斯。


    他是亞莉亞的曾爺爺、伊·u的首領,同時也是世界最頂尖的名偵探。


    「就跟他自己說的一樣,消失了。在那之後,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他的消息。不過曾爺爺有一種怪癖,常常會讓人覺得自己『死了』,然後又突然出現。萊辛巴赫、香港、加爾各答、紐約。這招他以前用過很多次呢。」


    「也就是說……他還活著?」


    我接著說完,亞莉亞點頭。


    強而有力。


    似乎在說——我是如此相信。


    「伊·u……這個組織,似乎瓦解了。他們好像已經在事前就決定好,當首領離開、『緋彈』交給外人之後,組織就會解散。反正他們的組織,好像本來就沒有共通的目的啦。」


    「嗯,這點我已經知道了。結局實在太掃興了。」


    我說話的同時,覺得這話有不少矛盾的地方。


    伊·u最後很輕易就瓦解了……太輕易反而,該怎麽說呢……


    不——不要再想那個組織的事情了。


    「還有啊……我在伊·u已經收集了足夠的證據,所以媽媽的審判很快就要開始了。」


    亞莉亞這番話,讓我想起神崎香苗女士。她因為伊·u一黨而蒙受了不白之冤。


    「因為適用下級裁隔意製度,高等法院最快九月中就會宣判。如果被判無罪,檢察官又不上訴的話——媽媽就會被釋放。」


    「是嗎……還差臨門一腳呢。」


    「真的很感謝你,金次。我能夠走到這裏,都是托你的福。」


    亞莉亞回眸一笑。我抗拒不了她的笑容,些許害羞地挪開臉。


    「沒什麽啦,你不用一本正經地跟我道謝。我隻是遵守武偵憲章第一條罷了。」


    換句話說,我隻是「幫助同伴」而已。就當作是這樣吧。


    抱歉了,製訂武偵憲章的偉人。


    這次就讓我拿來遮羞吧。


    「……媽媽如果被判無罪啊,我……」


    亞莉亞說到這……支支吾吾了起來。


    嘶……


    鼻子還小小發出了聲音。


    「……?」


    「我啊……」


    看著我的那對眼睛……


    在幾近西沉的夕陽中,閃爍著。


    因為……泛著淚光。


    「——會回倫敦去。」


    這句話——


    我並不感到驚訝。


    因為我已經知道……離別總有一天會到來。


    「我或許不能常來學校。審判會很忙,所以我能和你見麵……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了。」


    亞莉亞的話語,蓋住了遠方傳來的蟬鳴聲。


    「我和你的契約,原本隻到解決『武偵殺手』的事情而已。所以契約其實在六月,我拿到理子的證言時就已經結束了。可是……我……還是一直牽著你的鼻子走。因為這樣還害你學分不夠。」


    ……亞莉亞。


    自己拚命為了母親的審判,硬是牽著我鼻子走的事情……


    你其實很在意嗎?


    「可是七月參加祭典的時候……你說要陪我到解決伊·u的事情時……我高興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還覺得金次你……真的好溫柔……」


    亞莉亞小小低下頭,把額頭放在護網上。


    「在伊·u的時候,你也為了愚蠢的我賭上性命戰鬥……那個時候我覺得你真的是,我最好的夥伴。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了」


    亞莉亞抬起頭,再次看著東京說。


    她從瀏海下方窺視我,表情顯得哀傷——


    但還是勉強露出笑容,含淚欲哭地轉身對我說:


    「你、你幹嘛一副好像世界末日的表情啊。好醜喔。」


    「我、我才沒有。倒是你幹嘛哭?」


    「我沒哭!」


    亞莉亞齜牙說完,一滴眼淚很湊巧地,從她眼中奪眶而出。


    她在空中抓住那滴淚水。露出了「你看!我沒哭」的表情。


    在亞莉亞的規則中,眼淚似乎要落下才算哭泣。


    「所以……這0.1學分的小工作是我們最後的任務呢。不過這很像我們的風格,還不錯啦。這麽說來,剛開始去青海找走失的貓咪那次,也是0.1學分呢。」


    「嗯……是啊。」


    「嘿、嘿!打起精神來露出笑容啊!這是一個美好的結局,你要用笑容目送我離開!」


    亞莉亞用雙手捏住我的臉頰上拉,讓我露出笑容。


    「啊哈!好醜的臉。」


    亞莉亞說著傷人的話語,或許是因為我的表情真的很有趣——


    她破涕為笑了。


    我也跟著一個微笑。亞莉亞似乎覺得很滿意,便放開了手。


    短暫的沉默再次流逝——


    「嘿……金次你說過明年三月就不當武偵了對吧。這個想法現在還是沒變嗎?」


    亞莉亞在矮我一個頭左右的位置,抬頭看我問道。


    我——


    小小點頭回應。


    「是嗎。」


    亞莉亞響應後,先是低下頭……然後,再次用圓滾滾的眼睛仰望我。


    「金次,不過我有一個小提議。」


    亞莉亞豎起食指,表情像在開玩笑。


    「明年三月之前,你也來倫敦武偵高中。這樣還可以在英國武偵局或sas研修,英文我會二十四小時跟在你身邊教你的。」


    喂、喂……那不是「小提議」了吧。你是叫我留學嗎?


    我內心的想法似乎寫在臉上,


    「……我開玩笑……的啦。」


    亞莉亞苦笑低頭。


    她顯得有些遺憾,或許是因為她心中真有那麽一點期待吧。


    我倆回頭看夕陽。他已經沉入遠方高樓大廈的地平線中。


    宛如在宣示時間到了。


    「還有啊,我今天來的第二個理由……是因為我想要……一些回憶。」


    亞莉亞小聲說。我探頭看她,滿臉問號。


    可是,亞莉亞沒有看我。


    她的臉看起來火紅,似乎不是因為……夕陽的關係。


    「到現在,能夠和我搭檔的武偵——金次,隻有你而已。我可能找不到比你更棒的人了。所以我不會忘記金次。然後可以的話我也不想……被金次遺忘……」


    亞莉亞扭捏地說,語氣中帶有猶豫。


    「所以我想,至少趁現在多和你在一起……製造回憶……」


    她說完,稍微移動雙腳……最後停了下來。


    顫抖。


    嬌小的膝蓋開始顫抖。


    ……這是怎麽了?


    「你、你麵向那邊。」


    亞莉亞的視線往斜下挪開,似乎想用瀏海和夕陽形成的濃厚影子,掩蓋自己的眼眸。


    沒辦法,我也在搞不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往一旁看去。


    無言的時間短暫流逝……太陽也逐漸西沉。


    有一樣東西……刷地……


    宛如棉花的纖維,輕輕柔順地搔動了我的手背。


    轉頭一看,亞莉亞的視線還是避著我,可是……


    雙馬尾的其中一邊在夕陽微光的穿透


    下,有如一顆閃爍的粉紅鑽石——正撫摸著我的手。


    因為亞莉亞朝我走近了一步。


    就這麽一步。可是這一步讓她到了我的身旁。


    亞莉亞的表情似乎對某件事情感到焦躁,又好像是下定了決心。


    「……」


    她的視線離開我後,轉向北方……護網另一頭寬敞的「空地島」。


    視線中仿佛帶著某種信息。


    「……」


    亞莉亞的臉頰火紅到令我擔心,因此我小心翼翼地追尋她的視線……


    眼前出現的,是波音737的解體工事現場。我們在四月讓它迫降在那裏。


    機內發生過的事情,在我腦中閃現。


    那個時候為了活命,結果我和亞莉亞——彼此,那個……


    獻出了……


    人生第一次的吻。


    ……不會忘記。不想被遺忘。回憶。


    亞莉亞剛才的話在我腦中打轉,不知為何讓我想起當時的記憶。


    「金……金次,抱歉喔。我好像……突然說了奇怪的話……」


    亞莉亞簡短說完,站在我身旁……沉默不語。


    亞莉亞。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回憶是什麽意思啊。


    ……不對。


    其實我多多少少知道。


    從剛才絡指的時候其實我就已經知道了。


    剛才也一樣,照那個脈絡來看———我或許可以牽住她的手。


    或許,或許……亞莉亞希望我那麽做吧。


    可是,我卻刻意鬆開了手指。


    ——爆發模式——


    因為我擁有一種可說是疾病的特異體質。所以才……


    (……亞莉亞……)


    亞莉亞一語不發,是在等我有所反應。


    恐怕也在等我行動吧。


    注意到這點時,我——


    ……膽怯了。


    (沒辦法。)


    一個聲音從我內心深處傳來。


    (……我沒辦法……)


    我禁止自己這麽做。


    無論是多小的動作也好,我不想做出讓彼此意識到對方是異性的事情。


    時至今日我在戰鬥中,發生過好幾次不得不用爆發模式的狀況。


    可是我沒有勇氣在無人身陷危險的時候,自己去扣下那道扳機。


    父親和大哥進入爆發模式也不會失去自我——能不傷害女性與之接觸。他們可以克製住衝動,保持冷靜。


    那是因為,他們是大人所以才做得到吧。


    ——我……


    還做不到。


    無法壓抑在那個模式下的自己。


    要是因為那樣,我和亞莉亞成了一顆滾動的石頭越演越烈……


    而我要是到了最後,做了什麽傷害到亞莉亞的事情。


    我們可能都會後悔一輩子吧。


    一想到這裏,我就膽怯了。


    就算不會那樣,今晚隻有我和亞莉亞兩人獨處。會想辦法阻止我們在一起的白雪,還有會在我們麵前做傻事惹亞莉亞生氣的理子,今晚都不在。


    在無人可製止的狀況下,亞莉亞如果再靠近一步——


    石頭可能會滾動一整晚,而我將會變成最先推動它的人。


    所以我……


    「……」


    保持了沉默。


    隻能用沉默來表示拒絕。


    亞莉亞靜靜等候我,一分,兩分……


    接著——火紅的夕陽完全西沉了。


    西沉的太陽……飄散出一種時間結束的感覺,


    「果然……很不好意思呢,這種氣氛。」


    亞莉亞用苦笑般的聲音,自行中止了沉默的時間。


    「……是啊。」


    我隻回答了這句話,並發覺到自己到頭來還是傷害了亞莉亞。


    亞莉亞像個孩子,她不知道這種時候該怎麽做,所以才想交由我來帶頭吧。


    而我隻是無視她的想法。連理由都沒說明。


    我感覺自己好像讓亞莉亞丟臉了。


    (……亞莉亞……)


    這樣下去不太好呢。


    她是和我一起走過鬼門關的夥伴,而我在最後一段相處的時間中,竟然是以傷害她畫下句點。


    至少要為她說明理由,不然太不負責任了。


    所以……


    因為這已經是最後了。


    老實告訴她也沒關係吧。


    ——把我的爆發模式。


    至今我們一起生活,所以我無法說出口不過,我至少要回報亞莉亞的想法,把事情做一個善後。以一種盡到說明責任的方式。


    「抱歉,金次。我好像說了一堆任性的話是啊,你自己應該也有喜歡的——」


    亞莉亞無意識地說了這句話,似乎誤會了什麽。我重新麵向她,用認真的眼神打斷了她的話。


    「亞莉亞。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你不要驚訝。」


    我先說了一段前置的話語。


    亞莉亞也露出認真的表情——小小點頭響應。


    我輕輕深呼吸後,


    「其實,我……」


    我正想說出爆發模式的事情時——


    就在此時。


    「……?」


    我和亞莉亞幾乎在同一時間,注意到一個異常變化。


    ——蟬鳴聲停止了。


    秋蟬、蟪蛄、暮蟬——所有的蟬鳴聲消失殆盡。


    這不單是因為日落的緣故吧。因為最近有不少蟬會在電燈下叫一整晚。


    沒錯,仿佛半徑兩公裏內的所有蟬類……


    同時感覺到某樣東西,頓時止住了叫聲——


    ——下一秒鍾,我察覺到某種氣息。


    我和亞莉亞同時往東側轉頭。


    屋頂的東側,護網的上頭——


    有位少女就像踩在平衡木上一樣,


    站在那裏直立不動,麵向我們。


    掛在她肩膀上的,是一把閃著淺黑色光芒的德拉古諾夫。


    那是一把細長、重量輕、耐用度佳、以戰場運用為理念,設計而成的實戰型狙擊槍。


    「……蕾姬。」


    我叫了她的名字。


    她是狙擊科的s級武偵——蕾姬。


    她站在那裏做什麽?


    不對,應該問……她是何時站在那裏的。


    我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存在。不僅是我,連身為s級武偵的亞莉亞也一樣。


    「……啊、啊……那個,蕾姬。不、不是這樣的喔?這是……那個……」


    亞莉亞退開一步,腳步略微慌張,汗顏地指著我。


    轟、轟轟轟轟轟!


    就算在昏暗中我也看得出來,她的臉頰變得更加火紅,頭上還冒出蒸氣。


    「這、這沒什麽。我、我們隻是剛才在一起工作而已。所以那個……」


    看來亞莉亞似乎以為和我獨處的事情被蕾姬看到了。


    不對,實際上或許真是如此。畢竟蕾姬先前曾用狙擊槍的瞄準鏡,偷窺過我的房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癖好。蕾姬看似沒什麽興趣,其實搞不好有偷窺癖呢。


    「……」


    我看著蕾姬。亞莉亞在我身旁踏步,感覺有些緊張,


    「啊……力保美達!」


    接著如此大叫,有如在念魔法咒文一樣。


    「剛、剛才的拖地比賽我輸給你了,所以我要去買才行……對吧!」


    亞莉亞拿這個當借口,一臉想立刻逃離這尷尬狀況的模樣——


    好幾次


    轉頭看我,一麵腳打結,一麵「答!答答!答答答!」地跑過屋頂。


    隨後晃動著雙馬尾,快步走下樓。


    「……」


    蕾姬還是沉默不語。


    她身後的東邊天空,有一輪形狀特大的月亮——


    仿佛想取代西沉的火紅色太陽,正放射出皎潔的月光。


    ——一種令人目眩的,深藍色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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