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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中秋,桂花漫香,長風山莊前的一湖秋水,在夕照下波光瀲灩。


    每年的八月十二,是武林各派掌門人齊聚長風山莊、商議盟內事務的日子。


    長風山莊前,沿平月湖建了數座亭台,亭台之間菊蒲繁華,丹桂飄香。菊桂中筵開幾十席,江湖中人多半相識,各依親疏,分席而坐。


    由於正主們在莊內商議要事,尚未出現,此時在席上坐著的都是各門派的長老或弟子。掌門之人不在,有的又見了故交,自然便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西首最末席一烏衣漢子放下酒杯,環顧了一下四周,壓低聲音道:“楊兄,聽說劍鼎侯此刻尚未趕回這長風山莊,掌門人們正有些束手無策啊。”


    他此話一出,席上數人都露出驚訝之色,一中年男子道:“劍鼎侯不知被什麽事耽擱了,按理,他這武林盟主兼東道主應該早就要在此等候才是。”


    “是啊,若是往年,他政務繁忙,不出席這一年一度的盟會倒也罷了,可今年‘秋水劍’易寒前來挑戰,他不回莊應戰,可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徒了。”


    “為什麽他不應戰,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徒?”玉珠般圓潤的聲音響起,席上眾人一驚,齊齊轉頭。


    一少女從席後的菊花叢中探出頭來,滿麵好奇之色。見眾人皆望著自己,一雙儂麗的大眼晴忽溜一轉,眾人頓覺這雙眸子竟比滿園的菊桂還要絢爛,比天邊的晚霞還要嫵媚,倒皆忘了去細看這少女五官究竟生得如何。


    少女見眾人都有些愣怔,索性從菊花叢中鑽了出來。坐於那烏衣大漢身邊,執起酒壺替他斟滿酒杯,唇角邊一個小小的酒窩盛滿笑意:“大叔,為什麽劍鼎侯不應戰易寒,就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徒?”


    席上眾人此時才回過神,細看這少女,年約十六七歲,烏黑的發,淺綠的衫,白玉般精致細膩的臉龐,笑意盈盈的眸子,端麗明媚,十分可親。


    烏衣大漢知此時能在這長風山莊前出現的女子,不是峨嵋便是青山門下弟子。這兩大門派雖皆是女子,且少行走江湖,卻技藝不凡,行事低調公道,素為江湖同道所敬重,這少女年紀雖輕,卻是得罪不起的。


    他微笑道:“這位小師妹,難道你的師父師姐沒有和你說過劍鼎侯的事跡麽?”


    少女右手撐頰,搖了搖頭:“我師父從不跟我說這些,師姐更不愛說話,更不會說了。”


    席上數人均有些心驚,眾人都聽聞青山派掌門有個大弟子簡瑩,長得極美,性子卻極為孤傲,不喜與人交談。當年行走江湖時,“川中三虎”貪其美色,對其不敬,被她連追數百裏,素衣寒劍,割下三虎的雙耳,並逼三虎公告天下,改綽號為“川中三鼠”,自此再無江湖人士敢得罪於她,背後皆稱她為“青山寒劍”。


    想起這少女是那位“青山寒劍”的小師妹,眾人皆打了個寒噤。烏衣大漢堆笑道:“小師妹,你師姐向來不愛說話,我們大家都是曉得的,也難怪你不知道了。”


    少女頗覺驚訝,師姐足不出戶,連鄧家寨都未出過,怎麽這些人都知道她不愛說話呢?


    她隱知這些人有所誤會,正待開口,一名大漢笑道:“小師妹,說起劍鼎侯的事,這話可就長了。”


    少女忙給他也斟了一杯酒,笑道:“大叔慢慢說,時辰還早著,那些老爺子老太太們一時半會也不會出來。”


    聽她將各掌門人稱為“老爺子老太太”,眾人哄然大笑,更覺這少女嬌俏可喜,烏衣大漢笑道:“好,小師妹,反正閑來無事,我韓三餘來當一回說書人吧。”


    他飲了一口酒,道:“小師妹應知,我朝開國皇帝聖武帝的出身來曆了。”


    少女搖了搖頭。


    韓三餘一愣,旋壓低聲音笑道:“那可得多費唇舌了。是這樣的:我朝聖武帝出身於武林世家,先登武林盟主之位,任內不斷將門下弟子及武林人士滲入軍伍之中,後又借此奪取兵權,最終問鼎皇座。


    “一百餘年來,謝氏皇族習武崇武之風仍有幾分盛行。曆代皇帝也極為重視和忌憚武林勢力,便於立國之初建了長風山莊,掌管號令武林。由當年與謝氏一起號令武林的副盟主,裴氏的後裔執掌山莊事務。


    “裴氏執掌長風山莊上百年,高手輩出,出將入相、封侯晉爵的也不少。曆任莊主更是擔任武林盟主,號令群雄,調停各個門派的紛爭,平衡著朝野間的力量。


    “但到了二十餘年前,裴氏漸漸沒落,在朝中漸成棄子之勢。適逢北域桓國派出高手‘秋水劍’易寒挑戰中原武林,上任莊主裴子敬硬著頭皮出戰,死於秋水劍下。


    “裴子敬死後,僅有一遺腹子存活於世,其朝中任職的胞弟震北侯又因觸犯龍顏而獲罪流放。裴氏沒落,長風山莊也形同虛設,無人再將其視為武林盟主。


    “及至五年之前,裴子敬的遺腹子裴琰年滿十八,接任長風山莊莊主。武林各門派欺其年少,未有一人到場觀禮祝賀。不料一個月後,裴琰以不敬盟主之罪連挑十大門派,震悚朝野。


    “初始朝野皆以為裴琰不過在武學上天縱奇才,不料其人在官場更是如魚得水,更獲得今上恩寵,平步青雲,於前年被封為劍鼎侯,並出任左相一職。


    “裴相少年得誌,官運亨通,這長風山莊莊主一職卻始終未曾卸下。故每年八月十二的武林大會,其必定要從京城趕回長風山莊。


    “今年七月,咱們中原武林各門派,都收到了桓國‘秋水劍’易寒的傳書,要於八月十二之夜,在這長風山莊,會一會我們華朝的左相兼劍鼎侯,武林盟主裴琰。”


    少女拍掌笑道:“韓大叔的口才,可以去南華樓說書了,包管比那三辯先生還要說得好。”


    韓三餘哭笑不得,他好歹也是名震一方的豪客,此次隨師門前來參加武林大會,卻被一少女誇成說書先生,未免有些尷尬。可麵對這明媚嬌俏的小姑娘,也無論如何也動不了氣。


    少女笑罷微一蹙眉:“這樣說來,劍鼎侯若是不回來應戰,一來有損我朝威名,二來不能替父報仇,有違孝道,確是天下第一不忠不孝之人。可他若是武功不及那易寒,強行應戰,豈不是自尋死路?”


    韓三餘笑道:“小師妹過慮了。劍鼎侯一身藝業勝過其父,其十八歲接任盟主。二十歲那年率‘長風騎’以少勝多,擊潰月戎國上萬騎兵,被聖上封為‘長風將軍’;前年更是於千軍萬馬中取敵將人頭,率邊境駐軍大敗桓國精騎於成郡,一掃我朝多年來被桓國壓著打的頹勢,立下赫赫軍功,這才官拜左相,得封侯爵。他與易寒這一戰,我看,勝負難說。所以為何此刻,他尚未趕回長風山莊,著實令人費解。”


    少女笑道:“說不定人家劍鼎侯早就回來了,在莊內某處養精蓄銳,準備這最關鍵的一戰呢。”


    韓三餘笑道:“小師妹有所不知,我師兄剛從莊內出來,說掌門人們正在緊急商議,劍鼎侯至今未歸,若是他一直不出現,又該派何人應戰易寒。劍鼎侯若是回莊了,為何連掌門人們都不知曉呢?”


    少女見要打探的消息已聽得差不多了,遂笑道:“韓大叔,多謝你的說書,我走了。”說著身形向後一翻一晃,隱於菊花叢中,倏忽不見。


    韓三餘與眾人麵麵相覷,皆想道:這少女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且輕功上佳,看來青山門下弟子都不容小覷。


    綠衫少女江慈在莊旁的菊園中玩了一會,又爬到園中的桂花樹上躺了一陣,見正主們仍未出場,更覺無聊。


    夕陽西沉,暮靄湧上,莊內莊外也點起燭火。江慈覺得有些肚餓,坐於枝椏間,向燈火通明的莊內望去,遙見莊子西北角煙霧盤升,知那處是廚房所在,笑了笑,溜下樹來。


    她輕功上佳,莊內管家仆從們正忙著招待客人,誰也不曾注意於她,居然讓她從莊子西麵翻牆而入,不多時順利溜到了廚房。


    香氣撲鼻,江慈咽了咽口水,見廚房人來人往,仆從們不斷將酒水飯菜端了出去,想了想,索性大搖大擺走了進去。


    一廚子見她進去,愣了一下,道:“這位―――”


    “有沒有什麽好吃的點心?我肚子餓了,師父叫我自己到廚房找東西吃,她正忙著商議正事。”江慈笑道。


    廚子們曾聽人言道峨嵋派掌門極為護犢,有幾位俗家小弟子更是時刻帶在身邊,忙堆笑道:“小師妹自己看有什麽合意的,就端去,隻怕做得不好,不合小師妹的口味。”


    江慈笑了笑,走到點心籠前,揭開籠蓋,取了兩籠點心,順手又從櫃中取出一小壺酒,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在莊中東轉西轉,見一路上山石樹木無不應勢而布,疏密有致,隱含陣形。記起先前在桂花樹上遙見到的莊內布局,終在夜色黑沉時轉到莊子南麵的竹園,盤腿在竹林中坐了下來。


    她喝了一小口酒,又吃了幾塊點心,嘟囔道:“這武林大會也沒什麽好玩的,哪有什麽仗劍風流、持簫高歌的俠客,多的是粗俗之人,隻知道吃吃喝喝,我看,得改成吃喝大會才是。”


    正嘟囔間,她麵色一變,將點心和酒壺迅速卷入懷中,身形拔地而起,如一片秋葉在風中輕卷,又悄無聲息地掛於竹梢。


    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走入竹林之中,其中一身形稍高之人四周望了望,猛地將矮小之人壓在竹上,劇烈的喘息聲和吮啜聲響起,江慈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女子嬌喘連連,嗔道:“這麽猴急!昨夜怎麽不來,讓我幹等了半夜。今夜夫人那裏我當值,馬上又得回去。”


    男子喘著粗氣道:“現在就是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理。”說著雙手伸入女子衣間。


    女子咭聲一笑,腰肢扭著躲閃。男子將她抱住:“好蓮兒,心肝蓮兒,想死五爺了,你就從了五爺吧。”便欲去解那女子的裙帶。


    江慈隱在竹梢,緊閉雙眼,心中暗暗叫苦,怎麽喝個酒都不安寧,還撞上一對偷情的鴛鴦。


    卻聽得那蓮兒“啪”地將五爺的手打落,一把將他推開,冷哼一聲:“五爺先別急,我有一句話問五爺。五爺若是答得不順我的意,以後蓮兒也不會再來見五爺。”


    那五爺一愣,見蓮兒說得鄭重其事,忙道:“蓮兒有話盡管問,我岑五對蓮兒一片真心,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蓮兒整了整衣裙,遲疑片刻,似是有些傷心,低低道:“五爺,你是想真心和蓮兒相守一生,還是隻圖蓮兒這身子和暫時的歡愉?”


    岑五忙上前摟住蓮兒,指天發誓:“我岑五自是要與蓮兒姑娘廝守一生,永不相負,若有違誓言,必遭―――”


    蓮兒伸手掩住他的嘴唇,柔聲道:“五爺不必發誓,蓮兒信你便是。隻是,眼下有件事,需得五爺依蓮兒所言才是。”


    “蓮兒請說,岑五一定辦到。”


    蓮兒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符包,放入岑五手中,嬌聲道:“這是蓮兒昨日陪夫人去敬慈庵進香時,向主持師太求來的。師太說這個叫‘一心符’,能讓女子的意中人對她一心一意,永不變心。五爺若是心中有蓮兒,就請時刻帶在身邊,這樣便會對蓮兒一心一意,蓮兒也自會對五爺百依百順―――”說著慢慢偎入岑五懷中。


    岑五嬌人在抱,芳香撲鼻,他將符包揣入懷中,喃喃道:“岑五必不負蓮兒一片心意,這符,自是要時時帶在身邊的。”說著雙手漸漸有些不安份。


    蓮兒卻突然掙開他的懷抱,喘道:“不行,夫人那裏,我得趕緊回去,莊主若是回來了,不見我在夫人身邊伺候,必有嚴懲。”


    岑五聽到“莊主”二字,打了個寒噤,蓮兒紅唇在他右頰上輕觸一下,身形妖嬈,出林而去。


    他原地怔了半天,歎了口氣,步出竹林。


    待他身影消失,江慈跳下竹梢,側頭自語道:“一心符?世上真有這種東西嗎?明天我也去敬慈庵求上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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