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收起筆,眼前頓時金光閃耀,刺目的光芒讓俞經綸不得不抬手捂住眼睛。


    下一刻,衣領一鬆,俞經綸整個的朝下墜了下去。無限的失重感傳來,腦海裏一陣陣暈眩,俞經綸緊緊按住不斷翻騰的胃部。


    不知道往下掉了多久,等俞經綸終於適應了這種惡心的感覺,睜開眼,他才發現自己處在一個絕對黑暗的地方——耳邊是“咻咻”不斷墜物的風聲,他卻什麽也看不見。


    “唰!”


    什麽東西擦著他過去了,下一刻,他腳下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光點。


    俞經綸看得驚奇,這還是他在這個地方看到的第一樣東西。白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眼,也越來越熱……


    又是一陣失重感。俞經綸感覺自己被高高拋起,在空中停頓幾秒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下一瞬,狠狠地摔在堅實的地麵上。


    仰躺在地上,俞經綸被摔得發懵,眼前不斷有重影晃動。


    一條粉紅色的小蛇慢慢爬過來,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慢慢從他臉上爬了過去。


    冰涼涼的。


    俞經綸皺皺鼻子。


    動作緩慢地坐起來,俞經綸發現這裏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環境了。


    大樹長得遮天蔽日,林間白霧籠罩,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一絲聲音也聽不見,沒有雲陌南,也沒有老乞丐。


    俞經綸認真的想了想,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麽坐在這裏——他要找到出去的路。


    在林子裏轉悠了整整三天,俞經綸踩死了七隻手掌大的蟑螂,踩扁了九隻手指長的螞蟻,吃光了蔚瞻送給他的餅,還吃了一顆辟穀丹後,他發現自己迷路了。


    小手撐著下巴坐在某棵樹下,也是在迷路後他才想起來那些白霧是毒瘴,螞蟻蟑螂是毒蟲,第一天遇到的那天小蛇是毒蛇——這是一處充滿了毒瘴、毒蟲,還有毒蛇的森林。


    俞經綸皺眉,神情苦惱,他雖然因為靈根和修煉功法的原因不會中毒,但這裏到處都是毒氣,除了大樹和荊棘,根本沒有其它植物,萬一辟穀丹吃光了還找不到出去的路,他會餓死的。


    在他低眉苦思的時候,一條成年男子手臂粗翠綠色的大蛇悄無聲息地從他背後的大樹上垂了下來。大蛇張開嘴,幾乎能把他的頭吞進去。


    冰冷的蛇頭悄然靠近俞經綸的脖子,俞經綸突然感覺有點兒冷,脖子上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下意識轉頭往後看,正好和大蛇眼對眼。


    這條蛇修為比我高——俞經綸想。


    大腦還沒來得及反應,他整個人卻已經順勢往後一躺,迅速就地滾了幾圈,瞬間離大蛇好幾米遠。


    隨後連滾帶爬地往遠處衝。


    綠蛇吐出杏子,“噝噝”嘶鳴,弓起上半身猶如一道綠色閃電般朝俞經綸彈射而去,速度快得幾乎能聽到破空聲。


    俞經綸將靈氣運轉到極致,隻恨不得自己能飛起來,感覺到身後襲來的冷風,一時之間心慌意亂。


    常言道,人在關鍵時候就不能著急,一急就要掉鏈子。


    俞經綸心中一慌,按原本路線流轉的靈氣驟然間走岔,體內靈氣四散,俞經綸隻覺得身上每條經脈都在脹痛。


    踉蹌著摔在地上,俞經綸短暫的一生裏第一次感受到絕望的感覺。


    我要死了嗎?


    我不想死!


    俞經綸不甘地想。


    綠蛇嘶鳴著朝失去行動能力的俞經綸撲去,它尚未開啟靈智,憑借著本能,它隻覺得這個人類幼崽會很好吃,比它曾經吃過的都好吃,它一定要吃到。


    之前這個人類幼崽在迷瘴森林裏轉了三天,它們卻都不敢輕舉妄動,它們已經活了很長時間,知道森林外有一種長著兩隻腳自稱人的動物。人很狡猾,明明體形不大,卻能殺死比他們大好多的動物,這點讓它們很害怕。


    直到很長時間後,它們發現人的體形越小就越弱。於是它們森林的老大在某天鼓起勇氣吃了一隻落單的人類幼崽,結果發現人類幼崽比那群毒蟲好吃多了。


    又在這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它們吃了不少人類幼崽,連成年人類也吃過。


    直到幾十年前一個看起來弱弱的雄性人類幼崽來到迷瘴森林一劍把老大砍成兩半。


    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類來過迷瘴森林。


    幼崽沒有了,成年人類也沒有了。


    三天前,這個人類幼崽憑空出現在迷瘴森林,嚇了它們一跳,隨後它們派小粉去探底,小粉卻什麽也沒看出來。期間它們又派出螞蟻兄弟蟑螂兄弟,卻都折在了這個幼崽腳下。


    多可怕!一言不合就拿腳踩!!


    它們雖然不聰明,但卻是天生的獵手。它——現任迷瘴森林老大——靜靜地潛伏在人類幼崽頭頂的樹枝上,隻等著給他致命一擊。


    風聲已經臨近,俞經綸絕望地閉上雙眼。


    綠蛇歡呼雀躍。


    隱蔽在暗處的其它蛇類也為老大歡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俞經綸身體裏“唰唰”幾下彈出大量綠色藤蔓,綠蛇來不及躲閃,瞬間被藤蔓淹沒、包裹起來。


    俞經綸驚魂未定地盯著從自己小腹位置伸出去的植物。他的藤蔓還是老樣子,隻是顏色比起之前的嫩嫩的翠綠,現在上麵還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黑色,刺也更尖了。


    藤蔓狠狠地將刺紮進綠蛇鱗片下的肌肉裏。


    綠蛇發出淒厲地嘶鳴聲,卷動蛇身瘋狂地掙紮。


    躲在隱蔽處的一幹蛇類都驚呆了。


    “父親,需要殺死它嗎?”


    一道軟糯的嗓音在俞經綸腦海裏響起。


    俞經綸毫不猶豫道:“要!”又說:“我不是你父親。”


    藤蔓選擇性無視了他後一句話,每根尖刺上都爆發出巨大的吸力,幾個呼吸間綠蛇就被吸得隻剩下一張皮。


    丟下蛇皮,藤蔓扭啊扭,爬到俞經綸身上蹭蹭蹭,“父親,這條蛇從出生就生活在迷瘴森林裏,皮上帶著很強的毒性,把它收起來吧,可以做武器。”


    俞經綸把藤蔓撕下來,堅持道:“我不是你父親。”


    藤蔓不管,嚶嚶嚶地扭著纏上去。


    俞經綸被它嚶得小腦瓜子都開始疼了,連忙轉移話題,他道:“你怎麽變顏色了?”


    藤蔓不嚶了,它炫耀道:“好看吧?那天你不準我說話,我很無聊,很寂寞,於是就把那團魔氣吞了,然後我就變顏色了。”


    俞經綸沒理它,他正努力安撫體內亂竄的靈氣,之前他以為自己要死了,注意力沒在這上麵,這時候危險解除他才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痛得像是有刀子在攪動。


    藤蔓察覺到他體內的異常,也安靜下來。它其實很後悔,如果不是它之前吸收魔氣陷入沉睡的話,俞經綸就不會遇到危險。它是由純粹的靈氣凝結而成,對危險的感知性很強。雖然不明白俞經綸是怎麽來的這個地方,但它也知道憑俞經綸現在的實力不可能來到這裏,更別說深入到這個充滿迷瘴的森林中心了。


    小聲地叫了聲“父親”,俞經綸沒反駁,藤蔓開心的咯咯笑。


    它紮根於俞經綸的血肉身軀中,由俞經綸提供它用以成長的靈氣,俞經綸便相當於它的父體。


    意識尚且混沌之時,無時無刻都有一股令它安心的氣息包裹著它,渾渾噩噩中,它開始思考這是誰。


    終於有一天,它想明白了,它心道:這是我父親。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特殊的信號,它的思想開始清明,它漸漸地能聽到外界的聲音,慢慢地開始懂得聽到的那些話的意思。


    開啟靈智後,每每聽見那些凡人小孩叫父親,它就羨慕的不得了。


    如果我也能說話就好了。它想。


    後來有一天,它真的能說話了,可它的父親不肯承認它,這簡直是個晴天霹靂,它傷心的葉子都快掉了。


    備受打擊的藤蔓強顏歡笑,也許是它的父親年紀還小,等他長大了就會接受它了。


    它會等待父親長大的。


    俞經綸之前從沒解決過靈氣失控的問題,一點經驗都沒有。因此第一次用的時間格外長。從清晨的露珠在樹葉上滾動開始,到晚霞的餘輝灑滿大地才結束。


    俞經綸剛睜開眼睛,某藤蔓就纏了上來,它說:“父親,父親,你還沒有給我取名字,我要取名字,名字……”


    懶得跟它糾纏,俞經綸掃了它一眼,隨口道:“尖尖。”


    藤蔓呆,“什麽?”


    俞經綸耐心地重複一遍,“你以後叫尖尖。”


    曾經的藤蔓,現在的尖尖尖叫,“我為什麽要叫奸奸?我一點都不奸!”


    俞經綸沒理它,爬起來繼續尋找出去的方法。


    藤蔓尖尖無限沉浸在自己要叫奸奸的打擊中。


    *


    雲陌南收起劍,在原地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忽地看向了西方,語氣平靜地開口,他道:“那裏麽?”


    話音落,他腳下無形的劍氣凝實,載著他瞬間化為一道白色的光芒,往西邊而去。


    修·真界分為東修·真與北修·真,兩界西方被妖域與魔域隔開,東方被一片一望無垠的沙漠隔開。


    修為低者很難穿過這三個地方。在東修·真,符法陣法不興,能遠距離傳送的傳送陣少之又少。因此對東修·真的低級修者來說,北修·真隻是個傳說。


    傳說北修·真有很厲害的法修,施法便能移山填海。


    傳說北修·真有很厲害的符修,一張符便能毀天滅地。


    傳說北修·真有很多煉丹師,就像一宗弟子一樣多。


    傳說北修·真有……


    到底隻是傳說,對東修·真的修者來說,能毀天滅地的是天陽宗的劍修,能移山填海的是釋天宗的體修,能讓人心甘情願保護的是一宗。


    白色流光在魔域邊緣頓了一下。


    雲陌南垂眼看著魔域的方向,臉上的麵具遮住了他的表情,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流光閃爍,雲陌南直接衝進了腳下連綿的白瘴裏。


    渾身的劍氣沒有任何收斂,一路直接橫衝而過。


    無數毒蛇嚇得把頭埋進身子裏。天哪!當年那個幼崽又來了!!


    到了接近森林中心的位置,雲陌南收斂聲息,停在一棵大樹上盤腿坐下,開始打坐。


    森林另一邊,俞經綸正龜速前行。


    雲陌南這一打坐就是三天。


    俞經綸拖著那條綠色的蛇皮往前走,尖尖告訴他這條蛇太毒了,放到儲物空間會汙染其他的東西。


    “尖尖,你感覺到……”俞經綸腳下一頓,似有所感地往頭頂上看去。


    森林裏的天色暗的格外快,俞經綸隻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頭頂上的樹枝上有道白影。


    那是……俞經綸張了張嘴,沒過腦子,一個詞就脫口而出——


    “前輩!”


    白影沒有任何反應,這下俞經綸更確定了,丟下蛇皮,蹦蹦跳跳地喊:“前輩!前輩!!是我!!!”


    “上來。”


    清泠的嗓音仿佛在他耳邊響起。


    沒有任何猶豫,俞經綸抱住樹幹吭吭哧哧地往上爬。


    然後——滑了下去。


    拍拍手上的樹皮渣,俞經綸為難說:“我上不去。”


    語氣裏像是帶了笑,雲陌南道:“笨。”


    “前輩……”俞經綸抱著樹幹,樣子有點可憐。


    尖尖也軟軟的嘲笑他,“父親是笨蛋。”


    我還小,俞經綸默道。


    吸了吸鼻子,他感覺自己被騙了,他根本沒有變聰明。


    撓了撓樹皮,他眼前突然閃現出那條綠蛇從樹枝上垂掛下來的畫麵,腦海裏靈光一閃,一條墨綠色的藤蔓從他手腕處竄出,“唰”得一下緊緊纏繞到頭頂的樹枝上。


    翻身上了雲陌南所在的樹枝,俞經綸小心翼翼地走到他旁邊,坐下。


    “前輩,你也在這裏?”俞經綸開心地問。


    “嗯。”


    雲陌南臉上的麵具在黑暗裏很晃眼,俞經綸看著看著突然想看看這張麵具下的臉是什麽樣子,想了他便問了,他道:“前輩,你為什麽要戴著麵具?”


    也許是夜色太醉人?今夜他的膽子變大了,問出了他之前不敢問的問題。


    雲陌南朝俞經綸招手,“過來。”


    俞經綸挪過去鑽進雲陌南懷裏,雲陌南頓了一下,沒把他拉開。


    輕擁著懷裏的孩子,雲陌南的語氣也變得十分溫柔,他道:“若是你,你為何不想其他人看到你的臉?”


    俞經綸想了想,他說:“做了壞事就不想。”


    “前輩做壞事了嗎?”


    雲陌南嗤笑一聲,卻道:“嗯。”


    俞經綸仰頭看著他,隻看到一個下巴,他突然感覺就這樣和前輩一起坐在這裏也挺好的。


    俞經綸第一次期待天亮得晚一點。


    “做錯了事也沒什麽,榆非晚說過,同一件事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也許你覺得不好,其他人覺得好呢?”俞經綸努力安慰他,又問:“前輩,你做錯了什麽事?一定要把臉藏起來嗎?”


    “我做錯了很多事,”雲陌南語氣柔和,“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俞經綸呆了一下,“可是……可是同一件事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也許你覺得自己做錯了很多事,可實際上……實際上……”


    雲陌南被他逗樂了。


    怎麽變了這麽多呢?他想。


    前世年少時期的他性子十分沉默,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一整天都憋不出一句話來,讓人看了很難喜歡上。


    仔細回想,除了顧隨雲竟然沒人願意主動和他交談。也難怪,難怪他曾經會喜歡上那個人。


    罷了,喜歡上那麽一個人算他自己眼瞎。


    雲陌南搖頭,不想再陷在曾經的記憶裏。


    低頭看著已經開始昏昏欲睡的俞經綸,看到自己低頭還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前輩。


    雲陌南唇角緊繃,冷笑,但是顧隨雲刻意設計害死他的事他可不會就此揭過。


    輕輕摩挲了一下俞經綸脆弱的脖頸,雲陌南心情很愉悅。你為什麽會改變?因為那兩個人?很好。


    “唔……”俞經綸輕哼一聲,轉頭把自己藏在雲陌南懷裏,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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