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蓋在山上的醫院病房窗戶往外頭望去,視野非常地遼闊。


    不論是山下的綠林、還是分隔開林子的道路,甚至連分布在另一頭的都市街景,都能盡收眼底。


    天空是那麽的晴朗,萬裏無雲的藍天一望無際地往四麵八方延伸。


    「————」


    靜流姐今天依然腦袋放空似的從那扇窗戶眺望著外麵的世界。


    「——呼。」


    由那曖昧的表情,實在讓人判斷不出偶爾從她口中溢出的吐息究竟是歎氣,抑或是對於眺望景象的感慨。


    在她的手臂上,厚厚地纏著一圈繃帶,包住昨天施打長時間點滴時,在血管留下的傷口。


    「——不知道小夜今天會不會來呢……」


    那聲茫茫然的嘟噥聲實在太微弱了,以致於沒有飄進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耳裏。


    *


    (…………?)


    無止盡的黑暗令牠開始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牠擁有優異的嗅覺,或許視力遠、不如人類,可是對於光線的變化還是非常敏感的。


    若在平時,現在的時刻四周應該早就變亮了才對。在牠身處的環境裏,夜晚比傍晚的時候還要光明是很正常的。時間推移到深夜之後,所有的一切便會突然被黑暗籠罩住。


    簡單來說,這裏指的也就是在室內一到晚上電燈便會被打開,等到住戶要睡覺的時候就會被關掉這麽一回事,不過牠無法理解何謂電燈就是了。


    但是,今天的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不論過了多久光明都沒有再回來,四周隨著黃昏愈來愈暗了。


    (…………)


    對此牠並沒有特別感到不安。


    不如說,比起格外明亮的環境,白己還比較希望能稍微暗一點——不,是比較希望整個世界都暗下來才對,牠從以前就這麽覺得了。


    光總是會令牠心生一股莫名的不安。


    或許這是牠遙遠的祖先在與其它肉食性野獸交戰的過程中,害怕自己的身影被發現的心理所遺留下來的影響。不過想當然的,牠並不知道這種事。


    牠在越發漆黑的室內品嚐著這股異常平靜的感覺。不過要是有哪個人類突然闖進來的話,肯定會對房間內的慘狀發出悲鳴吧。


    在牠以四隻短腿走來走去的木質地板上,有灘暗紅色的液體——黏稠的血液流了一地,至於流出血液的那具人體則是倒臥在地上。


    那個人動也不動。


    牠一開始也曾因為那個人的存在而心慌意亂,不過對方並不在牠認同的『群體』範圍內。而且先前幾次遭遇的時候,也隻有感受到討厭的感覺,所以還不至於成為牠關心的對象。反正對方也不會動,隻要當作沒看到就好了。


    再說,那個人也已經不再散發出任何活人的味道了。本能並未告訴自己需要對他提起警戒。


    (…………)


    牠的飼主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不過從牠的角度來看,飼主絕非形同『主人』的存在,純粹隻是在自己的群體中,地位較高於自己的對象而已,至少牠是這麽認為的。


    就算嗅到了鐵質豐富的血腥味,牠也不會特別感到興奮。反正現在肚子也還不餓,而且那個味道對牠而言,不過是充斥在這個世界上的其中一種臭味罷了。


    隻是,在黑暗中不受光線的打擾,讓牠有種意識變得益發清晰的感覺。平時牠總是長時間地蜷縮在角落,今天卻不由自主地在房間裏四處遊晃走動了起來。


    (…………)


    牠在心情特別好的時候老是會感受到一種不滿足感,就好像少了些什麽一樣,心裏總會浮現這種感覺。雖然沒辦法清楚意識到那是什麽,但就是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滿足感緊黏在屁股上。


    其實那是一種『想搖尾巴』的衝動。不過牠的同類一出生便被人類切斷尾巴,無一例外。因此牠也從來不曾體驗過搖尾巴的感覺。


    (…………!)


    牠的耳朵因為對外頭的聲音產生反應而抖動了一下。雖然牠早已用鼻子確認到有人類接近,可是直到剛剛才清楚響起了有人伸手開門的聲音。


    門外的人自然也不屬於牠的群體,而且正飄散著一股人類在神經緊繃時特有的味道。最好不要靠近這種狀況下的人類,因為牠以前曾有過被一腳踹飛的經驗。


    (…………)


    該離門近一點好、還是遠一點好呢?牠被迫必須立即做出決定。


    *


    問題的事件發生在遠離市區的郊外高級住宅區。


    根據報告所顯示,當警方接獲附近民眾報案,說那間屋子裏傳出奇怪的噪音而趕到現場時,事件已經發生了。


    被害者是已在此地居住了三年之久的女性屋主的男朋友,年齡二十四歲。不但不是體弱多病的人,甚至還擁有一副稱之為壯漢亦不為過的好身材。同時也是一名在警方的資料裏留下了多筆傷害前科的流氓份子。


    發現屍體的室內到處都是血跡,輕易就能推測出被害者在受傷之後曾因痛苦掙紮而四處翻滾,並不是當場死亡的。在解剖之後,確認出死因為大量失血所導致的休克。


    從身體上檢查出兩處傷口。兩處皆位在頸部,由表麵即看得出有疑似受到猛烈衝擊而裂開的創傷。傷口同時顯現內出血和裂傷的現象,各位於脖子的左右兩側。而且也已經查出兩處傷口有可能是在同一時間被製造出來的。至於凶器則未在室內發現,由於無法鎖定可能的凶器,預料在那方麵的搜查將會遇上重重困難。


    驗屍宮另外還報告了一項例外性的事例。那是在殺人事件中極其少見,但在某種狀況的事故裏又很稀鬆平常的現象。


    「什麽……」


    負責調查事件的刑警部長聽了那個報告,不敢置信地張大了眼睛。這時候,他已經接獲不少關於這起事件背後的相關報告,然而合乎這個現象條件的存在就隻有那麽一個。


    *


    事件很快透過記者會發表出來,一開始隻被記者們當成一件平凡無奇的案子。殺人事件一但發生在自己的生活周遭雖然會給人非常超現實的感覺,不過電視和報紙每天畢竟都會報導這一類的事情。因此光是有人死去,任誰也不會感到驚訝或是抱有興趣。被害者若是個名人也許還能喚起一定程度的關心,但拿一般平凡老百姓的死亡當話題未免也太欠缺吸引力了。


    隻是,這起一開始被認為再平凡不過的事件,卻因為警方發表了某個事實而導致案情急轉直下,成了衝擊性的話題。


    「——呃,我們從判斷為死因的創傷部位,驗出了疑似女性屋主所飼養的狗的體液。」


    請問所謂體液指的是?——麵對這個問題,該名對外發言人以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說道:


    「——就是唾液。」


    這個答案旋即在現場引起了一陣騷動。


    「我、我有一問。先前曾說過被害者的傷口位置,就像夾住頸部的左右兩側沒錯吧?」


    「所、所以這意思也就表示——是飼養的家犬攻擊了飼主,然後將他喉嚨咬破而致死的嗎?」


    「是否是被咬死的目前還無法斷定,再說被害者並不是狗的飼主。而且,自從事件發生以來,就再也沒有人看過那隻狗了——」


    「什麽……」


    「您說那隻性格殘暴的食人犬到現在還在外麵流浪?」


    「這也太危險了吧!」


    記者會現場一陣嘩然。


    「呃——當局目前也正在搜尋那隻狗的下落。如果附近的民眾有人目擊到這條狗的行蹤,請務必向我們警方報案——」


    發言人說完後拿出了一張放大尺寸的照片,現場的


    人看了無一不啞然失聲。


    因為映照在照片上頭的,是一隻體長不到三十公分、擁有一雙大耳朵的小型寵物犬的可愛身影。


    「呃——犬隻的品種為潘布魯克韋爾斯柯基犬,特征是短腿與沒有尾巴——」


    就在發言人繼續進行說明的期間,底下的記者們已經開始不約而同地又是送出報告、又是拿起相機喀喳喀喳地拍個不停。無疑地,這起事件將會被當作可以吸引大眾關心與興趣的題材來加以大篇幅報導。


    「請問屍體當時是什麽樣的狀態呢?有被啃噬得體無完膚嗎?」


    媒體拋出了明顯以興趣為取向的問題。發言人聽了之後露出複雜的神色。


    「呃——有關於被害者的遺體被發現時的狀態——」


    聽了發言人的說明,記者們最初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覺。可是隨著說明的進行,他們的眼神逐漸出現了變化。


    「——等、等一下。照、照你這麽說來——那條咬死了飼主的狗,不就等於是突然從一間密室裏蒸發不見了?」


    發言人一改原先曖昧的態度,一臉正經且毅然決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據受理報案前往現場的巡警的報告中指出,屋子裏包括後門和窗戶的鎖在內全都牢牢鎖著,這表示不管由內由外部不可能進出。屍體的旁邊和整間屋子裏也都沒有發現狗的蹤跡。」


    「那、那麽,意思也就是說——那條狗在咬死人之後,自己開鎖出去,然後把門關好了才逃走的嗎?」


    發言人隻是麵無表情地以公式化的句子搪塞了記者後續的追問。


    「我們目前還在搜查當中。」


    *


    ……我一如往常,逐步走在那條通往蓋在山上醫院的坡道上。


    因為馬上就可以見到靜流姐的關係,平常走在這條路上是我最感到開心的時刻,不過今天我卻稍微加快了腳步。


    (……雖然是坡道,不過我看以後還是騎腳踏車比較好吧?)


    我的腦海中忍不住浮現這個念頭。


    沒錯,這條通往醫院的道路四周全是森林,在樹叢較為茂密的地方,甚至還會完全看不到另一頭。


    總覺得現在話題中的那隻狗,隨時都會從茂密的樹蔭中躍出朝我咬來。


    (真是的,我想太多了啦。沒錯,這裏離事件現場可是有一段距離耶!)


    盡管努力自我安慰,隻可惜我並不是那麽理性的人,實在很難用這種方式來抹消心中的恐懼。


    光是風吹動樹叢的沙沙聲響,就把我嚇到足足跳起了有十公分之高.


    若是平常時候,我總是習慣在半路上的自動販賣機買個飲料來喝,不過我今天則是毫不留戀地直接從它前方通過。


    雖然對自己猶如驚弓之鳥的反應有些難為情,但即使再丟臉,一聽到林子裏傳出聲音,我還是忍不住拔腿就跑。


    一直到快抵達醫院,我才忽然恢複清醒,連忙停下了腳步。


    「——我、我這樣簡直像個白癡一樣……」


    在氣喘籲籲的同時,我也對自己的反應感到傻眼。總不能以這副喘得快掛掉的模樣走進醫院吧。迫於無奈,我隻好暫時留在原地做深呼吸。喉嚨覺得有些渴,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折回去自動販賣機那裏了。我決定暫時忍一忍。


    (……好,應該差不多ok了吧。)


    好不容易恢複冷靜的我信步通過醫院入門,先去跟掛號台報備,再搭乘往上的電梯前往靜流姐所住的病房。


    就在我正準備敲門的同時——


    「——請進。」


    這聲柔和的嗓音從病房內傳了出來。隻要一有人站在房門前,靜流姐馬上就能感受到。可是,她以往的習慣是一定要等到敲門過後三秒鍾才會應聲——今天反應卻顯得特別快。


    「午安,靜流姐。」


    我擺出最有精神的模樣打開房門向靜流姐請安,以免讓她察覺我剛剛喘得很可笑。


    隻見半坐在床上的靜流姐笑盈盈地,手裏還拿著一杯裝有果汁的茶杯。


    「請妳喝,小夜。」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我遞了過來。


    「…………」


    我有些愣住了。


    「妳不是喉嚨很渴嗎?這果汁冰得很涼唷。」


    靜流姐一臉笑瞇謎地將杯子遞給我。


    「……謝、謝謝。」


    除了喝下,我也別無其它辦法了。身體的反應果然還是最誠實的,我一口氣就把果汁給喝光了。


    (……所有的過程,靜流姐全都從窗戶看到了吧……)


    我感覺自己一張臉漲得紅通通的。當然,這並不是因為跑步的關係。


    這時,靜流姐輕聲地笑了出來。


    「小夜,妳真的是一個體貼的好人耶。」


    接著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


    「啥?」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她點點頭繼續說道:


    「如果妳真的那麽害怕,大可以不用來找我嘛。竟然還那麽辛苦,一路跑過來。」


    「沒、沒有啦——再說我們早就約好了啊。」


    我難為情到簡直想在地上挖個洞好鑽進去。雖然靜流姐有時候會像現在這樣,講一些話好讓我這個傻瓜找台階下,可是這次實在是糗到一個不行。


    「我來不好嗎?人家就是想來看妳嘛。」


    「謝謝妳,小夜。」


    靜流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她這個眼神也讓我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那、那是我的台詞啦。謝謝妳的果汁,很好喝。」


    我自動將杯子拿到病房角落的小型流理台去清洗。仿佛配合好時機一樣,我一關上水籠頭,靜流姐便開口說話了:


    「話說回來,居然害小夜怕成這樣,我說什麽也不能原諒。」


    「咦?妳指的是?」


    我回問的同時,心中突然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沒錯,不論何時,靜流姐都會對我覺得惡心或害怕的事情產生興趣,進而展開深究——她一向都有這個習慣。


    「當然就是鬧得滿城風雨的那隻狗啊。既然牠是從密室狀態的現場怱然消失了蹤影,那我們就姑且稱牠為幽靈犬吧。」


    靜流姐盈盈笑著,以一副興致盎然的表情這麽說道。


    2.


    (…………)


    牠在外頭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慣例的不安牢牢地黏在屁股上。雖然現在的牠一點也沒有搖尾巴的欲望,反而有股想要縮起來的衝動。


    照理說,不光是牠,所有的狗都不太喜歡在陌生的地方走動。在身旁有人類、也就是同伴作陪的時候,出遠門自然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不過那也是因為對人類感到安心的緣故。一旦落單了,便搞不清楚究竟哪裏到哪裏才是可以安心的範圍,必須時時保持警戒才行。


    對牠而言,離開過去自己唯一生活環境的那個家,是件再糟糕不過的事。隻不過,在當時的情況下,牠也是迫不得已才會離開那裏的……


    (…………)


    雖然之後牠也曾經嚐試過要再度返回家裏,可是屋子四周卻被一群殺氣騰騰的人類包住,空氣中隱約彌漫著一股不能輕易靠近的氛圍。再說牠的飼主也不在附近。


    因此,牠隻得無奈地繼續在周邊徘徊。


    這片高級住宅區的周遭環境滿是綠意,住家與住家之間也隔著一段距離。牠從昨天開始就徹夜未眠地在林子裏走來走去,因為牠不知道究竟在哪兒才能安全入睡。


    (…………)


    由於一直沒有進食,所以牠目前是處於空腹的狀態。基本上,牠不曾藉由人類喂食飼料以外的方法來填飽


    肚子,自然也不知道捕捉四周的地鼠等獵物的方法。很不幸地,丟垃圾的日子剛好是昨天,因此這附近也沒有值得牠去翻找的東西。


    水的部分,牠有在鄰近的河川喝過了。不過本能告訴牠長時間待在那裏會有危險,於是牠早早就回到林子裏來。


    最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可以清楚聞到周遭氣味的通風處,牠在那裏蜷起了身子。若是待在這塊會有各種味道飄來的地方,感覺就算有什麽東西從某處接近,也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


    直到昨天為止,牠都在那個溫暖的家中,過著感受不到什麽特別危險的的安穩生活。誰知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牠到現在依然無法習慣被放逐到這種荒郊野外的事實。


    ……好想要『那個東西』喔。


    牠精神渙散地想著。可是,牠卻把『那個東西』放在家裏沒有帶出來。畢竟當時的情況在是不允許牠將『那個東西』帶出來。由於牠將那個東西視為身體的一部分,因此在少了那個東西的情況下蜷縮身子,讓牠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這種感覺就好比突然被迫離開父母身邊的雛鳥一樣。


    牠很想叫出聲來。通常隻要牠抽動一下鼻子再微弱地呻吟幾聲,人類都很願意摸摸牠的頭。可是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那個人並沒有那麽做,而且原因似乎出自那家夥身上的那個狀況,所以叫出聲音可能也不是什麽理想的舉動。


    所以牠忍著不叫,靜靜地忍耐。在餓到受不了之前,似乎也隻能這麽做了。


    (…………!)


    但是,事情似乎無法那麽順心如意。牠的鼻子嗅到了過去不曾聞過的味道。


    由於牠目前是位在下風處,因此對方應該還不知道這一頭的確切情況。不過,自己此時聞到的無疑是其它狗的味道沒有錯。而且還不是隻有一、兩隻而已。


    以警犬為主力的山上搜索行動已經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


    「呃……我是有點搞不懂啦。」


    我一邊看著那張很像是可愛布偶的狗照片,一邊這麽說道。


    報社是將飼主平常隨手拍的生活照拿來放大刊登的。隻見照片上的狗和毛巾扭扯成一團,模樣十分惹人憐愛。圓圓的眼睛朝上揚地看著鏡頭。


    「這隻狗有很強嗎?如果是那種會放『小心惡犬』看板來提醒人的看門狗,通常體型都很大很恐怖沒錯啦——」


    假設真的是受到這隻狗攻擊好了,就連要想象牠會怎麽展開『攻擊』都很難想象出具體的畫麵來。


    據說那名男性被害者的喉嚨被咬斷了。這隻狗能否以牠的短腿跳到高佻男子的咽喉部位都是個問題,畢竟牠的腿長也隻有十公分左右而已。


    「這個嘛,基本上這種叫做威爾斯柯基犬的犬種,原先是用來做為牧豐之用,專門負責在遼闊的牧場神州追趕羊群的喔!」


    靜流姐也一邊看著資料,一邊冷靜地分析著。講了那麽多,到頭來我覺得要在來探病之前,就先把報紙等事件的相關資料準備齊全的自己著實有點恐怖。


    雖然我是因為知道靜流姐一定會感興趣才這麽雞婆的,不過,卻也忍不住覺得自己似乎對這一類可怕的事件愈來愈能夠適應了。


    (所以在今天前來的路上,我才會一直覺得那隻狗好像隨時會突然冒出來嗎……因為靜流姐還沒開口叫我準備資料,我就已經先預設好會與牠為敵了……哎呀,算了。)


    像這樣感到心虛也於事無補。我重新振作起精神,針對靜流姐的解說提出問題:


    「牠是牧羊犬喔?明明這麽小一隻耶——」


    「以體積大小來判斷動物可是錯誤的開始喔!基本上,狗是遠比人類還要強力的動物。」


    靜流姐肯定地如此說道,讓我感到有些吃驚。


    「狗有那麽強啊?」


    「與其說狗強,不如說是人類太弱了。」


    靜流姐說著微微聳了聳肩。


    「這麽比喻好了,大多數的生物在展開攻擊的時候都會咬對手對不對?因為那是最為強力的攻擊方法了。而且揮舞四肢的時候也會伸出爪子。」


    「——是沒錯啦,人類就不太會做出這種行動。」


    「基本上,生物之間的戰鬥本來就是一場互相啃蝕的行為,認真的程度遠超過人類的常識範圍。小孩子拿石頭丟野狗後,看野狗跑走就以為牠們是好欺負的,結果卻遭到非常凶猛的反擊,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呃。」


    「至於為什麽要跑,那是因為逃跑是最為安全的方法。畢竟狗又不知道人類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態對自己動手動腳的。可是一旦牠下了隻有反擊一途的判斷時,那就甭談什麽留不留情的了,因為牠可是賭上了性命在反擊的。」


    「那個……也就是說,這起事件其實並沒有那麽不可思議囉?就算被狗咬死,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不對,我不是那個意思。跟妳說的恰好相反。若是由這個角度來思考,這起事件可以說是極為異常。」


    「怎麽說?」


    「被害者是個壯漢沒錯吧?」


    「嗯,好像是。」


    雖然隻看過被害者的臉部照片,可是卻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看起來似乎很強悍的樣子。


    「麵對這樣的對手,狗應該不太可能會去正麵挑戰。」


    「……意思也就是說,靜流姐並不認為是這隻狗主動去攻擊對方的囉?」


    「我覺得隻有這個可能了。」


    「既然如此,會是被害者當時想要欺負牠,因此而招來反擊嗎?」


    「那倒不見得——」


    靜流姐搖了搖頭。


    「剛才我也說過了,動物除非逼不得已,否則都是以逃走為優先的。」


    「可是現場不是密室嗎?難道沒有可能是無處可逃才拚命反擊的嗎?」


    「如果無處可逃的話就會跑去躲起來啊。妳別忘了那隻狗體型很小。」


    「啊,原來如此——像是床底下還是沙發後麵等等,多得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呢——」


    我在點頭附和靜流姐的看法的同時,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咦?這麽說來——靜流姐認為狗並不是這起事件的犯人囉?」


    靜流姐聽到我的話之後,輕聲地笑了出來,


    「狗怎麽會是『犯人』呢?真要說也應該是『犯犬』才對吧!」


    然後像是在調侃似的這麽說道。我被她這麽一逗有點生氣。


    「叫什麽反正都沒差啦——總之,那隻狗並沒有殺人就是了?」


    「嗯,就是這麽一回事。」


    「可是屍體不是有咬傷嗎?若是這樣的話——」


    「在警方公開發表的聲明中,隻有提到傷口沾到唾液,而且呈現從兩側被夾住的模樣而已喔。」


    ……換句話說,不就代表是咬傷嗎?可是,靜流姐說的話往往都是百發百中(隻要她別亂開玩笑就好——),所以我決定姑且先別唱反調,順著她的看法談下去。


    「所以——是有人動手殺人,然後栽贓給那隻狗嗎?」


    「比起狗犯案的可能性,這個想法確實要自然多了。」


    靜流姐說著點點頭。


    「呃——照這個情況看來,犯人又會是誰呢?」


    我依照慣例邊看著媒體公開發表的數據,邊試著做出結論。


    「好比說吧,發現屍體的那間屋子的屋主,也就是這隻狗的主人,是一家公司的女社長——可是她宣稱事發當天自己不在家,而是待在公司裏。」


    此外,據說她跟被害者是情侶關係,不過兩人的年齡相差了二十歲。理所當然的,女方是較為年長


    的那一方。


    (嗯……不過,情侶這個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


    就世俗的角度來看,女大男小的老少配算是較為少見的情況。而遭到殺害的被害者據說也完全沒有在工作——幾乎過著遊手好閑的生活。兩人也沒有因為交往而立下婚約的樣子。


    感覺上,在這背後似乎隱藏著我不太願意去觸及到的複雜內幕。


    「這表示她有不在場的證明。關於這個部分,警方應該已經做過很多調查,所以一定不會有錯吧。隻不過……隨著事件的後續發展就不一定了。」


    靜流姐意有所指地接著說道。


    「咦?」


    我聞言不禁愣住了。


    「妳是說——她捏造了不在場證明?」


    麵對我的問題,靜流姐略微聳了聳肩膀。


    「雖然在推理小說中,捏造不在場證明這招使用起來似乎很順理成章——可是在現實生活中,那種東西根本不具有任何意義。因為警察才不乎所謂的不在場證明。」


    她挖苦似的這麽說道。


    「所以說?」


    「所謂不在場證明就是證明自己當時不在現場。可是基本上警察的職責就是要去求證,他們是抱著『絕對有人在說謊』的態度來處理事情的。所以就算或多或少有矛盾或是不一致,他們還是會以『可疑的人就是可疑』的態度來接觸。我想,他們應該是認為即使犯人捏造了不在場證明,要如何解開這個問題並不是警察的工作。」


    「不然的話——要怎麽辦?」


    「那種東西,直接向本人詢問就好了。」


    靜流姐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


    「啥?」


    「也就是不厭其煩地拿『你耍了什麽手段』這個問題一直問一直問,直到當事人願意回答為止啦。畢竟這個方法要比自行思考犯人到底是怎麽做的快多了。」


    「……意思也就是逼供嗎?」


    這個字眼所代表的意義實在太過直截了當,根本毫無推理的成分可言。


    「沒錯,所謂的案情說明鞭屍為了這個目的才進行的。」


    靜流姐十分幹脆地說道。


    「那、那麽——那隻狗的飼主也遭到懷疑囉?」


    「應該有被找去做簡單的詢問才是。不過,她最後沒被列為重要關係人遭到拘提對吧?」


    「嗯——可是這樣子好奇怪喔。」


    我歪著脖子。如果照靜流姐剛才所說的,從警方的角度來看,她應該是要被列為嫌疑犯不是嗎?


    「會是她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的緣故嗎?」


    「當時人在自己公司的這個說法?我看站出來證明的,全是她自己公司裏的職員吧?」


    靜流姐又開始用那種挖苦的語氣說話了。


    「……說的也是。」


    這麽說來,聽說家人的證詞在法庭上不太會被當作證據采用的樣子。現在這個情況感覺起來也挺類似的。而且那家公司似乎是社長一人獨大的樣子,要是社長被抓了,員工八成也會因此而丟掉飯碗吧。


    「所以呢——到底是怎麽一同事?」


    「我看是警方刻意留了一手吧。」


    由於靜流姐回答得實在太過幹脆了,以致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她的意思。


    「——啥?」


    我忍不住發出了愣頭愣腦的聲音。


    3.


    牠在滯留的風中,察覺到有警犬正在逐漸接近自己,牠首先想到的就是:


    『要是讓對方來到能直接聞到我味道的地方就完蛋了。』


    牠所想的不外乎是這一類的事。現在警犬正循著牠所留下的足跡與味道逐步靠近中。目前對方是位在上風處。可是,一旦等他們來到能直接鎖定牠味道的位置,到時候牠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了。


    警犬的腳程絕對比較快。雖然牠幾乎都是被關在室內,極少外出,但偶爾被帶出去散步的時候,也曾遇過其它的狗。那些狗的身上盡管散發著比起人類、更和自己相似的味道,不過體格和性質都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牠藉由與其它狗的相遇,認識到了牠在狗的世界中速度算是相當遜色的事實,腳實在太短了。要是對方拿出真本事衝上來,牠不管再怎麽拚命跑應該都無法甩開吧。


    (…………)


    牠立刻爬了起來。


    牠開始移動,不過警犬和與牠們一起行動的人類的氣息正從四麵八方不斷逼近。雖然必須,想辦法穿過對方布陣的空隙才行,可是如果風向因為天氣的詭變而稍微產生了變化,牠的味道不用一眨眼的時間就會飄進警犬的鼻子裏。


    (…………)


    牠拚命壓抑想要拔腿狂奔的衝動。因為牠以本能了解到,一旦使出全力奔跑,腳踩地麵的聲響會顯得過大,繼而被追蹤者的耳朵視為異常聲音而有所感應。牠自己的耳朵所隱約聽見的警犬的腳步聲就是這麽告訴牠的。


    牠謹慎地前進著,矮小的身形完全隱沒在周圍的草叢中。就算附近有其它人類在,從對方的視野應該也完全看不見牠的身影吧。


    白線斑蚊在牠四周來回飛舞吵個不停。可是牠不能像平常一樣,利用抖動身體的方式將牠們驅離。牠一邊忍耐,一邊在又冷又濕的地麵上行進著。過去總是習慣在木質地板上行走的牠,對這個感覺有點排斥。


    不過再怎麽不舒服也非得忍耐不可。馬上就要抵達目的地了——就在這個時候——


    (…………!)


    風向突然起了變化,牠的鼻子再也聞不到警犬的味道。這就表示,現在自己處在上風處,而位居下風處的反倒變成了對方。


    不妙……!


    一股強烈的焦躁在牠的思緒中奔騰著。


    *


    數隻警犬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隨即抽動鼻子捕捉飄蕩在空氣中的味道。


    「唔?」


    帶狗行動的人馬上明白這個動作的意義。


    「好,去追!」


    他們一放開繩索,數隻警犬立即朝著傳來味道的方向拔腿狂奔。速度快到人類根本望塵莫及。


    隻見那些警犬在林子裏急速奔馳,不一會兒便在樹叢間消失了蹤影。


    警察們也急忙朝警犬前往的方向移動。


    由於平時追蹤的對象都是人類,因此就算命令牠們用咬的,多半也隻是咬住手臂或是爬到對方的身上。不過這回的目標是沒有受過訓練的小型犬,所以就連警方也不是很清楚警犬在抓到目標時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可是,事實上現在所有人都抱著『就算死了,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的念頭。基本上,法律的規定是即使狗殺了人,責任也是歸咎在飼主的管理不當,狗本身並沒有罪;可是,這並不表示因為無罪就繼續放任咬死人的狗不管。即使後來飼主以『破壞私人財產』為由控告警方,法院在狗先殺人為前提的事態下,應該也不會受理這項控訴。


    正當警察們撥開樹叢奮力前進時,隻聽警犬在另一頭「汪」的吠了一聲。


    那是發現目標時所打的暗號。除了這一聲吠叫之外,完全沒聽到小型犬所發出的慘叫之類的聲音。


    「很好……!」


    他們確信警犬已經壓製了目標,一行人立即朝那個地點跑去,穿過樹叢來到了道路上。


    「那隻狗在哪?」


    警察們來到警犬齊聚的地點,滿心以為小型犬的屍體就倒在牠們的腳邊,於是往四周搜尋了一番。可是——


    「……喂,到處都找不到耶。」


    眾人並末發現任何疑似小型犬的身影。


    「等等,該不會整隻狗被吃光光了吧!」


    其中一名警察這麽向管理警犬的人詢問


    。


    「我家的狗不可能做這種事!我有好好管教牠們在工作中不準吃任何東西!」


    管理人員一肚子火,忍不住以激昂的聲音抗議。


    「嗯……否則的話,那隻狗會跑哪去了?」


    警察們歪著脖子。難道那隻狗就跟之前有如幽靈般從密室消失一樣,再次藏匿了身影嗎?


    這時候,一直默默觀察著警犬狀況的人忽然啊的大叫了一聲。


    隻見所有的警犬全部集中在同一處。


    在圍住道路的柵欄下方有一條河川。


    「喂、喂——難不成……」


    如果那隻狗摔落到河川裏,那麽味道自然便會在中途消失了。


    「該不會是——追過頭了吧?」


    還是說——牠是自己跳進水裏的呢?


    不論如何,河川的水流相當湍急。就算以小型犬短小的四肢遊狗爬式,能否順利遊上岸都……是個未知數——萬一沒能遊上岸的話……


    「……這樣還找得到嗎?」


    警察們望著漆黑的水麵喃喃說道。他們那句話,指的當然是不知能不能在河底打撈到屍體的意思。


    *


    「事實上,狗是動物,本來就不能跟人類相提並論,所以就算突然被狗撲咬了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嘛。」


    一向以毒舌犀利批判的藝人在廣播節目中大放厥詞。


    「higu先生您這話說得還真是絕情哪。」


    「但實際上不就是如此?人類自己還不是一樣在大啖其它動物的肉。可是其它的動物隻不過稍微咬了人類一下而已,事情就能鬧得這麽大,實在是蠢到讓人無話可說!」


    他之所以會那麽出名,原因就在於他會把自己在其它電視節目中不敢說出口的話,藉由這個廣播節目若無其事地說出來。


    「可是本來就很危險啊!」


    「要說危險的話,車子也很危險啊。你不會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為車禍而葛屁吧?被車子撞比被狗咬還要過分不是嗎?」


    「這件事跟車子沒有關係吧!」


    「車子跟狗兩者都很貼近人類的生活,而且一樣吵死人了不是嗎?依我看沒什麽差別嘛。」


    「您愈說愈扯了。」


    「不過,我這麽說並沒有要幫狗辯護的意思喔,既然嫌危險,幹脆把所有的狗全都拖去宰掉不就得了?還把牠們當寵物養,真是太荒謬了。我建議現在有在養狗的人不如全都咬斷狗的脖子,然後拿去煮成火鍋吃掉算了。順便也把肇事的車子全部送去報廢,再拿它們來當做鍋子的材料吧!」


    「您也拜托一下……」


    「我要強調的是,這個世界上危險的事物實在是多得要命啊!就好比最近大家打招呼時總愛問對方『您家的狗狗還乖吧?』我覺得在為了擔心這種問題而搞得天翻地覆前,應該還有更多危險的事情吧?」


    「據說也有公寓原本可以飼養寵物,現在卻傳出因為有其它住戶抱怨危險進而要求禁養的情況發生哪。有些小區大會甚至還規定不準帶狗散步呢!」


    「沒錯、沒錯,就是因為大家在這樣的風氣使然下開始提出偏激的言論,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可是我覺得最偏激的反而是higu先生您本人耶。」


    「我又沒差,反正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很偏激了。可是,那些現在在那邊起哄說狗有多危險的家夥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言論有多偏激,他們都以為自己絕對不可能有錯。像那種人生出來的小鬼都會跑去欺負家裏有養狗的小孩啦!」


    「嗯,這點真的很讓人厭惡呢!」


    「而且那些有養寵物的人就是因為太過溺愛寵物,才會被寵物看不起,然後被咬啊。既然有養狗,好歹也該預先設想一下被咬時的狀況吧?還不都是因為他們不習慣被咬,才會小事變成大事啦!」


    「習慣被狗咬這種說法也未免太——higu先生您自己不是也有養貓嗎?」


    「對啊,我不隻被咬,還被抓得很慘呢!」


    「那怎麽行啊。」


    「本來嘛——咦?怎麽了?」


    「有新聞進來了。是警方剛才才公開發表的——咦,不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談論的那個事件嗎?」


    「啊?你說什麽?」


    *


    ……從收音機的耳機播放出來的聲音開始騷動了起來。


    「……」


    原本一直聽著廣播的靜流姐默默不語地切掉了開關。此時已是深夜,醫院的熄燈時間早就過了。


    她放倒原本抬坐起來的上半身,重新在病床上躺好。


    在黑暗的空間中,唯有寂靜正逐漸地灑落。


    躺下來的她一時間完全靜止了,動也不動。


    是睡著了呢?或者其實還醒著?


    從外表上完全判斷不出來。如果已經睡著了的話,那麽她又是做著什麽樣的夢呢?


    在夢裏頭,她是否成功地擺脫了醫院這個牢籠,隨心所欲地在外頭東奔西跑呢?


    不管周遭有什麽樣的事件發生,不管最終會采取什麽樣的解決方式,唯有她像這個樣子躺在寂靜的黑暗中這件事始終如一。


    4.


    雖然靜流姐有多聰明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不過這次的事件真的是嚇我一大跳。因為她隻是和我一起看我帶去的事件數據,然後——光是這樣做而已,她就幾乎把遠比攤開在陽光底下還要多的隱藏在案情背後的事實全挖掘出來了。


    「小夜,犯罪本身以及跟犯罪有所牽扯的事物全都是一種掩飾,這句話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吧?」


    那時候,靜流姐這麽對著我說。


    「嗯、對啊——所以,這次的事件裏頭同樣也存在著想要掩飾的問題?」


    「沒錯,而且——就連事件的外表也是。」


    「外表?……妳是指警察還留了一手這件事嗎?」


    「嗯,算是這麽一回事吧。都怪警方不肯認真辦案,才會害得那隻幽靈犬淪落到餓著肚子在外麵徘徊遊蕩的下場。」


    她伸出食指與中指,朝下比了一個代表四處走來走去的手勢。


    「可、可是,有關留了一手這件事——是真的嗎?」


    虧我以前還滿心以為警察一向都是盡忠職守,為了保護民眾的生活而努力不懈。


    「這個嘛,該怎麽說才好呢——或許他們自己本身並沒有察覺到也說不定吧。可是就結果而言,確實是留了一手沒錯。」


    靜流姐說到這裏轉頭望著窗外,歎了口氣。


    「人類的生活不外乎如此啊。」


    「——我不是很懂妳的意思耶。」


    對我來說,不隻是事件,靜流姐偶爾會表露出來的這種淡漠的態度,同樣讓我十分地掛


    念。


    「可是,我覺得還是不要一口咬定人類就一定是怎樣比較好吧?畢竟一樣米養百種人啊。」


    靜流姐聽到我這麽回答,隨即堆起滿臉的笑容說:


    「所以我才會那麽喜歡小夜呀。」


    她唐突地說出這句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啥?」


    我因為不知該做何反應而頗覺困窘。不過,靜流姐並沒有搭理一臉錯愕的我。


    「首先,在這起事件中有幾處可疑的地方。」


    她以這句話為開端,開始做說明。


    「基本上,從搜查的初期階段開始,那名女嫌犯的不在場證明就被認定為完美無缺,這部分就是個相當大的疑點。一般而言是不會做出這種斷定的。」


    「原來如此,因為警察就是應該要什麽都懷疑嘛。」


    我點頭附和著。


    「可是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這個嘛——其實隻要了解這點,就等於是了解全部了。」


    靜流姐說著對我聳了聳肩。我腦筋一時打結。


    「啊?為什麽?這起殺人事件跟警察的放水辦案有關係嗎?」


    不論是怎樣的事件,輪到警方出馬應該都是事件發生之後了。就算警方後來有采取任何行動,怎麽想我都不認為他們有辦法左右早就木已成舟的事件。


    靜流姐以溫柔的眼光看著始終想不透的我。


    「算了啦。老實說,這種事情還是不懂為妙。就算看穿了也沒什麽好得意的。」


    「幹嘛一直要神秘啦,討厭!」


    我開始對靜流姐那副像是裝模作樣似的態度感到有些生氣。


    「結果,這起事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嘛!」


    「依我看——就犯罪的角度來說,這搞不好並不算是一起殺人事件也說不定。」


    靜流姐說出了這句奇妙的話來。


    「妳的意思是說,就算狗殺人也不至於構成殺人罪,隻能算是一場意外嗎?」


    她以搖頭響應我的問題。


    「我認為在法庭上,這起事件的問題點一定是被放在傷害致死或者遺棄致死,而不是是否懷有殺意。」


    接著搬出了法律的相關名詞。


    「遺棄致死——什麽意思?至於傷害——是讓人受傷的意思嗎?」


    「簡單來說,問題點便在於究竟是使人受傷進而負傷身亡,或者是棄受傷的人於不顧而導致對方死亡。」


    「……這兩個不是一樣的意思嗎?」


    「罪狀有些微妙的不同,在刑罰上也不一樣。」


    靜流姐露出一副「真是夠了」的表情,輕輕搖了搖頭。


    「此外,還要加上一條企圖隱瞞事實的罪狀吧。畢竟掩飾的手法實在太過笨拙了。」


    「……不好意思,靜流姐。」


    我忍不住插嘴想確認自己非常在意的問題。


    「所以換句話說——犯人就是那名女性飼主嗎?」


    我一開口詢問,靜流姐隨即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


    「小夜居然能推敲出犯人,妳該不會有超能力吧?」


    然後打趣似的開了個玩笑。


    「妳很愛鬧耶——」


    從剛才的對話定向來看,很明顯地,她並不認為人是狗殺的不是嗎?


    靜流姐看到我鼓起了腮幫子,忍不住嗬嗬笑了出來。


    「哎唷,我隻是認為那個可能性很高而已。以我所知的情報範圍還無法鎮定犯人是誰啦。再說,有關狗飼主的情報也沒有公開發表太多對吧?」


    「……是沒錯啦。隻知道她是一名社長,至於是個什麽樣的人就不清楚了。」


    一般而言,媒體在這種時候通常會像在做身家調查一樣,連沒必要的情報也一概報導出來。可是這次不知是否因為早已認定凶手是狗的關係,飼主的事情很籠統地就交代過去了。


    「所以說,情報太少這個現象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將事態表露出來了。」


    「什麽意思?」


    「換句話說,就是在隱瞞呀。」


    靜流姐這次倒是回答得很幹脆。


    「隱瞞!誰在隱瞞啊?」


    「當然是警察、還有媒體囉。」


    難得靜流姐願意為我說明,可是我卻聽得一頭霧水。


    「簡單來說,這起事件打從一開始,就讓人感覺有種類似壓力的東西施加在上頭。不僅媒體報導的方式很不自然,警方甚至還在尚未確定的情況下就公開說是狗下的毒手。」


    「等、等一下——壓力這種說法聽起來好像背後有什麽組織似的——!」


    「沒啦,其實也沒那麽誇張。如果真有什麽組織在背後施壓,事件八成也不會浮上台麵了吧。我認為程度頂多就是犯人和某個縣議員有關係,然後請對方出麵向縣警本部暗示了『別老是緊抓著那個人的問題不放』這一類的吧。反正事件感覺起來也挺像是狗下的毒手嘛!然後媒體也很配合地將警方的發表聲明照單全收。一定是因為就算再怎麽挖,在那部分也挖不出什麽有趣的新聞吧。況且比較起來,狗咬死人的話題更能引起社會大眾的關注。」


    靜流姐以平淡的語氣口若懸河地說道,好像這番話早已經在她腦海裏整理好了一樣。


    可是,我們是從我剛才拿出數據後才開始就這次的事件進行討論的。一起推理的我到現在都還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她的大腦到底是什麽樣的構造啊?


    「……真的是這樣嗎?」


    「媒體知情不報的事情可多著呢。首先是欠缺做為新聞的娛樂性,接著又被關係者告知的事情,媒體通常是不會搬上台麵來報導的。」


    「……好啦,姑且不提這個。可是,那名被害者的脖子不是有類似狗咬的傷口、還噴出血來,甚至檢驗出唾液之類的東西嗎?」


    「沒錯——我在這起事件的安排注意到的焦點,就是那個唾液。」


    靜流姐點頭如搗蒜。


    「我想驗屍官一定也覺得很困惑吧,畢竟警方的發表內容本身就有些曖昧。問題就出在傷口上檢驗出唾液這種說法。妳想想看,如果是遭咬傷,那必然會清楚留下齒痕不是嗎?與其刻意提出唾液這個字眼,應該可以更簡單明確地表示就是狗咬的才對。傷口八成是介於樣子含糊、或者沒找到凶器就無法確定傷痕是怎麽製造出來的那種狀況不會有錯。我猜大概是類似表麵有凹凸物的棍棒之類的東西吧?」


    靜流姐剛剛明明還跟我說什麽『還無法鎮定』,現在卻又毫不拖泥帶水地開始一一認定了各種事情。


    「犯人以那個東西毆打被害者。因為被害者比犯人還要高大,所以沒擊中頭部而是打在脖子上,然後被害者跌倒——接下來的狀況,由於沒實際看過現場的樣子因此我無法保證,不過被害者脖子的另一側想必是撞上了房間裏頭的門把之類的突出物吧。所以才會脖子兩側都有傷口。」


    聽了靜流姐的說明,我仿佛在現場目睹了一切似的。


    「當然,撞擊到的地方應該也有沾到血跡才對。可是警方把那個和其它在房裏四濺的血跡混淆了,以致於沒有注意到。也因為這樣,才沒辦法合理說明死者的脖子兩側皆有傷口是怎麽一回事,最後也隻能從感覺很像被夾住這一點,來做出『應該是被咬的吧』這種推測。或許傷口看起來很湊巧的的確有點像是狗的齒痕也說不定。」


    「犯人是以什麽凶器行凶的呢?」


    「凶器是嗎——我率先想到的是狼牙棒啦。」


    靜流姐麵無表情地說出了很脫軌的東西來。


    「——就是在木棒的表麵釘了好幾根釘子,不良少年在打架時會端出來使用的那種武器?為什麽要煞費苦心地準備這種東西?」


    「準備這個武器的人,想必不是犯人而是被害者吧。」


    「……為什麽?」


    我實在是搞不懂。靜流姐歎了口氣說道:


    「我想大概是為了拿它來毆打幽靈犬吧。至於理由是什麽我也不清楚,或許純粹隻是想要泄忿吧。」


    我聽了嚇一大跳。


    「咦?這、這麽說來——難道是女飼主看到他這個舉動而拚命試圖要阻止,結果——」


    兩人因此而扭打成一團,女飼主進而拿起那個不祥的武器,然後在不經意間——


    「有可能是妳想的那樣,但或許也有可能是她早在動手前,就已經對那男人感到厭煩而起了殺意也說不定,這部分沒辦法斷定。」


    靜流姐說著聳了聳肩。


    「不過,之後的行動很明顯地就是蓄意的了。犯人看到男人


    倒下,因為心生恐懼而逃離了現場。接著她和某個人聯絡,要求對方幫忙處理善後。」


    「某個人?有共犯嗎?」


    靜流姐沒有響應我的問題,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遭到重擊,以致脖子受到了重傷的被害者在這個時候仍未斷氣。可以分析,被害者在逃走的嫌犯抵達公司並捏造不在場證明的那段時間應該還活著。也就是說,他為了避免失血過多,拚命——用雙手按壓著傷口。因為隻要稍微動一下鮮血就會立刻噴出來,讓他一直到死也沒辦法打電話。」


    「壓著傷口——?」


    她說的話讓我完全抓不著脈絡。靜流姐為何能推理出這種事情來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於是指著放在桌上的其中一份數據給我看。


    資料上有那張幽靈犬的照片,我不久前才拿起來看過的。就在我蹙眉思索這張照片有什麽問題的時候——我的視線突然被某個東西吸引住了。


    被狗咬著玩的毛巾。


    「——咦咦,難、難道說——」


    我一發出訝異的叫聲,靜流姐便默默地點點頭。


    「如、如此說來——這就是唾液之所以附著在傷口上的原因嗎?因為被害者拿那條被狗咬著玩的毛巾一直按著傷口——」


    「至少據我所看到的情報來說,會有這樣的推論也很正常。」


    「但、但是——光是這樣,根本沒辦法解釋狗從密室消失、毛巾跑哪裏去、還有凶器的下落——啊,所以才需要共犯?不、不過,她要去哪裏找願意這麽配合的人——」


    我開始感到動搖,靜流姐看到後以平穩的聲音說道:


    「所以呀,『壓力』的存在在這裏又更加明顯了。嫌犯從以前就必須以靠關係來使喚某一類的人士。或許在那些人裏頭,有人長期為嫌犯個人安排好處,進而發展出更深的關係也說不定——」


    「——該不會是……」


    靜流姐話說到一半,我便察覺到了那件事。這怎麽可能?如果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的話,坦白說那就沒有不可能的事了,雖然我是這麽認為的——不過如此一來,有一件事也跟著明朗比了。


    「那……難道警方沒有注意到那件事嗎?」


    靜流姐聽到我的問題後,歎了一口氣。


    「我看,在那方麵確實也有留一手吧?」


    我不禁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嘟噥著:


    「這、這樣的話……該怎麽辦?」


    「小夜可能會不太願意就是了……大概隻剩用妳家的名義直接跟縣警本部反應這一招可用了吧?」


    靜流姐說出了我意料中的答案。


    5.


    一開始被認定為家犬咬死人的事件,最後案情急轉直下,順利破案了。


    犯人不出所料,正是跟被害者為情侶關係的那名女性。然而更令社會大眾震驚的是,她的共犯居然是接獲報案趕往現場的警員。


    那名警察在過去負責駐守該區域時便與犯人認識,並且予以各項通融的事情也曝光了。他在同一時間接獲鄰居的報案與犯人的委托。在趕到現場後,立即將釘有釘子的四角形木棒凶器以及壓在早已斷氣的被害者脖子上的毛巾偷偷藏了起來。就在他忙著藏匿物品的時候,原先躲在某處的狗跑出了屋子,可是他因為顧慮到自己動手腳的時間會被發現,因此便謊報說那隻狗原本就不在屋內。這一點也招致了後來的混亂。不隻自己人先做了偽證,警方本身也犯下了太過大意以致沒有多作懷疑的失策。


    凶器和毛巾很快就從該名警察的住處搜查出來,同時也確認了他嫌犯的身分。導致縣警本部這場逮捕行動的情報來自於某個管道,不過這個事實隻在警察內部被加以處理,此未外泄。


    至於,警方不惜派出警犬展開山區搜捕行動追捕的那隻韋爾斯柯基犬,最後也未能從河川中發現遺體,結果便這樣不了了之。有一段時間,把那隻狗抹黑成罪大惡極的壞東西的媒體,不知是否想要轉移焦點的緣故,曾經做了一陣子類似『那隻狗現在究竟在何方?』之類的特集。不過沒有多久——便被遺忘得一幹二淨了。


    *


    ——夜深了。


    那是大多數的生物都進入夢鄉,度過安然片刻的漫漫黑暗之時。


    冷颼颼的空氣彷佛要滲入肌膚似的,然而卻不見絲毫可以暖和身子的陽光。唯獨冷漠的月亮和沙子般的星星高掛在上頭。


    不過——對現在的牠來說,冰冷的溫度感覺反而更舒適。


    (…………)


    牠以紮實的腳步在林中前進著。


    那個時候,即使落入河川中,牠仍然沒有一絲地焦慮。


    牠很自然地遊起泳來,等判斷已經拉開了充分的距離之後,便順著水流直接遊上岸,牠甚至不需要特別以腳劃水,短小的四肢也沒有構成太大的問題。


    之後發生的過程,牠沒有特別去記清楚。


    隻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嗅著風向動身尋找可以充當食物的東西,並尋求能安全入睡的場所。


    或許,在某處找到能讓自己安居下來的日子遲早會到來吧。縱使目前仍在四處流浪,沒和同伴在一起也有些不安,不過對牠來說打從待在那個屋子裏開始,不安便是一種與牠形影不離的存在。現在隻不過是性質一稍微有些變化而已。


    也有好幾次,牠偶然撞見了人類。那些人類一開始總顯得有些驚訝,接著便會說出「不會是那隻狗吧?」之類的話,還拿食物給牠、打算引誘牠。但是牠每次部隻是感激地咬起食物,然後二話不說地逃離了現場。牠並非視人類為敵,隻不過是現在已經不再將人類當成同伴罷了,就這麽簡單。或許有一天,白己終能邂逅可以稱之為同伴的事物,不過對牠來說那一點也不重要了。


    今天牠仍舊在黑夜中漫步。白天時牠多半蟄伏不動,夜晚才是屬於牠的時間。牠習於天色變暗後再動身尋找食物以及隔天的棲身之處。


    慢慢地,晝伏夜出的牠離開森林來到了比較寬闊的地方。牠聞到了食物的味道。


    那裏有一棟巨大的純白色四方形建築。壁麵沐浴在月光下,發出了朦朧的光芒。


    四下萬籟俱寂。可是,牠在那裏感受到了一股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的奇妙感覺。


    (…………?)


    牠抬起了頭。


    建築物一角的其中一扇窗戶是開著的,裏頭有一個身影正在俯視著牠。


    那雙眼眸反射月光所產生的兩個光點朝向這裏,牠藉此得知對方正在注視著自己。牠的視力不太會辨別顏色,唯獨對光的強弱一向很敏感。


    (…………)


    牠也回望著那個人影。不過,那個人並不像其它人類那樣,一看到牠就驚叫出聲或是露出同情的表情。


    隻是靜靜地用著一雙善發著柔和光芒的雙眸注視著她。


    (…………)


    牠也回望了那個人影一下子,但不多久便掉頭往森林折返。盡管牠被可能放在垃圾箱裏的食物的味道所吸引,不過在其它地方應該也找得到,不需要特別執著於這裏吧。


    就在牠打算離開,往森林裏去的時候……


    「呼——」


    好像忽然從某處傳來了一聲這樣的歎息。


    不過當牠回過頭時,那扇窗戶已經關上,就連人影原先究竟是站在哪個位置,牠也已經搞不清楚了。


    高掛在天際的弦月茫茫地閃爍著光輝。


    “theghostdog”closed.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靜流姐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遠野浩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遠野浩平並收藏靜流姐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