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ven


    1.


    「凡是殺害該隱的人,不論何者都將遭受七倍的詛咒。」


    ——<創世記>第四章第十五節


    *


    「呃——一起共同生活的梅迪克庫拉夫特一家的成員,分別是身為美國中西部大農場主人的父親、母親、當程序設計師的長子、幫忙家業的次子與三子、因離婚而搬回娘家的女兒、以及跟父親是表兄弟關係的農場員工的樣子——」


    「一共有七人是吧?」


    「嗯,是這樣沒錯——」


    「遊戲製作人設計了七大種類,總數為七的七倍數的卡片來進行遊戲,他的家族成員同樣也是七人。這樣的一致性還挺有意思的嘛。而且——所有人都死了。」


    靜流姐凜然的嗓音在白色的病房裏響起。


    「被砍下的六顆頭顱整齊劃一地擺放在暖爐上。剩下的一人則渾身是傷,由傷口溢出的鮮血將家中染成了一片血海——」


    她宛如在吟唱一般,講述著以黑色敘事詩之姿流傳下來的傳說。


    「這一切,全都銘刻在他所設計的卡片遊戲中。不論是謎、矛盾、還是他們的掩飾,所有的一切都在裏麵——」


    「…………」


    我聽著靜流姐既清晰又沒有一絲迷惘的話語,一時詞窮,不知該作何回答才好。


    *


    ……事情的開端,始於靜流姐一番聽似若無其事的平淡發言:


    「欸,小夜。最近有什麽有趣的遊戲嗎?」


    經她這麽一問,我沒有多想便直接回答:


    「有趣的遊戲喔?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聽說有個叫做seven什麽的卡片遊戲風評似乎還不錯。」


    是電視新聞播報過?還是在雜誌上看到的呢?當時的我實在一點也想不起來。


    「好像是用七種張數各為七的卡片來玩的卡片爭奪戰遊戲喔。」


    「哦,聽起來還滿有意思的耶。」


    「現在市麵上似乎充斥著很多基本規則相同,但是卡片設計卻不一樣的遊戲呢。說它是目前最受歡迎的遊戲也不為過吧。」


    「是喔,有那麽多種類啊——那原創是什麽樣子的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聽說最初的版本是美國製的。」


    「啊啊,原來是舶來品呀。」


    靜流姐用了一個感覺滿老套的字眼。我聽了覺得很好笑,於是便忍不住笑了出來。就在這時候,靜流姐開口對我說道:


    「欸,小夜。你能弄一套那個遊戲過來嗎?」


    看來她似乎產生了興趣。


    「好啊,我想應該還不至於賣到缺貨吧。」


    我也爽快地點頭答應。和靜流姐玩卡片遊戲感覺似乎會很有趣,因此我也顯得興致勃勃。


    「可以的話,還是挑原創版本的比較好吧?」


    靜流姐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著。


    「嗯,那就這樣吧。」


    這時候,我的心思早已經飄向那間平時總是直接經過,位於回家路上的車站大樓裏的卡片專賣店了。


    ……第一次走進陳列著五花八門卡片的店裏麵,滿坑滿穀的卡片不禁讓我看得眼花撩亂。卡片遊戲的種類超多款,我甚至連究竟哪一款才是自己要找的都搞不清楚。


    「呃……」


    店員看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走過來招呼。


    「請問你有什麽需要嗎?」


    「不好意思,你們有賣一款叫做seven什麽的遊戲嗎?」


    我回答得曖昧不清,店員以習以為常的語調反問:


    「你要找的是seven-curse係的卡片遊戲嗎?」


    聽到『係』這個說法,我心頭忍不住浮現了不好的預感。


    「是、是的,應該就是那個吧。」


    「那套遊戲的話請參考這一區。」


    店員指示的區塊裏,確實陳列了長長好幾排的卡片。而且看起來很像是把卡片拆成少量的張數來零售販賣的樣子。可是到底要買多少張遊戲才能成立,我實在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請問,這個要全部買齊才能玩嗎?」


    「用不著全部買齊。若是第一次接觸的話,有初學者包可以選購,隻要買那個就可以進行遊戲了。」


    即使店員笑容滿麵地如此說明,卡片遊戲在我看來仍好比是撲克牌的親戚一樣,實在是很難以理解的東西。


    (嗯……)


    一時拿不定主意的我,匆然想起靜流姐說的『還是挑原創版本的比較好吧』這句話。


    「請問,那個seven什麽的卡片遊戲有原創版的嗎?」


    我沒什麽把握地向店員詢問。


    聽到我的問題,對方的表情立刻變得有點奇怪。


    「咦?原創的是嗎……?」


    「就是那一款遊戲最原始的版本。」


    「呃——你是說梅迪克庫拉夫特之家嗎?」


    即使跟我講這麽一串又臭又長的名字,我也是有聽沒有懂。


    「那同樣也是初學者包嗎?」


    「不,那套的話基本上卡片一應俱全——可是,你確定真的要買那個?」


    不知道為什麽,店員現在改以訝異的口吻說話。不過,聽起來並不像是傻眼在心中暗自嘀咕『這麽困難的遊戲,就憑你是玩不來的啦』,而是帶有一種莫名的困惑。


    (…………?)


    雖然不太能理解,不過卡片一應俱全又可以玩的似乎就隻有那個而已,於是我決定買下。


    「就那套好了。請問那是日文版的沒錯吧?」


    「是的,我們店裏並沒有進口平行輸入版……」


    原本以為會很貴,但其實也還好,價格隻有放在收銀台旁邊那套名字叫做什麽『附特製板麵珍藏包』的三分之一而已。


    整組內容不隻有卡片,還包含一本文庫本尺寸、看起來很像是說明書的小冊子,我總算稍微放心了。隻要參考那本說明書,應該就能掌握大致的遊戲規則才對。


    (總之,先搞懂遊戲怎麽玩就沒有問題了吧。)


    於是,我率先翻閱『遊戲的基本進行方式』這個項目。其它諸如『卡片的由來』等部分可以先略過不讀,相信不至於會對遊戲造成影響吧。


    (不過,有關由來這個部分感覺頁數似乎格外地多耶……)


    這一點雖然令我覺得很在意,不過由於當時我還有其它課題待解決的緣故,所以就隻有翻閱自認為重要的地方了。


    2.


    seven-curse這個遊戲基本上是由兩名玩家從卡片堆裏抽出七張卡片,然後再各打出一張,並以該卡片來決定勝負。等到打出所有脾之後,競爭誰手上的卡片贏得比較多場勝利。


    卡片的總類共有七種。名稱依照強度來排名,分別是戰士、僧侶、夜盜、農民、商人、貴族、以及愚者。


    (如果強卡能多抽到幾張,那自然是比較有利啦——)


    不過遊戲並非如此簡單。原因在於一開始會先抽一張底牌尚未揭曉的卡片蓋在場上。等雙方各出完三張卡片之後,那張蓋住的卡片會被掀開,然後先前決定的勝負將根據那張卡片的種類出現變化。此外,卡片各有特殊的設定——


    「總之,我們就先來玩玩看吧,我想在遊戲的過程中會愈來愈熟悉的。」


    靜流姐拿著我帶來的卡片如此說道。


    「嗯,就這麽辦吧。」……


    其實我對於規則還沒有掌握得十分清楚,所以聽靜流姐這麽提議,著實鬆了一口氣


    我們兩人各分配七張卡片,然後再抽一張卡片蓋在場上。


    「呃,這樣就可以了吧。」


    「應該是吧。」


    靜流姐立刻掀開自己的卡片來看。我也偷偷翻看著自己手上的牌。


    戰士有兩張、僧侶一張、其餘四張全是夜盜。


    (未免也太極端了吧……不過,我記得夜盜的強度是居中。)


    反正遊戲才剛開始,想太多也是於事無補。


    「現在打出第一張卡片吧。」


    我和靜流姐同時把卡片打到場上。


    靜流姐出的是僧侶,那是比夜盜還強的卡片。


    「暫時是靜流姐贏囉。呃,然後卡片就這樣放著,不要去動它對吧?」


    「對,目前還沒有真正分出勝負來喔。」


    我們接著打出了第二張卡片。這次我還是夜盜,靜流姐則是戰士,又是她贏。


    第三張我仍舊出夜盜,這回靜流姐則是打出貴族。雖然論強度是我贏沒錯,不過貴族這張卡片有一個特殊設定,那就是如果場上已經先打出戰士,便能請戰士保護。


    「啊——所以說,這回算靜流姐贏了。」


    「自己明明什麽能力也沒有,卻能借用其它卡片的力量,真不愧是貴族呢。」


    靜流姐輕聲笑了起來。


    「已經打出第三張卡片了,這時候要掀開事先蓋住的那張卡片對吧。」


    場上累積了七張卡片之後,我翻開了那張背麵朝上的暗牌。


    結果是夜盜。


    「哎呀,這不是小夜剛剛打出一堆的卡片嗎?」


    「對啊。」


    「如此一來,這一盤是夜盜最大,這張卡片變成最強的囉。」


    沒錯,規則就是這樣。卡片強度的順序會因為暗牌而有所變動。該張卡片強度的順位會爬到第一,至於原先強度排在該張卡片前麵的,則會從後麵重新排起。換句話說,就結果而言,我手上的牌最後變成一堆最強的牌了。


    (……看來就算一開始牌運不好也無所謂。)


    不知怎麽搞的,我覺得有些心虛。


    不過,剩下的牌有剛剛強度變動之後變弱的戰士和僧侶,一來一往之下,或許剛好扯平也說不定。


    「來,我們繼續玩下去吧.還有四張卡片呢!」


    我邊點頭附和靜流姐的話,邊打出第四張牌。她是農民,我是戰士,靜流姐獲勝。如此一來,勝場比數是三比一了。接下來她打出貴族,我則是戰士——


    「奇怪?這算是特殊情況吧?」


    靜流姐立刻指出問題。沒錯,貴族這張卡雖然可以請戰士保護,可是相對的,當這兩張卡片交戰的時候,不論強度順序怎麽對調,貴族一定都輸給戰士。而且靜流姐場上的戰士隻有一張,不足以保護兩張貴族。


    「所以算是小夜獲勝囉。」


    靜流姐一臉笑眯眯地說道。原本以為穩輸的牌結果卻贏了。我覺得自己更加心虛了。如此一來變成四比一,這一盤我的勝利可以說是十拿九穩了。


    「不過還有卡片沒打完呢,我們就進行到最後吧。」


    我嗯一聲響應靜流姐的話,繼續打下去。接下來她是夜盜,我是僧侶,雖然是她贏,不過再來當然是我的夜盜贏她的愚者,遊戲就這麽平淡無奇地結束了。


    「我弄錯出牌順序了。早知道應該先用夜盜製造一回和局的。」


    靜流姐一邊微笑著,一邊看著場上的卡片這麽說道。


    「我記得僧侶和農民之間也有特殊設定對不對?」


    「嗯,僧侶和農民必然會打成和局喔。」


    「因為僧侶是靠農民的捐獻來生存的關係嗎?農民心懷信仰,所以僧侶不會無端去攻擊農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呢?」


    靜流姐又輕聲笑了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像是隻要有四張以上的農民,就會形成連攜一舉全盤獲勝這種設定呢——這個想法還滿有意思的耶,就好比小型的社會縮影,這難道是某一種象征嗎?」


    靜流姐的口吻聽起來似乎怪怪的。因為那種說話方式,正是她對不可思議的事物感到有興趣時,有如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俯視著下方時慣用的口吻。


    「這個遊戲叫什麽名字呀?」


    「我看看——叫『梅迪克庫拉夫特之家』。」


    我看著包裝盒說道,靜流姐聽了之後點點頭。


    「小夜,你知道那個梅迪克庫拉夫特家的故事嗎?」


    接著,她很唐突地問了我這個問題。


    「啊?什麽?」


    我愣住了。可是,靜流姐毫不理會尚未進入狀況的我。


    「聽到使用七張卡片,我本來還在想該不會那麽巧吧。沒想到這個遊戲果然跟梅迪克庫拉夫特的悲劇有所關聯呢——」


    她以淡淡的語氣接著說道。


    「如果設計者是梅迪克庫拉夫特家的其中一人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請問,你現在是在說什麽呢?」


    我一臉詫異地出聲詢問,靜流姐這才像是突然回過神似的笑了出來。


    「對不起,我自顧自地想通了卻沒說明給你聽。我還以為這是個廣為人知的故事呢——看來一直待在這種鬼地方,果然會逐漸和常識脫軌呢。」


    靜流姐輕輕攤開雙手,比著這個將她包圍住的白色空間。


    「這種鬼地方,怎麽這麽說呢——」


    我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些難過。其實,我對這間醫院的寧靜氛圍並不覺得討厭。原因不外乎是靜流姐一直都在這裏。


    不過,長久以來都窩在這裏、離不開這個地方的她,對這個白色世界不知道是抱著什麽樣的感覺——一想到這裏,我的心情說什麽也無法平複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敲了敲房門。接著,一名認識的醫生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們現在馬上就開始進行檢查吧。」


    醫生劈頭就表示要檢查。我嚇了一大跳,不過靜流姐倒是彷佛早就心裏有數一樣,十分沉著冷靜地點了點頭。


    「請、請問——」


    我畏畏縮縮地出聲打岔,醫生則是向我點頭示意。


    「你好啊,小夜。不好意思,挑你來訪的時候進行檢查。本來應該排定在上午做的檢查,由於機器準備不及而延後了。最新的機器不是很安定,真是讓人傷透了腦筋哪。」


    雖然醫生的語氣很平靜,可是我仍舊為之動搖了。


    「所謂檢查,指的是——」


    「啊啊,隻是一般的定期檢查啦,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靜流姐用比醫生更平靜的語氣開口說道。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把打出來的卡片收拾好,塞進包裝盒裏麵了。


    「不過,真的很抱歉呢,小夜——因為檢查的關係,遊戲隻能等下次再玩了。」


    靜流姐說完,將一整套卡片遞還給我,我忸忸怩怩地收下。


    「不、不會啦,那種事情就算了——」


    明知是不安定的機器,可是不使用它就沒辦法進行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檢查呢?關於靜流姐的詳細病情,我到現在依然是一無所知。


    「怎麽可以就這麽算了呢?」


    靜流姐以異常堅定的口吻說出這句話來,我不禁暗吃一驚。


    「咦?」


    「小夜,你怎麽可以要贏了遊戲就落跑這一招呢?竟然贏了就跑,未免太奸詐了吧」


    她露出頑皮的笑容接著說道。於是我向她保證:


    「對——對呀。嗯,你說的沒錯。下次我會把遊戲摸得更熟再來的。」


    「期待下次的對戰囉。」


    「那麽,小夜請你先離開吧,還有準備得做呢。」


    「


    啊,是、是的——」


    在醫生的催促下,我趕緊離開了病房。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被趕到既冷清又寬敞的白色走廊上。


    可是我不能一直站在那裏不動。因為在靜流姐跟我告別之後,我就隻是一個沒有必要待在醫院的礙事鬼罷了。


    我抱著比平時更為落寞的心情踏上了歸途。


    在半路上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其實我也用不著把卡片遊戲帶回家,畢竟這本來就是為了靜流姐而購買的,早知道就放在病房裏別帶走了。隻是因為靜流姐把它交給我的關係,所以我沒有多想就直接帶在身上拿走了。我還是老樣子,做事總是少根筋。


    (……話說回來,梅迪克庫拉夫特家的悲劇到底是什麽呀——)


    我茫茫然地想著。


    3.


    ……事件的開端,是身為程序設計師的長子傑姆士-梅迪克庫拉夫特在因特網尚未普及的時代,於利用計算機線路和公司聯絡之際——


    「……我會被七倍的詛咒殺掉。」


    突然送出這段話,接著就失去了音訊一事所帶出來的。


    傑姆士(公司的同事都叫他吉姆)從以前就被大家視為怪人,因此其它人也僅認為這不過是他獨樹一格的玩笑,並沒有認真看待這件事。由於當時他所負責的程序工作在性質上很容易累積壓力,所以便獲準在家工作。照理說在程序完成之後,他應該會利用聯機寄到總公司才對,可是都已經過了預定的交檔期限,他卻依然一點消息也沒有。


    就算打電話過去確認,電話也沒有人接聽。從總公司到他家路途遙遠,即便搭飛機也得耗上兩個小時,因此一時也難以確認究竟是什麽情況。


    一個禮拜之後,郵差前往投遞公司寄來的第三封信時,發現先前投遞的信件依然原封不動地塞在屋前的信箱裏,而且不論按多少次門鈴都沒有任何回應而發現事有蹊蹺,事態才爆發出來。


    當地的警局接到郵差的通報,派了兩名警察過去。


    兩名警察在調查完無反應的宅邸四周一圈之後,有鑒於屋子裏沒有任何反應,便破壞門鎖踏進了屋內。在那裏他們所見到的是——地獄的景象。


    負責的警察這麽形容當時的情況:


    「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顏色非常暗沉、而且圖案詭異的壁紙。外表幹燥得十分徹底。可是當我不經意地伸手摸了一下牆壁,那層黑漆漆的表麵便零零碎碎地剝落了,我這才驚覺到異常。」


    他摸到的東西,原來是幹掉後黏在牆壁上的人血。幹燥的人血吸收了汗水後,立刻在他的手指頭變回原先濕滑的觸感。


    「於是我慌忙交代搭檔也戴上手套。沒錯,在那個時間點,我馬上明白已經有事件發生了,當下能做的隻剩現場搜證這個動作而已。」


    即使如此,兩名警察依舊踩著謹慎的腳步並保持警戒狀態,深入屋子的內部。


    兩人所到之處皆能發現血跡。而且每開一扇門,便有一股悶悶的、像是死水腐壞一般的異臭撲鼻,而那幅景象就呈現在這股臭味愈發濃烈的前方。


    那裏有七個人影。隻見一家七口全聚集在客廳裏圍住桌子的沙發上。


    隻不過,當中有六個人脖子以上空無一物。


    有一名男子的腦袋雖然並末搬家,可是他兩邊的肩膀以下——亦即兩條胳臂全都消失不見了。


    那六個人的頭顱則是——一顆也不漏地被排放在客廳內部純做為室內裝飾之用的暖爐上。


    「其實腐爛程度並不嚴重,還保有相當清楚的人類麵貌。我甚至一度懷疑他們是不是把身體藏在暖爐下麵開玩笑哪。」


    但實際上,當然隻有頭顱被擺放在暖爐上麵而已。據說,那些頭顱的表情顯得恍惚迷蒙,感覺不出有一絲痛苦的痕跡。


    至於屍體所圍繞的桌子上,則排放著滿滿的卡片。那正是吉姆研發出來打算推出市場販賣、使用七種牌來遊玩的卡片遊戲。當時那兩名警察自然還不曉得這件事。


    「沒錯——那幅景象確實令人感覺很不舒服,但我和搭檔立即察覺有地方不對勁。屋子裏明明一片血海、死了好幾個人,現場卻完全沒有扭打掙紮的痕跡——此外,不破壞門鎖就無法進入屋內的問題同樣也是令人十分不解。」


    換句話說,屋子本身形同一個巨大的密室。


    *


    「…………」


    我讀著讀著不禁感到一陣惡心。


    沒錯,卡片遊戲所附的那本厚度異常的說明書裏,遊戲規則隻占了一點點的篇幅,絕大部分的頁數都在詳細描述過去發生的那樁殺人事件。


    (……嗚,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呀……)


    我終於理解自己買這個遊戲的時候,那名店員為何會露出像是在看不可思議東西時的眼神了。這家夥是不是有病啊?——他一定是以這種心態來看我的。


    此外,我也知道靜流姐之所以對這遊戲產生興趣的理由——顯然她在很久以前就得知這起事件了。


    (照這樣看來,這起事件也算是相當有名囉——)


    我歎了口氣。


    接著又想到一個問題:


    靜流姐為什麽直到現在才突然對這個遊戲感興趣呢?以前也曾有好幾次因為沒有不可思議的事件可解而閑得發慌,為什麽她事到如今才對這個遊戲產生興趣?


    (這遊戲是最近才被電視新聞當作熱門遊戲提出來討論的嗎?——不,我想電視新聞應該沒有提到原版和這樁駭人聽聞的事件有所牽連才對。)


    重點是即使在販賣商店,也看不出這個事件廣為人知的跡象。店裏賣時主要是一些老少鹹宜的遊戲,而且感覺上來買遊戲的顧客應該也不至於連由來都摸得一清二楚。否則店員也不會對指名要買「那一款版本」的顧客投以那麽奇怪的眼神吧。


    這麽說來,靜流姐當時說了一句教人匪夷所思的話。聽到使用七張卡片,我本來還在想該不會那麽巧吧——她那時是這麽說的。


    (……不過,光憑這點信息就能聯想得到嗎?)


    就算靜流姐再怎麽聰穎過人,感覺未免也太跳脫邏輯了。果然,最恰當的假設還是她在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吧。


    (話雖如此,下次見麵的時候,這起事件的話題一定會蹦出來吧……)


    我本來還以為隻是悠閑地玩個卡片遊戲,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跟不可思議的事件扯上關係。


    (隻不過這次是年代較為久遠的外國事件罷了——)


    至少不會演變成擔心是否能抓到犯人之類那麽緊迫的問題吧。我稍微放下心中的重擔,繼續瀏覽事件的數據。


    ……那名兩條胳臂被砍斷的男子,乃是農場主人的堂兄弟凱文。他渾身是傷,有已經受傷好一陣子的,也有近期才又增加的。而且沒有愈合止血的傷口相當多,雖然死因無疑是失血致死,不過未必全然是失去兩條胳臂所導致的結果。經推測全身的失血量同樣也高達足以致死的標準。此外,也查出幹掉且黏在屋子裏的血液幾乎都是他一個人的。


    其餘六人雖然一致為頭顱遭人砍斷而致死,不過從他們的體內都檢驗出安眠藥的成分。很有可能是在睡得不省人事的情況下遭人砍斷頭顱的。


    經分析,當時並無其它外人進入處於完全密室狀態的屋子。這個結果也顯示,唯一未從屍體檢驗出藥物的堂兄弟凱文涉嫌最為重大——偏偏他兩條胳臂都不見了,要如何下手呢?


    但是,他的嫌疑在發現凶器之後又更為加深了。


    凶器是一把被丟進暖爐裏燒掉的電鋸。在那把淋上作為燃料用的柴油引火燒成黑炭的電鋸的握柄上——有凱文兩條胳臂的骨頭牢牢地抓著。雖然肌肉和神經都被燒成了炭渣,


    可是從肌腱和軟骨等痕跡來分析,電鋸似乎是在凱文生前就握住的。


    雖然沒有其它可能犯案的人物——但是,他究竟是以什麽方式將自己的雙手給砍下來的?此外,這麽做的動機又是什麽?


    不過,在繼續深入調查屋子與周邊的廣大農場之後,又發現了更加令人驚恐的東西。最先發現的並不是警方人員,而是政府機關為了將無人繼承的梅迪克庫拉夫特家的土地農場送去拍賣,因而派來洽談相關條件的業者。


    「……警方應該也有到處調查過了吧。我想是這裏的土地實在太過遼闊,以致撥他們當初並沒有注意到這麽偏僻的角落。我們也是在打算將整間小屋拆掉時,才發現那個東西的。那本來是埋在土裏麵的,所以卡在挖土機上挖出來時,一開始還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因為整個纏成一團,所以我們原先還以為是樹根呢。可是說它是樹根嘛,又好像——」


    在一間位處偏僻,據悉是梅迪克庫拉夫特家所有的建材小屋地板下,挖掘出無數具的屍體。


    那些屍體已經徹底腐敗,共有十四具之譜。而在十四具屍體中,隻有一人為其它州郡因為失蹤而警方曾接獲尋人申請的少女,其它的屍體全都無法查出身分來。這個國家幅員遼闊,如果是橫跨數州郡行動的背包客這一類人,死亡的時候查不出身分並不是什麽罕見的事。但是眼前這個狀況不論再怎麽思考,都隻可能是發生在梅迪克庫拉夫特家土地上的連續殺人事件。


    而最大的嫌疑犯就是——


    縱使尚有許多未解之謎,但整起事件在法律上仍以凱文殺害一家人之後再自殺的殺人事件結案了。


    不過,這起極其怪異的事件後來演變成傳說。不隻流傳著各種揣測之說,市麵上還推出了好幾本研究書籍,甚至被改拍成b級的低成本恐怖片。


    至於被害人之一姆在最後透過計算機線路傳遞的『七倍的詛咒』這個字眼則無關當事人原先的旨意,變成了吉姆當初設計好並打算推出販賣的卡片遊戲的名字。由於此時遊戲尚未取得正式專利,因此沒有任何業者可以獨占,導致街頭巷弄充斥著各種同類型的遊戲。不久便成了可免去版權費套用規則來促銷的卡片遊戲,廣受當時還在流行的集卡遊戲的套用——


    (……所以,這也是為什麽那一類商品在日本也能賣得如此嚇嚇叫的原因囉。)


    盡管我對錯綜複雜的狀況仍感到十分混亂,但至少明白這起事件本身已經落幕了。


    即使疑點重重,這畢竟是一樁宣告結案的過去事件。


    (……不過,靜流姐的看法又是如何呢?)


    我對這個問題略微感到不安。因此在靜流姐結束檢查隔天便帶著卡片前往醫院。


    4.


    「歡迎你啊,小夜。」


    「午安,靜流姐。」


    靜流姐迎接我到來的笑臉就跟過去一樣和藹可親,我頓時放下了一顆心。我原本很擔心她會不會因為過度的檢查而一臉疲憊。


    「上次真的很抱歉,感覺好像我對你下了逐客令一樣。」


    「你在說什麽呀,我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啦,重要的是——」


    你沒事吧?——才剛開口,我便跟以前一樣,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向已經住院好幾年的靜流姐詢問「身體無恙」這一類的問題,與其說感覺很虛偽,倒不如說會不會變成隻是將自己的自私加諸在她的身上呢——一旦有了這樣的念頭,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當麵對她說出那句話。


    「嗯,我一直覺得很煩躁呢。」


    靜流姐臉上仍掛著溫和的表情如此說道。


    「咦?」


    靜流姐無視我的驚訝。


    「誰叫小夜贏了就跑。害我輸了卻一直沒機會一吐怨氣,心裏可是很不甘心喔。」


    她一邊笑著,一邊點頭這麽說。


    「啊——是、是嗎?原來你是在說那件事喔?」


    「對呀。我可不允許你要那麽奸詐的手段唷。」


    我搞不清楚靜流姐是一本正經地在抗議,還是在和我鬧著玩的,總之她麵帶笑容直點頭。仿佛完全沒有要提及那起事件的意思,純粹隻對遊戲本身有興趣。


    「我沒有耍詐啦——再說,我才不屑逃走這種行為呢!」


    以我而言,當然也是盡量避免去觸碰事件本身。我邊點頭邊拿出帶來的卡片。


    「我來洗牌吧。」


    靜流姐自告奮勇的表示。我把卡片交給她,看她仍一臉笑眯眯的,忍不住開口詢問:


    「什麽事那麽好笑呀?」


    「沒啦。不過,你這麽簡單就把卡片交給我好嗎?我有可能會要老千喔。」


    那語氣就像個淘氣的小孩一樣,害我也跟著笑了出來。


    「請便,你辦得到的話,不用客氣盡管放馬過來吧。」


    「待會兒輸了可別怪我喔。」


    靜流姐以緩慢的動作洗好牌,先在場上放一張卡片,然後再分別發給自己和我各七張。


    我手上的牌不知怎麽回事,隻有夜盜和商人這兩種而已。以強度而言,排名在第三和第五,實在算不上是什麽好牌。


    我決定以直覺來一分高下。我和靜流姐兩人同時打出卡片。


    「我是夜盜。」


    「我是貴族——這裏是我輸呢。」


    「說是這麽說啦,但你等一下應該打算出戰士吧?這麽一來結果就會大逆轉了。」


    「天機不可泄露——」


    靜流姐臉上掛著微笑。雖然不是擺撲克臉給我看,不過還是判讀不出她的心思。


    在那之後,我的商人對上靜流姐的僧侶由她獲勝,我的夜盜對上她的農民由我取得勝利。終於來到掀開暗牌的時候了。


    「——啊,是戰士。」


    「這表示強度的排名照舊,完全沒有變動囉。」


    最強的卡片排到最前頭,結果還是一樣。


    之後四張卡片的對決形成二勝二敗,是不分軒輊的局麵。靜流姐手上沒有戰士,因此貴族無法從落敗的結果翻身。綜合前半與後半的戰果,是我贏得這一盤的勝利。


    「小夜好強喔。」


    靜流姐一邊重新洗牌,一邊說道。看來她的心情似乎不錯,所以我也滿不在乎地笑著嗆聲:


    「你的老千耍到哪裏去啦?根本沒有發揮效果嘛。」


    「敢嗆我,那我這次不跟你客氣,要直接出招囉。」


    「請便、請便。」


    嚓嚓嚓。靜流姐分配著卡片,節奏感十足地發到我的手邊。


    這次拿到的牌夾雜著戰士、僧侶之類的強牌。總覺得手上這類牌一多的時候,很有可能會因為暗牌的關係而輕易遭對方來個大逆轉。


    (算了,就順其自然吧——)


    我不假思索直接打出戰士,靜流姐則是出農民,所以是我獲勝。在下一回的較量我是僧侶她是農民,所以依然是我獲勝,可是——


    (——奇怪?該不會——)


    就在我覺得狀況不單純之際,接下來我的商人便輸給了她的農民。靜流姐從頭到尾都隻出農民這張牌——


    (這一招該不會是湊到四張農民就無條件獲勝的特別規則吧?)


    如果是這樣,我也拿她沒輒。我把目光投向靜流姐,隻見她露出一副鬼靈精的笑容。


    (唉,看來也隻好認了——)


    我抱著準備放棄比賽的心情,掀開了原先蓋住的那張暗牌。


    是愚者。


    「——啊!」


    高聲尖叫的不是靜流姐,而是我。沒錯,身為最弱卡片的愚者同樣也有一個特殊設定。


    那就是作用在目前場上所有卡片之間的特別效果將全


    部化為虛有。換句話說,戰士會守護貴族、僧侶和農民互不對立等這一類的規則全都會形同虛設。如此一來,結果當然是——


    「唉~唉,白忙一場了。」


    靜流姐露出了苦笑。沒錯,農民的集結效果自然也消失了。她手上那張農民在下一場比賽發揮不了任何作用,最後我取得三勝一敗的優勢,靜流姐再度嚐到了敗績。


    不過,她絲毫沒有表現出不甘心的模樣,依舊麵露微笑地拿起卡片開始洗牌。


    「…………」


    我沒由來的衍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我明明一直沒怎麽用大腦,隻是有牌就出而已,不知道為什麽卻一路通殺——


    「話說回來,愚者這張卡片的設定還真是奇怪對吧?」


    靜流姐一邊打散一迭牌卡,一邊以淡然的語氣說道。


    「就、就是啊。」


    「其它的卡片——好比說夜盜和商人之問或許存在著交易贓物這一層關係,所以有平手的設定。可是,唯獨愚者跟其它卡片都沒有相似的關係。甚至還會破壞其它卡片的關係,感覺好像被其它卡片給排擠了一樣。」


    「嗯、嗯。」


    我曖昧不清地隨聲附和,不料靜流姐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


    「欸,小夜——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5.


    「咦?」


    雖然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目瞪口呆,可是我同時也很清楚她話裏的意思。


    「沒、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樣。不過——」


    靜流姐對梅迪克庫拉夫特家的慘劇抱持著什麽樣的看法——我怎麽可能會不在意。


    隻見她一臉若無其事,以穩健的態度為自己和我各發了下一盤比賽用的七張卡片。


    「小夜對那起事件知道多少呢?」


    「呃,倒也談不上多少啦——我隻有翻閱過這款遊戲附贈的說明書而已。」


    我們一邊聊著,一邊各自確認自己所拿到的脾。


    「我隻知道設計這款遊戲的人名叫吉姆,然後那個人在最後有跟公司聯絡之類的這樣——」


    我全然沒將手上拿到的牌看進腦子裏,隻顧著偷偷觀察靜流姐的神色。不過,她的表情起來沒什麽不同,正垂下眼簾看著手上的牌。


    「不管怎樣,那起事件都已經落幕了,不是嗎?」


    「嗯,是這樣沒錯。在那之後也完全沒聽說殺人的情況有再繼續發生.


    靜流姐一邊移動著拿在手裏的牌,一邊以漠不關心的語調說道:


    「不過,你並不在意對吧?」


    「你、你這麽說也沒錯啦——可是全世界的研究者眾說紛紜,盡管說明書上也記載了其中幾則,可是不管是哪一則都——」


    「都是令人感覺很不舒服的內容對吧?」


    靜流姐伸手抽出第一張卡片,我看到後連忙伸手拿了一張預計打出去的卡片。


    農民對農民——不分上下。


    「說到農民,梅迪克庫拉夫特家也是經營農業的大地主呢。」


    「對啊——」


    「小夜有看過他們這一家人的故事吧?裏頭到底寫了些什麽?」


    我用像是在默背課本的口吻,雜亂無章地回答了靜流姐的問題。靜流姐在我講了一長串像是七人家族、七張卡片——諸如此類,極具暗示性的內容之後,開口說道:


    「這一切,全都銘刻在他所設計的卡片遊戲中。不論是謎、矛盾、還是他們的掩飾,所有的一切都包含在裏麵——」


    看我沒出聲,她又以手指夾出手中的一張牌。我連忙跟著出手抽牌。


    我們兩人的牌同時打出,她是商人、我是夜盜——適用特別規則,這一回又是以平手收場。


    「吉姆-梅迪克庫拉夫特在設定卡片種類的時候,肯定是拿家人當模特兒——這樣的說法已經成了定論呢。」


    「嗯、對呀——說明書上也有類似這樣的說法。」


    「這也表示,在那個家族裏,存有某人是農民、某人是戰士、某人是僧侶——類似這樣的關係性吧。」


    「是嗎?搞不好隻是偶然而已。」


    我對命運被卡片注定這種超自然主義非常頭大。


    「若說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應當說不合理才對。依卡片的種類來說,七這個數目也太過不上不下了。你想一下撲克牌的梭哈就能清楚知道,牌拿在手上平衡感最好的就是五張。若是要使其發展為卡片遊戲的話,種類隻有七種,在數目上又嫌太少了——所以seven-curse係的其它任何一款遊戲,即使有運用七大屬性這個設定也必然會增加卡片的種類,原因就出在這裏。」


    靜流姐明明沒去過那間卡片專賣店,卻說得好像曾經親自去走訪過一樣。我頓時啞口無言。


    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他有堅持非得設定成七張不可的理由,他的家人同樣也是七人,而他又一直過著閉關在家不斷修改程序的生活。因此說這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係,未免有點牽強。」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反正他的家人就是卡片的模特兒對吧?爸爸是戰士、媽媽是僧侶、而他自己則是貴族,是這樣沒錯吧?可是,那跟被殺又有什麽關係啊?」


    我開始有點火大了。


    「那麽,誰是愚者呢?」


    麵對靜流姐的問題,我再度支支吾吾了起來。


    「那個——我看果然還是——」


    「沒錯,大概就是那個叫做凱文的人吧。」


    靜流姐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又拿起手上的牌,我也跟著一起打出卡片。


    她是戰士,我也是戰士——這回合又是戰得難分難舍。


    到了這個地步,實在很難再把一路平手的情況視為偶然。難道靜流姐是故意的——?


    (……不過,都是她先出手拿牌的耶……?)


    我不禁覺得莫名其妙。


    「這個遊戲是幾個人玩的呢?」


    靜流姐很唐突地丟出了這個問題。


    「咦?不是兩個人嗎?」


    「是呀,就算同時一起玩好了,不是偶數的話就不能玩呢——七個人是沒辦法的。」


    靜流姐掀開了事先放好的暗牌。


    貴族——先前全部都是以平手收場,所以對勝負並不會構成任何影響。


    唯一讓我感到有些在意的,就是我手上剩下的牌正好有一張貴族。本來最有可能輸掉的那張卡片現在鹹魚翻身變成最強的牌了。


    (——不過,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


    我有一股衝動想要立刻伸手拿那張牌。


    可是硬是忍住了那個念頭。還是等靜流姐出手拿手上的牌之後,我再碰卡片好了。


    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我決定下一張牌打出商人。它是這個排序下強度最弱的。


    不料靜流姐打出的卻是夜盜,這下又是一場和局。


    「…………」


    靜流姐無視我那明顯感到狐疑的眼神,一臉輕鬆寫意的說著:


    「不知道吉姆是為了什麽緣故而想出卡片遊戲來的。」


    「應該沒什麽特別的理由,多半是為了打發時間吧?」


    我隨口胡誨了一個答案,靜流姐聽了嗬嗬笑出聲來。


    「小夜的洞察力之敏銳,真的是任誰也模仿不來呢。」


    不隻如此,還說了這句突兀的話。


    「我哪裏洞察力敏銳了?」


    「還不就是發現設計遊戲大概隻是為了打發時間這回事,這可是你說的耶。我想他應該也是後來覺得遊戲不錯玩才興起推到市場販賣的念頭。更何況,在那個時候卡片遊戲也尚未形成


    一股風潮。至於——陪他打發時間的又會是誰呢?」


    「隻有他的家人了吧?說明書上有提到農場附近幾乎沒有其它人居住。」


    「也難怪——他會說出『會被七倍的詛咒殺死』這種話來了。」


    靜流姐說得極其果斷,我一時沒能掌握住她的意思。


    「咦——」


    「小夜平時也會提到『被殺』這個字眼吧?」


    「哪有,我才沒有——」


    「啊」話還沒說完,我恍然大悟地叫了一聲。靜流姐點點頭說道:


    「雖然我不曾體驗過那種感覺,不過像是『功課寫不完,快死了』,或者在體育課時被老師叫去跑馬拉鬆時埋怨『是打算操死我們嗎』——諸如此類的話自然而然便會脫口而出對吧。」


    「這麽說來——那句話的意思不過是『玩遊戲玩到快死了』而已?」


    「這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嗎?至少,如果一個人麵臨可能會被殺死的生命危險時,應該不會使用什麽計算機線路,拿起電話向人求救才是正常的行為吧。」


    「說明書上有寫到seven-curse(七倍的詛咒)這個名字是從那句話衍生出來的——這麽說來,不就等於是本人自己取的名字嘛。」


    「小夜對那句話的了解有多少呢?」


    「欸,我記得聖經裏麵有一對叫作該隱與埃布爾的兄弟。該隱因為嫉妒埃布爾受到上帝的偏愛,所以便將他殺害——」


    在說明的同時,我感覺心裏頭湧起了一股厭惡感。因為殺害自家人這個舉動很不可思議地跟這起事件非常相似。


    「後來,上帝為該隱立了一個印記之類的——」


    靜流姐見我為模糊的印象所苦,便接著補充道:


    「舊約聖經的創世記,其實是一段流傳已久、有關於人類社會起源的故事。由於當時不見亞伯的蹤影,於是上帝便向該隱詢問原因。而該隱是這麽回答的——『我豈是弟弟的跟班』。」


    「他好像惱羞成怒了呢。」


    「是呀——不過,上帝並沒有殺掉殺了弟弟的該隱。不但沒讓該隱以命償命,甚至還為他立了一個守護的印記,意思是『凡是殺害該隱的人,不論何者都將遭受<七倍的詛咒>』。這也是為免有人見到該隱時會動手殺害他。」


    「咦?他明明殺了自己的弟弟耶?」


    「是啊,但畢竟該隱是我們人類的始祖。根據舊約聖經記載的內容,諸如畜牧業和手工業這一類類似現代文明起源的文物都是他一手帶起的喔。」


    「什麽嘛,簡直莫名其妙!」


    我不假思索地用不適合這個場合的聲音破口大罵。接著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靜流姐則是一臉笑盈盈的。


    「既莫名其妙又可笑對吧——不過,那可是一個世界的起源喔。而且那個卡片遊戲的名稱就叫七倍的詛咒呢。你不覺得這是極具象征性的事情嗎?」


    即使跟我說明這麽艱澀的東西,我也不可能聽得懂。


    「——嗯~」


    我低聲沉吟著,隻見靜流姐的手指已經放到了手中的卡片上。我連忙挑選要打出的牌。話雖如此,我早就無心思考要打什麽牌了,隻是直接把手指碰到的那張卡片打出去而已。


    我們兩人的牌同樣都是愚者。


    「——那個叫凱文的親戚,在梅迪克庫拉夫特家不知道是處於什麽樣的地位呢?」


    靜流姐又問了我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呃——說明書上有提到,他在戰爭時頭部受了重創,因此難以在一般職場上工作謀生,所以才會跑去投靠親戚好混口飯吃,應該是這樣沒錯吧——」


    「家族成員們是以什麽樣的態度來對待他是個問題呢……不過,答案已經清楚呈現在被設定成最弱的那張卡片上了。凱文想必是被當成在敗北的戰役中失去正常行動能力而狼狽回鄉的多餘廢物,然後被家族中的其它人給排擠了吧?就跟這個遊戲一樣。」


    「他是因為這個緣故而懷恨在心嗎……?果然是這樣沒錯。」


    我沒什麽把握地說著。


    「啊啊,是呀——」


    靜流姐以模棱兩可的語調回應。


    「在農場另外還發現了不少具屍體對吧?」


    接著如此喃喃說著。


    「那是湊巧經過農場廣大腹地的便車背包客遭到攻擊的事件——據說被害者多達十四人。」


    「是七的倍數呢。」


    靜流姐斷然說道。我當然也知道是七的倍數,可是並不覺得那是什麽重要的依據。靜流姐以平靜的口吻接著說道:


    「有人說七是一個孤獨的數字——不過,人類這種生物不論有多少人聚集在一起,當中一定都有寂寞的孤獨糾纏不清吧。」


    「不會啦,那種事情——」


    靜流姐無視我苦著一張臉,以平靜的口吻喃喃說著:


    「所以——人才會動手殺人。」


    「咦……」


    我仿佛被那極度靜謐的聲音給吸進去,完全說不出話來。靜流姐又接著說下去:


    「小夜說的沒錯。那是過去的事件,已經落幕了,後人的事後諸葛無濟於事。就算在梅迪克庫拉夫特家這個密室中曾經發生過什麽事,也已經全都結束了——縱使揭發了其中的掩飾,也不代表什麽。」


    「……?」


    靜流姐的語調中似乎少了以往麵對事件時慣有的尖銳,我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她再度伸手去拿卡片,我也跟進。她是僧侶,我是農民——又是以平手收場。


    「欸,小夜——你剛剛很生氣該隱沒有為自己的罪過付出代價對吧?」


    「是、是啊——」


    「那是很正常的反應。可是聖經對某些人而言,具有禁止針對其內容提出反駁的立場。在這種情況下,你覺得會產生什麽?」


    「咦?」


    我一臉茫然不知該做何反應,倒是靜流姐先開口說明了:


    「會產生誤解與曲解呀。當不合理的事物以完整的麵貌存在於那裏的時候,人們會在自己的腦袋裏將事實扭曲化。好比說該隱就窮其一生為罪惡感所苦,上帝是為了讓他後悔莫及才在他身上留下印記的等等——」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喔?」


    「不對,聖經上麵完全沒有提到這樣的內容,那是後來才被解釋成這種意思的。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該隱之後的事自然也被交代得曖昧不清——在這起事件裏頭,也有一個東西以同樣的形式被人棄置,若無其事地扔在那裏呢——」


    「咦、呃……那個東西是什麽?」


    我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沒錯,我很清楚——靜流姐是絕對不會錯過任何掩飾的。


    「就是和緊握不放的兩條胳臂黏在一起的電鋸呀。拿它砍斷人頭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且事後砍掉自己的兩條胳臂再丟進暖爐裏,在物理上也是辦不到的事。」


    「這麽說來——確實是那樣沒錯。可是,那間屋子是任何人都無法進入的密室耶。啊,還是說有什麽逃離密室的手法?或是秘密逃生洞口之類的?」


    靜流姐搖搖頭否定了我的推測。


    「不。脫逃手段這方麵的問題絕對是會最先被徹底調查的,很難完美掩飾。我想事件一定是他們自家人掀起的吧——」


    「這樣的話——凶手會是誰?」


    我的腦袋已經陷入混亂。靜流姐則是以冷靜的語氣開口說道:


    「當然是按照遊戲結果啊。」


    「這個遊戲是讓兩張卡片展開鬥爭,然後消除掉被判定為落敗的卡片。由剩下的牌較多的那一方獲勝——」


    「咦……」


    我不禁張大了嘴。不對,怎麽可能呢?可是……她的意思一定是這樣沒錯。


    我的手指開始抖了起來,手上的卡片差點沒拿穩。


    「那、那——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一家人彼此互相殘殺?」


    靜流姐歎了一口氣。


    「關鍵其實沒什麽好說的——從凱文以外的其它人身上檢驗出來的安眠藥,在某些地方其實是被當作麻藥來使用的喔,據說就連日本在很久以前也能在店裏買得到這種藥。當時大家是以『rariru』這個名字來稱呼,通常使用在不是為了幫助睡眠的目的上呢。」


    「藥……?」


    意思是說……那個東西不是被拿來使用在讓一家人陷入昏睡的目的上?而是他們為了一起『high一下』,所以才吃下那個藥的——經靜流姐這麽一說,遭到其它成員排擠的他確實不太可能有機會同時對所有人下藥。


    「沒錯,他們服下了藥,然後在感覺飄飄欲仙的時候,開始玩起讓他們投入到甚至說出『會被那個殺死』的卡片遊戲,接著——讓輸掉的卡片所代表的人物也遭受到同樣的下場。把牌『洗』了——割斷了。」(譯注:日文中洗牌的洗跟剪斷、割斷為同音同字。)


    「怎、怎麽可能,那樣未免也太瘋狂了吧——」


    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後才驚覺他們確實是瘋狂的沒錯。他們早就因為服藥的緣故而失去理智了。


    靜流姐蓋過我那逐漸消沉的聲音,接著說道:


    「是啊,而且那絕對不隻是藥物的緣故吧。」


    「咦?這話怎麽說?」


    「就是和電鋸黏在一起的手臂,還有其它那十四具屍體呀,不知會是誰下的手呢?


    「咦——這、這樣的話——」


    「用電鋸割斷手臂,必然是在割斷所有人的頭顱之前發生的。要在自行握住電鋸握柄的姿勢下割斷手臂,若不是被其它人抱住、硬是讓身體折彎的話根本不可能辦到吧——而且還不隻是一、二個人而已。」


    聽到靜流姐這番話,我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是、是全家人一起做的嗎——?」


    「凱文的身上似乎有無數的傷痕。那些傷痕不見得都是過去在戰爭中所留下的才對——想必也有一些是後來才新添的吧。」


    「意、意思是說他、受到了虐待嗎……?」


    我喃喃低語的同時也恍然大悟。就算是農場上再怎麽偏僻的角落好了,要在不被住在那裏的人發現的情況下殺掉十四個人根本是天方夜譚。


    「所、所以說——殺掉那些便車背包客的凶手,也是這一家人——?」


    「雖然動機不明——不過,一定查不出什麽理由來的,況且我也不想知道。」


    靜流姐說完後聳了聳肩。


    快樂殺人鬼——難道他們一家全都是適用這種稱呼的人嗎?


    「所以他們的內心對於切割人體這回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大的抗拒。判斷因藥物而變遲鈍之後,不會曉得自己在做什麽事。」


    「可、可是,假設他們真的是在打牌比輸贏好了,最後勢必會有人殘存下來吧——」


    「照理說是這樣沒錯。關於這部分也隻能用推測的了。不過,若考慮到電鋸這種凶器隻要靠上去就能把東西割斷的話,有一個極端的可能,隻要躺在電鋸上麵頭顱就會自行割斷。」


    靜流姐說的話實在太過血腥,使得我也逐漸麻痹了。


    「可是,你怎麽會想到這種事呢?」


    「打牌分出輸贏之後,第一個動作是什麽?」


    被她這麽一問,我也隻能回答。我能想到的答案也隻有一個。


    「……把牌收集起來,重新『洗』牌……原來是這樣子嗎?」


    靜流姐默不作聲,不過她也沒有否定。不過若是躺到電鋸上的話,為什麽被割下來的頭會跟其它人的頭顱一起擺在暖爐上呢?此外,把電鋸丟進暖爐裏的人又會是誰呢?最後還是有疑點沒有解開——就在我想到這裏的時候,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對了——還有一個人。如果兩條胳臂都被砍斷的凱文在那個時候還沒斷氣的話,看他要用嘴巴叼住也好,還是用腳踢進去也罷,要把那兩樣東西搬運成事後現場所呈現的位置應該是不成問題吧。而且他馬上就因失血過量而死,事件就這麽被關進謎團之中了。


    可是——他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這樣的疑問出現在這個情況一點都不奇怪。


    他們一家人長久以來都在欺淩凱文,最後甚至砍掉他的胳臂。不僅如此,還虐殺無辜外人。那他為什麽還要掩護他們呢——


    「…………」


    我望著靜流姐。


    她什麽部沒說,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靜流姐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所想到的事情。


    (……因為他們是一家人——?)


    不論他們對自己再怎麽苛刻,即使他們是一群難以原諒的殺人鬼,對他來說,他們仍是這個世上僅剩的羈絆——所以,他才會將這一切化作無解的謎,藉由這樣的行動自己一肩扛起這一切嗎——?


    和殺了亞伯卻又不知反省的該隱相反……他選擇了庇護?


    不過,這又是一個多麽不求回報的行動——


    「——所以說,這一切已經結束了。」


    靜流姐喃喃說著。


    「即使揭穿了那個掩飾,也沒有意義——因為對任何事物都不會造成影響。」


    靜流姐在我恍神之際,打出了剩下的最後一張牌。我也配合她,將牌打出去。


    她是愚者。


    我是貴族——這一回是我贏。因為之前一路平手,所以這一盤的結果肯定是我獲勝。


    「小夜果然很厲害耶。」


    靜流姐用深感佩服的語氣說道。


    我已經提不起勁來反駁她,隻是開口說道:


    「欸,靜流姐。」


    「什麽事?」


    「這次可以換我洗牌嗎?」


    聽到我的要求,靜流姐先是微微往上轉動眼珠看著我,然後再調皮地眨一下眼睛,輕輕地吐了吐舌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靜流姐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遠野浩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遠野浩平並收藏靜流姐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