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ice bird


    1.


    ——我看見了鳥。


    感覺就像看到鳥在飛一樣——所有的目擊者都異口同聲地如此表示。


    「對,完全沒想到會是那種東西。與其說輕飄飄地在空中飄著,感覺還比較像是輕快地飛起來了。所以一開始並沒有很驚訝。隻是覺得看起來好有活力吶——不過那個果然沒有錯吧?真是教人吃驚啊。」


    當中亦不乏有人聲稱自己看到翅膀在上下拍動著,在形象的描述上不但沒有出現分歧甚至還完全一致。由於移動的方位有一座大時鍾,所以大多數的目擊者都記得當時的時間。


    在早上九點過後——通勤尖峰期暫時緩和下來,距離人潮再度擠滿交叉路口前的一小段時間——那個東西飛到了街上。


    那是一個感覺冷冰冰、從核心整個凍結,讓人分不出是人還是鳥的東西——


    那個飛行物一聲不響,一邊微微旋轉著,一邊降落在裝設於時鍾塔尖端的避雷針上。


    熙攘的群眾議論紛紛地抬頭仰望,可是那個飛行物自從降落之後便沒有再起飛翱翔。


    不久,開始有人察覺到情況不太對勁。


    有種閃閃亮、如同粉狀般的東西像流水似的從那個不知名飛行物的末梢處流出來,後來才知道,原來那是水。水滴在風的吹拂下,碎裂成粉末狀飛散開來。


    至於那個水,則是從融化的冰演變而來的。


    接著,那個從天而降的飛行物發出啪的一聲——像是折斷了似的從原地墜落了。


    目睹的群眾情不自禁地張嘴叫出聲來。可是,實際上根本沒必要為這件事感到驚院。


    因為那個飛行物早就斷氣了,而且——還是在死亡的狀態下飛行,這個事實後來透過司法驗屍得以真相大白。


    *


    「到頭來,這是一則有關於飛天男大冒險的故事。」


    在差不多接近尾聲的時候,靜流姐如此說道。


    「嗯~冒險是嗎……」


    我忍不住發出不滿的聲音。因為我萬萬沒想到,最後的結論會是那麽一回事。


    「小夜,你知道伊卡洛斯的故事嗎?沒錯,這次的事件感覺起來就跟那則故事恰好相反呢。伊卡洛斯因為在天空飛得太高也太靠近太陽,以至於蠟造的翅膀融化而墜落。然而這起事件卻剛好相反——是一個像螻蟻一樣活著、然後結冰飛上天空的男子的有趣冒險奇談。」


    是的,追根究底,這個話題的引爆點就是靜流姐以無心的口吻突然說出口的一句話——


    *


    「飛躍——你對這個有什麽看法呢,小夜?」


    靜流姐冷不防地拋出了這個話題。


    「咦?」


    我一時不知所措。


    「hiyaku?……是那個秘密的藥嗎?」(譯注:日文的飛躍與秘藥同音。)


    「那是秘藥啦。我說的是時而飛行、時而跳躍的飛躍。」


    「是喔——咦?」


    結果我還是搞不懂她到底想要表達什麽。直到剛剛為止,我們還在聊感覺今年滿常下雨,不知道潮濕的天氣會對人的心情造成多少影響這種話題。


    「就拿我剛剛那樣來當例子好了。不是常聽人說突然改變話題是飛躍式的思考嗎?」


    「嗯、嗯。」


    「這個字眼似乎不常使用在好的事情上麵呢——像是邏輯的飛躍,這是在回避話題時會被對方拿來作諷刺的字眼。跟飛翔啦、還是躍動啦這一類意思相同的字眼比較起來,好像都被拿來用在奇怪的比喻上耶。」


    「嗯、嗯。」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這個話題。


    「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小夜你覺得呢?」


    「呃——大概是因為含糊又不明確吧?」


    我隨口這麽回答,沒想到靜流姐卻像是感同身受似的點點頭,接著說道:


    「原來如此。或許真的是因為太缺乏表現『飛躍』的具體現象。大概隻有蟋蟀高高彈跳起來的動作才能完全符合『飛躍』這個字眼吧。如果是飛翔的話,還能舉出像是飛機啊、鳥啊很多例子來。你說對不對?」


    「…………」


    當時的我還不知道那起事件,因此實在掌握不到靜流姐提及這番話究竟有何用意。


    「呃……對呀。」


    我隻能曖昧地點頭回應。


    「不夠具體的特性總是被人運用在不好的方麵上,這是為什麽呢?啊,不過也有『今年是飛躍的一年』這種說法就是了。」


    靜流姐把我晾在一旁,像是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思考一樣開始侃侃而談。


    「飛這個字眼,不論是在好的或是壞的方麵都有人使用。例如檔案飛走了(檔案消失)就是不好的意思。然後也有東西賣得像飛起來一樣(熱賣,銷路良好)這種說法……這種情況指的應該是速度吧?」


    「嗯嗯。」


    雖然聽得懂她現在在說什麽,可是我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提到這些事。不過光是聽著靜流姐的聲音就夠教我高興的了,隻是聽她說話我也會欣喜而笑。


    「可是,飛並不一定就是代表速度。好比說蝴蝶飛起來就是飄啊飄的感覺。而且在形容心情好到像是飛起來一樣時,也絕不是一飛衝天的那種情境……」


    「飛這個行為本身是不是帶有夢想呢?」


    我隨口講了個東西來接話。


    「會不會正因為人類無法飛翔,所以才會有渴望翱翔天際的心情產生呢?」


    「哈哈哈,小夜太厲害了,這句話一針見血呢。」


    靜流姐笑眯眯地對著我直點頭。她看起來似乎很佩服,但對於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她如此欸佩我自然是毫無頭緒,不過至少她的笑容很動人。


    「人類無法飛翔——所以才會產生翱翔天際的渴望。也因此才會有那麽多的譬喻。可是那畢竟隻是夢想,所以才會一個又一個被使用在極端的表現上——說它是夢想的代名詞也不為過吧。」


    「例如『歡樂滿人間』裏麵的仙女?」


    「輕飄飄地飄浮在半空中,好像腳跟不會著地的那種感覺對不對——啊,英勇的超人也算是啦。」


    「說到這個,靜流姐曾經夢到過自己在天上飛嗎?我一次也沒有。聽說這種夢還滿容易夢到的,可是我卻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啊啊,我沒辦法作夢喔。」


    靜流姐輕描淡寫地以一語帶過,所以我不是很明白她在說什麽。


    「……咦?」


    「據說在天空飛翔的夢,是不安定的精神狀態的反映。所以精神狀態穩定的小夜夢不到又有什麽關係呢?」


    「呃、呃,不是那樣啦——那個……」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她。因為我不是很明了那句話是不是有什麽涵義。


    「小夜的個性非常成熟穩重,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喔。」


    靜流姐依舊一臉笑眯眯的說著。


    「我、我才沒有你說的……那麽好哩。」


    就拿現在來說好了,我的心髒跳得超激烈的。她到底是覺得我哪裏成熟穩重了?


    「小夜,你最近有點忙對吧?」


    「咦?」


    聽她這麽說,我嚇了一跳。這陣子的確有實力測驗等考試要舉行,所以還挺辛苦的。我今天是忙裏偷閑——這麽講也有點奇怪就是了——因為隻要見到靜流姐就能打起精神,所以我就不請自來了。


    「真是不好意思,這麽忙的時候還來這邊看我,我真的很高興呢。」


    即使問她為何會知道我最近很忙應該也沒什麽意義吧,就算是因為我的態度才


    被看穿的也不奇怪。比起這個問題,在我知道靜流姐並沒有因為我偷閑跑來而壞了心情之後,心裏反而有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可、可是,我並沒有忙到不可開交那種程度啦。」


    「千萬不要逞強喔,小夜。」


    靜流姐以一副溫柔大姐姐的語調這麽說著。


    「嗯,我知道。」


    我乖乖地點頭答應。


    靜流姐輕聲笑了出來,害我也忍不住露出靦腆的笑容。


    在這種感覺下,一天的會客時間就這麽閑散地度過了。


    ……可是,我還是非常在意那句話,於是馬上跑去向醫生探聽。


    「靜流姐跟我提到她『沒辦法作夢』……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對我而言,我隻是像以前一樣跑來詢問靜流姐的病情。可是唯獨這一天,醫生有了不一樣的反應。


    「你說什麽?她是這麽告訴你的嗎?」


    「對、對啊——」


    不知怎麽搞的,醫生顯得氣勢洶洶。我有點被他嚇到,於是便點點頭這麽回答。


    「不會作夢——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回換醫生歪著腦袋。


    「請、請問——這是什麽嚴重的問題嗎?」


    「唔,目前還不清楚——況且也有不少健康的人在睡眠時不會作夢。但是以她的情況而言——不對、不對。」


    醫生頻頻搖頭思索著。


    「靜、靜流姐不會有事吧?」


    「有可能是開給她的藥方裏含有安眠效果的藥物太多了吧——不知道她以前是否會作夢?」


    即使醫生這麽問我,我也不知道答案。沒想到連醫生都不知道,我不禁產生了動搖。


    「嗯,看來有重新檢討的必要哪……」


    醫生嘴裏一邊碎碎念著,一邊在紙上寫下一些東西。由於不是日文,所以我看不懂內容。


    「醫、醫生——我——」


    等我驚慌失措地發出聲音,醫生才突然回過神來。


    「啊、啊啊——抱歉了,小夜。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事情。因為這不是她的病情突然惡化之類的那種問題。你隻要像過去一樣,繼續陪著她聊天就可以了。」


    醫生帶著和藹的笑容如此說道。


    「是、是這樣嗎——?」


    可是,要我別擔心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靜流姐自從開始和我見麵以來,絕對看不出來身體狀況有變差。可是,也感覺不出來有變好的跡象……


    我踩著無精打采的步伐踏上歸途。


    (唉~唉……)


    抬頭仰望傍晚的天空。


    天上的雲量格外地多,而且正以非常快的速度移動著。


    2.


    ……一直到當天晚上,我才得知那起在渾身凍結的狀態下自天上飛來,最後卡在時鍾塔上墜落的奇幻屍體事件。


    「咦、咦咦咦……?」


    我看著電視新聞報導那起異常事件,頓時啞口無言。


    人從天上飛來——光是這樣就夠數人吃驚了。更誇張的是,據說那個人的身體還從內部結凍得硬邦邦的。


    當天的風勢非常大——聽說是前一天暴風雨的餘威所帶來的影響。


    (啊啊,是那一天。)


    我馬上回想起來。


    這麽說來,有一天電車曾因為台風的緣故而誤點,我費盡千辛萬苦去上學,還很擔心要是考試遲到的話就死定了。等到了學校之後才知道考試時間特別順延,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不過也多虧這樣,我後來重新溫習的地方剛好考試都有出就是了……不對、不對。)


    大腦一不小心就開始想一些有的沒有的小事情。我告訴自己不可以這樣,打起精神想要專心看新聞,可是有關於那起事件的內容卻已經播完了。


    『接下來是一則關於明知食用肉品染上了造成問題的傳染病,卻罔顧人命執意出貨販賣的新聞。如今在檢察廳的調查下已查出那是一樁組織性的犯罪,此外……』


    因為開始播報其它新聞了,我便轉了台。基本上所有電視台播報新聞的時間都是一致的,所以我馬上在別的節目發現同樣的新聞。


    ……據說該名從天而降的被害者在墜落之際臉部等部位全摔得支離破碎,以致於完全掌握不到來曆。目前的狀態就連采指紋都有很大的困難,簡單的說也就是……


    (……真麵目不明嗎?)


    前一天台風才剛來襲,即使當天也一樣刮著強風,自然是沒有跳傘之類的可能性。重點是,就算真的是跳傘好了,還是不清楚他的身體為何會結冰。


    『當天的飛行記錄並沒有異狀,而且也沒有任何目擊到飛機的證詞。他飛來的時候附近的群眾幾乎全都抬頭看著天空,所以若有飛機經過不可能沒人發現。』


    至於死者的服裝則是非常普通的西裝打扮,甚至還打上了領帶的樣子……在那附近走動的上班族突然起飛,然後降落到地麵的時候已經完全結冰了——我腦海裏浮現這樣的畫麵。


    (這是怎麽回事,我一點頭緒也沒有……)


    不過,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沒錯,那就是靜流姐早就知道這起事件,所以才會跟我談起『飛躍是如何又如何』這種講題的不會有錯。


    (盡管如此,我卻完全不知情……還像那樣講了一些風馬牛不相幹的話……)


    一想起來就羞得想鑽洞。


    (——總、總而言之,下次去找靜流姐之前,得將這起事件詳細調查清楚才行……)


    我像是為自己打氣似的麵朝電視點了點頭。


    *


    考試總算告一段落,我刻不容緩地著手調查事件。因為被告知能和靜流姐會麵的時間是後天以後,所以剛好有一天的空閑時間。


    (話說回來,我在不知不覺間開始自然而然地會有想要去做調查的念頭了呢……)


    一想到這裏,我的心情便有點複雜。不久之前我明明還對這種恐怖事件怕得要命——不僅如此我還這麽想——難道我已經完全不會對殺人事件感到害怕?已經當家常便飯看待了嗎?說到這個的話——


    (……我果然還是挺害怕的。)


    縱然靜流姐再三強調『犯罪是一種掩飾的行為,所以當中即使有不合理存在,也沒有不合理』,並且為我作說明,但我心中的某處在根本上還是有很多感到既害怕又畏怯的部分。


    (不過,現實中可容不得我說這種喪氣話。)


    雖然對於電視新聞播報的內容已經有了初步的認識,或者說換作是靜流姐的話光是那些訊息就已足夠。但是我畢竟全然不懂,所以為了能盡量多一些了解,我決定前往現場一探究竟。


    隻是——等我來到商業區附近的車站前,可以看見問題時鍾塔的行人交叉路口一看,那幅景象——


    (嗚、!)


    老實說,我被那幅景象給嚇傻了——隻見身著西裝的成熟男性在路上萬頭鑽動,絡繹不絕地來往移動。


    每當號誌燈變成綠色,路上滿滿的人潮便一股腦兒地湧上前來,看不到人龍的尾巴在哪。


    是我挑錯時間來嗎?可是現在明明是傍晚,應該不是人擠得水泄不通的巔峰時段才對大概是我太天真了吧。


    打從事件發生以來也沒經過多久的時間,可是沒有人拾起頭瞧問題的瞄鍾塔一眼。那個氛圍就好像每個人都為平常的工作忙得焦頭爛額,沒空去發揮閑情逸致的好奇心一樣。


    (呃、呃……)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不知怎麽搞的,我就是無法靠近那個交叉路口。


    雖然我並沒


    有遭到誰的阻攔——一群麵無表情的成熟男性隻是踩著喀噠喀噠的腳步聲埋頭向前走——而且沒有人會轉頭去看其它人。


    比起事件,這幅光景更令我震懾。簡單來說就是——我腿軟了。


    (這、這樣就腿軟怎麽行。)


    我不斷搖著頭。別說是到現場去了,才來到現場的前方,就因為人多而嚇傻了還能期望有什麽收獲呢。


    號誌燈再度變成綠色,所有人一致舉步往前走——雖然實際上大家應該隻是快步行走而已,可是在我看來就跟一百公尺賽跑的起跑沒兩樣——於是我也咬緊牙關一口氣衝上前去。


    明明是想要用跑的,可是不知怎麽回事卻感覺自己的速度比周圍的人還要慢,我手忙腳亂地撥開入潮,拚上性命地過了斑馬路。


    「呼、呼——」


    等我抵達馬路另一頭的時候,已經一副氣喘如牛的模樣。


    不用說,後麵還有人陸續湧上,所以就算喘不過氣我也沒辦法繼續留在原地。我像是人潮推著移動一樣被驅逐到了路旁。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號誌燈總算變成了紅色,人潮也緩和了下來。


    「……呼,累死我了……」


    情不自禁地說出這種老伯伯才會說的話之後,我終於來到可以仰望問題時鍾塔的地點了。


    結冰屍體卡住的尖塔部分幾乎被蓋住了一大半。似乎是在進行工程的樣子,而且完全沒了驚悚的感覺。不過就算外觀上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跟自己說那裏曾發生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相信也很難馬上產生聯想吧。那看起來就是如此平凡無奇的風景,實在是因為四周太多人了。


    時鍾雖然被遮住了一半,不過從下半部可以看見指針仍在走動著。為什麽不幹脆關掉呢?未免太浪費電了吧。


    (總之,先到下麵去看看吧——)


    我打定主意,重新邁步向前。誰知明明隻是要走到看起來近在咫尺的地方而已,我卻像無頭蒼蠅一樣迷路了。


    這裏的大樓蓋得實在太過密集,以致我在走路的時候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該在哪個轉角轉彎,又該往哪個方向前進。


    (我、我——果然很遲鈍吧。)


    我不禁悲從中來,先暫時折回車站,好不容易才成功到達目的地。


    ……話雖如此,那裏果然毫無特別之處。


    本來還以為會戒備森嚴地禁止閑雜人等進入,或者是有一堆看熱鬧的民眾聚集在那裏,不過事實與我的想象有所出入。大概是因為這條路來往行人太多,所以調查早早就結束,現場搜證也完成了吧。更何況事發至今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四周基本上有用簡單的柵欄圍起來。由於和人孔蓋的部分重迭在一起,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說不定還會以為是在進行人孔蓋的工程呢。


    不過——到那附近一看,描繪雙手張開、有如大鳥展翅般的屍體輪廓的白色線條清楚地刻劃在地麵上,那個看來輪廓微妙的……


    (好不穩定喔……)


    我是這麽覺得.甚至有種好像這條人潮絡繹不絕的街道以此輪廓為中心,不停旋轉著一樣的奇怪感覺。


    是位處三次元的我們,在畫在地麵上的二次元男子的周圍四處移動嗎?還是說——其實這名男子的輪廓還在飛翔,正在移動的是他,至於街上的人潮則隻是形同經過他身旁的雲朵呢——說不定,這條街道不過是一幅襯托翱翔天際的白線男子的卡通背景罷了……這般奇怪的想象突然浮現在我腦海中,總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天旋地轉。


    (——嗚嗚,這樣不行啦。)


    我似乎有做太多奇怪幻想的傾向,這點也常常被靜流姐取笑。


    (如果能逗靜流姐笑的話,要我怎麽要天兵部無所謂——)


    可是現在我並不是在她麵前,得振作一點才可以。


    我從地麵上仰起臉往上方看去。


    試著尋找被罩住的時鍾塔。可是,時鍾塔夾雜在街道上櫛比鱗次的建築物之間,老實說一時之間難很找出它的位置在哪裏。


    (……啊啊,是那個吧?)


    在找到先前所發現的有大半麵積被遮住的時鍾的同時,我終於發現了結冰男卡住然後摔下來的那個尖端。


    (距離還挺遠的呢……)


    我這麽覺得。因為聽說是卡住然後摔下來的,所以原本還以為應該就在屍體正上方不遠處,不過看來並非如此。屍體似乎是在空中滑行了一段不算短的距離後才掉到地麵上的。


    (真的很像在飛耶……)


    這麽說來,我想到確實有人提出翅膀在拍動這種目擊證詞。


    我試圖想象當時的情況,不過隨即就因為害怕而放棄了。感覺如果任由自己胡亂想象的話,又會像剛才一樣產生強烈的刻板印象,導致無法正確接收到情報。


    (我徹徹底底隻是靜流姐對事件有所興趣時,負責收集資料的幫手而已……)


    我用力點點頭。


    本來想用步伐大略估算一下距離時鍾塔有幾公尺,可是來往的行人實在太多了,實行起來似乎有困難。


    (算了,反正這方麵的數據雜誌應該會寫吧。)


    我又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接著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怪怪的。心中的感覺和這裏的景色之間好像有著微妙的落差,而之所以會那麽難找到時鍾塔,似乎也是這個落差所造成的。


    (——啊啊,原來如此。)


    我突然注意到……


    來到這裏之後,終於想到一直感受到的感覺的真麵目。


    天空很狹隘。


    這裏隻看得到被人造建築物給團團包圍、範圍小到一抬頭便可以盡收眼底的頭上那一小片天空。


    以至於和這起從天飛來的結冰男子的事件印象並不一致。這麽一來,與其說他是飛翔而來,不如說是失足摔入深邃的洞穴裏麵——我忍不住產生了這樣的念頭。


    *


    ……我走在通往醫院的坡道上。


    風勢已經趨於和緩,是個出太陽的晴朗好天氣。


    我從坡道下方抬頭仰望著靜流姐住院的醫院,可是卻看不出她是住在那棟白色建築的哪一間房間裏。不過如果她現在正從窗戶往外看的話,應該可以看見我爬坡前進的模樣吧。


    (照理說,從我這裏應該也看得到才對啊……)


    可是,我卻不曾發現過靜流姐的身影。當然那棟建築物之大,讓窗戶看起來隻像是零星分散的小碎點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我每次經過時都在努力尋找,今天果然還是看不出來。


    平時總是直接前往病房,可是今天在去找靜流姐之前,我先敲了敲醫生的房門。


    「——請進。」


    「請問……方便打擾一下嗎?」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想說醫生有可能正在工作。隻見他從病曆表上抬起頭來。


    「啊啊,不用客氣。我不是說過隨時歡迎你來找我嗎?」


    樓下掛號台那邊似乎有將我到達醫院的事傳達給醫生知道。因為我總覺得不管自己什麽時候過來,這名醫生都好像早在事前就已經知道一樣。


    「我想請教靜流姐的問題——上次您有談到要改變用藥的事,請問後來結果如何了?」


    「啊啊,那個不用擔心。因為看起來沒有問題,所以最後還是決定維持現狀。」


    「可是靜流姐說她不會作夢耶——這不是藥效太強的安眠藥造成的副作用嗎?」


    「不,可以說剛好相反。正因為她現在都睡得很熟,所以就不必太仰賴藥物了。她目前的精神狀態會這麽穩定都是你的功勞喔,小夜。」


    「欸……那個……」


    「有


    什麽問題?」


    「我隻是有點好奇啦……為什麽這間醫院的人都用小夜這個昵稱來叫我呢?」


    「你很在意嗎?」


    「應該說,反而是覺得大家對我太溫柔了。」


    醫生聽我這麽說,笑了出來。


    「哈哈哈,事實剛好跟你想的相反喔。大家對於直呼你的本名多少會感到惶恐。畢竟在這裏工作的個個都是精英,沒有那種不知道你名字所代表的意思的孤陋寡聞者。」


    「不,我的名字也沒您說的那麽高不可攀啦……」


    我開口想要反駁,可是醫師卻搖頭岔開了話題。


    「總之,就讓大家這麽叫吧。再說你長得很可愛,大家都覺得小夜這個稱呼很適合你唷。我也這麽認為。」


    「唉——我是無所謂啦。」


    有種被人敷衍的感覺。醫生對著耿耿於懷的我說道:


    「好了,你今天應該還沒跟公主見麵吧?居然先跑來找我,搞不好她現在開始鬧起別扭了也說不定喔,快點去找她吧。」


    我隻得無奈地起身離席。


    都怪醫生跟我說那些話,害我站在靜流姐房門前打算敲門的時候稍微歎了一口氣。這時候——


    「——放心吧,我既沒有鬧別扭、也沒有在生氣啦。」


    從房裏傳來這句夾雜著笑聲的話。


    「啊,沒有啦。那是……」


    我匆忙敲了敲房門,接著打開靜流姐病房的門。


    她一臉笑容可掬地迎接我。


    「歡迎你來,小夜。」


    沐浴在那抹笑容下——我……有些結巴說不出話來。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光景,也是我最熟悉的聲音。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每次見到靜流姐都有一種新鮮感。


    (啊啊……)


    那是很不可思議的感覺。熟悉、安祥與愜意自得的氛圍和第一次的激昂交融在一起,感覺非常的——


    「——午安,靜流姐。」


    我就像平時一樣和她打了聲招呼。


    或許那隻是隨處可見,十分稀鬆平常的對話。但是——這種感覺我過去不曾在其它地方感受過。一切就是那麽的奇妙。


    3.


    「後來啊——就是……」


    我開口打算說明,不過靜流姐出聲製止了我。


    「小夜,你還是先喝個開水或果汁吧。今天你在爬那條坡道的途中滴水未進,來到了醫院後,我看那個不懂得體貼的醫生也沒倒杯茶給你喝吧?」


    果然,我在路上的一舉一動她都看到了。


    「嗯、嗯——謝謝。」


    我順應靜流姐的建議喝下了葡萄柚果汁,適度的酸味為喉嚨帶來一股舒暢。喝下果汁後,我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喉嚨有多麽幹渴。


    「啊啊——好好喝喔。」


    「那就好。」


    在我鬆一口氣之前,靜流姐始終以安祥的眼神注視著我。


    「小夜,你今天好像一直抬頭往上看耶——是不是有什麽新奇的東西在天上飛呀?從我這裏都看不到呢。」


    「沒有啦,我那時候是在——」


    本來想說靜流姐的身影才是我在尋找的目標,可是因為最後沒能找到——所以我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講出來。


    「你好像時常在觀看著我看不見的事物呢,小夜。」


    靜流姐溫柔的嗓音讓我心頭為之一驚。靜流姐被關在這間白色的病房裏,這個世界的絕大部分事物她都無緣見識到。


    可是,剛剛那句話似乎並不是這個意思。


    「你非常的感性,因此總是能輕易掌握到別人無法發現的真理呢。」


    「又、又來了——你很討厭耶。」


    靜流姐一向愛講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逗我。


    「不、不談那個了——我有收集資料帶過來喔。你不是很有興趣嗎?」


    「咦?什麽東西的數據?」


    對於我唐突的話語,靜流姐似乎一時摸不著頭緒。


    「就是那個結冰屍體飛到街上的事件呀。上次見麵時你不是也有大概提到嗎?這回我有事先做好調查呢。」


    「是嗎——」


    靜流姐微微眯起眼睛,然後點點頭。


    「——那你願意從頭開始,依序為我作說明囉?」


    「那當然了,交給我吧。」


    我開玩笑似的挺起了胸膛。靜流姐也十分配合,藉由輕輕拍手來表達鼓勵之意。


    於是,我便從事件最初被目擊到的狀況開始詳細作說明。


    「——就剛好在通動人潮緩和下來的時段。換句話說,就是相較之下來往行人變少的時間點啦。根據目擊者的形容,飛行物在這個時候以輕飄飄的感覺從上麵飄了下來。」


    「從當時行人減少這一點來看,似乎並不是為了引人注目才從空中掉下來的呢。」


    「咦?」


    「沒事,我隻是想說或許也有這種可能性吧,沒什麽特別的意思。」


    「——呃,然後是有人發現到,接著大家才一起抬頭往天空看——」


    「也就是說看得十分清楚囉——至於誰是第一個目擊者則不確定對吧?」


    「好像是這樣沒錯。畢竟當時人數還不少——」


    「應該也有不少人用攝影機拍下來吧?」


    「對啊。的確有不少人利用手機附加的數字攝影功能拍下照片和影片——電視上還以衝擊性畫麵為噱頭來作介紹,我也有看到,可是——」


    「完全看不出來是屍體對不對?」


    「嗯。當然照得太小以至於分辨不出來也是原因之一啦,不過感覺真的是——輕飄飄的。那個飛行物就在空中飄動。聽說當他卡到時鍾塔的尖端時就直接摔下去了——可是並沒有這部分的畫麵。」


    「等看到地上的屍體時,才發現他已經凍結得硬邦邦了嗎——沒有粉身碎骨?」


    靜流姐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恐怖的話。不過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早就做了確認。


    「……聽說有出現裂痕,毀壞的情況或許挺嚴重的,可是還不到粉身筋骨的程度。」


    「小夜果然很細心呢。就連這種蛛絲馬跡也沒放過。」」


    即使被她這麽誇獎,我也高興不起來。我稍微歎了口氣接著說道:


    「還有就是臉孔等部位全部毀壞得不成原形,導致完全查不出他的真實身分。」


    「究竟死亡多久了也還不清楚對不對?」


    靜流姐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道。這點電視新聞也有提到,所以我用力點了點頭。


    「似乎是這樣沒錯,可是為什麽會查不出來呢?那方麵的技術還算滿進步的不是嗎?」


    「原因在於屍體結冰了呀。因為包括體內的未消化物等等也一同被冷凍保存起來了,所以就算知道死因,也無從判斷是從何時被冰凍起來的。」


    「……呃,換句話說,就跟冰淇淋沒有最佳食用期限是同樣的意思囉?」


    「哎呀,冰淇淋沒有最佳食用期限嗎?」


    靜流姐這麽反問,我點頭回答她:


    「據說是這樣耶。因為冰淇淋是冰凍保存的——反正解凍溶化的話就不能吃了,因此也沒有期限的問題——」


    「小夜好博學多聞喔。」


    靜流姐一臉佩服地說道。不過這隻是無關緊要的常識,而且也沒有什麽內涵可言。


    「哎唷,那不算什麽啦——話說回來,這表示那具屍體也有可能已經冰凍了好幾年的時間囉?」


    「至少無法否定這個可能性。你知道這代表什麽意思嗎?」


    「呃——」


    我試著思考靜流姐話裏的意思。


    「簡單的說——即使要著手尋找下落不明者等等,也沒辦法鎖定出時間範圍的起點和終點,是這樣嗎……」


    也就是到底該回溯到幾年前才好,根本抓不到一個基準。這麽一來,也難怪會查不出死者的身分了。


    「可是相對的,死因已經明確查出來了對吧?」


    「是啊……一點也沒錯,所以我才搞不懂。」


    聽到我那缺乏自信的說法,靜流姐自信滿滿地點頭說道:


    「是凍死的對吧?」


    「嗯……好像是。」


    盡管屍體在墜地時摔得支離破碎,不過利用屍塊進行調查之後,發現死者完全沒有生前曾經受傷、抑或遭人下毒這一類的跡象——這個部分的事實似乎已經真相大白了。驗屍技術確實有日新月異的進步。


    「所以結冰就是死因囉。」


    靜流姐深刻地點了點頭。


    「呃~他飛了有多高多遠並不清楚。雖然似乎也有可能是飛到相當高的高空,亦即缺少氧氣的地方結果窒息而死,可是結果也不是這樣——」


    我把報導上的內容照念了一遍。


    「會是結冰以後才飛起來的嗎?」


    「當天好像並沒有飛機之類的交通工具飛過上空的樣子——雷達上沒有照到任何東西,所以應該不會有錯。可是似乎無法完全排除屍體是從問隔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被丟棄,然後隨著風被吹來的可能性喔。」


    從中國吹來的黃沙飄到日本的情況時有所聞,聽說是因為氣流具有相當強勁的力量與風勢。


    「這麽說也沒錯啦——事件的格局變得愈來愈大了呢。」


    靜流姐輕聲笑了出來。


    「假設真是如此的話會是什麽原因?該不會是間諜任務失敗,被人從飛行在接近平流層高度的總統專用客機丟出來的吧?好一段熱血沸騰的大冒險呢。」


    靜流姐刻意用裝胡塗的語氣說著。


    不過——確實是給人這種感覺的事件沒錯。


    「……或許事實就像那樣也說不定呢。感覺反而像是事件太過誇張,以致在電視新聞等媒體上也微妙地很難形成話題,因此人家便姑且先等待事件獲得解決一樣。」


    不僅媒體不知該怎麽拿捏,世人也為該怎麽去謠傳才好而困惑——我的感覺就是這樣。


    「畢竟是這麽飛躍(離譜)的事件,也沒辦法啊。」


    靜流姐以一副無奈的表情說道。


    「因為實在太脫離常軌了,所以看在世人的眼裏,和自己的世界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交集。結冰的人像鳥一樣從天上飛來這種事根本是天方夜譚——所以根本不必去思考,大概就是這種心態吧。」


    她微微歎了一口氣。


    「如果經過一段時日之後沒有再發生任何異狀,就會感到安心並從日常生活中切割出來,最後將它列入『這世上就是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事情存在,例如說——』的名單裏麵。就算是掩飾好了,真希望手法可以再聰明一點呢。」


    ……我感覺靜流姐正以漠然的語氣訴說著艱深難懂的事情。


    「那個——靜流姐?」


    「小夜,你認為這會是一起什麽樣的事件?」


    「咦?嗯、那個……坦白講,還真的不知道該從何思考起耶……」


    我在嘴裏含糊不清的咕噥著。總覺得很難為情。


    「不是這樣吧?」


    可是,靜流姐卻對感到難堪的我投以微笑。


    「應該是恰好相反吧。因為這起事件太過簡單,所以根本沒必要把它想得太複雜——是這樣才對不是嗎?」


    4.


    「……哈?」


    我睜大眼睛愣住了。


    靜流姐無視傻眼的我,臉上依舊掛著和藹的微笑。


    「——哪是啊,怎麽會——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耶?」


    「錯了。」


    即使我提出抗議,靜流姐還是一副充滿自信的堅定態度。


    「其實你早就知道答案,世上的普羅大眾也都知道。隻是全都裝作不知道而已。」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就、就、就——就算你這麽說!」


    我唯一能做的反應也隻有翻白眼了。


    「那、那——靜流姐自己又是怎麽看的?這起事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啊啊——這個嘛。」


    靜流姐豎起一根手指頂在下巴,做出一副在思考的模樣,然後才帶著調皮的表情說道:


    「我看這又是一起稱作密室也不為過的事件吧?」


    「密、密、密室?」


    我忍不住失控的大叫了起來。


    「你、你在說什麽啊?屍體在天上飛耶?而你卻說這是密室——」


    「就是因為在天上飛,才稱它為密室啊。」


    靜流姐以自然的口吻滿不在乎地說著。而且還反過來問我:


    「追根究底,為什麽他會落到在天上飛的下場呢?」


    「咦?就是因為不知道原因,所以才——」


    「是這樣嗎?你真的不知道嗎?」


    靜流姐看我默不作聲,以輕鬆白若的語氣接著說道:


    「畢竟前一天是強烈到電車也停駛的台風天,而且事件當天也是刮著強風,然後——其他還有什麽呢?」


    「————」


    我張口結舌,話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可、可是光憑那樣的強風,人類就可以飛得那麽高又那麽遠嗎?」


    聽我這麽一說,靜流姐聳了聳肩。


    「那你說飛機有幾噸重呢?那麽重的東西都能在天上飛了,比它輕的東西飛起來也不奇怪吧。」


    「——飛機是有好幾噸重沒錯啦……可是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吧。」


    「為什麽人類不會被強風吹定呢?」


    「因為……因為要是真的被吹走了,一般都會抓住身旁的東西,不然就是縮起身子啊——」


    說著說著,我心裏頭漸漸產生一股不好的預感,難道說——我開始忐忑不安了起來。


    靜流姐笑眯眯地看著我。


    「——換、換句話說……死者是結冰之後才被吹走的嗎……?」


    「隻要身上穿著大衣,然後再以大大張開的姿勢全身凍結住的話,跟『風箏』就幾乎沒什麽兩樣了吧。何況隻要具有能夠迎風的麵積,就連砸下來會造成嚴重事故的大廣告牌也照樣可以飛起來。」


    靜流姐說完後點點頭。總之這回的她就是充滿了自信。


    於是……不知怎麽搞的,我也開始慢慢地理出了頭緒。


    「……所、所以是密室沒錯……?」


    「對,就是密室。」


    靜流姐再度點了點頭。


    沒有辦法,我隻好開口用猶豫不決——的語調說了。


    「這意思也就是——跟冰淇淋是一樣的意思……?」


    「就算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在沒有看過地圖或是調查那一帶的情況下,我也沒辦法下定論。不過如果是位在港口的話,要是有台風來襲,想必當時一定有強烈的海風吹向陸地吧。因為並沒有受到高山等地勢的阻擋。」


    她不再向我提出問題。那意思彷佛是在對我說『你已經明白了吧』一樣。


    令人討厭的是——事實幾乎正如同她所說的一樣。


    「唔——密室啊……是這樣的意思嗎?」


    「就這個情況而言,是這樣的意思沒錯。」


    我說得語意不清,靜流姐也跟著以同樣的口吻附和著。


    「可是……總覺得好討厭。」


    「小夜,這個世界上沒什麽讓人感覺舒服的好


    事。畢竟有一大半是由不愉快的事件所構成的。」


    靜流姐以說教般的口吻說了這句恰如其分的話。


    「嗯……」


    「到頭來,這是一則有關於飛天男大冒險的故事。」


    她輕描淡寫地說著。


    「嗯,冒險是嗎……」


    「小夜,你知道伊卡洛斯的故事嗎?」


    被她這麽一問,我以點頭代替回答。何止是知道而已,我小時候聽到那則故事時還受到不小的打擊。


    主角明明隻是想在天空飛翔,隻是想要實現那個夢想而已,為什麽最後會碰上殘酷的結果呢……當時的我完全不能接受那樣的結局,最後甚至還哭了出來。


    靜流姐像是要開導苦著一張臉的我,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沒錯,這次的事件感覺起來就跟那則故事恰好相反呢。伊卡洛斯因為在天空飛得太高也太靠近太陽,以至於蠟造的翅膀融化而墜落。然而這起事件卻剛好相反——是一個像螻蟻一樣活著,然後結冰飛上了天空的男子的有趣冒險奇談。」


    「雖然說是冒險,可是——我不希望拿他跟伊卡洛斯相提並論。」


    我的胸口燃起了一把無名火。


    「因為——到頭來隻是在掩飾吧?實在是太過分了。」


    「哎呀,小夜——難得看到你有這種反應呢。」


    靜流姐挖苦似的說道。


    「我看你好像不怎麽有心去解決這次的事件呢?」


    「還不是因為——」


    我鼓起腮幫子。


    「反正就算放著不管,遲早有一天也會真相大白的,這真的是——太簡單了。」


    沒錯,我在調查這起事件的時候看了好幾台電視新聞節目。


    每一台都以大同小異的內容報導新聞,然後往往跟這則事件的新聞一起播報。但比起這個事件,更為大篇幅報導的卻是……


    『接下來是一則關於明知食用肉品染上了造成問題的傳染病,卻罔顧人命執意出貨販賣的新聞。如今在檢察廳的調查下已查出那是一樁組織性的犯罪,此外……』


    ……銷售違法肉品的事件。雖然靜流姐並沒有明確指出來,可是事件就發生在前一天還是當天,覺得這兩件事沒有關聯才是不合理的吧。


    「簡單的說——他是那些企圖將遭到病菌汙染的肉品偷偷銷往市場的家夥中的其中一人——至於他當時是打算把肉藏進冷藏庫,或者是要搬出來則無從得知,總之——他不小心被人關在冷凍庫裏頭,就這樣凍死了——事情就是這樣對吧?」


    「就說我不知道啦,我哪知道那麽多情報?」


    靜流姐又在裝胡塗了。我焦躁不安地繼續說了下去:


    「也就是說,他們是冒著暴風雨不顧危險的在進行作業。因為知道自己已經被警方盯上了,才會亂了陣腳吧——等同夥發現到時,那個被關住的人早已全身結凍了。」


    「同夥的人隻好先把死者搬出冷凍庫,沒想到卻刮來一陣強風把他給吹走了——唉,事情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吧?」


    靜流姐用手模仿蝴蝶振翅的模樣輕輕拍動著。


    「那想必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大冒險吧——因為他的身體隨著暴風雨上上下下,不僅被狂岡吞噬、還遭海嘯高高卷起,最後轉啊轉地竄上了天空——直到隔天早上之前再也沒有掉下水過。至於細節的部分,日後應該會有專家巨細靡遺地解說什麽『天氣激烈變化之際常見的不穩定氣壓所帶來的對流現象』之類的吧。」


    「真是的——這種事件一點意義也沒有嘛!」


    這甚至不是什麽殺人事件,隻不過是一場可笑的壞人自滅戲碼。看來現在正受到警方偵知的同夥們不久之後應該就會自首,到時事件的全貌馬上就會廣為人知吧。


    然後所有人都將為之幻滅。更遑論跟我一樣,從事件中發現了奇妙詩意的人了——


    一群偷雞摸狗的人躲在密室中進行的惡質犯罪的拙劣失敗——整件事就是這麽單純。


    靜流姐以安祥的眼神注視著義憤填膺的我。


    「吶,小夜。」


    「什麽事?」


    「你在這回的事件中也為我做了許多的調查對吧?那你也有去過現場囉?」


    她的聲音是那麽地溫柔,我忍不住感到有點疑惑。


    「不,我隻有去街上看過而已。至於關鍵的冷凍庫——當然是連去都沒有去過了。」


    「你到街上看過的感想如何?」


    「……你是指?」


    「你站在那附近抬頭仰望天空時,心裏在想什麽?」


    「…………」


    我因為不知該如何回答而感到迷惘。


    不過,看樣子還是隻能老實回答了。


    「我當時抬頭看著天空……隻覺得好狹隘。另一方麵也覺得自己十分渺小,所以……」


    「你是不是覺得假使有東西從天上掉下來,在眼睛看清真麵貌之前,便會先主觀認定那個事實是不可置信的?」


    「……嗯。」


    所謂都市,就是一個到處擠滿了人,心思都被人潮給分散,根本不會去關心實際上天空到底發生了什麽狀況這一類事情的地方……


    「一定是從天而降的鳥人在上麵拍動著翅膀,不會有錯的。」


    靜流姐說的話就跟多數目擊者的證詞一模一樣。


    大概是原先結冰的大衣下襬開始溶化,被風吹而輕輕飄動著——就隻是這麽單純的一件事吧。


    不過,我可以清楚想象當時做出那個證詞的人所看到的光景。


    一成不變的日子又展開了——如果有東西飛過邊如此想著,邊打算通過交叉路口的人的頭頂上,相信任誰都會那麽認為吧——


    「該——還有啊……」


    我的語氣變得像是在懇求一樣,說著其實用不著說出來也無所謂的事。


    「地麵上畫著白色的線條——就是死者的輪廓。我總覺得那個白線——看起來反而……」


    盡管不曉得要怎麽解釋那個不知該如何形容、而且也分不出是幻想還是妄想的印象,可是嘴巴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像是位在二次元的世界裏,把我們三次元的世界全部塗抹掉、然後在那當中飛翔似的。至於在旁邊走動的人群則有如背景一般——哎唷,我到底在說什麽啊?」


    好好一段話被我講得雜亂無章,我抱頭苦惱著。


    可是,靜流姐卻一臉微笑地說道:


    「就是說呀——那真的很難理解呢。不過小夜,我明白你當時在想什麽喔!」


    「咦?」


    「我想你一定是——同時在那裏看到了世界的浩瀚和狹小吧?盡管那個世界比天空還遼闊,被有如虛無般的渺茫給包裹住,盡管有許多人生存在其中而且有無數的方向可以前進,卻跟被關在四處都是牆壁的密室沒兩樣——但那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喔。」


    她的表情是那麽的溫和。


    「對,一點都不稀奇——所以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奇怪。」


    「是——是這樣嗎?」


    其實,靜流姐說的話太艱澀難懂了,我根本就聽不懂。不過我唯一清楚的是,她的話能讓我的心情沉澱並且放鬆下來。


    「對呀,因為奇怪的人是我。」


    靜流姐微微挺起胸膛用開玩笑的語氣這麽說道。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真是的,又來了。」


    靜流姐也嗬嗬嗬的笑出聲來。


    「小夜為了我不辭辛勞,事先跑去調查了這起怪誕的事件對不對?明明我連提都沒有跟你提過呢。」


    「咦?才不是。靜流姐明明就有提過呀。你那時不是


    說什麽飛躍有的沒的——」


    我才說到這裏,一個難得的景象便出現在我的眼前。


    隻見靜流姐日瞪口呆。


    她雙眼圓睜,一臉茫然的表情。


    「……什麽?」


    那真的可以說是毫無防備的表情。我受到她的影響,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咦?」


    「……你在說什麽呀,小夜?」


    「不……咦咦?可是——」


    我試著去思考現在是什麽情況。這才發現是自己太早下判斷,以致搞錯了。


    「——呃……這、這麽說來,靜流姐該不會……」


    她一開始對那起事件並沒有什麽興趣,是我自己急著下定論率先行動的嗎?看樣子是這樣沒錯。


    「——所以那個——也就是……」


    我說話開始語無倫次。啊啊——靜流姐恍然大悟似的叫了一聲,並雙手合十。


    「你說飛躍?是飛躍對吧。對了、對了,我的確有提到過呢。」


    「……靜流姐?」


    「啊,不好意思——嗯,真的很抱歉喔,小夜。」


    跟我道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啊。靜流姐看我仍傻呼呼地愣在那兒,搖了搖頭。


    「不是啦——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之所以會談到飛躍,是因為……」


    她接著這麽說道。


    「我們當時不是正好聊到今年下雨很頻繁、濕氣很重嗎?還有氣候會對人的心情造成多大影響之類的——至於影響的因素是氣壓?風速?濕度?氣溫?還是個人跟天氣有關的回憶呢?當我苦思會是哪一頃因素時,隻覺得之間的關係似乎相差甚遠,於是就——」


    「……邏輯飛躍了嗎?」


    「對啊。是我的表達能力不夠好吧。看來飛躍的其實是我才對。」


    靜流姐露出一個我分不出是苦笑還是靦腆的笑容。


    「不會啊——反倒是聽到飛躍這個字眼就覺得是那個事件不會有錯的我飛躍過頭了。」


    我也隻能一笑置之。


    我們倆到底是飄飄然地聊了多少既沒有條理又不切實際的內容呢?


    飛躍、循環、沒有明確的結果。那是難以言喻,盡管再熟悉不過——卻又感覺十分新鮮。


    靜流姐笑了,我也是。


    那是無論這個世界的天氣如何、窗外有什麽東西飛過,都不會有所改變的真實體悟。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


    “the ice bird”clo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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