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耳邊巨大的聲響,把結喚醒了。


    起初的那會兒,結隻是不住的眨眼——看見身邊有橙色的燈火,模糊的照亮了一小塊兒,四周漆黑一片。


    背上傳來冰冷的堅硬感。吹拂在臉頰上的風也感受不到涼爽——甚至帶著寒意。


    仰麵躺著,迷糊的看著眼前的黑暗。


    (這……是什麽地方?)


    不知為何,頭和脖子很痛。劇烈的疼痛甚至扭曲了結的臉。


    “……嗯……”


    開始回想發生的事。


    記得,被澪叫了出來,帶到山林裏,然後被告白……?卻被精靈襲擊——


    反射的坐起身來。


    沒錯!被精靈襲擊,然後失去意識——


    對忽然感覺到的惡寒,結不由得抱緊自己的雙肩。


    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命令精靈的是——那樣的話,帶我到這裏來的也是——


    不得不麵對難以置信的現實,結將注意力轉移到四周。


    看起來,從被襲至今,並沒有太久。結合自己饑餓程度以及體恢複程度,也就一小時左右吧。


    自己,被安置在一塊如同床一般平坦的巨石之上。放眼四周,到處都是岩石——不如說是被岩石組成的牆壁,圍在中間。天頂很高,看來這裏是一個巨大寬敞的空間。細耳傾聽,還能聽見水流聲。


    如此看來,這裏應該是洞窟之中。


    身邊不遠處,立著一對篝火,火紅搖曳的火光照亮周圍一圈。


    剛才的一響,應該就是柴火的聲音了。


    而且,在篝火的另一側,雖然沒有眼睛又是背光的原因,但還是能看到有個巨大的東西。


    慶幸與自己的雙手並未被手銬之類的鎖住,便跳下巨石接近查看。


    最初映入眼簾的,是呈環狀鋪在地上的粗繩。環中,相向立著兩個如同尖塔般的岩石,岩石的前麵有一個台座,台座上放著一麵十分華奢、充滿滄桑感的圓鏡。


    而且,岩石不知為何的,用鎖鏈交叉的纏繞著,看來是要把岩石間的空間封閉起來——就像是岩石和鎖鏈組成的牢籠。


    (……封閉起來?)


    恍然大悟的結,再一次觀察眼前的布局——這樣的布局,自己曾經見過!


    在本家道場裏的,結界鏡!


    “這麽說,這裏是——”


    話還沒說完。


    哐啷——


    鎖鏈,劇烈的搖擺;岩石中間的空間,放出激烈的聲響。


    本來什麽也沒有的空間,扭曲了——從中,爬出一隻猛獸。


    那是以赤色烈焰纏身的巨大蜥蜴——精靈、炎蜥蜴獸精。


    精靈,穿過鎖鏈間的縫隙,猛然撲過來——


    “赤猿獸精!”


    隨著凜然的一聲,就在大蜥蜴的前爪要碰到結的刹那,赤色的一團從一旁衝出來,將蜥蜴撞飛出去。


    赤色的一團——巨猿般的精靈,赤猿獸精,將炎蜥蜴獸精壓在身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折斷了它的脖子。


    注視著眼前淒慘的一幕的完結,結將目光轉向一旁——那是剛才的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結剛剛躺過的巨石對麵,篝火下閃現的是位少女的身影。


    “……澪小姐”


    還是剛才舞台上的裝扮,隻是右手上多了一根嵌有蒼色寶玉的杖。與結的劍一樣,那也是招術具。


    幹掉了蜥蜴的巨猿,吱吱的吵鬧著,蹦跳著回到澪的身邊,安份的座下。


    擺在眼前的事實,無情的擊潰了結的幻想,讓他不得不麵對自己不願接受的現實。


    “……果然,操縱精靈襲擊我、讓我昏厥,再將我帶到這裏的,就是澪小姐啊”


    澪點頭承認。


    她這不作任何解釋、隻是無言的肯定的態度——激怒了結。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


    “這個問題,就由老朽來回答吧。”


    沙啞的嗓音,就在自己身後!


    結急忙轉身,就看見——在搖曳不定的火光下,幹癟的木乃伊的臉。


    ——悲慘的淒鳴,響徹於洞窟之中。


    “您也太失禮了吧,結大人。”


    看著捂著胸口、蹲在地上的結,木乃伊——不對,辰巳老人略顯憤慨的抱怨道。


    ……記得之前也有過類似的經驗……


    終於止住了狂暴的心跳,結再次轉頭看著老人。


    老人的穿戴和剛才祭典時的有所不同,隻是一件易於活動的褂子,右手持劍,左手——


    “都笠小姐?!”


    體態消瘦的老人,卻將都笠單手扛在肩頭,就像是在扛著米袋似的。


    都笠還是剛才分手時的裝扮——穿著浴衣,手腳無力的垂下。


    ……她,也昏了?


    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新的疑問不斷湧現。


    “……為什麽,要把都笠小姐也帶到這裏來?帶我到這裏來,不是為了修補結界……?”


    雙岩之間的空間,還有那些鎖住它的鎖鏈以及那麵鏡,已經清楚的表明了這裏就是為了封堵“龜裂”而布下的結界。還有剛才從中出現的精靈更是鐵證。


    然後,作為招術師的自己——被帶到了結界的所在地,就是為了修補結界——結,是這樣認為的。


    可是,為什麽,還要帶都笠到這裏?


    辰巳老人,把都笠臥在結剛才躺著的巨石之上——扛著少女一人,絕不是那麽輕鬆的事,可是從老人的輕盈的動作中一點也看不到歲月的痕跡。接著,老人轉過身來。


    “若要修補結界的話,作為召喚具的劍被折斷、這樣的您已是無能為力了吧?不過,即使您的劍尚未折斷,您也無能無力吧。不,即使是本家的當家,目前的狀態,也無力修補結界吧。”


    ——等等。


    若無其事的說出這樣一番話,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要修補結界!


    “那……那為什麽,你要拜托我去修補結界?!”


    就因為這樣,還被精靈們追的東躲西藏、劍也折斷、而且還惹得塞爾菲斯生氣——


    “……非要說原因的話,留住您,這種理由。若是沒有這樣的理由,結大人,您不過多日就會離開村子再次上路了吧?”


    ……沒錯。


    被精靈襲擊,甚至,還成了村民們的靶子。


    那個時候,辰巳老人若是沒有製止,塞爾菲斯一定會不由分說的向村民們攻擊的——在通報央都之前,無論如何都得從水通穗村逃離……


    ……幾個月的旅行下來,類似的事情,已經不知遇到幾遭了……


    “而且,在村民的麵前,若不那樣說的話……說您是能修補結界的招術師的話,他們很可能就會射殺你們了。”


    “這還真是……萬分感謝。”


    “不敢當不敢當,我們,也沒有預料到會發生這麽多的事情。按照預定的話,就在昨晚,就該將結大人捉到這裏來的,可是,失敗了……然後,本打算白天再次動手的,這次,卻出現了精靈——最後,不得不到了如此深夜才下手。”


    哈哈哈——老人幹澀的笑聲,結也隻是,喔——的回應——


    “不、不是這個問題!為了留住我而拜托我去修補結界、然後誘拐我——是這樣的吧,即是說……你們打算做什麽?!難道打算用我向本家要就贖金嗎?!那樣的話,沒用的,本家可不是會為了無用的廢物而付贖金的——”


    “不是錢的問題。結大人,您,隻是活祭罷了。”


    “………………啊?”


    活祭。


    字麵解釋就是,為了祭祀神靈,而獻給神靈的活物。


    ……不過這些都是原始精靈時代的話了。


    看著瞠目結舌的結,澪語氣沉重的開口了。


    “……小結,你覺得為什麽結界會減弱了呢?”


    “……嗯?這個,因為結界——那麵鏡子年久腐朽……”


    聽到結推測的回答,澪隻是不住的搖頭。


    “不是的。這個,雖然是很久以前的東西,但是,畢竟這是本家所作的物件,不會因為隻是腐朽了就讓結界減弱的。而且,若是真是這個原因,隻要跟本家聯絡重新修複就是了。”


    ——沒錯,這個,塞爾菲斯也曾指出過。


    並不是年久腐朽——不是因為自然的原因而損壞。


    不能聯係本家——更談不上修複。


    而且,澪,剛剛說的,結界並不是“損壞”——而是“減弱”。


    像是“結界”這類的術法,隻有在道具的“力”減弱的時候,才會減弱。而且,這並不是因為自然的原因而造成的——


    “……難道,是你們,將‘結界’的‘力’挪作他用?”


    澪,點點頭。


    “是的。因為,這裏除此之外在這裏沒有其他的可用之物了,而且,除了它,再也找不到更適合用於封印的了。”


    “啊?!……澪小姐,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隨意使用本家布下的結界的‘力’這樣的事情,無異於挑釁本家?!”


    若是非本族的人,使用本族的力量、抑或是寄存有力量的道具——即使,是多麽的微不足道——也絕不容忍。所謂的本家,即是這樣殘酷的族群。


    麵對這樣的對手,卻去請求他們修補因為自己而減弱的結界——請求之時,即是自己挪用‘力’事態暴露之時——隨後,慣例的,隻有被稱作“處罰”的私刑的濫用。


    “不隻是這樣,因為結界的減弱而跑到這邊來的精靈們——村民們到底因此承受了多少苦痛,作為村子一員的你們不是最——”


    “澪全部都知道。澪很清楚的,自己是做了壞事。但是——為了封印小都,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近乎是悲鳴的叫喊——然而,對於大喊結更加驚訝於所說的內容。


    為了——封印都笠!


    代替低頭哭泣的澪,辰巳老人歎息著補充道。


    “別無他法了,除了使用結界的‘力’之外,已經束手無策了。為了封印身為精靈——第零位·凶魔精靈……的都笠……”


    ——這不是開玩笑吧!


    到現在為止,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綁住我的腳步的演出;或是作為祭典的餘興節目?


    但是,居然是——第零位·凶魔精靈?!


    那是何種的精靈——即使是作為不成器的招術師的結,都知道!


    那是能操控所有屬性的力量,甚至淩駕於第一位·古翁精靈的,最強精靈。


    吞噬精靈,最終自滅的同時,毀滅世界的精靈。


    為了防止其自滅——能夠鎮伏零式的唯一方法——


    “吞噬招術師的‘血’。這是唯一能拯救零式的的方法。”


    老人,平淡的說道。


    通過吞噬招術師的“血”而安定的凶魔精靈,不會再需吞噬精靈。不僅如此,還能繼續擁有操控所有屬性的力量,成為真正的最強精靈。


    而且,所謂的吞噬招術師的“血”,並不就是指隻抽出招術師的血液,然後吸食。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必須要將招術師的血肉,全部吞噬——就是說,若不將整個人吞下,是不行的。”


    說著,老人拔出手中的劍。


    “為了將您吞下,必須將都笠的封印解開一次。但是,要解開封印,必須是在這裏……在‘龜裂’的旁邊解開零式的封印、讓其覺醒確實是極其危險的事情——不過既然剛才,已經出現過一隻,暫時應該不會再有精靈出現。”


    將手中的劍刃指向結,老人苦笑起來。


    “話雖如此,若是活生生的被吃掉的話,還是十分痛苦的事情。所以,先由老朽來解脫您吧。”


    “——?!”


    劍刃寒光一閃,映著老人的笑臉——令人毛骨悚然的相稱。


    到現在還無法相信,都笠居然是凶魔精靈。但是辰巳現在要殺掉自己,這是不可否認的現實。


    結轉身就逃,想要躲開澪和辰巳。


    刹那,耳邊就傳來金屬的碰撞聲,還有右手上沉重的衝擊,瞬間就跌倒在地。


    轉頭看去,才發現自己的右手被套上係有鐵鏈的手銬。而鐵鏈的另一端,就在辰巳的手中。


    剛才的衝擊,就是辰巳拋出手銬套在自己手上那個造成的。


    老人隻是輕輕一拉——哐當一聲,就被拖到冰冷的岩石之上。


    一抬頭,就看到,老人哀傷的臉。


    “請不要再逃走了——隻需片刻就結束了。不會讓您感到疼痛的。”


    “不是這個問題啊——?!”


    右手被鐵鏈綁著,爬不起來——劍刃已經到了眉宇之間了!


    之後巨大的金屬碰撞聲,幾乎震破了鼓膜。


    “唔——”


    劍刃,近乎是抵在結的額頭的位置,止住了。


    擋住劍刃的,正是老人剛才拋出用來捆住結的鐵鏈——慌忙中拉過鐵鏈,擋住了致命的一擊。


    劍刃和鐵鏈間,迸出令人戰栗的聲響。


    看著近在咫尺的凶刃,淚花湧了出來。


    “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啊?!被這東西砍中,真的會死掉的!”


    “不過,隻有殺了您,都笠才能得救——”


    “你們也適可而止吧?!”


    “那是、零式啊?!那隻是從石碑、碑文上推測出的,傳說的精靈啊!何況,根本就沒有留下任何的召喚記錄和目擊記錄啊?!現在你們,居然說就是——”


    麵前,睡著的、沒有尖耳、怎麽看都隻是普通的人類的少女?!


    “而且,本來,凶魔精靈應該有特殊的器官——‘羽翼’——”


    “不是說了嗎?暫時被封印了。”


    從老人的歎息之中,結突然想到一絲的可能性。


    術法的強弱和精密程度,源於作為載體的道具的“力”的大小。


    由本家製作的結界——借助支撐其的結界鏡的力量的話,抑製、封印凶魔精靈作為精靈的力量話,並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


    封印精靈的術法,確實是存在的。被施加封印的精靈,不僅操控源素的能力、甚至連作為精靈的外形特征,都會發生改變,變得更像與其類似的動物——若是蒼狼獸精即變作狼、猛犀獸精即變作犀牛。


    若是虛人精靈的話,就會變得如同普通的人類一般的外表。


    結竭盡全力支撐住手中的鐵鏈。


    “但是……像是零式這種強大的精靈,人類竟然能夠封印……”


    “……你說的沒錯。隻是區區的人類,不可能封印零式的。”


    平靜的說著這番話的,是澪。朱紅的火光照耀之下的、那雙注視著結的眼眸之中,不知為何變得如此的暗淡、深邃……


    “沒錯,零式不是人類能夠封印的存在。即使,借助本家的道具的力量——正因為如此,封印才減弱了。因為承受不了小都的力量。小結你也看到了吧?白天——小都釋放的雷光。”


    “——?!”


    雷光——結所見到的,隻有一次。


    那是都笠被大螳螂襲擊的時候出現的,青色的雷光。


    那——不是螳螂蟲精、放出的?!


    那隻是因為封印的減弱,而溢出的都笠巨大的力量的——些許的端倪?


    澪靜靜的走向二人,輕輕的摁住在祖父握刀的手。老人便循著少女的意識,收起手中的劍,退後一步。


    失去抗爭的鎖鏈,瞬時就耷拉垂下。即使這樣,結還是舉起它,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


    在那雙盛滿勝於黑夜的暗黑之光的眼瞳中——沒有後悔和自責——有的,隻是背負一切的覺悟。


    “……過不了多久,小都的封印,就要被衝開了。小都就會再次變成零式——”


    ——吞噬精靈、最終自滅。


    這,就是其注定的未來。


    “——本來呢,澪呢,原本想把自己給她的。所以呢,希望小都能夠一直活下去。但是……”


    少女專注的注視著結。抱歉、對不起、自己做了壞事;對這些,自己都很清楚、很明白,這是錯誤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情感。即使這樣——


    “——但是呢,澪,還是想要和小都一起活下去。”


    對麵,是背過身的老人。


    少女,抱著如此非人的願望。


    結——自己之外的招術師,來到了這個村子。


    ——於己無關的他人之命,不過,如此的話,朋友、孫女——還有就像自己的家族一般存在的少女,都不用為此而逝去了。


    並非由於憎惡,也明白自己所作絕非善舉。


    但是,擺在麵前的選擇——那不用失去什麽就能解決一切的可能性。


    這當然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絕對不可能將之正當化。


    但是——不知何時,就會被衝破的封印;對於一旦覺醒,爆發出的力量不止自己、連同世上的萬物一並吹飛湮滅的恐懼——更重要的是對自己重要的人們的消逝……


    ……他們,定是累了。驚恐於不知何時消失的身邊的幸福的美夢,由此對於未來充滿了不安。若當明日美夢結束,自己將注定失去重要的事物——這些,無時無刻不侵蝕著他們的心靈。以至於,將他們逼到了需要犧牲結——以他人的性命來拯救自己——做出這等殘忍之事的地步。


    然而,若將結,也至於相同的立場上……


    一側是於己無關的他人,一側則是由此可以獲救的自己重要之人——天平必然會向……


    然而——


    縱然,即使如此,他也沒無法容忍任意奪取無辜的性命這般事,他,更沒有如此的覺悟。


    “但是……就算是這樣,奪取他人的性命,還是錯誤的!”


    老人,長歎一口——那是從自靈魂深處的歎息。


    少女,後退一步,從祖父的麵前退下,略帶濕潤的眼眸滿是悲傷。


    “……為什麽,為什麽小結會這麽說呢?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小結不是知道的嗎?”


    嗯——?


    她,說什麽——


    “結大人。若是結大人您的話必定知道的吧?失去重要之人的傷痛——更何況,是為了自己而逝去的心愛之人……”


    老人,隻是平靜的說著。


    為了自己、而逝去——


    塵封的記憶,再次的浮現。


    ——那是結八歲那年,第一次召喚精靈的時候……


    那隻失控的精靈……


    “若是害死了令兄的您的話——”


    老人的話,封凍了他的意識。


    從暴走的精靈爪下救下結,自己卻因而喪命的——結的哥哥。


    ——精靈的利爪即將落下。然而,致命的利爪,並沒有落到結身上。


    “……兄、長……?”


    精靈——結所召喚的焰虎獸精的利爪,沒有傷到結,但卻深深的紮入突然衝出來他的兄長的胳膊。


    兄長完全不顧自己的傷勢,用力把手一甩,推開精靈。


    不過,精靈並沒有被拋到牆上,而是在空中轉身、落地。立刻,就向著新的敵人——結的兄長撲來。


    甚至連召喚精靈的空隙都沒有。


    兄長架劍,準備斬了撲來的精靈,就在這時——


    ——不要!不要殺了他!


    不知,是對誰所說的。


    當然不希望精靈傷害兄長——卻也不願兄長傷害了精靈。


    通過誓刻,結第一次體會到,精靈的感情。


    不安、恐怖、怯弱、驚愕,以及,對於毫無道理的召喚的——憤怒!


    理所當然。被人強製的,從自己的居所,帶到這個異界;又被強壓上他人的意識,自我由此受到壓製,做些自己本不情願做的事情。


    要求其接受如此這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因為,知道了如此的事實——是自己,折磨著精靈。


    不要殺了他。


    然而,如此的願望,並沒有打動任何一方。


    精靈,可不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僅憑一把劍,就能馴服的軟弱的存在。


    那是即使是本家的招術師,也無法毫發無損就能擊敗的存在。


    兄長的劍貫穿了精靈,精靈的利爪也紮入了兄長的心窩。


    ——精靈的感覺,通過誓刻,全部,都傳給了誓刻者。


    撕裂兄長時的利爪的感觸、被劍刺穿時胸口的劇痛,還有——恐怖。毫無保留的,傳了過來。


    縮做一團的結的眼前——兄長、還有精靈,化作一攤紅海,倒在地上。


    從此之後,結再也無法召喚精靈。


    “結大人,求求您了,請拯救我們吧!”


    老人冷酷的話語,把結再次帶回現實中來。


    不知何時,老人已經捉住了結的胸膛,老人手中的劍也搭在結的項脖之上。


    鋒利冰冷的感觸。隻需輕輕一拉,就能割斷頸動脈,毫無痛苦的離去。


    “如今,要是讓都笠吃了澪的話——都笠,就會背負著和你一樣的痛苦活著;若是就這樣放任都笠的話——澪,就不得不背負著數倍於你的痛苦活著。”


    還有誰,會承受那種痛苦?那樣的事情——


    就在辰巳的劍就要滑落的瞬間——


    巨大的震動,就在洞窟內散開了。


    老人不由得止住,驚愕的轉過頭。


    澪也急忙抬起頭,視線也轉向聲響的方向。


    隨著一聲巨大的轟鳴,眼前的崖壁被吹飛了。


    崩塌的岩壁的另一頭,有著與火燭之光明顯不同的白光——月光,照進洞裏。


    煙塵彌漫之下,四處散落的土塊和碎石中,立著一個人影。


    “嗬嗬——,終於找到了!”


    用古怪的腔調開口說話的,是個有著閃亮銀發的精靈——塞爾菲斯!


    順著剛剛打開的裂口,塞爾菲斯一下子進到洞中,桀驁不馴的抬起板著的臉:


    “就算你躲過別人的眼目,遁入黑暗之中,你也逃不過我的法眼!”


    唰——的,直指著結。


    “不管你用了什麽計謀!想要自己一個人獨占美味的山菜料理?我決不允許!!”


    …………


    結的思考一時停止了。


    辰巳和澪,也隻是呆然的看著塞爾菲斯。


    從裂口之處,微微吹來一陣夜風……


    “你做什麽傻事啊?!”


    從裂口幾步躍進洞中的賽納,將手中的酒瓶狠狠的砸到塞爾菲斯的後腦勺。隨著沉悶的一聲巨響,塞爾菲斯向撲倒在地。


    賽納將酒瓶扛在肩上,半睜著眼:


    “真是的……這種鬼地方,會有山菜料理屋嗎?”


    “怎麽會呢?!要不然,怎麽大家都跑到這裏來?”


    賽納隻有無奈的歎息。


    塞爾菲斯,將手放在額頭,思索片刻——


    “……我知道了!這裏沒有料理屋,倒是有山菜料理的研究會——”


    “你給我從山菜上挪開!?”


    再一次的,塞爾菲斯的頭部受到酒瓶的重擊,撲倒在地。


    ……言行已經支離破碎了。無視現實的情況,準確說應該是無法正確把握;而且,剛才聞到的一絲芳香……


    結的臉,稍微有些抽搐,小心的問道。


    “……該不會,塞爾菲斯小姐、喝醉了?”


    “喔,完全正確!”


    “我沒醉——!”


    賽納與塞爾菲斯兩人截然不同的回答重疊了。


    ……喝醉酒的人,都說自己沒醉……


    看著仍然呆然沉默的辰巳和澪,賽納在二人麵前甩甩手:


    “喂——,在林子裏看到你們把這小子帶走了,急忙跟過來看看——”


    “結果不小心在入口的地方跟丟了。好不容易才靠著隨風而來的談話聲找過來。”


    自滿的口氣,驕傲的塞爾菲斯。看著她,賽納隻是無奈的歎息道:“結果,這個笨蛋,因為覺得麻煩,直接就從岩壁外側打開一個洞口……”


    “……原來如此。看來你們,是來救助招術師大人的。不過,不可能就這樣將人交給——”


    “你說什麽啊?”


    不高興的打斷老人,塞爾菲斯皺起眉頭。


    “我隻是為了來揍這個傻瓜一頓的?!”


    一句,就將老人、還有澪以及結三人一道說得目瞪口呆。


    “……為、為什麽要揍我啊?”


    回過神來的結,拚命的抗議。


    然而,這一舉動,反倒是觸動了塞爾菲斯的逆鱗。


    幾步、完全就毫無章法的走過來——老人感到危險,立即將劍對準塞爾菲斯,不過,啪——的,就被擊中劍身,打落在地。粗暴的抓住老人的肩膀、推到一旁,走了過去。


    “……你說……為什麽?你也敢問出口?——當然是因為你就這樣把我給拋棄了!”


    極大的嗓音,刺透耳膜,震耳欲聾。


    結被抓住胸襟,一把拉到塞爾菲斯的麵前,奮力地清醒由於剛才的一句而昏沉的腦袋,吃力地吐出疑問。


    “你說我……拋棄你?”


    “你居然還沒有自覺?!因為自己沒辦法送還,居然就爽快的把我推給賽納……這不是拋棄是什麽?!”


    “但……但是,要是這樣下去一直呆在這邊的話,可能會被本家的人殺掉的?!”


    “那又怎麽樣,大不了來一個解決一個!”


    “哇——果然是這樣!就是擔心會變成這樣,所以我才離家的!”


    “所有這些還不都是因為你把我召喚到這裏了?”


    “所以,我不是說過一定會將你送還的?!隻是,我還沒能習得送還陣,就有人來迎接你了……”


    “那又怎樣?所以就把我交給賽納?!我這三個月的付出的忍耐的心血就全白費了?”


    “忍耐?……就算是那樣的隨心所欲?!”


    “當然!忍著沒有對本家的當家出手!忍著沒有對本家的招術師們下手!忍著沒有對完全毫無成長的你動手!”


    “最後的哪裏忍耐過了?!”


    “閉嘴!就是因為你說過要把我送還、就是因為我相信你,所以才一直忍耐到現在的?!”


    “什——麽?!”


    就像是被潑了一頭的涼水,剛才的熱度一下子降了下來。


    這麽說的話……


    正要追問——


    叮——


    從一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下的劍刃,塞爾菲斯僅以毫厘之差,在掌中生風勉強的接下。


    揮劍的,是被擱在一旁的——辰巳老人。


    “……塞爾菲斯小姐,萬分抱歉打攪您,請將您身邊的招術士大人交出來。”


    “我拒絕!”


    “是嗎,那麽隻有失利了——”


    老人的膝蓋就打進塞爾菲斯的側腹。


    完全的突襲。


    而且,令人意外的是,老人隻是一腳——塞爾菲斯卻很輕易地就被踢飛出去,後背重重的撞上了後方的岩壁。


    “塞爾菲斯小姐?!”


    那個塞爾菲斯竟然那麽容易的就被區區的人類擊中——


    看到塞爾菲斯被踢飛後緊靠岩壁、蜷縮做一團,結正要衝過去——手腕,被老人捉住了。


    “請不要太小看老朽了,老朽畢竟曾指導過本家當家的劍術。澪,準備解開封印——”


    聽到祖父的指示,澪點頭示意,再次握好手中的杖。


    弄出如此大動靜來,任誰都是無法安眠的,就在這時,都笠霍地直起身來,一邊揉著睡眼,一邊說著:


    “嗯……?澪?辰巳爺爺?……你們做什麽——”


    話語,被頂到額頭的杖給打斷了。


    “小都……對不起,稍微、忍耐下。”


    接著,就是銀鈴般的。


    “緊束、汝、咒縛之鎖、其役——”


    像是回應著咒文一般,都笠的身體,逐漸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看到這裏,塞納的臉漸漸扭曲了。


    “真他媽的混蛋!那家夥居然就是零式啊!你們這些家夥,打算讓它吞噬掉這小子嗎?!”


    直到現在,終於理解到事態的嚴重性,趕忙衝向澪。


    “也請您稍微安分一會兒!”


    老人從懷中掏出苦無,朝塞納投去。


    塞納用手彈開它——彈開的同時,苦無卻一分為四,四束光像是要將塞納關在其中似的,深深的紮入地中,瞬時就成了光之牢籠。


    “精力封縛結界……”


    塞納吐出一句,看著插在自己四方地上的短劍、還有圍在周圍令人憎惡的光芒。


    老人一把將結拉到身邊,手中的刀刃抵住結的咽喉——


    結突然感到臉頰有陣風拂過。


    於此同時,辰巳老人被華麗的揍飛了。從結的背後,若是從老人看來,就是正麵了——被衝過來的塞爾菲斯。


    老人在地上劇烈的翻滾著,看著祖父的樣子,澪驚呆了,一時間停下咒文。


    剛才那下,是赤手空拳打的;還是,用纏著風的拳頭揍的,從老人飛走的情況看來,應該是後者吧。


    塞爾菲斯不住的活動著手腕,板著臉,吐出一句。


    “剛才很痛誒!”


    “……那還真是萬分的抱歉了。”


    老人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順勢就向塞爾菲斯逼去。


    劍抵在腰間,向前突出的劍刃直指銀發精靈的咽喉——


    巨大的碰撞聲,響徹洞府。


    塞爾菲斯右手生出的風和老人手中的劍激烈的交匯,完全的勢均力敵。兩人都無法收手——隻要力道少有鬆弛,瞬間就會被劈成兩半。


    塞爾菲斯將視線些微的轉向結那一方,盯了眼綁住結的手銬——


    當——


    一聲輕響,在結的手邊吹拂的風,擊碎了手銬。


    “結!給我快跑——不!去阻止那個孩子,阻止澪!不要讓她解開封印!”


    “啊,好的!”


    結爬起身,朝澪跑去。


    辰巳老人憎惡的咂舌,吼道:


    “為什麽您要阻止我們?!那個招術士死,對於要跟炮熾焰精一同返回的您來說,不是沒有任何的損害嗎?!”


    “……沒錯。但是——”


    接住老人劍刃的風之盾,發出了更大怒吼。


    “但是——為了讓零式活下去,就得


    犧牲掉其他無辜的人——這個,隻有這個,我絕對不會允許的!!”


    風爆裂了,把辰巳手中的劍向上彈開——即使這樣,老人還是沒有放開劍,隻是,他的右手也被一同拉了上去。


    塞爾菲斯當然不會放過這一機會、貼緊老人,手放在老人的腹部。


    零距離的放出風——衝擊波。


    超過巨響的衝擊震撼了鼓膜,老人無聲的被轟飛出去。


    要防止解除封印的方法,一是阻止術者詠唱咒文,一是對術法的力量源泉——道具下手。


    澪再度詠唱起咒文,不過,比起唱完庸長的咒文,還是結要快一步將杖打飛出去。


    “放……放手啊!我要救小都!不要阻攔我!”


    “所以說……要是在‘龜裂’的旁邊解開封印的話……”


    “沒事的!隻要在吃精靈之前——”


    先吞掉結的話。


    這些,直接當著本人的麵說出來,確實有點那個,所以澪選擇了沉默。


    “等、等等!結!你幹什麽欺負澪?!”


    完全不明白事態發展的都笠,上前打算拉開兩人,剛把手放到兩人的肩上——


    被塞爾菲斯轟飛的辰巳老人,重重的撞到了她身後的岩壁上。聽到岩石碎裂的聲音,都笠急忙轉身——看到倒在地上祖父的身影,她更變得更加糊塗了。


    “到、到底怎麽了?!為什麽辰巳爺爺會……是塞爾菲斯幹的嗎?為什麽啊?為什麽大家都在這個地方——”


    “——他們為了要救你要殺掉這小子!”


    咆哮般的怒吼,卻又是如同陶器破碎聲般的清澈的聲音。


    順著聲音看過去,一旁的賽納把束縛住自己的結界給彈開擊碎了。


    “太小看從執行士了吧!這種玩意,隻要我想隻是用蠻力都能弄開!”


    賽納怒吼著,同時在右手生出火焰,化作利劍,斬了過來。目標——自然是都笠。


    “赤猿猴精!”


    聽從於澪的召喚,赤猿的精靈撲向賽納。


    不過,賽納隻是持劍一揮,就將赤猿彈開出去,還未落地,已化作一隻火猿。


    “啊啊啊啊————!!”


    感受到烈焰灼燒的劇痛,澪抱著杖癱倒下去。


    “澪?!”


    都笠趕忙推開結正要衝過去——


    迎來的,卻是懸在頭頂、即將落下的賽納的炎劍——


    結立刻拉住都笠的手把她向後拉。


    “賽納、不要——!”


    塞爾菲斯的尖叫,讓賽納臉上一時浮現出痛苦的表情,可是——手中的劍勢並未放緩,朝著都笠——以及都笠身後的結落下……


    四濺的鮮血,充滿了視界。


    “啊…………”


    結隻是呆然的開著眼前發生一切。


    驚愕的看著睜大眼睛的賽納,以及衝到三者之間的少女——賽納的炎劍,從她的肩頭落下,貫穿至後背——澪。


    從不斷的流出鮮紅的血液的澪,結仿佛又一次看到了被精靈的利爪貫穿胸膛的兄長的身影。


    ……一樣……的……跟為了保護我、被精靈刺穿的——兄長……


    賽納手中的炎劍,像是融化在空氣中似的消失了。澪的身體,也隨即倒下。


    “澪!?”


    至今為止,一直呆住的都笠,一下子站起來,推開結,衝到澪的身邊。就在身邊,那個要殺掉自己的精靈的存在,早已被忘得一幹二淨。


    然而,即使是賽納,也眼前的突發情況顯得不知所措,隻是呆在那裏,注視著眼前倒地的少女。


    “澪!澪!喂!不要……你醒醒啊!”


    都笠將少女抱在懷裏,不住的搖晃著她。


    ……要是那麽粗暴的搖晃的,隻會加重澪小姐的傷勢的……


    隻是恍惚中想到了這些,即使如此,結還是開始思考事到如今要怎樣才能救治澪。


    正中了袈裟斬,由肩而下——及腰。


    由於是被炎劍所傷,雖然傷口很大,出血量卻很少——即便這樣,也將澪身上的衣飾染得鮮紅,而且,身下,還有大量的血跡。


    何況,傷口,收到了烈焰的灼燒——那不是一般的疼痛。即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承受的了的劇痛。


    盡管如此,聽到都笠拚命的呼喚,少女,還是略微的睜開了眼。


    “……要是…一開始……這樣做……就好了……”


    “……澪?你在說什麽啊?!”


    “……其實……澪是知道的……自己……做了錯事……可是”


    咳咳——澪吐出一些血,都笠臉都白了。


    “澪!夠了!不要再說了!”


    可是,少女還是虛弱的搖搖頭。


    “……澪……想和小都……一直在一起……一塊活下去……”


    讓村民們處於危險之中;犧牲隻是恰巧路過,毫無關係的無辜的少年。


    這些,都是為了拯救都笠——若要權衡都笠和他人的性命,不論如何眾多的性命,偏向的,必是都笠的一方。


    手慢慢的抬起來。那是沾滿鮮血、煞白的手。


    都笠立刻緊緊握住。


    “——為、什麽?”


    隻有輕聲的一句。


    淚水,順著臉頰落下——落到已經閉上雙眼的、澪的麵龐。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澪、澪她……澪,喂,澪、澪——澪——”


    都笠不斷的呼喚著澪,將懷中的少女搖醒。結,隻是無言的看著少女們——有人,從他的身邊走過。


    辰巳老人。


    老人不住的錘著岩壁,盡管如此,老人以劍作杖,一步步的、緩緩的走向兩人。


    “辰巳爺爺……”


    都笠抬起頭,露出憔悴的麵容。


    老人,看了看澪,然後,又低頭看著該說是自己另一個的孫女,開口了。以令人無法置信的、冰冷的聲音開口了。


    “——為什麽,你還活著?”


    “誒——?”


    驚出聲的,不是都笠,是結。


    為什麽——想要追問的,也是結。


    她——都笠,她不也是你的重要的——孫女嗎?


    不是如同親孫女一樣疼愛的少女嗎?


    她跟我不一樣,跟我這個代替不了兄長的沒用的廢物不一樣——


    “為什麽,澪去了,而你卻還活著?!”


    都笠,以噩夢般的目光,注視著祖父——被自己稱作祖父的老人。


    “……因為澪期望如此,因為澪希望有你在身邊,所以才會舉行這個儀式。為了讓你能夠活下去。將你留在家中——這些全是澪所期望的!老朽隻是希望孫女能夠幸福的活下去,連同死掉的女兒和女婿的份!可是,為何會是這般!”


    老人的言語變得粗暴。如同提高嗓音、謾罵眼前的少女的話,就能就會自己寶貝的孫女。


    “為什麽你還活著?!沒有澪的話,你活著,又有什麽用?!”


    咚——,揪痛了結的心。


    要是死的是你就好了。


    這是義母不斷重複的話。不,不隻是義母,認識兄長的所有人都是這麽考慮的。


    不是自己,而是兄長活著就好了。


    為什麽,你——


    “為什麽……為什麽,澪去了你卻活著?!為什麽是你活下來?!回答老朽啊?!”


    突然,老人出手拉住都笠的臉頰。


    像是要將都笠從澪的身邊隔開似的,將少女扔出去。


    站在一旁的賽納,看到老人激動的樣子——不對,是態度的驟然急轉,有些無所


    適從。


    老人,舉起手又要動手的時候。


    “請、請住手!”


    手臂,被結立馬抱住,製止了。


    “鬆手!”


    即使是塞爾菲斯,也無法隻憑力氣就能壓製的對手。老人隻是一揮手,就將結輕易的拋了出去——但是,在撞上岩壁之前,被誰抱住了。


    是塞爾菲斯。


    想要答謝——可是卻卡在喉嚨裏。


    她,緊緊握住結的肩膀——力道甚至讓結感到疼痛,怒目瞪著辰巳老人——不對,瞪著都笠才是。


    老人揪住都笠的胸襟,撕扯她的臉頰,聲音更加的粗暴。


    “為什麽……為什麽非得要澪死去呢?!為什麽是你活下來?!回答啊!”


    “……是啊”


    微弱的,都笠吐出一句。老人正要落下的手停住了。


    “……是啊,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


    一句——那是和結的記憶中相同的話語。


    “澪……不需要代我死去的……”


    是……啊。


    沒必要死去的。


    兄長也好、那隻精靈也好,若是自己當初沒有召喚過,就不會有任何人受傷了。


    “……都是知道的。因為有澪在我才能留在這裏。因為澪期望如此,希望我留在這裏,留在她的身邊,所以我才能存在於此……”


    唧……唧唧……


    都笠的聲音,開始混雜如同蟲鳴般的奇異的聲響。


    啪——從少女體中,傳出什麽異常奇異異常扭曲的聲響。


    都笠的頭還是低著,隻是的稍微挪動——再一次的看了眼,已經毫無動靜的最重要的親友。這,大概,就是作為“她”所看見的最後的光景。


    “——澪不在了的話——都笠,也不需要了”


    說完。


    白色的針刺衝破都笠的背脊,鑽出來——刺穿了老人。


    老人,看了看貫穿自己的白色針刺——應該說是一端尖銳的觸手,又看了一眼觸手的主人都笠,曾經,自己當作親孫女一般疼愛的少女。


    針刺,嗡嗡的,震動了。


    刺破鼓膜的尖叫。


    老人的身體,瞬間就變得幹癟,化作塵埃。


    ……吃掉……了……辰巳老人、嗎——


    就像是個信號般,從結他們身後,傳來了砂石崩塌的聲音——作為“結界”封住“龜裂”的鐵鏈和鏡,開始分崩瓦解。


    賽納,懊悔的歎道。


    “……自己,衝破封印了嗎……”


    所以,給予封印以力量的“結界”也隨之被破壞了。


    然而,塞爾菲斯卻否定道。


    “——錯了,剛好相反。區區人類所作的封印,就能封住零式?!是都笠的意識壓製住零式的力量的,可是,現在——”


    親友的死,還有祖父的非難。


    這些,都傷痛了她的心——甚至自己開始逃避自己的存在。再加上,封印自身也變弱了。這些,最終導致——


    身後,傳來野獸的咆哮。


    從失去封印的“結界”的“龜裂”中,接連探出幾隻精靈,想要跑到這邊來。


    賽納立刻開始詠唱咒文,試圖再次封印“龜裂”。然而——


    從都笠背部生出的、骨質的節狀——刺穿老人的東西,刺穿了那些精靈。


    針刺,再次的震動。


    它們,逐漸變得粗大,最後特意化作通透的羽翼——似的東西。


    凶魔精靈的能力。以別的精靈作為餌食,生出新的器官。


    從“龜裂”裏,已經又有別的的精靈飛出來。而他們的身後,還不斷有新的精靈出現。


    然而。


    他們全部,剛一出現,準確的說,剛剛從“龜裂”中探出半個身子,就被都笠的針刺貫穿了。


    精靈的嘶吼,回響在洞窟之中。


    賽納、結、甚至連塞爾菲斯,都定在原地。


    都笠背後的針刺,現在已經成長至透明的、一人大小的羽翼。


    “羽翼”——零式,凶魔精靈,為了操控強大的源素,而生出的特殊的輔助器官。


    接著,都笠慢慢的站起身。


    發色,從明亮的茶色變作閃耀的金色;她的耳朵,也從人耳變得尖銳起來。


    通透的“羽翼”慢慢的舒展開——手腳變得腫脹——最終破裂。由內側生出。噴出的血,從中,冒出來別的組織。


    從都笠的口中,迸出無法形容的叫聲,身體也開始膨脹——隨之爆裂,結的視界,也被染得純白。


    ——知道自己是招術師,是十一歲的時候。


    因為身邊沒有招術師,所以隻有自己苦讀自學。


    練習場,也在深山的洞窟之中。若是“龜裂”的附近,村民因為畏懼精靈,是不會靠近的。


    對於一個人練習的話,這裏是絕佳的練習場。沒有誰會看見,即使召喚失敗——也沒有人冷嘲熱諷。


    半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樣自己一人,獨自去到“龜裂”。


    ……並沒有惡意。


    並沒有如同預期般的成功,不由得,煩躁起來——一腳踢飛了結界鏡。


    於是,結界稍微有些波動,看來很有些年頭。


    岩柱之間的空間扭曲變形——從中被推出來的,是一位少女。


    年紀比自己稍大、一頭金發漂亮的女孩子。背後長著翅膀——那是透明的羽翼——渾身上下都是傷痕。


    少女,穿著類似單薄的浴衣的衣服。露在外麵的手腕、肩膀之處,都有明顯的傷痕,血還在不斷的流出。雖然光線不是太好看不太清,但是皮膚上變色的部分應該是被打後形成的血瘀。


    提心吊膽的靠過去——被聲響喚醒的少女,一下子撲了過來。


    急忙,詠唱誓刻的咒文——然後,知道了一切。


    少女,是第零位·凶魔精靈。


    被精靈——同族追殺、無意間迷失到這裏。


    還有——她非常的害怕。以及想要忘記一切的心情。


    ——要保護她!


    抱著如此辛酸的想法,受到如此悲慘的遭遇,這樣的她,自己無法放手。


    ……如果,出現的,不是她的話……


    恐怕,就不會做這些了。少女,她在害怕、覺得她很可憐這些,可能,隻是個開端罷了。


    想要保護她,其實,隻是因為喜歡她而已。一見鍾情,就像是這樣的。


    總之,冒了一把險。


    將少女作為精靈之力和身影——甚至記憶,一同封印了。利用眼前“結界”之力。


    為化作人類的少女,起了個名字。


    就叫做——都笠。


    視力還是沒有恢複,唯一能感受的,隻有從背後傳至全身的衝擊。


    “唔……”


    呻吟著,直起身。


    這裏是森林。


    可是,不知為何,結麵前的樹木,全都折斷倒在地上,整齊的排成一列。


    就像是,有什麽東西以異常的高速撞上後的軌跡。


    “到底怎麽回事——”


    抬頭一看,啞然了。


    月光照耀下的黑色山峰,山頂的部分,已經消失了。


    應該就是“龜裂”所在的山峰吧。山頂的部分,就像是小孩子將砂子堆成的小山的山尖粗暴的挖去、完全的削掉了。


    在被削去的地方,有一個比原來的山頭略小點的,白色的東西。


    身上披著類似於爬行類的鱗片;背上長著類似於昆蟲的通透的翅膀。


    讓人想到爬行類的細長的頭上,長著四隻紅色的眼瞳、以及三隻彎


    曲的犄角。


    而且,在身上各處,都長著尖銳的、如同細枝條似的觸手,不停的蠕動著。


    觸手,將精靈——從“龜裂”中出現的精靈們捉住,令其完全的歸為塵土,一點也不剩下。


    “……又是,變成這種大東西了啊。”


    有些疲倦的聲音,就來自耳邊。


    “塞爾菲斯小姐!”


    一扭頭——就發現塞爾菲斯被自己壓在身下——一發現自己竟然壓在她的身上,趕忙離開。


    “塞、塞爾菲斯小姐,請問,那個,該不就是……”


    在白光四溢前。


    看見了,隨著少女的尖叫,那個從少女的體中飛出。可是……


    塞爾菲斯扶著背後的樹木,立起身。


    “沒錯——那就是都笠。作為凶魔精靈而覺醒的都笠——一邊吞噬精靈,一邊進行身體的再構成。”


    就在說話的這會兒,凶魔精靈的頭部、太陽穴的部分便已隆起,生出兩隻犄角。不止如此,精靈身體的各處,也是不斷的肌肉腫脹、皮膚爆裂,各種新的器官——手足、犄角、觸手等等——不斷的生成。


    凶魔精靈,不隻是吞噬精靈而已,而且還利用其生成身體的新的部分——最終,自滅。


    “可是……那樣的話,都笠小姐——都笠小姐的意識……”


    “……那是,將記憶器官——相對於人類來說腦的部分變化成的。所以,都笠已經——”


    最後的部分,即使是塞爾菲斯也難以開口。


    “即是說……都笠小姐,已經再也無法複原……了嗎?”


    “一隻精靈——甚至隻是一片肉片,隻要吞噬了,就再也不是精靈了。隻是混雜在一起的、仿造品罷了。當然,被吞噬的精靈自然也……”


    怎麽會……


    “——不論如何,要阻止那家夥。”


    “阻止……它?”


    “要是這樣放任下去,大陸真的會消失的。剛才的爆炸——隻是吞噬數隻精靈後、身體再構成途中將多餘的力釋放造成的——僅僅是這樣,就有如此程度。”


    說著,指了指從山頂到半山腰都消失的山峰。


    “但是……怎麽阻止——”


    對手,是有意無意便將一座山頭削平的怪物。而且,那家夥可以無限製的、無屬性的操控源素。


    而且,作為精靈的塞爾菲斯,即使是靠近都有被吞噬的危險。


    更甚一步,術法——即使使用強製還原陣將其分解,分解的途中,它又再生。通過吞噬精靈。


    塞爾菲斯麵帶苦澀的抬頭看著凶魔精靈。


    “……至少,能阻止它吞噬其他的精靈、的話……”


    “但是……‘龜裂’就在零式的身邊——”


    所謂“龜裂”,就是空間的歪曲。即使包住“龜裂”的山峰已被削去大半,仍然,還是在那裏存在著。從這裏雖然看不見,恐怕,在消失的山上、浮在空中——仍然、不斷的向凶魔精靈提供著大量的精靈。證據,就是凶魔精靈的身體,已經比剛才又大了一圈。


    如此下去,不需多時,即會達致界限——世界,也會由此毀滅。


    想到這,結不由得渾身哆嗦。


    怎麽辦?該怎麽辦?


    如今的自己,既沒有招術具、更沒有什麽能力——


    ……不。


    ……有的。


    就像辰巳老人想要給予都笠的——那個。


    如今的自己,所擁有的,唯一的能力。


    能夠阻止凶魔精靈吞噬精靈,避免其自滅的手段……


    “——結。你想要把自己喂給那家夥——是吧?!”


    被說中了,結的聲音變大了。


    “什——塞、塞爾菲斯小姐,你為什麽——”


    “大致,先讓它吞了招術師而變得安定,既不會再吞噬其他的精靈,又能阻止它的自滅;然後趁這段時間去找本家的招術師,最終解決那家夥——這種打算,但是,我絕對不會允許你這樣的!?”


    “等…等等,這個,但是,如果是父親大人的話,就能打倒那家夥;隻要能夠爭取時間——”


    “那樣我更不允許了。若是要那個混蛋當家來救助,還不如跟世界一起一了百了來的痛快。”


    “居、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總之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本來,這個方法——”


    塞爾菲斯一下子站起身——立刻,就呻吟著,向前倒下。


    “塞爾菲斯小姐——”


    上前將其摟抱在懷接住,結驚得瞠目結舌。


    “……塞爾菲斯小姐,你的背……”


    背部的衣服早已被撕裂得慘不忍睹,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膚。就像是,急速的在粗糙的表麵衝撞、擦破的傷痕——


    到現在,終於明白了。


    凶魔精靈覺醒的時候,另山峰都消失的衝擊,同樣受到衝擊的自己卻安然無恙的緣由。


    塞爾菲斯猛的將結抱住,在正麵張開障壁抵擋。可是,卻沒有餘力在身後也張開同樣的——於是,就這樣,撞倒了一片的樹木。一直,都保護著結。


    看著塞爾菲斯身上絕對不止皮外傷的傷痕,結咬住了嘴皮。


    ……又是,這樣。


    又一次的被守護了。自己什麽也做不到,隻是被守護,隻是令人受傷。


    “……掉的。”


    “嗯?”


    耳邊的輕聲細語。遺漏的話語,塞爾菲斯稍微抬起頭。


    “你會死掉的。用那個方法的話。”


    “…………這個……”


    這些,當然知道。不,應該說是已經做好了覺悟。


    但是。如果自己死掉,就能為拯救大家爭取時間,這樣的話——不。


    不對,這些,隻是對外的客套罷了。真心話是——


    “……我,曾經有個兄長。”


    “……?怎麽,突然——”


    看著一臉困惑的塞爾菲斯,結,以連自己都感到驚訝的鎮靜的口氣繼續說道:


    “雖然說是兄長,不過,隻有一半的血緣……”


    即使這樣,他還是疼愛結。甚至超過了真正的兄弟。而且——


    “……兄長,他,是個十分優秀的招術師。性格開朗、待人溫柔——大家,都十分的,期待他。期待兄長,將來,能做一個不錯的當家,可是——所有的一切,都被我弄壞了。兄長因為我,而死去了。”


    一直——都在後悔著。


    召喚了精靈。


    自己什麽都做不到——隻是,一直被守護著。


    本來,死掉的,應該是自己。那隻精靈想要殺掉的,隻是作為召喚者的自己。兄長其實沒必要——被殺的理由,根本就沒有。


    可是。


    無論自己如何哭泣如何哀怨,都不可能改變顯示。所以——


    “所以……至少……要成為一個值得兄長用性命守護的傑出的人——優秀的招術師……”


    隻是為了這個目標,一直努力著。


    但是,那一刻的記憶,卻不允許自己召喚精靈,即使作為當家的兒子,不但繼承的儀式失敗了,最後,連召喚而來的精靈,都無法送還。


    然後,如今,又害死了澪,逼瘋了都笠,弄傷了塞爾菲斯……


    “既然如此……至少,為了守護世界而死去——如果連這樣的都做不到——比起就這樣碌碌無為的死去,不知要好多少倍!?”


    “……簡單的說,與其作為一個普通人死去,不如在此來一次華麗的退場,再讓後人在這裏建座是石碑,好到了那邊驕傲的對兄長說‘我已經成為個很傑出的人了,myb


    rother’,就為了這樣就想要尋死,是這個意思吧?”


    ……毫不掩飾,完全是一針見血的概括。


    “不要給我開玩笑——!!”


    咚!


    塞爾菲斯以一個完全不似傷病員的力道,將拳頭重重的砸在結頭上。


    沒有任何的反應,就被打飛出去,後腦勺猛地撞上附近的樹木。


    “我不會陪著你這家夥搞自我滿足自我陶醉的自殺!這種夢話,等你把我正式送還之後再說!”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還拘泥於送還之事啊。


    “可是……我能做到的也隻有這樣的——”


    突然,塞爾菲斯的聲音低下來。


    “你——!討厭你的兄長嗎?”


    “怎麽會?!”


    若是討厭——若是對自己無關緊要的人,怎會在他死後如此悲傷。一拖就是七年,終於結束葬禮安排下葬——讓一切結束。


    “那麽——”


    塞爾菲斯再一次發出怒吼——月光卻被遮住了。


    一抬頭就看見——那家夥,在那兒。


    使用源素飛翔於天際、又悄無聲息的落地的怪物——凶魔精靈。


    它,立刻,就像塞爾菲斯伸出觸手。


    風和觸手碰撞在一起,發出激烈的聲響。


    “唔……!”


    兩手一同生出風,從正麵抵禦觸手的進攻,還是——一點一點的,塞爾菲斯,被逼退了。


    “塞爾菲斯小姐!”


    結正要跑向塞爾菲斯的時候,目光——與凶魔精靈相視了。


    那是貫穿扁平的蜥蜴似的腦袋的,四隻赤瞳。


    隻是一眼,它便瞬時——明白了,眼前的他,對於自己來說是最佳的餌食、更是最佳的安定劑。


    凶魔精靈,轉動粗壯的脖子,轉向結。


    “——結!快逃!”


    塞爾菲斯朝著凶魔精靈放出疾風。然而,卻被凶魔精靈察覺,它瞥了一眼塞爾菲斯,稍微舒展羽翼——隻是一隻羽翼。


    隻是這樣而已。


    雷光就向她劈去。數道雷光一同劈去。


    塞爾菲斯立刻展開障壁——頂住雷擊。


    爆炸。


    接著就看見塞爾菲斯無聲的、被彈飛至森林裏,結不由得發出悲鳴。


    “塞爾菲斯小姐!”


    想要趕到她的身邊——卻被突出凶魔精靈的頭,擋住去路。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怯弱的。剛剛,自己不是說過嗎,讓它吃掉,這樣的話,就能爭取時間——


    要是沒有因為恐懼感而找這樣借口就好了。這樣也就不會有時間感到恐懼了。


    從一側飛來一風壓塊,擊中凶魔精靈的臉頰。


    “……嗯?”


    瞠目結舌的結的眼前,接著又是——


    咚、咚、咚咚、咚咚——!


    不斷的放出衝擊波。全都對準頭部。凶魔精靈巨大的身體開始傾斜——再加上最後的一擊,被打倒在地。折斷樹木,震撼大地。


    順著衝擊波的來向看去,在被撞倒的樹木一旁,塞爾菲斯立在那裏。身上還掛著折斷的枝條;上衣的一隻衣袖已被撕裂,裙擺上也到處都是裂口。雖然滿身瘡痍,還是奮力的站起身。


    塞爾菲斯呼吸急促,走到結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胸襟:


    “這個笨蛋!為什麽不逃走?!”


    “為……什麽,因為,隻要讓凶魔精靈吃了我——”


    “你的胡鬧也該給我適可而止了!你要讓你的兄長所作的一切都付之東流嗎?!”


    “什……怎、怎麽會……”


    “你的兄長隻是為了自我滿足才救你的嗎?隻是為了作為兄長的義務?不是吧?!隻是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才救你的!”


    “……”


    咬緊牙。這些——當然知道。可是——


    “那麽,你就該把如何活下去作為你最優先的目標!要是你喜歡你的兄長的話那就更應該了!作出即使犧牲其他人也要活下去的覺悟!”


    “……但是,這樣的話——”


    “吵死了!轟轟烈烈的死去,遠不如苟且偷生的活著!我就是這樣,現在也活著!”


    “啊——?”


    這是,怎麽回事……


    正要詢問的刹那——


    “這真是,非常出色的演說呢,我真佩服得五體投地啊,可是——”


    輕薄的話聲未落,結的後頭部,便有令頭發都烤焦的熱氣出現。


    緩慢的轉頭過去——是架在後頭部的炎劍。然後,就在幾步之遙,便是持劍的少年。


    麵對塞爾菲斯危險的視線,少年——賽納也以同樣危險的視線相對。


    “不好意思,我要把這小孩拿去喂給那家夥。”


    賽納在結的身後舉著炎劍,另一隻手將抱著的東西咚——的一下,扔到地上。


    那是較小的身著紅色衣物的少女——


    “澪小姐?!”


    即使呼喊她的名字,也沒有回應,難道說已經——


    “還活著喔。不過已經相當危險了。而且,馬上就要讓那家夥吃掉,無所謂。”


    結扶著胸脯舒了口氣——馬上又僵硬了。


    “——賽納先生,你要把澪喂給它?!”


    喂給凶魔精靈——那個曾經還是都笠的存在。


    “活祭的話,就由我來!所以,請放了澪小姐——”


    “已經變成那個模樣了,隻憑一個人的‘血’是不夠的。”


    “但是……它,原來是都笠小姐——”


    “它開始吃掉其他精靈的時候,都笠的意識就已經沒了。用不著在意了。”


    “但是——”


    還想要爭論下去的結後腦勺上架著的炎劍更近一些了。


    “嘰嘰歪歪的煩死了。不阻止那個的話這裏就沒了喔?隻是你們兩個人就能解決的話算是便宜了。”


    “……賽納。”


    “不要阻攔我,塞爾菲斯。你也應該知道,變成那樣的話,我們根本就毫無辦法,至少,阻止它自滅。”


    “但是,又要——”


    “少廢話!你丫還不是,用同樣的方法活下來的。到現在,你對這還想要說什麽啊?”


    嗯——?


    ——同樣的、方法……


    “賽納!”


    塞爾菲斯的怒吼,讓激動不已的賽納,瞬間冷靜下來。


    賽納,就像是做錯事般低下視線:


    “啊……抱歉,但是,塞爾菲斯,我知道你很在意這個招術師,可是,已經沒有其他辦法……”


    “誰說,沒有辦法的?”


    “哈?”


    結和賽納的聲音,完美的重合在一起。


    塞爾菲斯,認真的,注視著結。


    “由你、和那家夥定下‘誓刻’。”


    “…………啊?”


    “即使那樣也還是精靈啦!那麽招術師的你應該能和它定下‘誓刻’!接著將那家夥的行動——封住它的再生。這段時間,賽納,由你將它還原。不再生的話,時間長點也能——”


    “給、給我等~~~一下!”


    先叫出聲來的,是賽納。


    “我說,塞爾菲斯,要將那個大的一塌糊塗的家夥裝下的強製還原陣——”


    “最大直徑兩百米,持續時間十五分——很早以前,你就在我麵前自滿了,隻是胡說的嗎?”


    結從來沒有聽過的單位,不過——這樣聽來,估計,應該是能將那個凶魔精靈完全圍住的,還原陣的大小。


    “啊……才、才不是胡說的…


    …可是,這邊的招術師,沒有道具……”


    “要道具的話,這裏有。”


    邊說,邊從後腰拔出插在腰帶中的紅色短刀——稍微有點猶豫——還是遞給了結。


    紅色的劍柄和劍鞘,沒有護手,取而代之,是埋在這裏的青色的法玉——這是招術具。


    看著眼前的一切,賽納驚訝的問道:


    “你、這個,不是前任的遺物——”


    “嗯?塞爾菲斯小姐,這個,那個,這不是非常重要的——”


    “閉嘴。緊急事態,沒辦法啊!——絕對要還給我,要是弄壞了就殺了你!”


    明顯的威脅。結感覺就像是臉頰被揪住一般。


    就在這時。


    從塞爾菲斯的攻擊下恢複過來,凶魔精靈遲緩的爬起身——衝向這邊。


    “慘了!”


    賽納急忙拉起倒地的澪、塞爾菲斯則捉住結,大步飛退開去。


    剛退開。


    他們剛才所在之處就蠕動了無數的白色觸手。


    “……真的,又大了……”


    賽納,吐出一句。


    推到森林的樹木,聳立在結一行麵前的,是比山還要巨大的白色精靈。


    “要是再讓它長大,我一個人沒法還原了!”


    “知道了!結,趕快和那家夥定下‘誓刻’!”


    遠離了凶魔精靈,塞爾菲斯放下結,大聲叫道。


    結,拔出劍,詠唱咒文——心跳,又加速了。


    “唔——”


    ……所謂誓刻,就是將精靈的感覺,完全的共有。那時候精靈的恐懼和憤怒——那些記憶,成為了枷鎖,封住咽喉。


    居然這種時候還……要是我不能製住它,大家就危險了。


    “喂,招術師!別搞了趕快給我動手!”


    賽納的怒吼。


    塞爾菲斯,也已焦躁的盯著結。


    但是,聲音還是閉塞著——凶魔精靈可沒有如此的寬容,等待他整理好心態。


    眾多的觸手劃破天際、貫穿結幾人頭上密布的枝葉,鋪天蓋地的落下。


    賽納急忙抱起澪退開、塞爾菲斯則——


    “結!”


    為了守護僵住的結,衝到結的麵前。


    無數的觸手紮向塞爾菲斯,那身影和當年兄長的背影重疊交織在一起。


    ……又要,被守護了?又有人因此而受傷……?


    堵在咽喉的聲音衝破的終於阻攔。


    “……汝之禦體,寄吾之魂魄,誓刻,尊吾之意!”


    一束碧光擊中了凶魔精靈的額頭——


    聲音、平靜了。


    觸手,離塞爾菲斯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下了。


    凶魔精靈,就像是時間被靜止一般,定在那裏。


    剛才還在不斷蠕動、增生的皮膚,現在也像是雕像般的靜止了。


    “成了啊……”


    “賽納!強製還原陣!”


    “收到!”


    賽納喊道,立刻就起動強製還原陣。


    那是白天,覆蓋於村子的東西,不過尺寸更大,而且更加的精細。


    凶魔精靈,從腳部開始,逐漸的崩碎。


    劇痛、瞬間就到來了。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結趴在地上,尖叫著。


    精靈的感覺,正確的反饋到誓刻者身上。


    身體崩碎的劇痛,以及——恐懼!


    凶魔精靈混亂的思考、如今已被抵抗自身消失的反抗染作一色,試圖將結的意識封住。


    即使這樣,結仍然壓製著這樣的意識,不斷的命令著。


    不準吞噬精靈、不準再生、不準操控源素——


    ——好痛、好難受、不要、不想死——


    超越語言的、純粹的意識向結逼押過來。


    ——澪——


    湧入的意識流中,唯一一個異色的感覺。


    結,躺在地上,往上看。


    凶魔精靈的身體,已經有近半被還原了。


    就在這時。


    攤在地上結的衣袖,被什麽牽動了。


    扭頭一看,那是趴在地上、氣息已是似有似無,縱然如此,仍然拉住結的衣袖的——少女。


    “澪、小姐——”


    結的思考,霎那間、中斷了。


    誓刻,不僅是將精靈的意識傳給結。結所見的一切,也會傳遞給精靈。


    ——澪!


    意識,爆發了。


    “啊啊啊啊啊啊————!”


    異己的強烈的意識、思念以及思考,湧來——如此下去,會發狂的。


    比結的判斷還要早一步,“誓刻”被解開了。


    凶魔精靈的觸手,再一次的舞動。


    “混蛋!”


    為了應對開始再生的凶魔精靈,賽納,讓強製還原陣發出更強的光芒,增加它的威力。但是——


    凶魔精靈,開始釋放源素。


    不是風、不是火、不是水、不是地——沒有屬性的、完全的、純粹的力量。力量的奔流,化作白光,撲向眾人。


    賽納立即中止術法放出火焰的防禦陣,塞爾菲斯也張開風之障壁。


    ——可是,力量差異太大了。


    賽納,連同他所放出的防禦陣一起被彈飛;塞爾菲斯,也隻是勉強頂住白光——一束光貫穿了風壁,灼燒著她的肩膀。


    “——啊!”


    疼痛,剝奪了集中力。風之障壁一時減弱——光,將塞爾菲斯也彈飛出去,滾落到結的身旁。


    凶魔精靈,還在釋放力量——向四周散播著源素——削平山峰、燃燒森林。同時,不斷的吞噬著精靈。


    而且,它找到了。


    自己最需要的東西、能夠防止自己死去的靈藥——招術師。


    它開始鳴叫,以能夠震碎長空的巨響、嘶鳴著。


    接著,精靈的巨額,朝向下方躺在地上的,兩個招術師——


    衝過來的血盆大口。然而,不用說澪,結也因為剛才誓刻解除的衝擊,動彈不得。


    就在凶魔精靈要吞下二人的刹那——


    塞爾菲斯推開了二人。


    滾到林中,抬起頭的時候剛好看見——


    塞爾菲斯被吞下!連同腳下的泥土一同,被吞下了。


    “啊——”


    ……騙人、的吧?


    為什麽、因為、怎麽會、塞爾菲斯小姐她——


    混亂之中,隻有一條,是十分明確的。


    自己,又一次的,被守護了。


    ——因為,我,沒能壓製住凶魔精靈。


    所以、塞爾菲斯小姐才會、為了保護我而死——


    啪——


    “招術師,不要發呆?!”


    賽納,站在結的身前、作出炎壁,擋住零式的雷擊。而且,右手抱著澪。估計是擔心若是就這樣放在地上,會被凶魔精靈的吃掉吧。


    “招術師,再來一次,你跟那家夥定下‘誓刻’,我就將它——”


    “……什麽”


    “啊?”


    “為什麽!為什麽大家總是保護其他人而死去呢?!”


    ——怎麽會、死掉呢?為什麽、自己總是被守護——自己總是讓其他人受傷。


    結,站起身,持劍,集中意識——詠唱出咒文。


    “循以古之誓約,汝等遵吾之召喚,吾等為汝開其門——”


    賽納大吃一驚。


    “招術師?!你這家夥,打算召喚什麽?”


    然而,結並沒有回答,隻是繼續著咒文——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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